网络社会与后区的消逝,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社会论文,网络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问题的由来
厨房曾是一个禁地,一道墙把做饭和吃饭彻底变成两个空间的两种完全独立的行为。顾客很少顾及墙那边是谁在烹饪、如何烹饪。墙这边的厨师也很少考虑谁在享用他的“作品”。但最近作者光顾了北京老字号“沙锅居”,发现此饭店设置了与饭厅只有一道玻璃幕墙相隔的开放厨房,墙两边的活动都展露无遗。每个菜肴的盘子上都贴上了厨师的编号,两个原本严格分割的空间在互相渗透着。
戈夫曼在论述“场景理论”(the metaphor of the theatrical performance)时使用的例子正是饭店,前区如同餐厅,后区则是厨房。在两个不同区域中,侍者要相应地做出不同的“表演”。但两个区域的分界线——墙被透明化后,厨房里人们的行动就会越发倾向于前区的表演。厨师们不能随意说笑,格外重视个人仪表,小心而谨慎地规范着自己的动作,以免令顾客对食物产生怀疑。
传统后区的空间越来越小了。在生活中,我们基于后区的行为也越来越小。网络社会与这种现象密切相关。因此本文探讨的问题为:网络社会与后区范围缩小有何种关系?网络社会与后区逐渐消逝是如何在我们的生活中得到反映的?
二、网络社会与后区
“拟剧论”(the Dramaturgical metaphor)是欧文·戈夫曼提出的重要理论和分析框架。“前区”(front region)与“后区”(back region)是“拟剧论”中的两个重要概念。“前区”是一个人在社会活动中固定的、为观众特定的情景部分[1](P22)。人们在这部分的活动意在被他人所看到,并让观看的人从中得到他本人想表达的意思。“后区”是与之相对的一个情景,是演员脱离表演的休息之处。在这里演员不必顾虑角色而成为真正的自己。前区活动是意识到观众存在场景内、有意识进行的表演。后区活动则是没有观众、自然放松、不刻意考虑自身形象的活动。
国内目前网络社会的概念有两个:一个是指由互联网等新型技术支持的社会;另一个是指发展到一定程度的社会结构形态。本文探讨的是后一种网络社会。
曼纽尔·卡斯泰尔在《网络社会的崛起》一书中认为,以往社会都是文化受到自然的限制,但网络社会中,自然受到文化的支配,人类脱离自然力而得到解放,但却又要屈从于自身压迫和剥削的深渊[2](P577)。让·梵·迪克在《网络社会》中则把它定义成一个与大众社会相对应的一个概念。大众社会产生的背景是工业化进程,人们虽然脱离了本土社区,但是本土社区仍然存在城市周围,人们有时还会与那里发生联系,面对面的交流仍然是他们日常交流的主要方式。大众媒介进入人们生活,但种类单一,大家接触的媒介都是一致的。网络社会的背景是后工业化社会,人们彻底失去本土社区,他们工作的环境不再是大工厂,工作环境越来越小,但借助发达而多样媒介的帮助,通过媒介进行的交流占据了人们交流的大部分,并且通过媒介的帮助,人们很容易发现志趣相同的人,组成虚拟社区[3](P23~26)。
梵·迪克关于网络社会的定义,指出了网络社会作为一种社会形态的具体特征。网络社会在大众社会的基础上进一步离散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并使媒介在日常交流中占据了绝对的统治地位。人们面对面的交流逐日减少,愈发地依赖媒介,并任由媒介对自己和社会施加影响。
三、网络社会与后区的消逝
“人们为媒介所役使”是一个明显的媒介决定论的观点。但这只是对媒介决定论表面化的理解。从多伦多学派的真正鼻祖英尼斯的著作中是根本读不出这个表面意思的。无论在《传播与帝国》还是在《传播的偏向》,英尼斯都认为媒介可以被看作历史分割的标志。一方面,媒介对特定信息进行吸收和记录,并把它们转化成与那个时代社会制度权力结构相一致的知识结构系统。另一方面,媒介本身的技术特征与社会现实之间互动,其中某些特征被放大,产生各种偏向(bias),这些偏向对社会文化取向和价值观念有着强烈的影响[4](P46)。所以媒介对社会的影响是个复杂的互动过程。网络社会不等同于互联网的社会,但互联网也许是网络社会中跨国商业力量精挑细选出来为之服务的媒介技术,而且其他的传统媒介也受这只手的摆布,相应地发生着变化。因此,通过测量这些新媒介和传统媒介发生的变化便可以猜度出这只手想要引领的方向。
首先,互联网的最大特征是即时性与互动性。在它之前只有电话和军事用途的无线电报有类似的功能,但两者都曾是普通百姓可望而不可求的奢侈品。电影《手机》中的片头便指出40年前要让声音传递数百公里是多么神奇、令人骄傲的事情。但从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电话与卫星电视迅速在全球普及。同步发生的事情就是互联网在我国的引进和迅速蔓延,先是寻呼机继而手机的迅速扩散,各种令人耳目一新的广播、电视节目的涌现。所有这些同时到来决不是巧合。有了这些媒介技术的帮忙,无论相隔多远,声音、影像可以瞬间传递,空间距离被打破了,人们通过媒介的互动交流增加了,面对面的互动交流减少了。这也正是网络社会的特征之一。
其次,互联网传播的一大特点是匿名性。在互联网世界人气最旺的电子公告牌和聊天室内人们彼此很难知道对方的真实姓名。在古代社会,这种匿名现象只会出现在江湖和青楼之中。同时,生活中人们越来越在意保护自己的姓名,在多年的交往中,送水工的头脑中的用户仅仅是送水卡上的号码。匿名使人们最大程度地与现实世界的责任相分离。在现实生活中一向腼腆、内向的杰克·贝克可以是网上的冷血杀手[5](P271)。网上的社会新闻中也经常可以看到古稀老翁乔装英俊少年进行网恋的怪事。匿名性一方面造成现实中的人与人的不信任,另一方面提供了一个任意扮演各种角色的虚拟舞台,根据角色的需要人们往往展现的是媒介教化下的种种表演。
从以上两个方面可以看出以互联网为代表的新媒介是适应了网络社会的需求而生的。即时性与互动性使人们越发依赖媒介化交流,而匿名性让人们可以大胆表演,在新的媒介环境下把属于传统后区展示的部分移至前区。其间发生了一个重要的交换过程,媒介网络不断向人们输入角色信息,但条件是人们彻底把自己交给媒介网络,这就意味着这个媒介网络上的其他人可以欣赏到你的表演。正是因为这个交换过程,跨国商业不容许有后区的存在。于是,人们的各种活动都走向前区,就更为像前区的表演。戈夫曼的拟剧论在当前也有了最新的版本——酷儿理论——主张人们没有恒定的本质,个体只是一种表演[6](P25)。
早在上世纪80年代,梅洛维茨通过结合戈夫曼和麦克鲁汉的理论来探讨电子媒介使用对社会行为的影响。他在《消失的地域:电子媒介对社会行为的影响》一书中已经指出电子媒介改变了传统的社会场景。面对面场景及行为的变化可以看作是对电子媒介使社会场景的融合与分离所引发社会变化的方式的一种模拟。新媒介倾向于分割现存的社会信息系统,它允许个人形成“更深的”后区和“更前的”前区的行为风格;而新媒介具有的融合现存的信息系统趋势,导致了“侧台”或“中区”行为[7](P48)。
同时,他借用媒介偏向理论,认为印刷媒介有“前区偏向”,而电子媒介有“后区偏向”。印刷媒介与电子媒介的一个主要区别是,印刷媒介仅包含传播,而大部分的电子媒介也传递了个人的表情。电子媒介将过去限于私下交往的信息全部公开了。电子媒介将过去人们直接而密切观察时所交换的信息也播放了出来。从这个意义上说,印刷媒介具有“前区偏向”,而电子媒介具有“后区偏向”[7](P88)。
所谓后区偏向就是电子媒介对传统意义上后区的侵犯。当原本属于后区的行为被电子媒介摆到大庭广众之下的时候,这种行为就变成前区的了,因为表演者会通过常识知道观众的存在。因此后区的范围在缩小,甚至有可能消失。在网络社会,可能连《1984》中那一片温斯顿和裘利娅约会的小树林都找不到。最新的新闻报道说英国境内有420万个摄像头,但人们意识到它们无处不在的时候,所做出的反应是属于前区的。
下面仅举两例来说明这种趋势:
1.案例之一:“木子美”现象
从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中国涌现了一批被称作“靠身体写作”的女作家。卫慧的《上海宝贝》、棉棉的《糖》、九丹的《乌鸦》。这些作家的共同点都是声称自己的作品是半自传性质的,并且有性体验的描写。性爱作品的作家们是喜爱用笔名的一个群体。在中国历史上,《金瓶梅》、《肉蒲团》甚至《笑林广记》的作者都是用了笔名。这样的匿名方式有助于他们规避由此引发的社会批评,摆脱社会压力。美女作家们虽然公开了自己的照片,但匿名的传统被继承下来。有关自己的性体验应该是一个传统上绝对后区的行为,但这样的行为借助匿名的条件向前区移动。
互联网为这类作家提供了条件。2003年10月中国出现了“木子美”现象。一位广州时尚刊物女专栏写手借助能自由发布文章的博客网站(blog)公布了自己关于性爱的日记。这一现像的意义在于博客的另一个译名叫做网络日记。日记最初是给自己看的,是一个后区的行为。除了少数日记因为其他原因才能得以发表为大众所欣赏,如雷锋日记和安妮日记。最初,木子美也承认日记是给自己记的,后来只在一个小圈子内传播。但是在她发现总有黑客偷偷阅读她的日记后,她决定公开。至此,一个后区行为走到了前区,和性爱日记相联系的只有木子美这个名字。但不久后,木子美本人在现实生活中的照片被曝光,人们便把日益被丰富的现实中的木子美本人与日记相联系,这时候这位女写手开始感到不舒服了。日记中提及的人物要和现实中的人物挂钩。她在出入酒吧时被人认出。日记曾一度从网络上被撤下来,后期的日记较前期的日记更多了刻意的雕琢。这样的变化反映了在过渡时期后区行为前区化带来的尴尬。
网络日记从技术上制造了一个机会:为原本对外封闭起来的东西提供了一个对外公开展示的可能。如同在前区与后区间拉上了一道可移动幕布,根据需要,后区行为随时可以变成前区行为。
2.案例之二:看不懂的电视“真情”
2004年大陆两家电视台分别推出的两档“真情”节目引发社会讨论。一个是江苏卫视台每周四晚播出的《超级辩辩辩》,另一个是湖南卫视周四晚播出的《真情》。东方网曾这样介绍《超级辩辩辩》:“夫妻在电视上吵架,婆媳在荧屏上辩论,两个女人为了争夺爱互不相让,夫妻假离婚变成了真离婚……对当事人的激烈争论,市民也发表意见,专家也进行点评,荧屏气氛十分热闹。”
家庭纠葛本是家庭内部的事务,是一种后区行为,不应当是一种表演。但激烈的电视节目竞争使得这种后区行为也走到前区。两档节目在社会上引起的争议之多、中间插播广告之多足以证明节目的收视率之高,反映出人们从心里都想看看别人的家事。
但因为后区行为转换到前区,有了表演的性质,所以争吵或抒情都发生了扭曲。《超级辩辩辩》中,争吵双方被限制在类似辩论台的结构中,自然的争吵不再发生,而变成完全由主持人控制的有明显主题和礼仪的进攻。节目主持人的诱导、市民的意见、专家的评论,原本不属于后区的东西被加了进来。《真情》节目则完成了许多后区不可能的任务。在后区,人们可能会有时想想自己失败恋爱中的对方,但节目使他们在众目睽睽下重逢,回忆伤心往事,甚至不惜引发过激行为。2003年5月的一期《真情》节目中,节目主角在演播现场割腕。2004年3月节目主角因为其女不跟她回家而当场晕倒不醒。并且报纸以此为卖点大力推销了这期节目。这类节目通常美其名曰伦理型节目,注重真实。但实际上只不过是把后区的行为引诱或强迫在前区发生。
四、结论
上述两个案例中,“木子美”和“真情”节目现象主要说明两个趋势:一是借助媒介技术人们在网络社会中有一种把自己后区行为前移的倾向;二是网络社会中的人们渴望看到他人在前区展示传统的后区行为。后区行为的前区化导致后区范围的缩小,但这只是一种趋势,所以本文使用后区的消逝,而不是后区的消失。
从中可以看出网络社会的发展动力之一是不断向分散的人群输入刺激。展露自己后区行为的人在匿名的状态下追求着一种打破传统的刺激。欣赏他人后区行为的人陶醉在窥视的快感刺激中。林林总总的刺激足以维持网络社会的发展,使人们放弃对幕后神秘力量的思考。
网络社会中的人是极度孤独的,这符合跨国商业力量的需要。孤独的人一方面不再受周围固定人群中社会角色的约束,他的后区被彻底暴露出来。另一方面,孤独的人为了生存不得不与外界交流,但这种交流越来越依赖大型媒介网络,听从并陶醉于商业力量透过媒介网络所发出的刺激(或者说是指令)。
所以,本文通过以上分析认为后区的消逝是网络社会发展的必然,媒介在其中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值得身处其中人们的注意与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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