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应用文在香港双语社会的体制问题，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应用文论文,双语论文,中文论文,体制论文,社会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
香港是个双语社会。这是综合香港多方面的语言情况的总体印象，也是个符合事实的印象。1974年以来，中文继英文成为香港的法定语言。中华人民共和国1990年颁布的基本法第九条款上说（1997以后）“除了中文以外，英文也可能成为香港特别行政、立法和司法上的语言”。不同的是，1997年以前，英文是主要行政语言，中文是辅助；1997以后，中文是第一行政语言，而英文是第二。中英政府在语言政策上，都以双语出发，这不是巧合，而是因适应香港的社会环境而作的决定。
远的不说，香港目前正面对经济的转形期，即在原来的工商业基础上步向多元化的发展。发展分三方面：第一是由制造业走向金融财务业；第二是工业多元化，即引进高科技的工业技术和现代化管理方式；第三是产品多元化，例如改善纺织工业和电子业的产品，力求在外形、功能上多样化。
香港本来已发展成出入口贸易的商业中心，跟亚洲和欧美各地的往来，已经非常频密。其中运作的语言是中、英文互相配合，且各具功能。现时的经济转形，更加强了两种语言在运作上的复杂情况。为了解中文在香港这种语言环境下的特征，笔者曾经作了一次调查研究。
调查是用社会语言学的基本概念，观察中文书面语在香港的多种行业的使用情况，包括格式用语、运作功能及应用于不同场合的变异等。从而了解中文在香港这样的双语社会中，有什么特别之处。
调查范围依香港理工学生1990/91年毕业生就业分布而定。〔1〕共有23种行业选作调查对象，分属6种业务范围：
船运：民航、船务
工业：建筑、机械工程、电子工程、电子资料处理
商业：银行、保险、出入口、会计、市场研究
传媒：电讯、新闻、大众传播、广告
社会服务：护理、惩教、社工
文教：学校、学生辅导、教育研究、出版
在每种行业内选出最少两家具有代表性的公司或机构作实地调查。23种行业中最少有46家机构列入研究范围。调查对象的入选，一般以知名度和机构规模来决定。这项工作是在1992年间进行的。
二
社会语言学的中心课题是观察和描述语言和社会之间互相影响的变异模式。语言是社会的主要传讯媒介，也是最能呈现所属社群的结构及文化形态的系统。这里有两个含义：语言必须有稳定的内部结构，否则不能成为传讯媒介，也很难想像语言可以在社群以外，脱离多个个体聚居的环境而存在或出现。所以语言一方面具有独特的结构方式，自成一系；也同时带有社会的成份。研究语言，就是研究其在特定场合或环境下的表现形式。
研究语言和社会的关系也有两个范围或重点。一是将语言结构和社会结构对比地看，重点在研究不同的社会阶层与语言结构的相互关系。另一种则以说话或表达方式、语言变异和传意功能等活动作探讨内容。
这次研究的未理论根据属后者，而特别注重于语言的变异情况。语言的变异通常是因适应不同的社会因素而形成的。这是语言的社会功能之一。而将语言变异的社会功能作有系统的描述，是社会语言学的研究重点。
语言既是社会的传意媒介，社会的组织便成为使用语言的基本条件。组织可以因不同的分析角度而呈现不同的形态和范畴，从使用语言的角度来看， 就出现不同层面的社会内的语言单位， 即：整体社群（speech community）、社群内的不同范畴，例如以事业范畴或社会阶层来划分，形成语言范畴（speech field）。在每一范畴内又有不同的环境，如商业的一桩交易，形成语言环境（speech situation）；而交易过程，樱持可分多次的语言事件（speech event），如写信或致电联络等。又例如：香港是整体社会；社会内某学校是一教育范畴；学校里一次早会是一个环境；早会中的演讲就是场合里的一项具体的语言事件。
社群和环境的意义和内涵都相当复杂，难于规限，而场合较易掌握。从实际的分析角度来看，应以具体的语言事件（speech event）作起点。每一项具体表达都有以下的成份：
1.参与者（participant）：指在语言活动中所牵涉的人， 包括传讯者、收讯者和其他人等。
2.讯息内容（message content），即讯息的中心。
3.时间和地点（setting:time and place）
4.达成的事务（purpose—outcome）：例如买卖合约、一项邀请、通知、申诉等。
5.目的（purpose—goal）：如解决纷争， 说服别人参与事项或报导事件等。
6.气氛（scene）：如愉快轻松或严肃等。
7.文字风格（key）：如严谨、公式、平浅或造作。
8.参与者互相接触的常规（norm of interaction ）：如上级与下级通讯的方式、演说者与听众的距离等。
9.诠释某项表达的常规（norm of interpretation）：如电影明星接受访问，要表现亲切、开放和有个性；牧师讲道应严肃仁厚。
10.格式（genres）：如公函、讲稿、表格、问卷等。
以语言事件作起点，再收窄在其中的具体表达，经上列10点的分析，大致可较详细地找出语言在其中的使用情况。再以不同行业的语言互相比较，即得到语言在多个行业内的变异情况。
三
既然各行业具有独特的业务性质和运用程序，行业内使用的中文也应各有特色。分析方法是观察同类型的文件在不同行业性质的差异。为免支离，行业宜用概括性的业务范围作单位；而比较则可以由两个到多个。例如：文教与商业的书信分析如下：
图例：甲、不同业务性质所造成的语言环境和场合
乙、同一语言格式（书信）在不同行业和场合的成份的差异
丙、语言表达的成分要点
用上述的分析方法，分成三类最常见于各业务范围的中文书面文字：书信、表格、册子，即大致可得到不同行业范围的中文特点或共通点。而每类文字均就其格式、行文、功能和参与者作讨论重点。
（一）书信
从格式的差异看到本港的书信是沿用简化的文言书信格式，而且广泛应用，形成稳定的格式。而内地的格式，相对起来，显得平易，但不及前者郑重。这点可反映在行文用语方面。
用语：同样情形，各行业除涉及业务的用语不同外，其余都大同小异，例如：
称呼对方用“贵公司、贵处、台端、阁下”，用语体的信则用“您、你”，也有用“台端”
自称则用“本公司、敝公司、本人”或直用公司名称。
而国内的书信，不论哪个行业，也多用“我们、我、你们、你”等代称。
虽然有文言语体之别，但很多时是语体文（现代汉语）的句式，但用文言词语。例如：
“以上仅为某某（从略）所给予你的部分利益与权利，兹再为你详述如下：”
“万一（某某计划证件）遗失或被窃，你也毋须焦虑不安。”
“随函附上申请规则乙份，作参考之用。此外，少量申请表格已致送各部门，供员工索取。”
文言语体的分别固然没有硬性的界限，但不同行业的书信，用语的分别并不大。倒是语调上有差异。就以填报表格一项，就有以下分别：
“现在便立即申请吧！你只需填妥随函附上的申请表，然后寄回，一俟你的申请获得接纳，本公司立刻奉上（证明），以便你能早日享用各种会员权益。”
“合资格而有兴趣者，须填妥适当表格，于某时或以前交某处。先前缴交之表格已作废，逾期缴交之表格不予受理。”
语调之不同，大抵和功能有密切关系。前一例子是说服收讯参加一项计划，通常是信用咭之类。而后一例则通知雇员一项设施。前者显然是希望读者回应，是回向的书信；后者则无此意，主要是通知。大抵收讯者若是公司以外的人士，而对公司机构有利益关系的话，语调属前者；收讯者是公司雇员或下属身份，语调多用后者。
这里有一点值得注意。香港大部分行业的中文书信都是有英文本对照的。虽然有中文书件的基本格式，但正文的排列方式很多都跟英文那边的相同，多是分项点列，或逐项分段。甚至每段附有小标题。这是中文书信本来没有的。可见中文书信是译文，英文是原文。可能因为是译文，更需要一些沿用格式来显示中文收信的样式。所以“敬启者”、“此致”、“谨启”等成为必需的用语和放在固定的位置，形成各行业中文书信在格式上的稳定性。内地书信没有这背景，倒显得随便一些。
（二）表格
表格的基本用途在于分化完整的个案内容成多个细项以便作资料处理。由于电子计算对讯息处理的影响，即可将任何讯息变换为电讯形式（事情码或其他符号），继而在极短时间内进行编列、查对、检定、输放或贮存等过程，故表格的分项倾向于细密；又因资讯科技来自西方，而英文的输入远较中文简单，所以绝大部分的表格，都是英文为底本，中文是译文。电子计算科技广泛应用于所有行业，中文应用于表格的文字，除不同行业的个别业格性质不同外，主要是如何适应分化和对译的问题。
表格的细密程度依不同行业的要求，一般是商业表格最细密，往下推大约是社会服务、文教、传媒、工业。商业要求客户提供申请信用、借贷、按揭等业务所需资料，因涉及经济利益和信用程度，故内容详尽，深入个人的生活状况。社会服务亦以申请援助的表格为多，故亦较详细。文教主要是学生资料，特别在入学前后的申报。传媒则主要是传讯者填上传达讯息，收讯者姓名、地址等，不甚复杂。而工业表格多用于货品往来交收，主要是列出货品类型、装运地点、日期、负责机构或部门等，亦较简单。
行文方面，表格所用的中文基本上是英译的文字。但与一般译文不同的是，表格上的中译要同时应付清楚和简练的要求。清楚的意思是中文 很多时解释或补英文字面所隐藏的意思，或是一般市民若只看英语时所可能出现的含糊的地方。简练则指要配合表格的分项点列的格式要求。所以表格的中文，总给人以细密压缩的感觉。例如：
英文原文中 译1.’Show how you want your name “请用英文正楷填写申请人拟在to appear on the Card’. 信用卡上使用之名字。”
讨论：“请用英文正楷填写”是补充的部分，力求清楚。而“拟”，语体的说法是“希望”或“预备”，是简缩的部分。2.’Previons residential address “如居现址不足三年，请填上前（if less than 3 years at present 居住地址。”address）’
讨论：“请填上”是补上的部分。“如居现址”是压缩的部分，特别是“现址”比后文“前居住地址”紧缩很多；而后者也省了“以前”的“以”字。
这情况可以说是格式要求字数简短而出现的行文特别因文言词汇一般轻简短，所以用得很多。又因为是故意简缩，所以很不畅顺。
（三）册子
格式：以整簿册子的形式出现：内容分章节，前附目录；文中互为徵引且加注释、引例等；是编排相当严谨的格式。文字排印的格式是中英对照，且位置页码相便于参阅。
行文：有些像表格的文字特色。即同样是中译英而中英文位置对称的格式，无形中亦加上空间的限制，中译的文字要在固定的位置空间内交代。所以行文也以简缩为主，而带英译的调子。如：
“成员因健康不良原因在雇主同意下，可以申请退休。”
从这里可看到一个矛盾的现象：这类解释的文字的对象是公司或行业内职位较低或不大懂看英文的雇员或人士，所以交待中译。但因格式的要求，中译的行文有不通处连带起来，就相当难明，这类读者是否可透过这类中文而明白内中的讯息，倒是一个疑问。也许这类文字只聊备一格，亦未可知。
行文方面，不同行业的文字有明显的分别。工业和商业的文字仍有翻译的调子，而专用语多，行文较平板。虽然比解释性的册子在文字的篇幅和语段上都较长，亦较有句与句间的衔接。但仍是相当公文式的文字。例如：
“……在上述背景下，本行各项业务有进展，佣金收入增加，盈利亦因而提高。虽然资产负债表显示业务增长，但利息收入增长却受制于息差缩窄……”
在社会服务方面，因不是翻译的文字，而且篇幅长短自由，故此行文平易流畅，如：
“……当时大量难民涌入香港。因政府当时并未有完善的福利服务，志愿机构便成为救济的主力，为难民解决衣、食、住、行的问题，并开设问善堂、孤儿院、盲人院……”
而传媒方面的文字，则不及上文的平实而带夸张吸引的意味，如：
“……我们的想法和别人可不一样！
我们相信，只有真相信广告的力量，才可以完全实践和达到这目标！”
三段文字不同的原因之一当然是业务性质有异：一属商界的公司，须显示其实力雄厚，故此行文公式严谨；社会服务既以社会上需要帮助的人为对象，当然要显得平易近人；而广告则要表示富创造性，富动感以招揽客户，所以行文夸张而带煽动色彩。
四
从大体上看，在香港多个行业内使用的中文，不可能忽略英文的存在。在调查的行业里，不但半数以上以英文作基本的通讯媒介，且很多讯息内容、运作方式和规格等都来自英语世界。在这背景下用中文，除了个人沟通或主体性的文艺活动外，绝大多数要先吸收英文资料，理解消化后，再考虑对象或读者的要求、中文的规则等，然后以个人的中文修养，刻意地写出“恰当”的文字。是基于双语的能力而运用第一语的要求。那些不通的中译，就是只有吸收而没消化，又不顾中文规则的例子。所谓“中文文字有不确之处，以英文本为准”，正好说明其中文不通的原因。
行文方面有两点值得注意：首先是点列的广泛使用。书面中文，特别是文言文是整段地写，着重连贯和整体的脉络、协调等。但从这调查所得，外间不少的中文惯将内容点列说明。原因之一可能是分点列明所要求的文字修养较整段行文的为低（点列可省去很多连结整体文字的语义和语调上的关连，较易处理复杂的讯息内容）。原因之二相信是现代资讯科技发展的影响，以分项贮存处理为基础，于是语言的传讯为适应这发展，亦倾向于点列分项来表达。英文如此，相应的中译亦如此，以至不是中译的中文行文也是如此。这种影响最呈现于表格的应用和其中的文字特色。
从调查的行业中的中文使用率和很多通讯都是英文为原文的情形看来，书面中文在本港多个行业内只属第二位的传讯媒介。再从书面中文在调查行业中运用的层面来看，中文主要是为外面社会人士和广大市民而设，并未深入行业内的核心部分。原因可能是英文的资讯效能较好，且英语实际已成为国际商业运作的主要语言，所以自然成为行业的内部传讯媒介。但另一方面，这些行业要争取本地华人的支持和认同，不能不另作中译。显然中文的运作有行业内和行业外的不同层面；行业内的运用是第二位的译文，但在行业外则是与广大市民或其他社会阶层接触的主要媒介。从这里推论，中文在多个行业内的使用情况，反映香港社会的双语运作的一面。要将英文译做中文，以便与社会人士沟通，又反映香港社会以中文为基本传讯语言的单语运作的一面，例如社会上销量最多的传媒如报章、广告、杂志等都是以中文书写的。又各行业及各类格式所用的中文都不同，其间亦很难看到任何基本的规范，这可能与中文本身的规范问题有关。
注释：
〔1〕以大学毕业生就业分布来决定本文研究的行业范围。 其原因是：大学毕业生居社会专业阶层，他们的职位居于经济架构中的形式运作是，是社会的核心部分。而这层面的运作非常依赖概念和文字通讯，正合本文要求。参看Lipsey,R·G·1985。
〔2〕本文所引资料原文，只作文字参考之用。为免引起误会， 此类文字，不注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