暨南大学 文学院 广东 广州 510632
《五凤吟》，四卷二十回，每卷五回，旧题嗤嗤道人编。叙明嘉靖年间浙江宁波府定海县书生祝琪生与邹云娥及其婢女轻烟、素梅，平婉如及其婢女绛玉的恋情婚姻纠葛，他们迭遭变故，失散多年，又均先后在常州关帝庙壁间和韵题诗，后终得完聚，五美团圆，故名《五凤吟》，是一部典型的才子佳人小说，其间又穿插平襄成汲汲钻营、攀附权势终落得身死家亡的下场以及郑飞英忠正耿直、有情有义而获大团圆结局的故事，宣扬善恶终有报的思想。
目前关于《五凤吟》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女性文化及文学叙事等方面，对其词汇的研究终有所欠缺。本文主要以《汉语大词典》为参照，辅以《汉语方言大辞典》等其他辞书，结合当代学者的研究及成果，列举《五凤吟》中的部分词语用例，结合其他小说材料中的有关词例，解释其释义，发掘其中到目前为止尚未得到合理解释的词语，同时也对《汉语大词典》中释义欠精的情况作出适当的说明，以期对汉语词汇研究者和辞书编纂者提供参考，希望对词汇研究工作的进一步发展有所裨益。
一、机关
（一）心思
（1）轻烟在傍道：“据他诗意，未知小姐一片苦心。礼无往而不答。小姐何不步他韵，也做一首回他，使他晓得，岂不是好？”雪娥道：“我是一个闺中弱女，怎便轻露纸笔。”素梅道：“小姐差矣，既要订终身之约，何惜片纸？若恐无名，则说谢他还钗亦可。”雪娥情不能制，又被二人说动机关，就也依来韵和诗一首，仍着素梅送去。（《五凤吟》第三回，蠢奴做春梦一朝惊散鸾俦）
（2）梦中与那女子百般调戏,十分和洽。正待欢会，只听得有人叫道：“檀越！巫山梦好呀，快起来，莫为邪魔所迷。”睁眼看时却是玉支。鸿儒被他说著机关，慌得手足无措。玉支笑道：“不要惊慌，来，我与你商议。”（《木寿杌闲评》第二十四回，田尔耕献金认父也淑英赴会遭罗）
（3）张霸，四川人，为人机关精密，身长力勇。一日买蜡百余担，往福建建宁府丘店发卖。此牙家贫彻骨，外张富态，欠前客货银极多。霸蜡到，即以光棍顶作鬼名来借蜡，约后还银。（《杜骗新书》第六类，牙行骗）
（4）本本本，眉描青黛颜铺粉。嘴儿尖，舌儿快，心儿狠。捕风捉影机关紧，点头掉尾天资敏。烟花队里神帮衬，迷魂阵内雌光棍。争钱撒赖老狸精，就地翻身一个滚。（《禅真逸史》第五回·大侠夜阑降盗贼，淫僧梦里害相思）
《汉语大词典》该条义项二：“计谋，心机。”其例为：
a.元·戴善夫《风光好》第三折：“不想陶学士被识破十二字隐语，用些机关，果中其计。”
b.《醒世恒言·乔太守乱点鸳鸯谱》：“那知孙寡妇已先参透机关，将个假货送来。”
c.老舍《四世同堂》：“她不再和高第谈心了，怕是走了嘴，泄露了机关。”
按，将《汉语大词典》中的此义项带入原文意思皆有不妥之处，例（1）（2）都为“说中心思”之意，例（3）（ 4）皆为“心思缜密”之意，无关褒贬，为中性词而已。我们认为以上四例释为“心思”，更为准确，因此义与“计谋，心机”并非毫无干系，窃以为二者可合为一个义项，即“机关”可将义项释作“计谋，心机，心思”。
（二）时机
我们在查阅语料时发现以下用例：
（5）李白道：“臣前应试，横遭右相杨国忠、太尉高力士斥逐，今见二人列班于陛下之前，臣气不旺。况臣今日奉命草诏，手代天言，宣谕外国，事非他比。伏乞圣旨着杨国忠磨墨，高力士脱靴，以示宠异。庶使远人不敢轻视诏书，自然诚心归附。”玄宗此时正在用人之际，且心中深爱李白之才，即准其所奏。杨、高二人暗想：“前日科场中轻薄了他，今日乘此机关便来报复，我们心中甚为恨却。况番书满朝无人可识，皇上全赖他能，不敢违旨。”（《隋唐演义》第八十二回，李谪仙应诏答番书，高力士进谗议雅调）
按，《汉语大词典》中五个义项用来解释此例中“机关”均不能使意义连贯，语句通顺。“前日科场中轻薄了他，今日乘此机关便来报复，我们心中甚为恨却。”结合上下文，笔者以为，“乘此机关”中的“机关”解释为“时机”许更为恰当。
二、必竟
必定，一定。
（1）祝公即刻到县前叫冤。孙剥皮不得已又拘来一番，铁头将枣核钉买嘱之情直言告上，自己宁甘伏罪。孙剥皮明知此情，只因受了枣核钉若干白物，怎肯翻招，拍案大怒道：“必竟是受祝家买嘱！”反将铁头打了二十扳，又将琪生也责三十板。（《五凤吟》第九回，致我死反因不死）
（2）石生道：“那徐州误害之事，只怕还是田又玄冒名而及。”铁不锋忙应道：“此必竟是田又玄，再无别人。”石生道：“以前这事，皆小人之妄，吾已不究。但恐梅小姐错配他人。吾与田又玄真前世之对头，今生拆我这段奇缘了。”（《春柳莺》第七回，毕临莺巧做风流婿，梅凌春誓结姊妹亲）
（3）此时身边并无财物，夫妻两个慌做一团。倒是翘儿道：“看这光景，监追不出，父亲必竟死在狱中。父亲死，必竟连累妻女。是死，则三个死。如今除告减之外，所少不及百担，不若将奴卖与人家，一来得完钱粮，免父亲监比；二来若有多余，父亲、母亲还可将来盘缠回乡，使女儿死在此处，也得瞑目。”老两口也还不肯。（《三刻拍案惊奇》第七回，生报花萼恩，死谢徐海义）
（4）此妒妇如此敢作敢为，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子。她既摆了绝阵计，是必竟要弄死你的。她主意已定，再不挽回。你在此死了，我又认不得你，何异于猪犬！此园西去尽多庵院，俱是尼姑。你收拾微资，逃往他处，暂躲几时。待事少定，你远去他方，逃命罢了。你丈夫恩爱止于此了。（《双合欢》第十六回）
《汉语大词典》该条义项为“終究，到底。必，通‘畢’。”其例为：
a.《二刻拍案惊奇》卷二十九：“内科又说：‘是肺经受风，必竟要吃消风散毒之剂。’”
b.《红楼梦》第二十六回：“必竟是宝玉恼我告他的原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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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例（1）-（4）中，根据上下文的语意连贯性,可得知“必竟”之后的话语是结合上文的判断所得出的肯定性结论，至少是说话者坚定的认为就是如此，含有极大地肯定性与坚决性，若将《汉语大词典》中的义项“终究，到底”代入所举例句中，语意不妥，然而将其解释为“肯定，一定”，则无论是从语义层面还是从语体角度都有顺理成章之感。
在《汉语大词典》释例的b.例句中，我们认为解释为“肯定，一定”更为恰当。
其例句原文为“正没主意，只听里面一阵笑语之声，细听一听，竟是宝玉、宝钗二人。林黛玉心中益发动了气，左思右想，忽然想起了早起的事来：‘必竟是宝玉恼我要告他的原故。但只我何尝告你了，你也打听打听，就恼我到这步田地。 你今儿不叫我进来，难道明儿就不见面了！’”越想越伤感起来，也不顾苍苔露冷，花径风寒，独立墙角边花阴之下，悲悲戚戚呜咽起来。”（《红楼梦》（陈庚本）第二十六回，蜂腰桥设言传心事，潇湘馆春困发幽情）
根据前文可知，林黛玉推测这就是宝玉恼她的缘故，为黛玉的肯定性猜测，同样具有很大的肯定性和坚决性。因此，我们认为b例句中的“必竟”解释为用“肯定，一定”更为合适。此外，a例句“内科又说：‘是肺经受风，必竟要吃消风散毒之剂。’”中的“必竟”解释为“肯定、一定”也可解释通顺且语义连贯。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汉语大词典》 “必竟”义项可增加 “肯定、一定”义。
三、遭瘟
倒霉，受罪。
（1）说这君赞，又弄了一身臭屎出来。这一遭身上倒少，口内却多，竟有些些赏鉴在肚里。跌足恨道：“活遭瘟！连日怎么惯行的是屎运。”这样美味，其实难尝。幸而房中有灯，又有一壶茶。取些漱了口，脱却外衣，搌却头脸与身上。一壶香茶用得精光，身上还只是稀臭。（《五凤吟》第五回，自己爱情郎又使别人挑担）
（2）兽友活遭瘟两次请嚐稀味。（《五凤吟》第四回，兽友活遭瘟两次请嚐稀味）
（3）收养乞儿叫做施仁，若是施舍了和尚一粒米，一寸布，便叫做干名犯义，伤风败俗，就为乡人鄙贱，不许入正人之列，故人蓦地撞见和尚，就要算做遭瘟晦气。我老人家今日活遭瘟精晦气，撞见你说了这半日话，明日人知道，还不知怎样轻薄我哩。（《后西游记》第二十二回，唐长老逢迂儒绝粮，小行者假韦驮献供）
（4）忽闻胡逵大声曰：“俺实不解楚云有何妙处，难道他是玉女？你也想，我也爱，就把他分拆许多块也不敷分派。在俺看来，楚云虽好，究竟太为沽名钓誉，若将他娶了去，也是活遭瘟。怎似俺那十二姑性情爽直，虽不及颦卿那样袅娜，却与俺相亲相爱，人家看他是丑鬼，俺将他为美人。”（《三门街前后传》第一百六回，诸同盟聚诉纷争，萧子世力排众议）
《汉语大词典》和《汉语方言大辞典》中均未收录“遭瘟”一词，根据收集的语料可以看出，“遭瘟”都用于不好的事件中，有“倒霉，遭罪”之意。如在例（1）中，用于句首，表感叹，其后紧接着不好的事件；例（2）（3）（4）用于句中表示对事件的主观评价，都是说话人认为所发生之事为不利于人。尤其是例（3）将“遭瘟”与“晦气”对举，更表明其倒霉遭罪之意。因此将“遭瘟”释为“倒霉，受罪”在各例中皆能解释通顺且符合上下文语境，以上仅举四例，更多的例证不烦一一列举。
综合以上用例，我们认为，可将“遭瘟”解释为“倒霉，受罪”。
四、还分
还份子钱，“分”通“份”。
（1）因问他人道：“是什缘故？”中间一人道：那汉子赌输了钱，思量白赖，故此众人剥他衣服，要他还分。”（《五凤吟》第一回，闹圣会义士感恩）
（2）那汉子从容答道：“咱本是山西太原人，姓焦，名熊，字伏马，绰号红须。幼习武艺，旧年进京指望图个出身。闻知严嵩弄权，遂转过来，不想到此盘费用尽。遇见这些人赌钱，指望落场赢它几贯，做些盘缠。谁想反输与他，受这些个的凌辱。咱要打他又没理，咱要还分又没钱。亏得相公替咱还他，实是难为了。”（同上）
《汉语大词典中》未收录此词，目前仅见于《五凤吟》中，根据语境，我们认为“还分”作“还份”解，为“还份子钱”。由下文“再表红须，自那日祝琪生送他银子，救了赌分之厄，便往北京去寻个头脑，发在兵部效劳。奈严嵩当权，朝政日坏，非钱不行，不能展他的技勇。”（《五凤吟》第八回，逢义盗劫掠酬恩）可知，此处“赌分”中的“分”与上例中“还分”中的“分”同义，为属于当事人应还的那部分钱。
综上，我们认为，“还分”意为“还份子钱。‘分’通‘’份”。
五、咨咀
喃喃自语，无意识言语。表示一种状态。
（1）琪生暗道：“这人名字我却在哪里听见过的。”一时再想不起，只管垂头思索。侍郎道：“年兄踌躇何事？想是稿中有什不妥贴的所在？不妨改正。”琪生一心思想，口内咨咀道：“非也。这又有些古怪。”（《五凤吟》第十八回，除莽儿素梅致情）
《汉语大词典》和《汉语方言大辞典》中均未收录此词，我们认为“咨咀”为“喃喃自语”，是一种无意识的言语，表示一种状态。根据上文，琪生的思想一直集中于名字的来源，垂头思索，当侍郎说话时仍一心思想，处于一种不在状态的情景之中。因此“口内咨咀道：‘非也。这又有些古怪。’”中的“咨咀”解释为“喃喃自语”亦可使上下文通顺，语意连贯。
六、自献
自荐枕席。
（1）婉如道：“这事非你我所论。权在大相公。”绛玉道：“大相公哪知小姐心事？恐日后许一个俗子，悔之晚矣！小姐何不写个字儿，叫琪生央媒来与大相公求亲？他是大相公好友，自然一说就允。”婉如道：“疯丫头，若如此乃是自献了！岂不愧死。（《五凤吟》第五回，自己爱情郎又使别人挑担）
（2）小姐看见意思，先开口道：“郎君不必疑怪，妾乃马家云容也。承郎君久垂顾盼，妾亦关情多时了。今偶乘家间空隙，用计偷出重门，不自嫌其丑陋，愿伴郎君客中岑寂。郎君勿以自献为笑，妾之幸也。”蒋生听罢，真个如饥得食，如渴得浆，宛然刘、阮入天台，下界凡夫得遇仙子。（《二刻拍案惊奇》卷二十九，赠芝麻识破假形，撷草药巧谐真偶）
（3）孺人道：“前日瞥见君子，已使妾不胜动念。后来亡夫遭变，多感周全。女流之辈，无可别报，今日报以此身。愿勿以妾自献为嫌，他日相弃，使妾失望耳。”使君道：“承子不弃，且自欢娱，不必多虑。”自此朝隐而出，暮隐而入，日以为常，虽外边有人知道，也不顾了。（《二刻拍案惊奇》卷七，吕使君情媾宦家妻，吴太守义配儒家女）
《汉语大词典》中未收录“自献”一词，但此词在白话小说中出现的频率颇为频繁。根据字面意思，“自献”乃“自愿奉献，自愿贡献”，但将此意带入以上三例均有不妥之处，词意都稍有欠缺。根据上下文，结合语境，表示未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子私自与男子结盟，为“自荐枕席”，与“以身相许”近，例（1）（2）（3）皆为此意。据此，我们认为“自献”一词经由引申，有“自荐枕席”义。
参考文献
[1]罗竹风.汉语大词典（缩印本）[Z].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7.
[2]徐宝华.宫田一郎.汉语方言大辞典[Z].北京:中华书局,1999.
[3]曾昭聪.中古近代汉语词汇论稿[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4.
[4]蒋绍愚.古代汉语词汇纲要[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
论文作者:程晓丽
论文发表刊物:《语言文字学》2016年1月
论文发表时间:2016/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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