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入宋源”研究_白雪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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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本文学尤其是古典文学作品中,来自中国文学的词语典故比比皆是、不胜枚举。通过对其中某些语词及其文学意象的考察,我们不仅可以追踪到它们在异国文学中是如何被接受和改造的足迹,体会到日本民族在接受外来文化时所表现出的某种独特的审美情趣,而且还可以具体地看到在这一过程中不同作者在对待外来文化上所表现出的不同态度和摄取方式,从而加深对相关作者及其作品的理解。日本古代和歌中常见的“白雪”,就是这样一个值得关注的词语。

一、平安时代的歌语

平安时代(794—1192)是日本文学史上的一个诗文并茂的辉煌时期。在经历了数百年使用汉字(包括借汉字的音义表示日语发音的“万叶假名”)进行文学创作之后,九世纪中叶,日本的假名文字终于诞生,带来了日本文学的空前繁荣。物语、日记和随笔等文学体裁相继出现,涌现出了以紫式部的《源氏物语》(1007年?)和清少纳言的《枕草子》(1002年?)为代表的一大批经典之作。七八世纪曾十分活跃的和歌创作也在经历过自九世纪初以嵯峨天皇为中心的汉诗文全盛期的沉寂之后,于九世纪末再度兴盛起来。十世纪初,纪贯之等人奉醍醐天皇之命编纂了第一部敕撰和歌集《古今和歌集》,和歌再次成为日本诗坛的中心。此后,在不到三百年的时间里又先后有《后撰和歌集》、《拾遗和歌集》等六部敕撰和歌集及多部个人歌集问世。

在尚未实现通过计算机对文学作品的词语进行检索的三十多年前,日本学者佐藤武义就发现了一个十分有趣的现象:在以《古今和歌集》为代表的平安时代的和歌集中,“白雪”(シラユキ)一词虽然频频出现在和歌里,但在相关的歌题和左注中却不见一例。也就是说,“白雪”仅见于歌句中,而在歌句以外的散文里则都用单独的“雪”(ユキ)字。① 如:

雪の木に降りかかれるをょめる(素性法師)

春たてぼ花とや見らむ白雪のかかれる枝にぅぐひすの鳴く(《古今和歌集》卷一第6首)

雪压树枝 (素性法师)

立春佳日后,白雪也如花,莫怪黄莺雀,飞来枝上夸。②

大和国にまかれりける時に、雪の降りけるを見てょめる (坂上是则)

あさぼらけ有明けの月と見るまでに吉野の里に降れる白雪(《古今和歌集》卷六第332首)

往大和国时降雪 (坂上是则)

晓起一时惊,清光似月明,

山乡寒吉野,白雪已盈盈。

《古今和歌集》(简称《古今集》)的和歌以短歌③ 为主,语言精练,风格优雅,体现着浓郁的贵族审美情趣,在平安朝乃至后世一直被奉为和歌的典范。佐藤武义虽然没有言及“白雪”在歌集中的使用率,但据我调查,在《古今集》里,与“雪”有关的词语共有58例,其中“白雪”为14例,约占总数的四分之一,是除了“雪”之外使用次数最多的一个词。而且,在后来的《后撰》和《拾遗》两部敕撰和歌集中“白雪”的使用状况依然如此。④ 因此,“白雪”在平安时代的和歌里可以说是一个十分常见的词。

此外,佐藤武义还进一步查阅了平安时代创作的散文类作品,发现除了有“歌物语”之称的《伊氏物语》和《大和物语》各有1例“白雪”外,即便是在篇幅较长且多次谈论到“雪”的《宇津保物语》、《蜻蛉日记》、《枕草子》乃至《源氏物语》中也都没有“白雪”的踪影。而《伊氏物语》和《大和物语》中的那2例,同样还是出现在人物所咏的和歌里,在与之相关的叙述文中使用的仍然是“雪”字。因此,佐藤武义认为,平安时代的“白雪”“具有歌语的性质”。⑤

所谓歌语,通常是指那些只在和歌里使用而在散文和口语中基本不用的词语,如“田鹤”(タヅ)就是一个词义与“鹤”(ツル)完全相同的只在和歌中使用的歌语。不过,近年来也可以看到将歌语作为和歌中出现的所有词语的统称来使用的情况,即广义上的歌语。从佐藤论文中对“白雪”在平安时代使用情况的调查结果来看,作者所说的“歌语”,无疑是就前者而言的,即狭义上的歌语。

那么,平安时代作为歌语存在的“白雪”究竟从何而来?它与“雪”有何不同?佐藤论文里的答案是在更早的《万叶集》中找到的。

二、万叶时代的汉语训读语

《万叶集》是日本现存最早的和歌总集,经多次续编后于八世纪七八十年代经大伴家持之手形成了现存的20卷本,收集着八世纪中叶(759年)以前各种形式的和歌四千五百余首。虽然其中个别作品可以追溯到五世纪初,但由于绝大多数和歌都是舒明朝(629-641年)以后产生的,所以,通常所说的万叶时代主要是指自七世纪30年代起至八世纪中叶的大约一百三十年间。根据歌风的变化,万叶时代又分成四个时期,并以奈良迁都(710年)为界,将第一、二期称作万叶前期,第三、四期称作万叶后期。万叶时代正是日本开始向中国大量派遣遣唐使、学问僧,模仿唐制建立并完善以天皇为中心的古代律令制国家,通过积极吸收中国文化促进民族文化飞速发展的重要历史时期。尤其是进入奈良朝(710-794年)之后,日本最早的《古事记》和《日本书纪》、第一部汉诗集《怀风藻》以及各地的《风土记》等一大批用汉文写成的文史典籍相继问世。集有在如此时代背景下陆续诞生的数千首和歌的《万叶集》不仅记录着日本文学在中国文学的影响下由口头文学向记载文学迅速发展的足迹,同时也保留着深受中国文化影响的日本社会文化以及语言文字发展的丰富资料,而大量的汉语词汇也正是在这一过程中被转换成日语并一直使用至今的。

虽然《万叶集》里的和歌数量远远大于《古今和歌集》,歌中所咏“雪”的总数也有150例之多(其中单独的“雪”有110例),但“白雪”只有以下7例。其中,前4例出现在大伴家持及其周边歌人的歌里,另外的3例均见于第十卷所收的作者未详歌中。使用率不足总数的二十分之一,⑥ 远远低于平安时代。可以说,“白雪”在万叶时代还不能算是一个十分常见的词。

(1)松影乃 浅茅之上乃 白雪乎不令消将置 言者可闻奈吉(⑧1654,大伴坂上郎女,原文)

松蔭の 浅茅の上の 白雪を 消たずて置かむ ことはかもなき (日文今训)

青松树阴处,白雪盖浅茅。可有神奇术,令其不融消。(汉译)⑦

(2)大宫能 宇知尔毛刀尔毛 比贺流麻泥 零流白雪 见礼杼安可奴香闻((17)3926,大伴家持)

大宮の 内にも外にも 光るまで 降れる白雪 見れど飽かめかも

皇宫城内外,白雪纷纷落,晶莹瑞光烁,欣喜看不够。

(3)白雪能 布里之久山乎 越由加牟 君乎曾母等奈 伊吉能乎尔念((19)4281,同前)

白雪の 降り敷く山を 越え行かむ君をぞもとな 息の緒に思ふ

白雪纷纷落,山路愈难行。君将翻山去,吾心怎能宁。

(4)高山乃 伊波保尔於布流 须贺乃根能 祢母许吕其吕尔 布里於久白雪 ((20)4454,橘诸兄)

高山の 巌に生ふる 菅の根の ねもころごろに 降り敷く白雪

菅草高山生,岩缝扎根深。白雪从天降,到处瑞光呈。

(5)梅花 咲落过奴 然为蟹 白雪庭尔 零重管 (⑩1834,作者未详)

梅の花 咲き散り過ぎぬ しかすがに白雪庭に 降りしきりつつ

春来梅花开,花期转瞬过。却见庭院里,白雪纷纷落。

(6)白雪之 常敷冬者 过去家良霜春霞 田菜引野边之 莺鸣焉 (⑩1888,同前,旋头歌)

白雪の 常敷く冬は 過ぎにけらしも春霞 たなびく野辺の ぅぐひす鳴くも

寒冬似已去,白雪无踪迹。春霞空中现,黄莺田边啼。

(7)吉名张乃 野木尔零覆 白雪乃市白霜 将恋吾鸭 (⑩2339,同前)

吉隠の 野木に降り覆ふ 白雪の いちしろくしも 恋ひむ我れかも

吉隐原野上,小树着素装。心意似白雪,恋情人尽详。

从上面的万叶歌原文中可以看到,这7例“白雪”都是直接用训字(与日语词义相同的汉语字词)来表记的。虽然《万叶集》里没有“白雪”的假名表记(借用汉字的音或义来表示日语发音的万叶假名),无法直接证明原文中的“白雪”的读音是“シラユキ”,但根据“白云”、“白露”等词分别有“之良久毛”(シラクモ(15)3602)和“之良都由”(シラツユ(20)4312)等现存的假名表记的例子,应该可以类推,将“白雪”训读成“シラユキ”也是没有问题的。

佐藤论文列举了汉诗文以及汉译佛典中“白雪”被广泛使用的例证,并以《万叶集》中使用“白雪”的歌人都是通晓汉诗文的文化人、知识人,而3例作者不明的和歌又全部出现在收集着大量受到中国文学影响的作品的第十卷的事实为理由,指出:万叶歌中的“白雪”(シラユキ)是一个“将汉语‘白雪’直接训读而成的词。虽然从今天的语感来看,它无疑属于和语词汇,但根据上述考察的结果,它实际上是一个通过翻译产生的‘拟和语’。《万叶集》里使用‘白雪’的歌人都是有知识、有教养的人,这正好说明他们是通晓汉籍和佛典的。正如现在的知识分子喜欢多用外来语和翻译文体一样,想必这些歌人也是出于作为知识人、文化人的炫耀而使用‘白雪’的。”⑧

佐藤武义的论文还就万叶歌中“白雪”与“雪”在文学表现上的异同,即歌中相关词语的搭配和色彩的对比等进行了比较,指出:“除了形式上的音节数不同之外,很难发现‘白雪’和‘雪’之间存在着实质上的差异。说到底,‘白雪’即等于‘雪’,《万叶集》里常用的是‘雪’。……国语中原本没有‘白雪’之词,用‘雪’完全可以表现出‘白’,‘雪’本身就包含着‘白’的意思。”⑨ 而且,他还分析说:正因为“白雪”是由汉语翻译而成的“拟和语”,“有明显的异质感,所以无法进入当时日常的口语世界,只能在重视修辞技巧的和歌、在容许特殊修辞表现的环境中勉强维系下来。”⑩

佐藤论文关于歌语“白雪”是在《万叶集》中诞生的来自汉语的“拟和语”的推断,无疑是正确的。但不能不说,在其对于万叶和歌里的“白雪”的论述中,还有一些过于笼统和有失偏颇的地方,因此,有必要进一步通过更深入、具体的考察予以补充和纠正。

首先,前面已经提到,《万叶集》的和歌是在大约一百三十余年的时间里陆续产生的,那么,来自汉语的拟和语“白雪”(シラユキ)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在和歌中出现的呢?

在上面这7首和歌里,大伴家持的2首和橘诸兄的1首,从相关的题序、左注中可以得知具体的创作时间。大伴家持的第一首“白雪”歌((17)3926)是咏于天平十八(746)年正月的一组应诏歌中的。这组应诏歌的题序中写道:“天平十八年正月,白雪多零,积地数寸也。”左大臣橘诸兄率诸王众卿前往太上天皇御所扫雪,太上天皇赐酒宴并下诏令众臣咏雪歌。《万叶集》收录了其中的5首,橘诸兄的歌起首,大伴家持的这首歌压尾。家持的第二首歌((19)4281)咏于天平胜宝四(752)年11月27日,是在林王宅为橘诸兄之子但马按察使橘奈良麻吕举办的饯行宴上吟咏的。从歌的左注中可知左大臣橘诸兄当时也在席上。橘诸兄的歌((20)4454)是天平胜宝七(755)年11月28日,在其子兵部卿橘奈良麻吕家举行的宴会上咏出的。无论当时大伴家持是否在场,当橘诸兄咏出“白雪”之时,心中联想到家持上面两首歌的,恐怕绝非咏者一人。大伴坂上郎女的歌咏于何时,集中没有记载。坂上郎女是家持的姑母,也是岳母。家持之父大伴旅人去世(731年)后,坂上郎女不仅是少年家持生活上的监护人,也是他习咏和歌的领路人。《万叶集》里共收录了她的长、短歌84首,和歌数量不仅居女歌人之首,而且仅次于大伴家持和柿本人麻吕。坂上郎女的歌中有不少是她与家持之间的赠答歌,其中还包括就在家持咏出第一首“白雪”歌(746年)的大约半年后坂上郎女给家持的四首赠歌((17)3927—3930)。由此可以推断,坂上郎女的“白雪”很有可能是在与家持频繁的和歌赠答交流中受到家持的那首扫雪应诏歌的影响而使用的。退一步说,即便是坂上郎女的“白雪”歌在先,那么,最早也不会早于天平二(730)年。这一年的正月在九州的大宰府长官大伴旅人的宅邸举行了一场规模很大的赋梅歌宴,其中涌现出许多来自汉诗的文学表达方式,而坂上郎女本人的作品中出现与中国文学有关的词句和题材也正是从这一时期开始的。最后的3首作者未详歌全都集中在第十卷里。根据伊藤博对《万叶集》第十卷和歌排列结构的研究,均应是进入奈良朝以后(万叶后期,即第三、四期)的一些无名歌人们的作品。(11) 虽然这3首歌产生的具体时间无法准确确定,但是不难想像,当首屈一指的大歌人大伴家持和当时位极人臣的最高权力者橘诸兄再三将“白雪”咏入和歌之后,众人竞相仿效的情景。总之,尽管这个来自汉语的“白雪”在《万叶集》里并不常见,但是,在万叶末期具体地说就是大伴家持的宫中应诏歌之后的十余年(746—759年)间,它应该说是和歌世界里最耀眼的一颗新星——虽说它诞生于坂上郎女之手,将其升入空中令朝野瞩目的人也应该说是大伴家持吧。

其次,从佐藤论文的标题《关于作为歌语的万叶语“白雪”》中可以清楚地知道,作者认为《万叶集》中的“白雪”也同样是作为歌语存在的。如果作者在文中所说的歌语是广义上的泛指和歌中出现的所有词语的话,那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正如前面已经看到的那样,作者所指的是那种仅用于和歌而绝不会在叙述文中出现的狭义上的歌语。那么,《万叶集》的歌人们是否也在与平安时代同样的歌语意识下使用“白雪”的呢?作者虽然没有言及这个问题,但我认为在“白雪”诞生的万叶时代末期,对于“白雪”来说,像平安时代那样的歌语意识恐怕还没有形成,如果要冠之以歌语的话,那也只能是广义上的歌语。

万叶和歌的语言十分庞杂、雅俗共存,尤其是进入奈良朝(710年)之后,在以大伴旅人、山上忆良为代表的万叶第三期(710—733年)的作品中,出现了许多来自中国文学和佛学经典的题材和典故,大量的汉语和佛教词语也随之通过训读或音读的方法被翻译成日语引进和歌。比如大伴旅人著名的《赞酒歌十三首》(③338——351)就援引了《世说新语》所载的晋阮咸等竹林七贤嗜酒清谈的故事,歌中出现了“浊酒”(ニゴレルサケ)、“七贤人”(ナナノサカシキヒト)、“酒壶”(サカツホ)、“无价宝”(アタヒナキタカラ)、“夜光玉”(ヨルヒカルタマ)、“世间”(ヨノナカ)等多个由汉语词语训读而成的翻译语句。正如小岛宪之曾以三角形直观地将万叶各时期受中国文学影响的程度表现出来的那样,在将汉语以训读的方式转换成日语咏入和歌方面,同样也是“以天平初期为中心的第三期位于三角形的最高点”。(12) 以大伴旅人和山上忆良为代表的第三期歌人作品中汉语训读语的大量存在,表明通过训读将汉语变成日语(即佐藤论文中所说的“拟和语”)的方法在奈良时代已经确定下来并被广泛接受。万叶末期出现的“白雪”,在当时的歌人们心中想必也仅仅是众多汉语训读语中的一个,而绝非《古今集》之后的那种狭义上的歌语。对此,还有一个佐藤论文中没有提到的事实可以引为佐证。那就是与平安时代不同,《万叶集》里的“白雪”并不仅仅出现在歌句中,在和歌的题序和左注里也有2例存在。一例见于前面已经引用过的天平十八年正月那组应诏歌(即大伴家持第一首白雪歌)的题序里:“白雪多零,积地数寸也”,另一例见于大伴家持同年11月所作的《相欢歌二首》((17)3960、3961)的左注中:“是日也,白雪忽降,积地尺余。”在假名文字尚未诞生的万叶时代,《万叶集》的题序与左注都像这两例一样是用汉文写成的。家持之父大伴旅人和山上忆良还创造了“汉文序+和歌”的作品形式并被大伴家持等第四期的歌人们继承下来。《万叶集》的最后四卷(第17—20卷)素有家持的“歌日记”之称,其中的歌题左注等都应该为家持所作。这组应诏歌的汉文题序中的“白雪”与家持的那首押尾歌中的“白雪”前后呼应,交相辉映。如果说其中蕴涵着作者的某种表现意识的话,那么应该是一种强烈的和汉文学的交流意识,而绝不会是平安时代的那种狭义的歌语意识。而且,正如以下两个来自万叶歌人们十分熟悉的两部中国古籍中的例子所显示的那样,汉语“白雪”在中国古代也和今天一样是诗文并用的。在这一点上,《万叶集》中的“白雪”恰恰与汉语的使用状况保持了一致。

世说曰:“谢太傅雪日内集,与儿女讲论文义,俄而雪骤,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兄子胡儿曰:‘撒盐空中差可拟。’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风起。’”(《艺文类聚》卷二 天部下 雪)(13)

朱日光素冰,黄花映白雪。折梅待佳人,共迎阳春月。(《玉台新咏》卷十,梁武帝)(14)

综上所述,“白雪”这个平安时代十分常见的歌语,很有可能是在万叶末期(746年)由大伴家持从汉语引进日语的、奈良时代大量的汉语训读语中的一个。至于万叶歌人们是否仅仅是出于对自己所拥有的知识的“炫耀”而使用“白雪”的,我们还将在下一节继续探讨。

此外,在考察汉语“白雪”一词进入和歌的过程中,还有一个虽未被佐藤论文提到但却是不能忽视的重要事实。那就是,汉语“白雪”在以汉语训读语的形式成为“拟和语”进入和歌之前,曾以另外一种形式出现在更早的和歌里。

三、柿本人麻吕的汉语表记

柿本人麻吕是万叶第二期(672—710年)的代表歌人,也是万叶前期的代表歌人,自《古今和歌集》起享有“歌圣”之称。《万叶集》中明确写有“柿本人麻吕作歌”(简称“作歌”)的和歌有85首(长歌18首,短歌67首),此外,还有注有出自《柿本人麻吕歌集》(已散佚)的和歌(简称“歌集歌”)370首(长歌2首,短歌333首,旋头歌35首)。两者之和,约占《万叶集》和歌总数的十分之一。人麻吕的重要作品几乎都集中在“作歌”里。作品的内容大多与宫廷活动有关,如随天皇、皇子出行时所咏的从驾歌,献给天皇、皇子的赞歌,为死去的皇子皇女们写的殡宫挽歌等。此外,还有向恋人倾诉心曲、与心爱之人生离死别等表现个人情感的作品,以及为旅途中的所见所闻而作的叙景抒情歌等,题材十分丰富。形式上以长歌后面带有数首反歌(即附在长歌后面的短歌)的大型作品为主。虽然附有反歌的长歌在万叶初期已经出现,但却是在人麻吕的手中发展完善并达到空前绝后的顶峰的。人麻吕的长歌结构宏大,气势磅礴,修辞华丽。这一方面是由于他创造性地继承和发扬了“枕词”、“序词”等传统的修辞方法,同时另一方面也有赖于他对中国诗歌的文学表现和修辞方法的积极摄取。(15) 仅以汉语“白雪”为例,在它以训读的方式成为“拟和语”被咏入歌中之前,其实就早已出现在人麻吕下面这首长歌的表记文字中了。

柿本朝臣人麻吕献新田部皇子歌一首并短歌

八隅知之 吾大王 高辉 日之皇子茂座 大殿于 久方 天传来 白雪仕物 往来乍 益及常世 (③261)

反歌一首

矢钓山 木立不见 落乱 雪骊 朝乐毛(262,原文)

柿本朝臣人麻呂、新田部皇子に献る歌一首並せて短歌

やすみしし 我が大君 高照らす 日の御子 敷きいます 大殿の上に 久方の 天伝ひ来る 雪じもの 行き通ひつつ いや常世まで

反歌一首

矢釣山 木立も見えず 降りまがひ雪の騒ける 朝楽しも(16) (日文今训)

柿本朝臣人麻吕献新田部皇子歌一首并短歌

君王日之子,光辉照四方,

巍巍宫殿上,白雪从天降。

虽非天上雪,纷纷至君堂,

千秋及万代,永世侍君王。

矢钓山上树迷茫,

大雪纷飞心欢畅。

从《万叶集》的标题中可以得知,这是柿本人麻吕献给新田部皇子的歌,咏作时间不详。新田部皇子是天武天皇(672—686年在位)十位皇子中年龄最小的。考虑到文武元(697)年他大约十七岁的线索,伊藤博认为,这首歌可能是皇子进入成年的文武四(700)年前后在一个雪日里为皇子举行的某个庆祝活动上人麻吕作为来宾之一献上的一首由眼前的雪引发的即兴歌。(17) 不过,如果稻冈耕二关于人麻吕作歌中将长歌后面的“反歌”改为“短歌”始于《安骑野之歌》(①45—49)的推论(18) 可以成立的话,这首写有“反歌”的长歌应该是持统六(692)年以前的作品。但不管怎样,因为人麻吕作歌中可以确定创作时间的最早的作品是持统三(689)年的《日并皇子尊殡宫挽歌》(②167—170),最晚的是文武四(700)年的《明日香皇女殡宫挽歌》(②196—198),所以,将这首歌看作是700年以前的作品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这首长歌是人麻吕长歌中最短的一首,总共只有11句。前四句(やすみしし 我が大君 高照らす 日の御子)是赞美天武系皇子时的常用句,接下来的五句(敷きいます 大殿の上に 久方の 天伝ひ来る 雪じもの)是对从天而降的雪的描写,最后两句是本歌的主旨句,表示要永远前来侍奉皇子(行き通ひつつ いや常世まで)。在这首礼仪色彩较强的小型长歌中,雪的描写是最精彩的一笔。白雪从天而降纷落皇子宫殿的景象被人麻吕通过序词的传统手法巧妙地转化成群臣纷纷前来的生动而形象的比喻,而且序词最后的“雪じもの”中的“雪”(ユキ)与其后所要修饰的“行き通ひつつ”中的“行き”(ユキ)又以同音反复的形式紧密地联结在一起,因此,无论从视觉还是听觉上,喻(序词)与意(主旨)之间都犹如行云流水般地自然流畅。正是在这个关键词语“雪”的表记上,柿本人麻吕使用了“白雪”这个尚未在和歌中出现过的汉语词汇。

在流传至今的各种古写本中,原文为“天传来白雪仕物”的只有类聚古集、纪州本、细井本和活字无训本,此外均为“天传来自雪仕物”。在近世的注释书中,契冲的《万叶代匠记》(初稿本1687年、精撰本1690年)和荷田春满的《万叶集童蒙抄》(1725年前后)等均持“自”字训作“アマツタヒコシ”,直到贺茂真渊的《万叶考》(1760—1768年刊)才始取“白”字,视“自”为“白”之误,将“白雪”二字一并训作“ユキ”(雪)。(19) 此后再无异议。随着研究的深入,人们已经得知万叶假名里的“自”字是相当于假名“ジ”而不是“シ”的文字。既然“自”不能读作“シ”,那么,“アマツタヒコシ”的训也就无法成立了。而“自”在此又不可能作为训字解读,因此真渊的误字说是可以成立的。

《万叶集》里单独的“雪”(ユキ)有110例,包括人麻吕本人在内,其表记大多为训字“雪”,也有一些是假名表记,如:“由伎”、“由吉”、“由岐”、“游吉”等。以汉语“白雪”二字作为“雪”的表记,仅此一例。这例“白雪”虽然只是在表记上,但却是汉语“白雪”在万叶歌中的第一次出现,较之以汉语训读语的形式出现在和歌里至少要早近半个世纪。而且,虽然佐藤论文没有提及《万叶集》以外的资料,但实际上我的调查结果是:在奈良时代编撰的《古事记》、《日本书纪》、各地的《风土记》以及汉诗集《怀风藻》等日本古代文献中,“白雪”都没有出现。因此,可以说人麻吕这首小长歌表记中的“白雪”实际上也是汉语“白雪”在日本文学史上的首次登场。

那么,柿本人麻吕为何要在此弃简从繁、独辟蹊径地使用“白雪”呢?这样的表记在当时是否可以被接受?事实上,这个问题也曾不止一次地引起过前辈学者们的关注。早在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日本国语学界泰斗山田孝雄博士就曾在为本句所施的注中特意解释说:“白雪应据其义只读作‘ユキ’(即雪——笔者注)”。(20) 50年代末,万叶学会的首任代表泽泻久孝博士在其倾注了毕生心血、被视为战后万叶训诂学巅峰之作的《万叶集注释》(共22卷)中指出:“白雪”与人麻吕歌中用“家门”代替“家”(③255)的表记方法完全相同。在“家门”的注解中,先生首先介绍了岸本由豆流的《万叶集考证》(1828年刊行)已经注意到集中有不少诸如将“幸”、“移”或“变”、“佩”写成“行幸”、“移变”、“佩具”的例子,然后写道:“对于行旅中的人来说,家门口是自己被家人送迎的地方,印象更加鲜明,特意加上‘门’字,也许含有这层意思。”(21) 上个世纪末,万叶学会第三任代表伊藤博博士在凝聚了其终生以及整个20世纪研究成果的大作、也是自17世纪契冲单独完成了《万叶代匠记》之后的第11部个人全注本《万叶集释注》(共13卷)中,已经注意到人麻吕在此使用了汉语“白雪”并在释文中进一步指出:“原文将长歌中‘虽非天上雪’的‘雪’写成‘白雪’,是为了从表记上突出雪色之‘白’的印象,同时也表明这首长、反歌虽然是即兴之作,但最终还是写在纸上献给新田部皇子的。‘白雪’二字与歌题里的‘献歌’两者都很重要。”(22) 可以看出,近百年来,研究者们的关注已经从对表记文字“白雪”=“雪”的合理性论证,发展到了对其所蕴涵的表现意图及其所反映的文学、文化信息方面的探索。

前辈大师的诠释有理有据、不容置疑。但除此之外,在《万叶集》恐怕也是日本文学中独一无二的表记上,是否还蕴涵着柿本人麻吕所赋予的某种更深的寓意呢?

在中国古代诗文中,无论“雪”还是“白雪”都是十分常见的词。如在许多方面对万叶和歌产生过很大影响的六朝诗赋的代表作《文选》和《玉台新咏》中就有不少类似下面这样的例子:

眉如翠羽,肌如白雪(《文选》卷十九,宋玉《登徒子好色赋》)

南中气候暖,朱华凌白雪(同前,卷三十一,谢灵运《游山》)(23)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玉台新咏》卷一,古乐府诗)

洛阳梨花落如雪,河边细草细如茵(同前,卷十,萧子显《燕歌行》)(24)

仅从以上数例中不难看出,汉语中的“白雪”与“雪”也跟佐藤论文所指出的日语中的情况一样,除了字数不同和前者较后者因更加强调了“白”而具有更强、更鲜明的色彩感和效果之外,两者之间在表现内容上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不过,通过调查还可以发现,与“雪”在《诗经》等先秦文学作品中就已经存在不同,“白雪”在《诗经》、《楚辞》、《全汉诗》等早期诗歌里并未出现,它是在修辞讲究、辞藻华丽的六朝诗赋中才频频露面的。也就是说,“白雪”与“雪”相比,具有更新颖时尚、优美华丽的特点。在这一点上,日本的情况也是如此。虽然“雪”早已见于记纪歌谣、万叶初期的和歌,但由汉语训读而成的拟和语“白雪”直到万叶末期才出现在歌风已开始向《古今集》接近的大伴家持等人的和歌里。因此,《柿本人麻吕献新田部皇子歌》表记文字中的“白雪”,不啻于柿本人麻吕在万叶前期正在成长中的和歌与高度发达的中国诗歌之间架起的一座和歌史上未曾有过的绚丽夺目的彩桥。

正如通过歌句中来自汉语的“酒壶”、“浊酒”、“七贤人”等词语可以使人联想到中国历史上竹林七贤嗜酒清谈的故事一样,在这首献给新田部皇子的小长歌中,人麻吕以汉语“白雪”作为其关键词“雪”的表记的独创之举,除了给当时的人们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外,想必也同时唤起了人们对中国典籍中有关雪的名句掌故的记忆。如果说雪在中华文化中被赋予了某种特定的意义的话,那么首先就应该指在漫长的农耕生活中形成的“瑞雪兆丰年”以及瑞雪呈祥的文化自然观吧。这种观念在中国根深蒂固,至今不变。它最早形成于何时,暂且不论,但可以肯定的是,对于万叶时代的日本人来说,它丝毫也不陌生。仅从被认为在编撰完成(624年)后不久即传入日本并对其产生过很大影响的《艺文类聚》中就可以看到诸如“瑞雪坠尧年,因风入绮钱”、“盈尺则呈瑞于丰年”、“岂若天庭瑞,轻雪带风斜”、“三农喜盈尺,六出舞崇花”等隋朝以前的诗句。(25) 由此不难想到,柿本人麻吕在这首献歌中以汉语“白雪”作为其关键词“雪”的表记,其目的绝不仅仅是为了视觉的鲜明和修辞的新颖,而是意在通过汉语“白雪”将中国文化中瑞雪呈祥的文化观念引入本歌,寄托出自己对皇子美好前程的无限祝福。应该说,这才是柿本人麻吕要在这首献歌中弃简从繁地使用“白雪”这个独一无二的表记的匠心所在吧。

大约半个世纪之后,同样也是在宫中举行的一次太上皇的赐宴上,大伴家持第一次将“白雪”这个汉语词以训读的方式咏入和歌:“皇宫城内外,白雪纷纷落,晶莹瑞光烁,欣喜看不够。”正如从家持为那组应诏歌所写的题序里的“白雪多零,积地数寸”(此外还有一处左注中亦有“白雪忽降,积地尺余”)中可以看出上述中国文化的影响一样,歌中也洋溢着“瑞雪呈祥”的喜悦和祝福。第一次出现在和歌里的汉语训读语“白雪”,无疑是家持这首应诏歌中的“歌眼”,而且,它还与题序中的汉语“白雪”前后呼应,成为挈领全篇的关键词。半个世纪前柿本人麻吕在《献新田部皇子歌》的表记文字“白雪”上所寄托的寓意,在大伴家持的这首应诏歌中得到了明确的诠释。一位是被后世誉为“歌圣”的万叶前期的代表歌人,一位是被拟作《万叶集》最后编纂者的万叶后期的代表歌人,万叶和歌史上的这两位巨人在将汉诗文中十分常见的“白雪”引进和歌时所表现出的匠心竟是如此地相同。由此可见,“白雪”在万叶歌人手中,虽然不能说没有像佐藤论文中所说的那样仅仅是出于“文化人的炫耀”而使用的人,但在这些代表歌人的作品中,它的出现不仅大大地丰富和提高了和歌的文学表现力,而且还伴随着将中国文化引入日本的更深的文化意义。

通过上述考察,首先,我们可以准确地得知,平安时代作为歌语频繁地出现在和歌里的“白雪”,实际上是在万叶末期(8世纪中叶)很可能是经大伴家持之手直接由汉语翻译而成的、奈良时期大量出现的汉语训读语之一。而在日本文学史上最早将汉语“白雪”写入作品中的人,则是万叶前期的代表歌人、被后世誉为歌圣的柿本人麻吕。与在《万叶集》中存有汉诗汉文作品的大伴家持不同,柿本人麻吕除了和歌之外没有留下任何汉诗与汉文,其作品中的中国文学色彩看起来也远不如后期歌人们强烈,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认为与中国文学无缘。但是,“白雪”的例子充分地表明,柿本人麻吕非但不是与中国文学毫无关联,而且恰恰相反,在积极摄取中国文学的营养、促进和歌的发展方面,他是真正的先驱者。

其次,我们还可以清楚地看到,在汉语“白雪”最初进入和歌的万叶时代,无论它是以表记文字的形式还是作为汉语训读语直接出现在歌句中,都带有明显的中国文化的色彩,蕴涵着“瑞雪呈祥”的寓意。然而,到了平安时代之后,它仅仅作为与“雪”一词词义完全相同的一个歌语存在于和歌中,除了色彩较“雪”更加鲜明外,万叶时代它所具有的中国文化背景已经荡然无存。“白雪”的这一变化,一方面反映出从全面吸收中国文化的万叶时代到提倡国风、民族文化崛起的平安时代之间的时代变化,另一方面也说明了外来文化最终只能以与本土文化相适应的形式生存下来。平安时代仅仅作为歌语存在的“白雪”无论在内容还是形式上都已经与汉语中的白雪相去甚远,但也正因如此,它才能在日本的和歌里扎下根,成为平安时代和歌中十分常见的词。根据佐藤论文的调查,进入镰仓时代(1192—1333年)后,“白雪”(シラユキ)又走出和歌,出现在《平家物语》、《义经记》等散文作品里,此后便自由地出入于散文和诗歌之间,至今已经成了一个没有任何异质感的地道的日语词了。(26) 然而,今天,当我们以和化后的“白雪”反观万叶时代的“白雪”时,如果不对相关作品及其时代背景进行深入细致地考察,又怎能体会到作者的真正意图、准确地理解作品呢?

一滴水可以折射出阳光的所有颜色。关注像“白雪”这样的词语,我们同样也能获知许多许多。

注释:

①⑤⑧⑨⑩(26)佐藤武义《歌語としての万葉語“白雪”》(東北大学文学部《文芸研究》第78集,1975年1月)第56—57、57、55—56、54、56、58页。

②《古今和歌集》的和歌原文均引自(日)小泽正夫校注《古今和歌集》,小学馆,1976年第5版。根据日本学界惯例以和歌后所附其所属卷数和根据《国歌大观》所确定的和歌番号代替页码。译文引自纪贯之等撰《古今和歌集》,杨烈译,复旦大学出版社,1983年第1版,第9、71页。

③和歌中由5句共31个音(5、7、5、7、7)组成的歌体。虽然万叶时代还曾流行过长歌(5、7、5、7……5、7、7)和旋头歌(5、7、7、5、7、7)等形式,但平安朝以后,由于短歌以外的歌体逐渐衰亡,和歌亦专指短歌。

⑦本文中万叶和歌的原文均引自(日)佐竹昭广、木下正俊、小岛宪之校《万叶集·本文篇》,塙书房,1963年第1版。原文为繁体字。日文今训引自(日)伊藤博校注《万叶集》(上、下卷),角川文库,1985年第1版。无特别说明的译文均为拙译。所有万叶和歌的引用均依日本万叶学界惯例以该歌所属卷数及旧国歌大观所确定的和歌番号代替页码,如:⑧1654意为第八卷里的番号为第1654首的和歌。

(11)伊藤博《萬葉集の構造と成立》上,第四章《古今歌巻の論》第二節の三〈巻七·十の構造〉,塙書房,1974年9月第1版,第225—322页。

(12)小岛宪之《上代日本文学と中国文学》,第五章,萬葉集と中国文学との交流,塙書房,1986年1月第5版(1964年,初版),第892页。

(13)(25)汪绍楹校《艺文类聚》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22、24—25页。

(14)(24)穆克宏点校《玉台新咏笺注》,中华书局,1985年,下册第503、上册第15和下册第434页。

(15)请参见本人有关柿本人麻吕的关于《万叶集》第48首歌的系列论文《“炎”考》(《外国文学评论》1996年第2期)、《“西渡”考》(《日语学习与研究》1996年第4期),以及日语论文《漢語表記における人麻呂の創造——〈散動〉を中心として——》(《井手至先生古稀記念論文集 国語国文学藻》,和泉書院,1999年12月出版)等。

(16)关于反歌第三、四句的训,目前学术界尚无定论。此训为伊藤博《万叶集释注》二之训,集英社,1996年4月第2次印刷,第72页。

(17)(22)伊藤博《万叶集释注》二,集英社,1996年4月第2次印刷,第72—73、73页。

(18)稲岡耕二《人麻呂〈反歌〉〈短歌〉の論》,五味智英、小岛宪之編《万葉集研究》第二集,塙書房,1973年。

(19)久松潜一监修《贺茂真渊全集》第四卷,续群书类从完成会,1983年8月发行,第221页。

(20)山田孝雄《万叶集讲义》,宝文馆,1970年再版(1928—1937年初版发行),第117页。

(21)泽泻久孝《万叶集注释》卷第三,中央公论社,1983年2月普及版(1958年初版发行),第74页。

(23)萧统编《文选》上册,上海书店据世界书局影印清胡克家刻本影印,1988年,第253、44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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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入宋源”研究_白雪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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