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州汉墓竹简“论语”中的几个问题_论语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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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B[,2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627(2003)02-0004-10

《论语》是儒家的最重要的经典之一。1973年河北定州汉墓出土竹简《论语》是现今所见最早的《论语》抄本,其可靠性和重要性不言而喻。可惜的是,定州汉墓竹简不像郭店竹简、上博战国竹简那样幸运,问世伊始便受到天灾(唐山地震)与人祸(文革)的夹击,研究相对滞缓。仅就竹简《论语》的定性而言,有人说它“保留了《古文论语》的一些面貌”(注:孙钦善:《四部要籍注疏丛刊论语》前言,《四部要籍注疏丛刊论语》,中华书局1998年。),有人推测“《齐论》的可能性大一些”(注:李学勤:《简帛佚籍与学术史》,江西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391页。),更有人断定当属于《鲁论》系统(注:单承彬:《定州汉墓竹简本〈论语〉为“鲁论”考》,《文史》2001年第3辑。),迄今尚无定论。而我们通过统计、对照简文避讳用字,认为竹简《论语》当属汉高祖刘邦时期抄本。因为《古论》是汉武帝时期才出现,而《鲁论》与《齐论》的产生年代又晚于《古论》,所以竹简《论语》已经超出了传统已知汉代三论的范围,属汉初今文隶书《论语》。在此基础上,本文进一步探讨了竹简《论语》与《古论》、《鲁论》以及《齐论》的关系,对两汉时期《论语》的流传提出了一些初步见解。

一、定州汉墓竹简《论语》抄写年代问题

竹简《论语》出于西汉中山怀王刘修之墓。据《定州汉墓竹简论语介绍》说:“这部《论语》虽是残本,因中山怀王刘修死于汉宣帝五凤三年(前55),所以它是公元前55年以前的本子,是时有《鲁论》、《齐论》、《古论》三种《论语》存在。它的特异之处,是研究《论语》的新材料。”(注:《定州汉墓竹简论语介绍》,见《定州汉墓竹简论语》,文物出版社1997年。)墓葬的年代是公元前55年,这意味着《论语》抄本的年代可能更早。史载西汉河间王、淮南王等都非常喜爱收集古籍,多是重金收买其原本,另抄副本还给主人。中山怀王可能也是通过这种手段得到这部《论语》,因珍爱非常,以致死后用以随葬。它的大致年代究竟为何,我们尝试用西汉的避讳之例作些分析。

《论语》成书年代迄今虽仍无定论,但推测最晚也是在战国后期。至于定州汉墓竹简《论语》的抄写年代,简文中避讳用字最能说明问题。古人早就指出:“班(颁)讳之典爰自汉世,降及有晋,历代无爽。”(《南齐书·王慈传》),“汉法,天子登位,布名于天下,四海之内,无不咸避”(《全北齐文》卷三《避太子讳议》)。汉代的颁讳布名之制,由今存文献来看,最常用的手法是以同训字相替换。如汉高祖刘邦,讳邦曰国;惠帝刘盈,讳盈曰满;高后吕雉,讳雉曰野鸡;文帝刘恒,讳恒曰常;景帝刘启,讳启曰开;武帝刘彻,讳彻曰通;昭帝刘弗,讳弗曰不;宣帝刘询,讳询曰谋,等等。汉人为避讳,将恒山改名“常山”,将夏后启改称“夏后开”,将孔子弟子邦巽改称“国选”,都是人所共知的。出土竹简《论语》的墓主刘修是刘氏宗室同姓王,对皇室避讳自然会格外留意。

定州汉墓竹简《论语》明显避讳“邦”字。所有“邦”字都用“国”代替。如《八佾》篇“国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公冶长》篇“至于也(他)国,则曰犹吾大夫□子也”;《泰伯》篇“危国弗入,乱国弗居”;《乡党》篇“……它(他)国,再拜……”;《子路》篇“壹言而兴国,有诸”;《季氏》篇“国君之妻……异国人称之亦曰君夫人”。唯一的例外是《子张》篇“夫子得(邦家)……”一条。据《定州汉墓竹简论语》释文凡例,〔〕内为1976年抄录文字,后因唐山地震,原简已损,已无法校正。推测是整理者笔误所致。

但是,不避汉惠帝讳,《述而》篇残存有“虚而为盈,约而为泰”等字句;不避文帝讳,《述而》篇有“善人,吾弗得而见之矣,得见有恒者斯可矣”等字句;不避武帝讳,《八佾》篇保留有“……彻。子曰:相维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等字样;不避昭帝讳,而且今本用“不”的地方,它多用“弗”字代替,大概是与经师或抄写者的方言习惯有关。《为政》篇中的名句竟然成了“〔知之为知〕之,弗知为弗知,是知也”。如果是昭帝或宣帝时期所书,只能说是自招晦气。竹简《论语》没有保存下来带有“启”(汉景帝讳)和“恂”字(汉宣帝讳)的字句,但由其不避惠、文、武、昭之讳来看,大概也不避景帝、宣帝之讳。

鉴于定州汉墓竹简《论语》只讳“邦”字,惠帝以下诸帝皆不讳,我们推断其抄写年代当在汉高祖在位的十余年间,与长沙马王堆三号汉墓出土《老子》甲本、山东临沂银雀山汉墓出土《孙膑兵法》属同一时期的抄本。

基于上述推断,再来看竹简《论语》的属性问题。首先,应该排除它属于汉代《古论》系统的可能。据说最初的《古论》是由战国时古文书写,但这并不为西汉人所知。西汉人所知的《古论语》,是在鲁恭王坏孔子宅时发现的,就是说,孔壁《古论》是在汉景帝或汉武帝时期才问世,汉高祖时根本不可能有《古论语》之说。因此,可以得出结论说,孔壁《古论语》的抄写年代虽早于定州汉墓竹简《论语》,但其在汉代的流行却晚于定州汉墓竹简《论语》。

汉景帝或武帝时新发现的《古论语》之所以被命名为《古论语》,说明当时已经有《论语》在流行。因为是使用战国古文书写,没有使用汉代流行的今文隶书,所以又被称为《古文论语》(《论语集解》何晏序)。也就是说,在《古文论语》问世时,汉代已经有以隶书抄写的《论语》在流行。过去学术界大多认为《古论语》或《古文论语》得以命名的参照物,是汉初今文《论语》,也就是《齐论语》与《鲁论语》。但这忽视了一个基本事实,即《齐论》与《鲁论》的出现其实晚于《古论》。这从考察西汉《齐论》、《鲁论》的师传学者的年代就可以得到证明。

据《汉书·艺文志》及《论语集解》何晏序的记载,西汉传习《齐论》的学者有:1.王卿,据宋邢昺《疏》记载,武帝天汉元年(前100)曾由济南太守迁任御史大夫;2.庸生,《汉书·张禹传》记张禹曾师从于王阳、庸生。张禹为汉元、成帝时人,其师庸生可能是汉宣帝时人;3.王吉,宣帝时为昌邑中尉,元帝年间卒;4.宋畸,宣帝时为詹事,后迁大鸿胪左冯翊少府;5.五鹿充宗,通《齐论》兼治《梁丘易》。《梁丘易》的创始人梁丘贺为汉宣帝时人,五鹿充宗只能是宣帝以后人;6.贡禹,元帝时官谏太夫。以上传习《齐论》者六人,只有王卿是武帝时代人,其他都是宣帝、元帝时代的学者。

再看西汉传习《鲁论》学者的年代:1.龚奋,《汉书·艺文志》记其曾为常山都尉,生卒年代不详;2.鲁扶卿,《论衡》记其曾师从孔安国学《论语》;3.韦贤,曾为昭帝师,授《诗经》,地节三年(前67)卒;4.韦玄成,韦贤之子,以明经官至丞相,元帝建昭二年(前38)卒;5.夏侯胜,宣帝时为太后授《尚书》,官长信少府,后迁太子太傅;6.萧望之,宣帝时人,从夏侯胜学《鲁论》;7.张禹,初从夏侯建(夏侯胜从兄之子)授《鲁论》,后又从王阳、庸生讲《齐论》。元帝太元中为太子讲《论语》,官光禄大夫。成帝时赐爵关内侯,哀帝建平二年(前5)卒。以上传习《鲁论》者七人,其中龚奋年代不详,鲁扶卿一人为汉武帝时期,其余都是汉昭帝、宣帝以后的学者。

上述十三位《齐论》《鲁论》传人,其中一人年代不详,两人为汉武帝时人,其余都是武帝以后的学者。因此,可以断定《齐论》《鲁论》的产生年代不会早于《古论》。

其实,这个结论并不是什么新见解。早在20世纪初,章炳麟就指出:“《论语》初出,董仲舒、东方朔已多称引,司马迁著之《史记》,皆在《齐》、《鲁》前。盖孔安国时已隶写传诵矣。《齐论》传者胶东庸生,《鲁论》传者扶卿,并安国弟子。”(注:章炳麟:《广论语骈枝》“此传不习乎”条,《章氏丛书续编》本。)约半个世纪前,日本学者武内义雄也曾指出:“《鲁论》、《齐论》都是在《古论》发现以后才兴盛起来的。《鲁论》系统中的鲁扶卿曾从学于孔安国,《齐论》系统中的庸生曾从孔安国弟子都尉朝受《古文尚书》。《鲁论》与《齐论》很可能是因为对《古论》的解读、解释的不同而产生的不同的学派。”(注:武内义雄:《论语之研究》,岩波书店1972年,第72-74页。)近年,郭沂先生也撰文指出:《齐论》、《鲁论》可能出现于汉宣帝时期,明显晚于古论(注:郭沂:《论语源流再考察》,《孔子研究》1990年第4期。)。这些见解有必要引起我们的再度重视。

既然可以肯定《齐论》、《鲁论》是在《古论》问世以后才出现的,则自然不会是《古论语》得以命名的参照物。定州汉墓竹简《论语》抄写年代在汉高祖时期,当是流行于汉初(高、惠、文、景帝时期)的《论语》,即《古论语》问世以前已经在汉代流传的今文《论语》。

如果以上分析大致不误,我们对汉代《论语》流传状况可重新描述如下:定州汉墓竹简《论语》(今文《论语》)与《古文论语》都是战国时《论语》的遗存。因避秦火,《古论语》长期隐匿于孔壁,武帝后才得以问世,并逐步为世人所知。定州汉墓竹简《论语》是根据口诵《论语》整理而成,在汉初一枝独秀。因当时传习《论语》者不止一家,出自鲁学和出自齐学,有文字上的不同,于是形成了《齐论》和《鲁论》两个系统。《齐论》和《鲁论》大行于世,它们之外的今文《论语》以及《古论语》则逐渐式微。到西汉末年,张禹以《鲁论》为基础并吸收《齐论》的优良之处,形成所谓的《张侯论》。《张侯论》的出现,又使得《鲁论》特别是《齐论》走向衰落。直到东汉末年,郑玄以当时所能见到的《鲁论》与《古论》、《齐论》相对校,篇章结构采《鲁论》,文字语句从《古论》、《齐论》,形成了独特的郑注《论语》。稍后,何晏《论语集解》则延续了传统的《鲁论》。由此又开始了《论语》学史上《何集》与《郑注》并存的时代。

二、关于定州汉墓竹简《论语》篇章结构的问题

定州汉墓竹简《论语》没有篇题,篇数不详。但由存留的十一枚“章数简”,根据其所记章数及字数,大体可以推断相当于今本某篇。

六一二简“凡二章〔凡三百廿二字〕”。整理者将它排列在《尧曰》篇后,章数相近,字数也与今本《尧曰》篇前两章字数相近(三百四十一字)。

六一三简“凡卅七章……”。传世本中只有《述而》篇有三十七章的记录,当为《述而》篇。

六一四简“……〔章〕……五百七十五字”。与今本《为政》篇(五百八十一字)字数最为接近。

六一五简“凡〔卅六〕章·凡九百九十字”。查传世本各篇没有三十六章的,字数最为接近的是《阳货》篇(一千另二十字),“卅”字当为“廿”字之误。可能是整理者误录。

六一六简“凡卅章·凡七百九十字”。章数与今本《子罕》篇合,字数也相近(八百一十二字)。

六一七简“凡〔四十〕四章……”。与今本《宪问》篇章数合。

六一八简“〔凡四十七章〕〔□□百八十一字〕”。章数最多的,今本《卫灵公》篇有四十九章的记录,字数也相近(九百字)。

六一九简“凡十三章……”。与今本《季氏》篇章数最为接近(十四章)。

六二○简“〔凡十〕三章……”。疑整理者有误,当为“廿三”章之误,与今本《先进》篇章数合。

六二一简“凡廿八章〔·凡八百五十一字〕”。与今本《公冶长》篇章数相同,字数也相近(八百七十一字)。

再来看残存数篇内的分章。竹简《论语·公冶长》篇,将“宰予昼寝”章“子曰始吾于人也”句下另分为一章,与何晏《集解》分章相同,大概认为是孔子在不同时期的发言。《先进》篇将“柴也愚”章与“孔子曰回也其庶乎”章合二为一,“子张问善人之道”章与“子曰论笃是与”章合二为一,与刘宝楠《论语正义》分章相同。竹简《论语·卫灵公》篇第一、二章连在一起,与朱熹《集注》本相同。

现存残简与传世本分章明显不同的只有两处。一是《子路》篇将“子路问曰君子尚勇乎”章与“子贡曰君子亦有恶乎”章合二为一。传世本中不见如此分法。二是《子罕》篇将“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此夫”章与“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出”章连在一起。两章意义绝无连贯之处,或者是抄录者的笔误。

由以上对比来看,虽然不能推断定州汉墓竹简《论语》的确切篇数,但就有记录的这十一篇来看,可以说与今本基本相同。各篇中分章歧异也不大,章数没有超出传世本分章变动的范围。整理者按照二十篇来排序应该是正确的。由此可以断言《论语》的篇章结构在汉初已基本固定,此后历两千余年并没有太大变化。

两汉四家《论语》在篇章上分歧集中在《尧曰》篇。今本《尧曰》篇共有三章组成,首章为“尧曰”章,次章为“子张问”章,最后一章为“子曰不知命”章。崔述曾论述说:“《尧曰》篇,《古论语》本两篇,篇或一章或二章,其文尤不类。盖断简无所属,附之书末者。《鲁论语》以其少故合之。不学者遂附会之,以为终篇历叙尧、舜、禹、汤、武王之事,而以孔子继之,谬矣。”(《洙泗考信录》)看来,一直到清代,对《尧曰》篇的认识也没有统一。

竹简《论语·尧曰》篇“子曰不知命”章与其他简文明显不同,“简本在此用二个小圆点间隔,以双行小字书于此简的下部”(注:《定州汉墓竹简论语》,文物出版社1977年,第99页。)。在《尧曰》篇的章数简上写的是“凡二章〔凡三百廿二字〕”,显然没有将此章计算在内。也就是说竹简《论语》是将“子曰不知命”章当作附录看待的。

《古论》二十一篇,多于《鲁论》的一篇也与《尧曰》篇有关。班固说是多出来了一个《子张》篇,如淳《汉书·艺文志》注说是“分《尧曰》篇后‘子张问如何以从政’下为篇,名曰《从政》”。至于“子曰不知命”章,《经典释文》注明“《鲁论》无此章,今从《古》”,证明是包含在《从政》篇中的,可能也是以附录的形式出现的。《古论》与竹简《论语》的不同是将“子张问”独立成了《从政》篇。至于说《古论》“篇次不与《齐》、《鲁》同”,则是发现后整理者的编次问题。与定州汉墓竹简相似,因没有篇题,整理者在编排时有自作主张之处。

《鲁论》二十篇,最为精简。《经典释文》载《鲁论》没有《尧曰》篇最后的“子曰不知命”章。据日本学者武内义雄推考,汉熹平石经《论语·尧曰》篇也没有收录“子曰不知命”章(注:武内义雄:《汉石经〈论语〉残字考》,《论语之研究》,岩波书店1972年。)。“子曰不知命”章虽然在汉初《论语》中的身分只是附录,还不是正文,但其影响却不可小视。《韩诗外传》、董仲舒对策等都有引用,在西汉初年已经是广为人知的名句。《鲁论》坚持不予收录的理由不得而知,大概是因为保守。

《汉书·艺文志》载《齐论》“二十二篇,多《问王》、《知道》”。如淳注曰:“《问王》、《知道》皆篇名。”据说后为张禹所删,以致内容失传。马端临《文献通考》对此提出异议,“《齐论》多于《鲁论》二篇,曰《问王》、《知道》。史称为张禹所删,以此遂无传。且夫子之言,禹何人而敢删之?然《古论语》与《古文尚书》同自孔壁中出者,章句与《鲁论》不异,唯分《尧曰》‘子张问’以下为一篇,共二十一篇。则《问王》、《知道》二篇亦孔壁中所无。度必后儒依仿而作,非圣经之本真。此所以不传,非禹所能删也。”我们基本上同意马端临的见解,《问王》、《知道》两篇决不是随便可以删掉的。由竹简《论语》、《古论》、《鲁论》三论的篇章分歧都集中在《尧曰》篇来看,《齐论》多出来的两篇,可能也在《尧曰》篇上。推测所谓《问王》不是什么《问玉》之误,而是《问正》之误,来自“子张问”首句“子张问于孔子曰何如斯可以从正(政)矣”。《问王》篇可能就是“子张问”章。所谓《知道》则是“子曰不知命”章中“知命”、“知礼”、“知言”、“知人”的概括,或者是“知之道”的简略。《知道》篇可能就是“子曰不知命”章。果如此,《问王》、《知道》两篇就在今本《尧曰》篇之内。难怪后人在《逸论语》中寻找,一无所获。

“子张问”、“子曰不知命”两章最初都是《论语》的附录。书写格式为双行小字,并用二小圆点与正文间隔,以示与《尧曰》篇正文相区别。后来在传抄过程中陆续混入正文,各学派学者因认识或统计方法不一,遂出现了二十篇、二十一篇或二十二篇的不同。《古论》所谓的《从政》篇包含“子张问”与“子曰不知命”两章,全篇都是附录。《齐论》所谓的《问王》与《知道》篇,如果确实是由“子张问”章与“子曰不知命”章构成,两篇也都是附录。《从政》、《问王》、《知道》三“篇”最初都没有篇名,当为刘歆等在整理统计时,后加的篇名;这三篇名与前二十篇名明显不同,后者都是采用首章开头的几个字命名,前者则是归纳章旨以命名。

总之,由上述比较来看,定州汉墓竹简《论语》篇章结构与传世《论语》差别不大,可以推断《论语》一书在战国时期已基本定型。竹简《论语》与《古论》、《齐论》、《鲁论》在篇章构成上最大的分歧集中在《尧曰》篇,局限在对“子张问”章与“子曰不知命”章的认识与处理上。就篇章构成而言,竹简《论语》与《古论》非常接近,因为二者同源。但在具体文字章句上,二者却差别很大,因为《古论》是古文,而竹简《论语》则属于今文。

三、关于定州汉墓竹简《论语》的字词问题

定州汉墓竹简《论语》共保留7576字,几乎接近《论语》的一半。与传世本《论语》相比较,没有太大的差异,但特色鲜明——语气助词多、通假字多。分析其成因及影响,对研究《论语》版本、学术源流不无启发。

竹简《论语》与传世本《论语》相对照,明显的不同是使用语气助词多。如今本《论语·微子》篇“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竹简《论语》作“……谏也,来者犹可追也……”推测每句都带有一“也”字。查熹平石经《论语》,正作“凤兮凤兮,何而德之衰也,往者不可谏也,来者犹可追也”。今本《论语·卫灵公》篇“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竹简本则作“君子不可小知也,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也,而可小知也”,也是每句都带一个语助词。此外尚有很多例子,不一一列举。

句末语助词多,说明定州汉墓竹简《论语》接近口语,有可能是直接或间接根据口诵《论语》整理而成。相反,郑玄注本则是在对校《古》、《齐》、《鲁》三论的基础上形成,是来源于书面文本的代表。对照竹简本与郑玄注本,二者在遣词造句上的差别一目了然。竹简本《里仁》篇“……曰:君子于天下,无谪也,无莫也,义与之比。”唐抄郑玄注本则是“君子于天下,无谪,无莫,义与之比”。语气感觉不同。竹简本《雍也》篇“君子可选,不可陷也;可欺,不可罔也”。唐抄郑玄注本作“君子可逝,不可陷;可欺,不可罔”。删去了所有可以删除的语助虚词。又如竹简本《雍也》篇:“伯牛有疾,子问之,自牖执其手,曰:末之,命矣夫!……而有斯疾也!命也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唐写郑玄注本则是“……斯人也而有斯疾,斯人也而有斯疾……”不但去掉了句末的语助词,连重复的一句“命也夫”也不见了踪影。语句重复、不精练,是竹简本富有人情味之处,也是其来源于口头传诵《论语》的标志。竹简本《卫灵公》篇:“民之于仁也,甚于水火矣。水火,吾见游而死者矣,未见游于仁而死者也。”通俗易懂。今本则明显经过了一番修饰与加工,作:“民之于仁也,甚于水火。水火,吾见蹈而死者矣,未见蹈于仁而死者也。”不但省略了一个语助词,粗俗的“游”字变成了文雅的“蹈”字。可能也是郑玄注本的功绩。

定州汉墓竹简《论语》来源于口诵《论语》的另一个证据,就是多使用通假字。耳闻其音,仓促笔录,无暇区分正字别字,这是可以理解的。如竹简本中“诱”写作“牖”、“弥”写作“迷”、“闵”写作“黾”、“屡”写作“居”、“公”写作“功”、“笃”写作“祝”、“佞”写作“年”、“阴”写作“音”、“固”写作“故”等等。就字词使用上看,《鲁论》与其非常接近(注:参见单承彬《定州汉墓竹简本〈论语〉为鲁论考》,《文史》总第56辑。)。但这只能说明《鲁论》受其影响较大,却不能证明定州汉墓竹简《论语》属于《鲁论》系统。二者的相同之处都是较多地保留了口诵《论语》的因素。

《古论语》从一出现就是以使用古文字为特色的,因此,汉武帝以后,《古论》系统特别注意文字的审定。据《经典释文》及唐抄本郑玄注,《古论》与《鲁论》在文字上有诸多不同。《古论·述而》篇“吾未尝无诲”的“诲”,《鲁论》作“悔”;《古论·述而》篇“君子坦荡荡”的“荡”,《鲁论》作“汤”;《古论·子罕》篇“不为酒困”的“困”,《鲁论》作“魁”;《古论·乡党》篇“君赐生必畜之”的“生”,《鲁论》作“牲”;《古论·阳货》篇“馈孔子豚”的“馈”,《鲁论》作“归”;《古论·先进》篇“子羔为费宰”的“费”,《鲁论》作“鄙”。《古论》年代早,使用的多是正字,《鲁论》年代晚,使用的却多是通假字。

崔适《论语足征记》认为,这是《鲁论》早于《古论》,《古论》为刘歆伪造的“塙证”。因为,“古者字少,一字恒莞数义,故多假字。后世各造本字,分用之,故有古人用假字,后世易以本字者,未有古人用本字,后世以假字者。《鲁》《古》异读,率《鲁》用假字,古用本字。如‘可使治其赋也’,《鲁》读为‘其傅’,则‘傅’假字,‘赋’本字。‘吾未尝无诲焉’,《鲁》读为‘无悔’,则‘悔’假字,‘诲’本字。皆是。或曰‘读为’者改其字也,义当从所读之字。曰此说诚然。然此二句从‘傅’字、‘悔’字本义,于经义断无可解。乃知《鲁》读为傅、为悔者,犹言鲁本《论语》作此字耳。以为《鲁》用假字,《古》用本字,则文从而字顺。然则《古论》之出后于《鲁论》明甚,其为赝古亦明甚。”(注:崔适:《论语足征记》,《无求备斋论语集成》,台湾艺文印书馆1966年。)意思是说,时代越早,使用假字越多,《鲁论》使用通假字多于《古论》,可证《鲁论》年代早于《古论》。

崔氏解释看似有理,其实就此例而言并非如此。因为崔氏理论的前提必须是先有假字,如“傅”与“悔”,后有本字,如“赋”与“诲”。不然,则“于经义断无可解”。“傅”字是否一定早于“赋”字,难以肯定。《经典释文》注释《为政》篇“诲女”二字时,没有说到《鲁论》有任何不同,说明《鲁论》中既有“悔”字同时也有“诲”字。“诲”“悔”二字,并没有先后的问题,在定州汉墓竹简《论语》中二字也是并存。再如上举《乡党》篇“君赐生必畜之”的“生”,《释文》注说“《鲁》读生为牲,今从《古》”,自然也不能说《鲁论》时期没有“生”字,因此需要假借“牲”字代替。从文字发生顺序上来讲,“生”字要早于“牲”字,这是一般性的常识。因此,假借字多者时代早,正字多者时代晚的理论并不能成立,难以解释《古论》与《鲁论》用字习惯不同的现象。

在我们看来,定州汉墓竹简《论语》与《鲁论》是直接或间接来源于口头传授系统,由口诵《论语》笔录整理而成,因此,在整理过程中较多地保留了口语的成份,假借字或者说“错别字”使用较多。《古论》与郑注本则是由文本传抄整理而来,誊录、校对比较仔细,错别字较少,文章化比较明显。

口耳传授与展转传抄是汉代古文献流传的两大手段,各有得失,互有利弊。《论语》不同学派学术观点的分歧,有不少是因此而起。口授笔录,容易产生同音混淆,产生歧异。如“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古论》、郑玄注本),可以听成“五十以学亦可以毋大过”(竹简本、《鲁论》)。“易”与“亦”也是一对通假字。只是我们已经不能判断孰正孰误,因此,孔子究竟有没有学过《易经》成了千古一大公案。文本传抄可以避免同音相混,可以减少错别字,绝不会将“易”抄写成“亦”或相反。但抄写仓促时也会因字形相近而误,如将“必祭”(《鲁论》)误写作“瓜祭”(《古论》),“夫何言哉”(《鲁论》)误写为“天何言哉”(《古论》)。由此,使得后人为孔子天命观思想争论不休。口耳相传则不会有这样的错误,不能想像有人把“必”听成“瓜”,把“夫”听成“天”。

定州汉墓竹简《论语》虽是由口诵《论语》整理而来,但它毕竟已不是原始笔录,文中校对、整理、润色的痕迹也很明显。如《卫灵公》篇“子曰君子谋道不谋食”章有两处削去语助词的痕迹。《先进》篇“季子然问仲由冉求可谓大臣与”章有四处刮字后的空格。《先进》篇二六五简“……短命死矣,今也则亡”。“也”字原脱漏,是后来补加在旁边的。这些都说明竹简《论语》在抄写完成后,曾与原始笔录或其他抄本对校,进行过一番校勘的功夫。

总之,从文字词句上看,竹简《论语》保存口诵《论语》成份较多,与《鲁论》有诸多相似之处。《古论》则基本上属于文本传抄系统,对郑玄注本《论语》影响较大。

至于《齐论》,因史料较少,性质不明确。《齐论》既然与《鲁论》同时且与之不同,应该是侧重于《古论》的继承与发扬。何晏《论语序》说“汉末,大司农郑玄就《鲁论》篇章,考之《齐》《古》,为之注。”《经典释文》说“郑校周之本,以《齐》《古》读正,凡五十事。”但《经典释文》及唐抄本郑玄注,只有“《鲁》读”和“从《古》”的记录,根本没有涉及《齐论》的文字。有人推测《齐论》是在张禹时期被《鲁论》吸收,因此《鲁论》与《齐论》已经没有多大差别。但我们更愿意相信《齐论》是沿袭《古论》而来,二者本来是同一系统,基本相同,说“从《古》”就意味着“从《齐》”。但这终究只是推测,《齐论》之迷尚留待进一步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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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州汉墓竹简“论语”中的几个问题_论语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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