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与诗:一个文明的艺术考察_文化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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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 船的发明在人类文化史上具有重要意义,它的出现使茫茫水域成为可以自由航行的空间,因此在思想文化上船的意象意味着获救与希望,方舟模式是其经典形式。另一方面船也丰富了古代人类的诗情,船是诗是画也是音乐,扬帆起航、停舟夜泊牵系着诗人们丰富的情感世界。在诗人们的歌吟里,船也成为一种美学境界,春帆远水,秋月钓船,孤蓬落日,野渡舟横,是古典诗歌艺术的典型象征。

引言

人类在六千多年前就发明了船。《易·系辞》谓:“刳木为舟,剡木为辑,舟辑之利,以济不通致远。”船延伸了人类的脚,扩展了人类的路,使不可横绝的水域成为可以自由航行的空间,它既带来了空前的物质发展与生产进步,也拓宽了人类被狭小陆地所局囿的思维,引起人类对宇宙对社会更为深入的原始诗兴探索。方舟的出场更为船抹上一笔哲学与宗教相杂揉的神话色彩,船是人类文明的象征,是人类获救与再传的社会符号。

“诗思浮沉樯影里,梦魂摇曳橹声中。”(戴复古《月夜舟中》)船不仅启迪了原始人类智慧,而且也丰富了古代人类的诗情。船是诗,是画,是音乐是水边初民世代赖以生存的依托,是青春少年直挂云帆济沧海的雄心壮志,是妆楼颙望的佳人梦中的期待,是人生不称意的士子啸嗷江湖,游戏红尘的最终寄托。船厚载了五味人生,看尽了众生百态,船上的沧桑炎凉几乎就是世上风风雨雨的缩影。

船也逐渐沉淀为一种美学意境:逆水行舟的劳累与艰辛,顺流而下的速度和节奏,徜徉水面的宁静与空灵,都给人类审美心理以启示与愉悦。春帆远水,秋月钓船,孤蓬落日,野渡舟横等以船为中心的审美意象,是古典诗歌艺术的典型象征,正是在千百年的反复歌吟中,船成为一种特殊意义的诗学语词。

一、超越阻隔:船文明的历史考察

触动原始人类造船的灵感是富有诗意的。《淮南子·说山训》谓:“见窾木漂而知为舟”。《世本》谓:“古者观落叶因以为舟。”人类的一切发明创造既源于对自然的摹仿,也源于原始人类心中诗兴直观的思维。一棵顺流而下的树干,一叶浮于水面的小草,都给原始初民以发明创造的灵感启迪,如同历史将文字的创造归功于仓颉,船在阶级社会中成为明王圣哲的发明专利。《束薪发蒙记》谓:“伯益作舟。”《吕氏春秋》谓:“虞姁作舟。”《山海经》谓:“番禺始为舟。”这间接反映了后人对前贤的拥戴。《物原》将舟的发明归纳出一个具体完整的体系:“燧人以匏济水,伏羲始乘桴,轩辕作舟,颛顼作蒿桨,帝喾作柁樯,尧作维牵,夏禹作舵加以蓬碇帆樯,伍员作楼船。”前代名王贤哲皆榜上有名,既颂扬了前贤,又突出了船的出身之不凡。

原始的船种类繁多,分类细致,《天工开物》谓:“凡舟古名百千,今名亦百千,或以形名,或以量名,或以质名,不可殚述。游海滨者得见洋船,居江湄者得见漕舫,若局趣山国之中,老死平原之地,所见者一叶扁舟,载流乱筏而已。”

船出身不凡,家族庞大,名类繁多,其浩荡的气势是发明年代同样悠远的车所远远不及的。晋代崔豹《古今注》谓:“黄帝有熊氏始见转蓬而制车作指南,车以示四方。”船的灵感来源于水面的漂木,车的发明由于风中枯草的启迪,二者最初的起源同样富有诗意。

《诗经》中诸国多善于用车,而楚、宋等南方各国则习于用船,这是由不同的地理环境所决定的。北方平原辽阔,沃野千里,有行车的良好条件;仅有的黄河等几条大河又水阔浪急,是不得已而横渡的水域而非日常的交通便道,于是车成为北方的主要交通工具,如《诗经》中所描述的“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诗·召南·鹊巢》)“有车辚辚,有马白颠。”(《诗·秦·车辚》)“载驰载驱,归唁卫侯。”(《诗·鄘·载驰》)“大车槛槛,毳衣如菼。”(《诗·王·大车》)而楚,宋等南国又是另一番景象,墨子在《公输》中谓:“荆有云梦,犀兕麋鹿满之,江汉之鱼鳖鼋鼍为天下富”,纵横交错的河流,星罗棋布的湖泊,使得船成为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交通工具。

《楚辞》中描绘了多处行舟场面:“将运舟而下浮兮,上洞庭而下江。”(屈原《哀郢》)“船容与而不进兮,淹回水而凝滞。”(屈原《涉江》)“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屈原《湘君》)庄子善于用舟来譬喻道的涵义:“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庄子·逍遥游》)“方舟而济河,有虚舟来触,虽有褊心之人终不怒也。”(《庄子·山木》)“饱食而遨游,泛然若不系之舟。”(《庄子·列御寇》)艺术来源于生活,《庄子》书中舟的出场不下十余处,正是生活中耳闻目见的到处是舟,文章中信手拈来的才是这熟悉得已深入潜意识中的物象。

两处山川风物孕育出两种文化特色:北国豪迈旷达,简洁质朴;南国柔婉含蓄,清空灵秀,后人谓《楚辞》多得山川之助,宜矣!

我们提车,指的仅是一种交通工具,而提到船,却不单纯指具体的船,而是含有一种特殊的文化意味,这两种交通用具的分歧是在后世逐步形成的。

我们可以没车,车能到的地方脚同样能到,我们却不可以没有船,没有船,茫茫水域永远寂寞清冷,彼岸永远遥不可及,人类永远超越不出世代蛰居的狭窄路地,而文明的春风也永远吹不到与世隔绝的穷乡僻壤。

水对于人类是一种阻隔一种拒绝一种关闭,中国古代学宫为防止外界的喧嚣与异性的接触多环水而建,称为泮宫,正是对水阻隔作用的利用,而船却是桥梁是路是一种超越,连接起此岸与彼岸,连接起陆地与水域,连接起文明与荒蛮,连接起渺小的心与广袤的宇宙。船载来了文明,送来了曙光,将人类文明的荒原变成了世代生息的乐土。

船是对水这种自然强力的挑战与突破,船使荒凉的水面洒满人类的足迹与声音,使历来被龙神独居的水中世界成为人类逍遥徜徉的又一静地,在对神秘宇宙的探索方面具有开拓意义。

船的这种开拓探险精神一直被世代传承,当今高科技的产物宇宙飞船、飞艇、航空母舰之所以以船的名称命名,一方面是因为这些飞行器在深邃渺茫的太空中航行犹如一叶小舟航行在烟波浩荡的沧海中,另一方面正是对船超越意义的恢复与再现,正因有了宇宙飞船,古人感到神秘莫测的太空对我们不再神秘,屈原《天问》中的迷惘我们可以逐一解释,我们减少了对宇宙的神秘感与诗意,却增加了知识,拓宽了思路。

将佛教传到中国的达摩老祖以一苇渡江;发现桃花源秘密的是一只渔舟。有了船,就没有超越不了的天堑,当然也就很少再有人迹不至的绝境。

二、方舟与获救:船文明的文化考察

人类社会历经两次起源,第一次是神创造了人。希伯莱神话中上帝创造了人类的始祖亚当与夏娃,中国神话中女娲造人并补天,回族神话中真主开辟天地创造人类。原始人类将自身的产生归功于神,正反映出原始人对自然的敬畏与对自身的迷惘。

使人类摆脱神的统治,获得自立与再传的是洪水这一世界性灾难事件,在洪水劫难中,神不再是人类的缔造者而是毁灭者,人依靠自身的力量获救并繁衍下去,在洪水中人创造了他自身。

世界上最著名的洪水神话是《旧约·创世纪》中记载的希伯莱洪水神话:“耶和华见人在地上罪恶很大,终日所思想的尽都是恶,就后悔造人在地上,心中忧伤,他说:“‘我要将所造人和走兽并昆虫以及空中的飞鸟,都从地上除灭。’”惟对挪亚一家开恩,让挪亚用歌斐木造一只方舟,将各种动物及其妻儿载入舟中,之后神降下四十天洪水,凡在地上有血肉的动物都被灭绝,将近十二个月的时间,挪亚才走出方舟,后来挪亚的三个儿子的后裔形成了人类的三大支系,分布世界各地,成为人类再次起源的始祖。(陶阳、钟秀《中国创世神话》第233—236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

中国西南少数民族也有相类似的洪水神话。彝族的创世史诗《梅葛》中载:天神想要调换人种,于是降下洪水,神曾给学博若的小儿子三颗葫芦籽让他种下,当葫芦结得囤子一般大时,小儿子与妹妹一起住进葫芦避水,饿了就吃葫芦籽,洪水退后兄妹结婚生下怪葫芦,天神打开葫芦,从中走出汉、傣、彝、傈傈、苗、藏、白、回等族,这就是各民族的起源。

人类社会早期都经历过洪水的洗劫,除了希伯莱与中国神话记载外,埃及、印度、北美印第安等民族的古代典籍与神话传说中都记载有洪水这一事件,洪水是一种世界性的灾难记忆,是神与人创造人类的界点。

从神话角度来看洪水的起因,或由于天帝惩罚,或缘于天神争战,也有的是因为雷公复仇或自然灾害,而从自然历史条件来考察,人类社会初期地球环境恶劣,不稳定气候导致雨水频繁或冰川溶化,从而引起河流泛滥,山洪暴发等一系列水灾,这种水灾造成的人员伤亡,房屋毁坏,牛羊鸡豕随水横流的灾难性场景是令人心惊胆寒,毛骨悚然的,正是这种对洪水的畏惧与惊恐,作为集体无意识在各民族记忆中积淀与遗传,最终形成世界性的对洪水的灾难记忆。

人类惧怕洪水,洪水使人类濒于灭绝的边缘,神再也不能拯救人类,于是人类只有靠自身的力量,靠一叶小舟获得生存下去的契机。

当水作为一种阻隔时,船是一种超越是路;当水成为灾难后,船就是获救是希望是岸。挪亚及其妻儿坐在舟中幸免于难,获得人类再传始祖的殊荣;学博若的儿女躲在葫芦中侥幸脱险,使人类得以重新繁衍,在举目茫茫的汪洋大水中,一叶小舟拯救了洪水遗民,延续了已奄奄一息的生命火种,再创了整个地球千百年后悲欢离合的缘起。

人类躲避洪水依靠船,也依靠葫芦,葫芦在人类初期的作用与船相同,葫芦用来浮水的功能在《物原》中已有记载。《庄子·逍遥游》谓:“今子有五石之匏,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于江湖?”葫芦,除了与船有天然与人工之别外,在任何意义上,都是一条船。

人类靠方舟获救,方舟在人类潜意识中的拯救回忆世代堆积,逐渐变为一种社会性的希望的象征语词,其获救意义逐步推广开来,在哲学、文学、宗教中都有所反映。

获救在《周易》中的相应语词为“既济”与“利涉大川”,具体体现为通、顺利、成功。

既济“”与“未济”是《周易》最后两卦,根据《周易》“取象以立意”的指导原则和中国传统的两分思维习惯,分别以船的得济与否象征事情的成败藏否,反映出原始哲学诗兴直观思维的特点,也正是对方舟意象的哲学概括。

“利涉大川”在《周易》中出现了九次,分别是“需”“同人”“谦”“蛊”“大畜”“颐”“益”“涣”“中孚”,象征着光明亨通,利于济险历难,救危治乱,犹如小舟越过滔滔大川,无所不往。“不利涉大川”在《周易》的“讼”“颐”中出现了两次,以船的无法横渡暗示事情的失败与不利,船的获救功勋对后世印象如此深刻,船力排万物进入哲学中,成为《周易》哲学中独特的取象与内涵。

在动荡不安的岁月中,忧患是人们内心最深层的心情,“不济”是世人普遍的命运,在文学作品中,船之“不济”的无法获救触目皆是,流露着诗人深刻的落寞与感伤。《诗·卫·河广》“谁谓河广,曾不容刀。”《诗·周南·汉广》“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刀与方是小船,面对茫茫白水,歌者无法横绝,彼岸永远遥不可及,内心向往的光明与通达在逐渐隐匿,屈原《涉江》中说:“船容与而不进兮,淹回水而凝滞。”载着诗人的小舟在水中彷徨回旋,却挣脱不开如水一般缠绕在身边的毁谤与排挤,挣脱不开如水一般对故国的牵念与担忧,只能任着水的无情随波逐流,最终沉没于无边无际的水中。

才华绝世的曹植因其悲剧的一生,诗中更多以“不济”的意象表达自身英雄末路的悲愤心境,“我愿执此鸟,惜哉无轻舟”(《赠王粲》)“愿欲一轻济,惜哉无方舟。”(《杂诗》)“江湖迥且深,方舟安可极。”(《杂诗》)方舟是通达,光明的象征,得到方舟就得到了拯救,就可避免政治斗争中的风风雨雨,实现心中的理想,只是终其短暂的一生,曹植也没有寻到轻济的方舟,只能在江湖边日夜喟叹了。

在“不济”的阴影普遍笼罩着大地的时候,偶而出现的“得济”的诗章凤毛麟角般可贵,代表着诗人的自信与自救。《诗·邶·谷风》“就其深矣,方之舟之。”一叶小舟终于跨越了面临的天堑,到达了彼岸,实现了目标,宣告了自身的胜利,这恐怕是文学中最早描写“既济”场面的诗篇。《离骚》中屈原“麾蛟龙使梁津兮,诏西皇使涉予。”以蛟龙暂充渡水的船横绝横亘前途的尘世的忧患与烦恼之水,“奏九歌而舞韶兮,聊假日以娱乐。”获得超脱潇洒的心境,不仅哲学,文学中用船来象征光明,佛家也喜欢使用船来象征诸佛对众生的引导与拯救,在这个意义上,船更接近于它洪水神话中的获救意义,佛教中船拯救场景更类似洪水神话中的场景,如来佛宛如希伯莱神话中之挪亚。

但丁《神曲》中描述亡者的灵魂被溟河使者喀隆以船载过忘川,进入到地狱之中,佛家却用船将众生普渡过茫茫尘世苦海,进入到极乐之天国,获得永生的至乐。如来佛自称为无上船师正取义自方舟获救之功用,而尘世的生活犹如水降临之际般漂泊无依,苦难重重,只有依照着彼岸的引导者——无上船师的指引,乘着佛法这般慈航,“驾大般若之慈航,越三者之苦津”,才有可能超凡脱俗,达到永生的彼岸。挪亚方舟拯救了人的肉体,苦海慈航拯救了人的灵魂,船的获救意义被推到如此登峰造极的地位,实在是世上所有事物难以比拟的。

三、漂泊与回归:诗人行踪的考察

船不仅启迪了人类的思想,也丰富了古代人类的诗情。离别、航行,停泊、回归,无数诗人因着船的行程的感悟,用诗句描绘了一幅幅真实的人生。

李商隐曾喟叹:“人世死前惟有别。”(《离亭赋得折扬柳》)离别宛如一天黑色的阴云,千年来笼罩在历代诗人们的心头,成为人生挥不去的梦魇。“居人匹马映林嘶,行人去棹依波转。”(晏殊《踏莎行》)离别对双方来说都是依依不舍的,对行人来说,离别意味着告别世代卜居的家园,告别拥炉夜话,觥筹交错的同伴;告别青梅竹马的爱侣,背弃白头相守的许诺,也意味着尘世的放逐与心灵的漂泊。

而对居人来说,朋友的远别更令他们无限牵挂,他们担忧着行人的旅程行宿,“日暮征帆何处泊?天涯一望断人肠。”(孟浩然《送杜十四之江南》)“莫听声声催去棹,桃溪浅处不胜舟。”(王之涣《宴词》)“愁君独向江头宿,水绕芦花月满船。”(白居易《赠江客》)担忧着行人前途的坎坷:“猿啼客散暮江头,人自伤心水自流,同做逐臣君更远,青山万里一孤舟。”(刘长卿《重送裴郎中贬吉州》)因而他们极力挽留着去意彷徨的行人:“画船捶鼓催君去,高楼把酒留君住。去住若为情,西江潮欲平。江潮容易得,只是人南北。今日此尊空,知君何日同。”(舒亶《菩萨蛮》)“弱柳系船都不住,为君愁绝听鸣橹。”(杨炎正《蝶恋花》)期待着有朝一日再次相逢:“江上几人在,天涯孤棹还,何当重相见?尊酒尉离颜。”(温庭筠《送人东归》)而更多的是酒醒人去后,他们面对着茫茫白水,缥缈的远帆,水面的寒鸦所受到的那一番冷寂:

风高帆影疾,目送舟痕碧。

——李弥逊《菩萨蛮》

丹阳郭里送行舟,一别心知两地秋。日晚江南望江北,寒鸦飞尽水悠悠。

——严维《丹阳送韦参军》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李白《送友人》)游子已如天边的浮云愈飘愈远,故人却依然久久伫立,如夕阳迟迟不肯落山,这份深沉的依恋与感伤,这种深深的牵挂与惦念,流露着居人对游子命运的深深关切。

而游子的航程并不都是惊涛骇浪,还有刻骨铭心的美丽邂逅,还有天涯相访的生死契阔的朋友,还有令人流连忘返的良辰美景,行舟中所遇到的风风雨雨一如人生。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顽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越人歌》)在青天碧水流云飞鸟的晴朗天地中,在晨曦暮云绚丽如画的背景下,萍水相逢般的偶然邂逅,仿佛“云无心以出岫”(陶渊明《归去来辞》)般无意而自然,比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正统爱情更为自由,清新而热烈。这首柔情脉脉的《越人歌》就是当鄂君子暂泛舟河中时,爱慕他的打桨少女用越语唱出的,鄂君请人用楚语译出,相传鄂君在听懂了这首歌,明白了越女的心之后,就微笑着把她带回去了,而从此之后,船上的情诗情歌就拉开了序幕:“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崔颢《长干曲》)“船动湖光潋滟秋,贪看年少信船流,无端隔水抛莲子,遥被人知半日羞。”(皇甫松《采莲子》)一位是深沉含蓄,不动声色地以探问对方故乡居处来引起对方注意的成熟女子,一位却是天真烂漫,毫无掩饰与做作地向少年表露心迹的年轻单纯的小女儿。靠着横塘女子的自述,靠着采莲少女的行动,两副风情各异的女子形象栩栩如生,呼之欲出,惹人遐思。船上的情诗一如陆地上的情诗,有“日暮待情人,维舟绿杨岸”(储光羲《钓鱼湾》)的执着守侯;有“相逢畏相失,并著木兰舟”(崔国辅《采莲曲》)的舒心畅游;有“若为丝不断,留取系郎船”(雍裕之《江边柳》)的深情挽留;有“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屈原《湘君》)的哀怨;还有“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秦观《江城子》)的对往日爱恋的回忆与怅惘,因着邂逅的短暂,情感的易于凋谢而水的永恒,船上的情诗较之陆地上的情诗,画面更美丽,悲剧色彩更强烈,感人更深刻。

爱情之外,友情也是人生必不可少的。

孤舟相访至天涯,万转云山路更赊,欲扫柴门迎远客,青苔黄叶满贫冢。

——刘长卿《酬李穆兄寄》

雨歇扬柳东渡头,永和三日荡轻舟,故人家在桃花岸,直到门前溪水流。

——常建《三日妇李九庄》

春夏之际,乘一叶扁舟,穿过两岸的绿树红花,在柔和的清风中,在澄澈的碧水中,若有意若无意忽然来到了故人的门前,这种轻松、闲散、逍遥的心情,宛如一缕柔丝在风中轻荡,宛如一丝纤云在空中飘浮。“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当年王子猷雪夜乘舟去访戴安道,想必就是这种潇洒的心情。“君子之交淡如水”,那种背对背的默契,那种深沉如海的友谊,达到极至也许就宛如黎明日出前天际的一抹浅淡,在朋友有难时,这种友谊才明晰起来。

而被尘世放逐在天涯的诗人,忽然有一日见到不远千里来访的故人,心中该是一种怎样的惊喜与感谢!“若非怜同命,何人到白云。”这种患难之交才弥足珍贵。

白日的匆匆征程之后,是夜间的小楫夜泊;白日中青天、碧水、流云、飞鸟这些充满着生命力充满着朝气的动感画面之后,是幽夜中山影、群星、明月、芦荻这些朦胧模糊的背景。

日暮是游子泊舟小憩的时刻,也是笼置着悲凉之雾的时刻,“愁因薄暮起”(孟浩然《秋登万山寄张五》)“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暝色起愁缘于神话中的太阳文化,太阳的升沉把生命划分为生与死,阴与阳两个世界,那么黄昏就成为生命颓唐与衰败的象征”。(傅道彬《黄昏与中国文学的日暮情思》)日暮泊舟的游子在这巨大的历史沧桑感与心理重压下,无不感到那种亘古的忧伤。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崔颢《黄鹤楼》)游子的忧伤来源于对故园的怀念,来源于时不我待的惶恐,而泊船在黑暗的水面,让游子疲惫中仍执着不悔,悲伤失意中绝不沉沦的是游子船头那盏摇曳不定却彻夜不熄的灯——游子的心。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灯,象征着多少年始终如一的坚定信念:对家园的永久的系念,对爱侣永不背弃的思念,对理想的寻求,对高尚人格的操守。在天地一片漆寂之中,这盏灯如此孤独却又充满了光明,仿佛只照亮周围方丈之地却又是迷航者获救的灯塔。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杜甫《春夜喜雨》

回首东风销鬓影,重省,十年心事夜船灯。——吴文英《定风波》

别岸风烟,孤舟灯火,今夕知何处?——张孝祥《念奴娇》

追求生命追求光明,这也许就是渺小人类抗拒死亡抗拒黑暗的积极意义,也就是有情人类无视自然的强大努力寻求自身价值的悲壮的创举。佛教认定人生与世界是双重虚无,而人类仍力图在虚无中发现永恒,这种汲汲进取的精神总是令我们感动。

航程中最激动人心的时刻也计就是回返家园的航行,海德格尔说:“家园是人类诗意的栖居地。”家园对游子有抗拒不了的召唤,回归是人生永恒的主题,奥德修斯在特洛伊之战胜利后首先要做的就是回返故乡,为此他在海上漂泊了十年受到种种诱惑,却依然不改初衷,屈原在流放期间情系故园,写下了沉痛而哀婉的《哀郢》;王粲在《登楼赋》中抒发怀乡之情,感喟“人情同于怀土兮,岂穷达而异心”。游子怀念家园的心情,甚至就生发在离别的那一瞬:“一舸中下流,西风两岸秋。橹声摇客梦,帆影挂离愁。”(真山民《兰溪舟中》)

在风浪险恶的江湖,在孤苦自伤的漂泊中,在对世道人心与浩瀚宇宙愈来愈深的发现和对自身的短暂缈小悲哀的了悟之后,游子们认识到追求的徒劳与无意义,他们思念着家园与至爱,他们渴望着回归:

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杜甫《秋兴》

想佳人,妆楼凝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柳永《八声甘州》

“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在外漂泊的游子得不到故园半点消息,他们只能回忆送别时那朦朦细雨,迷朦的云烟和友人模糊不清的面孔;他们只能想象故园中的花草和梦萦魂牵的佳人在家中的情形,他们甚至将思乡的情感燃烧到这种神思恍惚的程度;仿佛穿过千山万水与重重云幕,看见佳人正倚在楼头凝望天际的归舟,衣带渐宽,憔悴如削,目断秋水。相思是一壶蚀心的毒酒,游子甘愿饮尽而无怨无悔,其实憔悴如削的正是游子自己,目断秋水的是游子的双眼。想象中家园的一切令游子们心动魂消,归乡的信念一旦萌芽便如山火照彻天地。陶潜为了“三径就荒,松菊犹存”的故园毅然挂印归隐,那些看透红尘中名缰利锁的行人,也决然踏上了归乡的征帆。

“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然若不系之舟。”精神上的回归就是那烟雨中的不系之舟罢!

四、画船浆声:船的意象的美学考察

追求画意与乐意的统一是中国古典诗学的一惯特色。苏轼谓王维“诗中有画”正是对诗歌最高境界的概括,但“诗中的画不能产生画中的画,画中的画也不能产生诗中的画。”(莱辛《拉奥孔》)这是因为画中画是物质的画,诗中的画是意象的画,不是视觉所能触及的。绘画中透视构成的以小见大的手法在诗中是不存在的。诗是富于联想的,诗中画的布局要求由局部联想到全体,由有限联想到无限,正所谓“江流天地外”:

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日斜江上孤帆影,草绿湖南万里情。——刘长卿《送严士元》

长江一帆远,落日五湖春。——刘长卿《饯别王十一南游》

在遮天盖地的茫茫白水中,只有水天交界处飘摇着一叶孤舟。连绵不绝的远山,迷蒙缥缈的寒烟,夕阳西下倦鸟知还的黄昏,使这一叶孤帆愈显微茫。这里借鉴了中国画的空白技法显示出天地的雄阔与高远,人生的不安定与不安全感,更留江天外无限广阔的流水任小舟去徜徉,任读者去联想。这幅幅远山,碧水,帆影,斜阳构成的画面就是概念中的写意山水,是气势雄浑的山河画卷。

在“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惊鸿一现地轻描淡写出船的遥远的影象外,诗人还多以错彩镂金的重笔来刻画船的千姿百态的倩影,伴以杨柳、芦丛、落花、堤畔、野渡、春潮,船在幽幽古意中出场,这些雅致的小品更显示出工笔白描的特色:“袅袅古堤边,青青一树烟,若为丝不断,留取系郎船。”(雍裕之《江边柳》)“江柳影寒新雨地,塞鸿声急欲霜天。愁君独向江头宿,水绕芦花月满船”。(白居易《赠江客》)“三月暮,花落情更浓,人去秋千闲挂月,马停杨柳倦嘶风,堤畔画船空。”(吴文英《望江南》)“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韦应物《滁州西涧》)“古木荫中系短篷”(僧志南《绝句》)“落花如有意,来去逐轻舟”(储光羲《江南曲》)“苹叶软,杏花明,画船轻。”(和凝《春光好》)青青的柳丝,雪白的芦荻,色彩缤纷的落花,蓝天、绿水、青山、白云、整个画面展示出青春的风采和清雅悠闲的画意。

中国诗歌向来要求“状难言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要求在物象之外再创造出一个意象中的世界,对船的刻画正体现出这一古典诗学原则,在富有画意的诗歌意象下面船仍保持着它古老的哲学内涵;在诗所描绘的境界之外,诗人将船又与记忆深处的哲学中的船的意象相重合。“青山万里一孤舟”流露着洪水神话中方舟随波逐流无所归依的迷茫与孤独的诗人忧患心态;“钓罢归来不系船”则承袭着庄子生命哲学的潇洒与自由,任性。诗的表层是简单的,诗的深层是复杂的,这样反复体会才能得其三味的诗,才是深刻的。

苏珊·朗格说:“艺术是一种表现人类情感的符号。”诗歌表现诗人的情感一方面来源于富有画意的构图,另一方面则来源于诗的音乐意象。

黑格尔论音乐时说:“(音乐)是在艺术中最不便于造成空间印象的,在感性存在中是随生随灭的,所以音乐凭声音的运动直接渗透到一切心灵运动的内在发源地。”(黑格尔《美学》三卷上第349页)德彪西也说:“唯有音乐能够自如地唤起人们对似真非真的美景,对将信将疑的世界的想象。”中国诗歌是富于乐感的,在有关船的诗歌中,诗的音乐性一则体现在行船的节奏中,一则体现在诗所描绘的音乐声中。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李白《早发白帝城》

湖海倦游客,江汉有归舟。西风千里,送我今夜岳阳楼。

——张孝祥《水调歌头》

磅礴的气势,开阔的意象,咫尺千里的境界涤荡着读者的胸怀,按西方美学的内摹仿说,那种一泻千里的船速,那种出没惊涛骇浪的勇气唤起我们心理上不自觉的感应与摹仿,从他人的船行中我们也产生自我心理上的节奏,从而得到审美的快感与愉悦,不禁“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沉入到那种音乐与生命的节拍中。

音乐省略了联想与回味的过程,直接渗入到读者的心中,而诗所描绘的音乐或者用视觉画面来模拟音乐所唤起的意象,李贺曾以“芙蓉泣露香兰笑”(李贺《李凭箜篌引》,来表现箜篌旋律的哀伤与喜悦或者直接以种种天籁,人籁,羌笛,钟声来表达含蓄蕴藉的诗人情怀:

啼猿何必近孤舟,行客自多愁。——李洵《巫山一段云》

红船满湖歌吹,花外有高楼。——仲殊《诉衷情》

采药归来,独寻茅店沽新酿,幕烟千嶂,处处闻渔唱。——陆游《点绛唇》

暮雨乍歇,小楫夜泊,宿苇村山驿。何人月下临风处,起一声羌笛。

——柳永《倾杯》

菱歌渔唱往往反映着诗人悠闲自在的适意人生,泛舟在烟波浩渺的水面,忽听湖面此一声,彼一声传来采莲女子妙曼的歌声,诗人不禁心醉神迷沉入幻境。“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杜甫《赠花卿》)这清新,质朴,充满着生命的活力与青春的朝气的歌声,使久经仕途坎坷的诗人进入到一种澄明的境界中,令他再次体会到自然的毫无矫饰的真情,“齐纨不足时人贵,一曲菱歌抵万金。”(朱庆馀《闺意赠张水部》)

而山中采药归来,在水边小憩的诗人,忽看见老渔翁打桨归来,边随兴唱着世代相传的民谣,心中不禁感慨:“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那平凡淳厚的老渔翁,怎知他不是一位看破红尘的达人?不是“功成归看五湖春”的陶朱公?在他平静的外表下饱含着多少沧桑人生!“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永恒的时空与起起落落的人生相比,万古长青的春山与浮云过眼的功名相比,最热衷于功名富贵的人恐怕也会心冷。“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陈与义《临江仙》)那样惊天动地的丰功伟业最终也不过变成了渔樵闲话。

诗人用菱歌表露着他对红尘的流连,用渔唱反映着他对无常人生的超然与达观,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而猿啼,羌笛常常唤起诗人客路他乡的忧伤和对身外世界的畏惧。日暮黄昏正是游子最伤感的时分,思乡之情已令他愁肠百结,而一声猿啼,一阵雁鸣更会令他因自身的漂泊孤寂而同命相怜,黯然伤神,凄婉的笛声在这荒凉的山村隐隐飘起,那幽怨的音调,幽黑的夜让他回忆起旧日的家园,让他乡心欲绝,离开家的日子黑夜总是漫长不尽,游子害怕黑夜,害怕羌笛,害怕风中的孤雁的哀鸣。

在世俗的种种音乐外,船行中还会听到一种上界的仙乐,这就是钟声。

客舟闻钟怕是行程中最神秘最扣人心弦的心理体验,当白日的喧嚣逐渐远去,当急功近利的心在暮色里,月光中逐渐沉静,隐隐约约的钟声忽然随风飘入他的耳畔: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张继《枫桥夜泊》

东林精舍近,日暮但闻钟。——孟浩然《晚泊浔阳望庐山》

归棹洛阳人,残钟广陵树。——韦应物《初发扬子寄元大校书》

钟声使整个天地都漂浮在音乐当中,使自然与游子的心都指向宁静,悠远与空灵,让宇宙更为澄明,让游子的心情更为放松。钟声中包含着佛家拯救世人的平常心,钟声是佛家惊醒世人的当头棒喝,是斩断人间烦恼的慧剑,是拯救沉沦在阴界的灵魂的一线曙色。钟声如同禅家的机锋,打断了游子的偏执与妄念,使其瞬间进入到禅宗体悟自性,超凡脱俗的境界。

在船的空间意象与音乐意象外,船还有它的时间意象。一天之中的各个时辰,一年之中的各个季节都有船的出场,船无时不在,最为典型的是夕阳中的船,月光下的船,雨中的船与雪中的船:

日暮长江里,相邀归渡头。落花如有意,来去逐轻舟。

——储光羲《江南曲》

日斜江上孤帆影,草绿湖南万里情。——刘长卿《送严士元》

日暮黄昏既有着太阳文化的深厚背景,象征着颓唐与衰败,因而触发着岁月空流逝而修名未立的诗人的忧伤情怀;也蕴含着黄昏送别与日暮思归这两种普遍的集体感伤意绪;此外,黄昏时迷离朦胧虚无缥缈的光与色也易于使人联想到变幻莫测,稍纵即逝的时事与人生,于是歌吟夕阳船,更增添漂泊者的感伤,也更符合士大夫们的忧患心态。

而月下船则因象征着家园的月亮的出场,使诗歌倍增缠绵与哀婉的风致。

月亮最初是女性,母亲的象征,因而月亮也象征着乡愁:“万里归心对月明”。(卢纶《晚次鄂州》)诗人要将心中无形的情感找到渲泄的火山口,找到有形可感的外化形式,于是无所不在笼罩天地的月亮就成了乡愁的依托外壳,诗人本是为解脱胸中的郁闷而寄乡情于明月,却得到加倍的感伤。

月亮因其特殊的天体位置,自古及今还一直充当爱人,友人间千里寄相思的信使:“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张若虚《春江花月夜》)而家园,乡愁,相思之外,月下行舟还有着“昼长苦夜短,何不秉烛游”(《古诗十九首》)的对时光的珍惜意味与在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中,独享一天静谧与悠闲的洒脱情怀: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鉴琼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具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张孝祥《念奴娇》

在了无风色的中秋之夜,独乘小舟畅游在三万顷洞庭湖面,看天上一轮皎洁的月轮,看银河缥缈如雾仿佛与洞庭相互倒映,看银光一片的浩渺湖水,这般浑沌恢弘气象也许只有鲲化为鹏遨翔天外,俯视云海天地才得一见罢。诗人的心神都得到静化,心境澄明了无尘念,这份超然,这份祥和,这份壮阔只能独自体会,千言万语道不出其妙处之万一。

在神韵超迈的月下舟之外,诗人还爱以雨中船表现含蓄淡远,朦胧缥缈的情致,以雪中船表现“举世皆醉独我醒”的我行我素,不随波逐流的禅意:

雨湿西风水面烟,一巾华发上溪船。——韩渥《鹧鸪天》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柳宗元《江雪》

寒江独钓是超现实的,超越时空是诗歌优于绘画的基本表现手法。莱辛说:“诗人有一种手段,去帮助我们的想象弥补时间和地点的整一所遭到的破坏,而画家却没有这种手段,透视的手段在这方面是不够的。”(莱辛《拉奥孔》)寒江独钓揉合了夏景与冬景为一体,表现着诗人超迈绝俗的胸怀与指点江山的气概,在冷寂中寻求对生命的执着与热烈。

古典诗歌中还用船的不同名称代表千姿百态的人生,乘兴冶游的兰舟画舫,啸嗷江湖的一叶扁舟,扁舟、画舫与渔唱菱歌一样,已成为文人士大夫不同人生态度的象征。

结语

西方也有许多关于船的诗,最早的如《荷马史诗》中的《奥德修斯》,通篇描写奥德修斯在特洛伊战争之后回返家园时,在海上的将近十年的漂泊,如果说船在西方最初是用来回归家园的,那么此后它的目的则是用来追寻;伊阿宋乘“阿尔戈”号寻找象征荣誉的金羊毛,尼采则乘船去追求自由的个性与独立的精神,他在《新的哥伦布》中宣言:

最陌生的于我最贵重,

对于我,热那亚已深入海底,

心要冷静,手握舵轮,

前方是大海,何处是陆地?

让我们站稳脚跟,坚持住,

我们绝不能再回头,

看,唯一的死亡,荣誉与幸福。

正在远方向我们招手。

尼采并不重视家园,家园不过是祖先流浪途中最后的栖居地,它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人生追求的一切,在神秘的远方,荣誉、幸福、死亡我们都要向前方去寻找。

无独有偶,法国天才诗人兰波用现代派的手法,描绘了一条与尼采《新的哥伦布》具有同样冒险与自由精神的《醉舟》:那种万花筒般诡谲变幻,色彩纷呈的陌生世界,触目动魄的超现实感受,自由自在无所拘束的心,扑面而来的千变万化的意象与各种感官的不断移觉,使这首诗成为现代派的经典之作,而渴望着美与发现,向往着自由与冒险的少年诗人,终于有一天砍断了尘世的缆绳与舵锚,化作一叶不归的醉舟,浪迹天涯,闯荡世界,以自己的诗自己的人生,为船做了最好的诠释。

西方的船之不同于中国的船,正如西方的精神之不同于中国的精神,各有其特定的哲学、美学、诗学的历史遗传,如能将两者做个比较,想必是很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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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与诗:一个文明的艺术考察_文化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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