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审美时间_现象学论文

论审美时间_现象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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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B83-02 献标识码]A 章编号]0439-8041(2010)06-0093-07

一、时间之追问

物质和生命、世界与生活,必然性地和宿命地敞开于时间之域。因而,时间构成一个古老而常新的命题。思想史上,有关时间的运思涉及物理学、数学、天文学、哲学、心理学、美学等诸多领域。然而,对于时间的追问没有一个合乎逻辑的理想和完美的终结。哲学视野对于时间的运思有助主体对于时间的美学意义的领悟,辅佐知识界重构后现代语境下的时间意识及其对审美时间的深度理解。

如果说古希腊毕达哥拉斯学派肇始对于时间的运思,那么,“在柏拉图的晚期对话《蒂迈欧篇》中,包含着对时间的第一个哲学定义。在这个定义中,时间被规定为永恒的映像(Abbild)”①;“对柏拉图而言,根本没有‘流动的现在’,只有时间的过渡性。过渡性就是‘过去是’和‘将是’这一对视角提供的”②。时间在柏拉图的视域里成为一种心理直觉的果实,“过去”和“将来”成为基本的结构。存在者一方面只能将自我托付给时间的变化,而另一方面,时间是“永恒的图像”,在精神的运动过程中,主体凭借这一图像使永恒得以可能。显然,“永恒的时间图像”被赋予审美的意义和美学的色彩。亚里士多德在《物理学》第四卷提出了“时间本身是不运动的。只有同运动联系在一起,才会出现时间”③的观点。他给时间的定义是:时间是依早和晚而动的运动的数。显然,亚里士多德的时间意识包含着顺序性、运动和数这些逻辑关联,他从时间和空间的辩证统一性理解时间,也是从科学和实证的立场诠释时间。

康德对于时间的沉思是西方古典哲学史上一个代表性的事件,它引导我们进入一个富有思想意义的时间话题。在《纯粹理性批判》中,康德对于时间展开“先验的阐明”,他从五个方面论证纯粹时间的性质和结构:第一,“时间非自任何经验引来之经验的概念”。第二,“时间乃存于一切直观根底中之必然的表象”。第三,“关于时间关系或‘普泛所谓时间公理’所有必然的原理之所以可能,亦唯根据于此先天的必然性。时间仅有一向量;种种时间非同时的乃继续的”。第四,“时间非论证的概念即所谓普泛的概念,乃感性直观之纯粹方式”。第五,“时间之无限性……故时间之本源的表象,必为无制限者”。④康德凭借思辨逻辑给予时间以形而上学的证明,意在揭示时间的先验本质:首先,时间不是从任何经验获得的经验概念。由此必需假定,时间是一切直观形式所预先设定的必需的表象,它是经验产生的逻辑前提。其次,时间是先验的必然性形式,它的外在特性是连续性和有序结构。再次,时间是感性直观的纯粹形式,它是内在感官经验的直接条件。最后,时间是无限的先验的存在形式。康德对于时间的形而上学的先验阐释,代表西方古典哲学的一种时间意识,给予后人极其丰富的思想启示。

与康德不同,西方现代哲学家柏格森在《时间自由意志》里以“绵延”这一范畴对时间进行别出心裁的诠释。“柏格森哲学与传统哲学的根本区别就在于要以时间取代空间作为形而上学的对象。”⑤他不赞成传统形而上学将时间和空间进行逻辑关联,以阐述空间的方法移植到对于时间的理解。物理和数学的时间概念源于物质世界,它们抽象出可以重复和计算的符号形式,由此它们就是僵死和无法获得生命活力的对象,丧失了流动性,因此也就丧失了“绵延”的可能。哲学应该拒绝实证科学的做法,不应当将具有绵延活力的生命形式和空间中的物质对象等量齐观,它必须寻找到一个科学主义相差异的对象,这个对象必须是“时间”,而这个时间意味着生命具有真正意义和丰满价值的“绵延”。柏格森认为生命在本质上呈现于纯粹的时间之流,与此相关,时间的不可重复性和非间断性则守护着生命存在及其意义和价值。所以,时间与生命形式的逻辑纠结就在于:它们共同地不断地创新和流变,寻找差异性和不间隔地追求新的存在方式,所以它们不可以被科学所分析、定义、测量。在柏格森的视界里,存在着两种时间,一种是科学时间,它是可以被度量和抽象的客观对象和物质形式;而另外一种是“真正意义的时间”,是包含生命和生活的主观时间,也是直觉的时间和体验的时间,因此它接近着“绵延”的所指。显然,柏格森的时间概念或时间意识禀赋着一种美学的意味。他写道:“绵延的间隔既然跟科学不相干,他对于这些间隔加以无穷的缩短,因而在很短的时间内——最多几秒钟而已——就看到一系列的同时发生。人类的具体意识却不得不亲身经历这些间隔,而不能仅仅计算其首尾两端就算了,因而对于这一系列的同时发生也许要好几百年之久才能经历得完。”⑥时间不仅仅象征着形而上学的“绵延”,而且被寄寓了审美和诗意的内涵。

胡塞尔的现象学始终为“时间”保留着一个中心位置。换言之,时间成为现象学重要课题之一。在《纯粹现象学通论》中,胡塞尔讨论了“现象学时间和时间意识”:“我们应当注意观察现象学时间和‘客观的’即宇宙的时间之间的区别,前者是在一个体验流内的(一个纯粹自我内的)一切体验的统一化形式。”⑦胡塞尔区分了现象学时间和宇宙时间这样两种时间样式。前者是以体验为轴心的时间意识,而后者是以物质为标志的客观时间。他继而阐释了“体验”的内涵:“每一作为时间性存在的体验都是其纯粹自我的体验。它必然有如下的可能性(如我们所知,它不是空的逻辑可能性),即自我使其纯粹自我目光指向此体验,并将体验把握为在现象学时间中现实存在的或延存的东西。”⑧在现象学视域,时间是体验中敞开的时间,体验是在时间中延展的体验。这一时间意识就是现象学的体验时间或直觉时间,显然它有别于客观存在的宇宙时间和物理时间,因此,体验时间不能被数字标记和被逻辑分析而只能由纯粹意识或意向性来予以把握。

受胡塞尔的现象学时间意识的启示,海德格尔开始追问存在论意义的“本己时间”。诚如黑尔德所言:“胡塞尔和海德格尔的时间理论有一个共同的基础:他们都认为,有一种原初被经验的时间,它与我们日常生活中经验的、在哲学之外人们早已熟知的时间不相同,甚至对立。海德格尔在《时间与存在》一文中将其称为‘本己时间’,其意思是,按其原初的占有中是如何显现的样子来理解的时间。”⑨海德格尔的本己时间或本真时间,拒绝接受时间的无限性规定,只确信时间的有限性,不承认时间的先后秩序而断定时间的流动状态,将来是时间的归宿,所有的一切必将成为“将来”,因为“将来”才是存在者所烦心的存在。海德格尔批判了自亚里士多德以来的“时间概念”,认为“把时间当作一种无终的、逝去着的、不可逆转的现在序列,这种流俗的时间描述源自沉沦着的此在的时间性。流俗的时间表象有其自然的权利。它属于此在的日常存在方式,属于首先占统治地位的存在领悟”⑩。在他的现象学的存在本体论视域里,“时间既不在‘主体’中也不在‘客体’中现成存在,既不‘内在’也不‘外在’;时间比一切主观性与客观性‘更早’‘存在’,因为它表现为是这个‘更早’之所以可能的条件本身”。(11)其实,海德格尔秉承胡塞尔的现象学的“时间意识”,时间在存在本体论的意义上,依然属于一种直观形式,它寄寓着精神体验的工具性和存在者“上手”状态,标画为主体不间断的连续性体验的必然形式。“未来并不比过去迟,而过去并不比现在早,时间是作为流动于过去——现在和未来而存在的。”这是海德格尔对于时间的富于美学性质的阐释。

西方哲学有关时间的概念启发我们对于时间的美学运思,绝不能单向度地从科学主义和实证主义的立场理解时间,也不能将时间意识单纯地奠基于日常生活和流俗的存在状态。倘如此,主体就陷入对于时间的实用主义的状态,构成存在者的知识悲剧。我们必须从哲学和美学的视域重新领悟时间,寻找时间的审美意义。换言之,美学应该寻求“审美时间”的后形而上学解答。

二、时间意识与时间视域

“时间意识”(Time consciousness)决定存在者的“时间视域”(Temporal horizon)。每一个存在主体秉持的时间意识规定和影响着所处的时间视域。在生活世界,日常经验和知识性的时间意识统摄着绝大多数主体的心理。一方面,一种常规的物理时间意识和实证时间意识规范着人们的思维方式和实践意志;另一方面,一种非常规的心理时间意识主宰着少数主体,或者在特定的境域主导着部分主体。如部分诗人、艺术家的时间意识,或者置身于审美活动和艺术创造的境域主体所秉持的时间意识。从文化人类学视角考察,文明与文化的起始阶段,在原始思维和诗性思维占据主要位置的历史时期,大多数主体的时间意识属于非物理、非实证和非科学性质的。因此,这类时间意识属于心理时间意识。从这个意义考察,时间意识存在着历时性的痕迹。然而,它更是一个共时性的概念,一方面,不同的时间意识可以存在于相同的历史时期;另一方面,不同的历史语境存在着逻辑相等的时间意识。所以,在逻辑上,可以划分两类时间意识:物理的时间意识,心理的时间意识。前者也可以称之为经验的时间意识、实证的时间意识、科学的时间意识。在性质上,它们趋向在和空间的逻辑关联上理解时间,所以也可以称之为统一的时间意识。后者可以划分为直觉的时间意识、体验的时间意识、想象的时间意识。它们存在于纯粹时间状态,倾向于和空间分离的状态把握时间和领悟时间。因此,可以称为“纯粹的时间意识”。

普遍的生活世界和日常场景赋予主体的时间意识往往是物理的时间意识,它和空间存在密切的逻辑关联,物质的空间形式严格规定时间的顺序性和机械性。与此相关,数学符号严格地分割着它的存在结构。如果说它存在着某些审美性的因素,或者说假定它是一种特殊的审美时间,就在于这种时间存在着对称性和均衡性、周期性和严密性,呈现着绝对的形式统一和结构的完整性,在特定的境域呈现美的形式。然而,这一时间性在审美意义上是僵死的、机械的、固定的,理性概念所假定的重复的循环构成它的重要存在方式,如年、月、日的重复和循环的时间性。这一类审美时间蕴涵的美感趣味是固定的和停滞的,审美的意义和价值也是极其有限的。唯一令心灵震颤的是,这种线性时间,以不可逆转的前行流动,闪烁着一种无可挽回的审美感伤。从具体的类别分析,首先,经验的时间意识来源于生活世界的经验积累和知识谱系,感觉活动和实践活动构成其生成基础和条件。重复性和积累性是经验时间意识的一个重要特征。其次,实证的时间意识奠定于经验的时间意识,是理性思维和归纳逻辑的必然结果。可测定性和可分析性构成实证的时间意识的基本内涵。最后,科学的时间意识是对于经验的时间意识和实证的时间意识的辩证综合,是对于空间与时间的高度统一性的概念,也是完整性的时间认识上升到数学和物理学的范畴,成为一种纯粹理性和严格规范的知识形式。在生活世界,置身于日常生活状态,绝大多数的主体都依据于物理的时间意识进入时间境域,因此获得的审美时间是极其有限的和相对的,美感体验也是机械单调和固定形态的。或者说,这不属于真正意义的审美时间,至多是一种形式化和表层化的审美时间。

心理的时间意识同样存在于生活世界,它可以置身日常生活场景却能够超越。由于诗性主体、审美主体、艺术主体的重构功能,置身于一定的审美境域和诗意境界,或者说,在艺术世界或审美世界,心理的时间意识可以抗衡、无视或消解物理的时间意识,超越空间形式获得内在的独立性,使审美时间得以可能。心理的时间意识的分别阐释可以使我们获得对时间境域和审美时间的具体领悟。首先,直觉的时间意识。它来源于先验的时间形态,是一种非形式和非结构化的时间性。它没有开始也没有终结,充满无限的变化可能性,无法进行测量和计算,只有先验的直觉可以把握,时间的刻度也可以任意设定,诸如“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12)的诗性言说。其次,体验的时间意识。它呈现为流动不定的主观知觉,存在着向前和往后的两种形态。胡塞尔“将体验在时间上向前的伸展称之为‘前摄’(Protention)或‘即将的视域’(Horizont des Vorhin),而将在时间向后伸展称之为‘滞留’(Retention)或‘而后的视域’(Horizont des Nachher),这是指每一个感知体验在时间上都有一个向前期待和向后的保留。当一个体验消失,另一个体验出现时,旧的体验并不是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是作为‘滞留’留存在新体验的视域之中。同样,一个更新的体验也不是突然落到新体验中,而是先作为‘前摄’出现在新体验的视域之中”(13)。体验的时间意识表现为前后移动的时间之流,连接着过去和未来的时间视域,引导主体进入一个超越物理时间之限定的诗意时间和审美时间。最后,想象的时间意识。这一时间意识,脱离物理时间和科学时间的限定,获得后验的精神纯粹性,作为一种纯粹意识的时间性而独立自足,同时完全摆脱空间结构的制约,成为一种纯粹的时间意识。因此,想象的时间意识一般担当着艺术生产的职能,具有一种审美超越的性质,它最能具备审美时间和诗性时间的内涵。庄子的哲学寓言,歌德的《浮士德》,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荒诞主义戏剧等等文本,它们贯穿着想象的时间意识,显现奇谲瑰丽的美感和弥散着令人沉醉的艺术魅力。在审美活动中,想象的时间意识同样担负着重要的职责,扮演着主导性的角色。一方面,想象的时间意识颠覆物理时间的一维性和顺序性,联结着过去、现在和未来全部时态,使精神获得绝对的自由和摄取多向度的意义,从而诞生丰富和新颖的美感。另一方面,想象的时间意识诱发审美的灵感和激情,从而诞生诗意思维和生命智慧,获得对美的现象界的神秘体悟和本质直观,意向性地把握美的形式和结构、意象和灵魂。再一方面,想象的时间意识既关注瞬间也渴慕永恒。主体沉浸瞬间而加重它的密度和延展其长度,使瞬间得以永恒,获得无限性的体验意义。与此相关,想象的时间意识对于永恒时间的期盼构筑起另一个精神对象:时间既可以在停滞中获得永恒的意义,也可以在无限地流淌和绵延中确立它的永恒价值。由此,审美时间既可能是瞬间的,也可以获得永恒。这也意味着,审美主体置身于审美时间的心灵体验也可以指向无限的循环从而得以永恒。

时间决定存在者的生命形式和心理状态,而时间意识引导着主体的时间视域,进一步触发主体的审美体验和诗性直觉。一方面,存在者的时间意识引导审美活动的意向性和结构性情绪,激发对于生命存在的体验和直觉。另一方面,对于时间存在的体验和直觉,转换成为一种体验性时间和直觉化时间,从而过渡到审美时间的境域。时间意识规定时间视域,时间视域规定着审美活动的心理状况,规定着想象力的生成和艺术灵感的可能。从这个理论意义讲,时间意识就是时间视域,一种形态的时间意识规定着相应的时间视域,而时间视域合乎逻辑地带领着主体进入审美时间。它们构成一系列的逻辑环节,从而使审美活动得以可能。主体必须在时间意识和时间视域的逻辑关联上才能领悟审美时间,也只有置身于审美时间才使审美活动得以实现。这也意味着,只有洞悉被遮蔽的审美时间的隐秘,才可能获得对于审美活动相对深入的理论阐释。传统形而上学的知识论美学忽略对于时间意识和时间视域的逻辑理解,因此也遮蔽了审美时间的存在意义,无法说明审美活动的时间性意义,也必然性地丧失对于美的合理阐释。

三、审美时间

在时间意识和时间视域共同地规定着审美时间这样一个逻辑前提之下,我们就能进一步理解和阐释审美时间的相关特性及其存在意义。

审美时间导源于直觉的时间意识、体验的时间意识、想象的时间意识,它们规定着主体立足于相关的时间视域,而这种特定的时间视域决定着审美时间的生成、流动和绵延。因此,审美时间蕴涵的特性,是和直觉的时间意识相关联的。审美时间的形态呈现为先验性,是非经验和非逻辑的存在,或者说是一种非形式和非结构化的时间性。它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每一个时间点上都具有无限变化的可能性,因此它无法被测量和计算,所以它也没有数字刻度,可以根据心理需要而设定。在审美活动和艺术活动的过程中,直觉的时间意识往往被设定为主体存在的时间性,这一时间性生成和转换为审美时间。佛学认为,“刹那间”,可以“生灭万法,转转相续”,任何最小单位的时间都包含着物象和精神的无限可能性的“种子”。直觉的时间意识部分地类似于这种“刹那间”的时间直觉,短瞬却指向无限和永恒,包藏着心与物的“无常”。审美时间在一定境域眷注于刹那间的心灵直觉,这也是审美直觉,这种审美直觉颠覆常识时间和客观时间而进入审美时间。古典诗人流连于瞬间而唯美浪漫地歌吟永久,同样证明着审美时间从瞬间走向永恒的特性。

审美时间的内在特性还关联着体验的时间意识。体验的时间意识尽管处于当下时间点,却存在着向前和往后的两种形态。前文提到胡塞尔的现象学将体验在时间上向前的伸展称之为“前摄”或“即将的视域”,而将在时间向后伸展称之为“滞留”或“而后的视域”。在这个理论意义上,审美时间必然地包含着“前摄”和“滞留”,存在着“前视域”和“后视域”。它不承认物理时间和科学时间对于过去、现在和未来三个时间段落的逻辑界线。体验的时间意识消解实证主义和科学主义的时间概念,也拒绝日常经验的时间观。在一定的境域,它是美学意义上的审美时间。审美时间的逻辑张力构成一种诗性的势能:第一,所有的过去必然成为现在;所有的过去也必然成为未来;由于主体的审美记忆和对于历史的无限追溯以及不间断地阐释,过去的事物和精神被复活成为现在时态的新质美感。体验的时间意识也会将它们带向未来。而在未来时间,它们同样将被后世接受者展开循环地阐释,持续不断地弥散美的魅力。第二,所有的现在都会成为过去,所有的现在也必然成为未来。所有的现在时间必将成为过去和历史,进入一种“滞留”的时间视域,从而尘封在感伤和凭吊的过去时间,获得一种不断被追忆的审美意义。然而,所有的现在时间也必然成为未来,进入到“前摄”的时间视域,供后来的心灵进行审美理解。第三,所有的未来必然成为现在,所有的未来必将成为过去。体验的时间意识可以将未来理解为必然成为现在和成为过去。因此,所有未来时间的物象和精神必然“滞留”为现在和发展为过去,无限可能性的美必然转化为现实性的存在,再藏匿到历史的幽谷。所以,由于体验的时间意识的机能,审美时间消解了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实证时间和物理时间的限定。

审美时间的特性也密切联结于想象的时间意识。想象的时间意识,也是最自由的时间意识。它是呈现后验的精神纯粹性,完全摆脱空间和物象的约束,因此是一种纯粹的时间意识。想象的时间意识在逻辑上更接近和等同于审美时间:首先,它凸显绝对的自由性和虚构色彩。时间服从于自由心灵的设定,或者说,时间呈现绝对的自由意志。因此,虚构色彩和浪漫唯美的趣味最为浓烈醇厚。其次,一维性和顺序性被多维性和任意性所取代。想象的时间意识沉醉于多向度的时间,颠倒顺序和有意识地扩展或缩小某些时间尺度,追求一种审美化和诗意化的价值或趣味。再次,想象的时间意识适合担当着艺术创造生产的职能,它召唤艺术灵感,具备审美和诗性的心理内涵。

主体的审美时间是一种超越历史境域和物理存在的共时性的精神结构,它保证着人类的诗性主体和艺术创造的精神根基。然而,现代和后现代境域的主体在一定程度上丧失古典时期的审美时间,科学主义和实证主义的时间意识引领人类进入一个实用和非诗性的时间境域,决定主体存在的非审美时间和审美活动的物化和经济思维,由此证明着审美时间的沉沦成为后现代历史语境的另一种形式的知识悲剧。从上述视角考察,审美时间的存在意义,无论在理论领域还是生活世界,对于生命存在的精神价值,无论怎么估价都不为过分。和古人相比,现代人的时间意识倾向于科学主义和实证主义的物理时间,而沉沦和忽视了审美时间。对于时间的实用性、规定性、机械性的严格信守,构成现代社会的最重要和最显著的特点之一。现代的时间意识密切关联着任何一个国家、团体和个人,关系每一种存在形式和生命形态,密切关联着现实世界的效用原则、经济目的和各种意识形态。显然,没有这种科学主义的时间意识是无法想象的。然而,这种科学主义的时间意识绝不能完全替代和消解心理主义的时间意识,实证主义的时间意识也绝对不能取消审美时间。因为没有审美时间的时间意识,是残缺的、单调的和僵死的时间意识,没有审美时间的生活世界是丧失灵感、诗性和美感的枯燥世界,没有审美时间的物质对象是缺乏生命活力和鲜艳色彩的呆板结构。置身于后现代的历史语境,我们需要重新召唤审美时间的回归,保证我们生命的诗意和灵感、艺术化和审美超越得以可能。

分析庄子的时间意识及其审美时间的观念,可以从中领悟和汲取一些有意味和有价值的构成。有助于启发置身于后现代时间的存在者的有关审美时间的运思。庄子的时间意识主要指向由主体心理发生和规定的情感体验和想象假定的时间。即使是像海德格尔所自称的超出从亚里士多德至柏格森以来的时间观,“领会着存在的此在的存在,并从这一时间性出发解说时间之为存在之领悟的境域”(14),庄子的时间意识也不受此限定。无论精确的科学语言言说的客观物理时间,也无论是时空论统一的时间,还是单一的生存论时间,庄子的时间意识均不能被其限定。因为庄子的时间意识更接近于审美时间和诗意时间的意识。《内篇·德充符》云:“日夜相代乎前,而知不能规乎其始者也。”《内篇·逍遥游》云:“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庄子的时间意识和内在心理的直觉性、体验性与想象性相衔接。作为一个伟大的相对主义者和充满情思的诗人,庄子当然不甘心被机械的物质时间限制,让自由精神拘陷于死亡的囚牢。这位古典的诗人哲学家渴望凭借审美时间获得诗意的超越:“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15)这种想象的灵物无疑超越时间和空间。“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辨,以游无穷者”,至人、神人和圣人,他们可以自由地延伸时间,“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的生物,还可以应情感需要无限拉长时间和迟缓时间,死亡当然对他们只能发出无可奈何的叹息。庄子以诗意的想象创造的“宇宙时间”或“诗性时间”,它们既是主体的心理时间,也是艺术化和哲学化的审美时间。

以上的理论视角可以给予我们如此的领悟,审美时间的存在意义在于:一方面,构筑起生活世界的精神意义,建立一种生命存在的唯美主义和浪漫主义的艺术价值,为平庸的现实生活增添了创造的活力和幸福的色彩。另一方面,审美时间给这个执迷于本能享受、商品消费、游戏娱乐、权力角逐等等世界带来哲理性的告诫,所有“物象”都将成为“过去”。再一方面,审美时间引领人们既追忆、收藏和复活过去时间的宝贵存在,“所有的过去都会成为现在,所有的过去必然成为未来”。唯有怀旧和珍惜历史的心灵才是美感和幸福的心灵,才可能理解现在和未来的美的意义和价值。审美时间引导主体重视正在进行时的实践意志,“所有的现在都将成为过去,所有的现在必然成为未来”,只有珍惜此时的存在者才能接近海德格尔哲学的“此在”者,只有把握当下的主体,才可能把握历史和走向将来。审美时间携手我们走向未来,“可能性高于现实性”(16)这句现象学的口号晓谕人们把握未来就是领悟具有无限可能性的美的存在。“所有的未来必然成为现在,所有的未来必然成为过去”。向往未来的主体才是诗意的主体,渴慕将来的心灵才可能是审美的心灵和艺术的心灵。只有经常置身于未来的视域,人类才具有无限的理想热情,超越现实世界的庸俗和利益冲突不断上演的悲剧,摆脱感性享受和知识工具的制约。也只有不断地调整到未来的视域,理性力量才能战胜非理性的原欲和罪恶,理想国的阳光才能驱除实用主义和市侩主义的黑暗遮蔽。如果说,后现代社会处于沉湎于功利与欲望、浮华与权力、交换和消费、游戏与娱乐等等一系列病症状态,对于审美时间的重新认识和呼唤也许是一剂不无功用的良药。

注释:

①②[德]克劳斯·黑尔德:《时间现象学的基本概念》,第27、43页,靳希平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

③[古希腊]亚里士多德:《物理学》,219b2。

④[德]康德:《纯粹理性批判》,第55-56页,蓝公武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0。

⑤刘放桐等:《新编现代西方哲学》,第132页,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⑥[法]柏格森:《时间与自由意志》,第79页,吴士栋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7。

⑦[德]胡塞尔:《纯粹现象学通论》,第203页,李幼蒸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2。

⑧[德]胡塞尔:《纯粹现象学通论》,第205页。

⑨[德]克劳斯·黑尔德:《时间现象学的基本概念》,第48页。

⑩(11)[德]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第499-500、491-492页,陈嘉映、王庆节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

(12)庄子:《逍遥游》。

(13)倪梁康:《胡塞尔现象学概念通释》,第519页,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

(14)[德]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第23页。

(15)庄子:《逍遥游》。

(16)[德]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第4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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