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与结构_散文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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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I207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1053( 2001)04—0020—06

一“形散神不散”说:对“散”字的误解

1961年1月,《人民日报》的副刊开辟专栏《笔谈散文》, 很多名家如老舍、李健吾、柯灵、师陀、秦牧等先后撰文畅论散文的各方面。后来选辑文章成书,名为《笔谈散文》,由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注:成书在文革前,1980年重编出版。)齐放的百花中,2月27 师陀的《散文忌“散”》及5月 12日萧云儒的《形散神不散》的花粉四处飞扬,影响可能最大,萧氏那篇尤然。20世纪中国散文研究者如范培松、喻大翔,都指出萧氏一文的广泛影响力。(注:见范培松《中国散文批评史》(江苏教育出版社出版)和喻大翔《两岸四地百年散文纵横论》(吉林人民出版社出版)。)散文以“散”为名。师陀在《散文忌“散”》中说:

散文并不是要写得散,而是和其他文体一样,要写得集中紧凑。你可以写景、叙事、抒情、发议论,也可以时而叙事,时而写景,时而抒情,时而发议论,尽你的能力,把风景、人物、议论组成在一个题目下面,但是要分层次,要有步骤,……。[1]

萧云儒认为散文忌散之说很精辟,同时又指出:“散文贵散。说得确切些,就是形散神不散。”[2]他接着释其神、形二义:

神不散,中心明确,紧凑集中,不赘述。形散是什么呢?我以为是指散文的连笔如风,不拘成法,尤贵清淡自然、平易近人而言。

萧云儒的“形散神不散”论,随白云飘扬,散播颇广。王尔龄这样说:

如果说杂文的特点就在乎一杂字:文章体裁不拘一格,文章内容往往融古今中外天地南北於一炉;那么,散文的特点正在于散。……这散,不是散漫的散,既要用墨如泼,又要惜墨如金,既要撒得开,又要收得拢……有人说,散文忌散。从文章组织上看,这自然是对的。但若从文章的取材来看,散正是散文的特质。要不是如此,似乎反觉无足观了;要是像科学论文那么来写,恐怕也不够有味吧。[3](P35—37)

另一个声音回响着:

活泼和缜密相统一,似散不散,既散又不散,或者借用传统的说法,构思精巧,形散神不散。这就是散文结构在形式上的特点。[4 ](P137)

文学作品的“形”指形式、体裁、组织、语言,指作品各个部份的安排。王尔龄说“形散”,又说组织上“忌散”。难道组织不属于形式吗?另一位论者说散文“似散不散,既散又不散”,则听来只觉玄之又玄,像“道可道,非常道”那类论述一样,难以解惑。“借用传统的说法,(就是)形散神不散。”这句话则表示,萧云儒的理论,已成为20世纪中国散文批评的一个传统了。兹事体大,对矛盾、玄虚的“形散神不散”说,我们非正本清源、慎重对待不可。

“形散神不散”说乃源自对散文的“散”字的误解。“散”并不是散漫、松散、凌乱、失序。“散”指的是句法,而且仅是句法而已。“南昌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句法整齐,或四或六(“而”为虚字),是骈体文的句式。“呜呼!吾少孤,及长,不省所怙,惟兄嫂是依。”句法长短参差,从二字句到五字句都有,是散体文的句式。在传统中国文学中,散文和古文意义相通(但并不全等);散文或古文,其义与骈文相对。清代学者论文章之学,往往骈体散体并举。

刘开(1784—1824)说:“骈之与散,并派而争流,殊涂而合辙。”[5](P174)

曾国藩(1811—1872)说:“古文之道,与骈体相通。”[5 ](P175)

章炳麟(1869—1836)说:“夫有韵为文,无韵为笔,是则骈散诸体,一切是笔非文。”[6](P422)

散文一词,常在清代学者笔下出现。王芬(1828—1899)说:“文章之体三:散文也,骈文也,有韵文也。”[ 5 ](P327 )李慈铭(1830—1894)说:“唐代韩柳崛起,竟成大家,河东集中,尚多偶体,限于工力,远逊散文。”[5](P340)30年代郁达夫(1896—1945 )为《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二集》撰写导言时说:“中国向来没有‘散文’这一个名字。”[ 7](P397)他推测散文一词是西风东渐的产品,或者是翻译。郁达夫之说值得商榷。

朱世英为散文一词追溯渊源,说“直接称‘散文’的是金人王若虚。”[8](P5)王若虚(1174—1243 )在《滹南遗老集·文辨》说:“欧公[欧阳修]散文自为一代之祖,而所不足者,精洁、峻健耳。”又说:“扬雄之经、宋祁之史、江西诸子之诗,皆斯文之蠹也。散文至宋人始是真文字,诗则反是矣。”[8](P5)根据傅德岷的侦探, 则明代的徐师曾(1517—1580)用过“散文”一词。陈柱《中国散文史》一书指出,最早用散文一词的是南宋的罗大经(1226进士)和王应麟(1223—1296)。而罗、王二人,用时都是骈、散对举。罗大经的《鹤林玉露·刘锜赠官制》写道:

益公常举似谓杨伯子曰:“起头两句,须要下四句议论承贴,四六特拘对耳,其立意措词,贵于浑融有味,与散文同。”

在另一处,罗大经引用一则对黄庭坚(1045—1105)诗文的评语如下:“山谷诗骚妙天下,而散文颇觉琐碎局促。”[9](P1)

二 散文(prose,essay):可以随便、松散

萧云儒、王尔龄等人昧于“散”字的本义,对它望文生义,而有“形散神不散”的矛盾、玄虚的说法。不过,萧、王之前不少学者、作家对散文的解说,可能也是“形散神不散”说的源头。李广田( 1906—1968)是其一。40年代李氏写了两篇《谈散文》的文章比较几种文类的特色,说“诗必须圆,小说必须严,而散文则比较散”。比较之余,他再来一个比喻:写散文,“就像一个人随意散步一样”。[7]( P179— 180)李广田的说法,望文生义之外,还引申其义:写散文如散步。散步是漫无目的、随意而为的。李氏出身于外文系,可能不知道骈散相对的道理;他是知名的散文家,三、四十年代出版过《书廊集》、《回乡》等集子,在文坛颇有影响。然而,不幸的是对散文错误的诠释,引起的只能是不美丽的回声。

认为散文可以随意、随便的,还有其人。梁遇春(1904—1932)说:“小品文是用轻松的文笔,随随便便地来谈人生。”散文与诗呢?诗可以洒脱地写,而散文比诗“更是洒脱,更胡闹些罢”!这可说是李广田诗圆文散论的先声。梁氏还认为作家写作,有时不用卖力气;“随随便便懒惰汉的文章”,淡妆粗衣,反而动人[7](P49)比梁遇春更早提出“随便说”的有胡梦华。他说:絮语散文“是由个人的主观散漫地、琐碎地、随便地写出来”,“是不规则,非正式的”。[7](P37)再向前推,则随便说的先驱,是鼎鼎大名、影响无远弗届的鲁迅(1881—1936 )。这位20世纪杂文大家、《随感录》作者, 认为散文重要的是流露作者的情感,在写作手法上,“是大可随便的,有破绽也不妨”。[10](P24)

随意、随便之说,加上随笔之体,随感、随想之篇,散文作为一种随随便便、散散漫漫的文体,似乎就“文从字顺”了,“形散”之说大有根据了。

郁达夫以为中国古代没有散文之称,这不对。他认为散文一词可能是翻译得来的,这并非不可能。如果是翻译,而译的是prose这个名词,则始译者是谁?这个问题值得治散文史的人探究。无论如何,在五四时期,散文一词已建立,且广为人所用。刘半农(1891—1934)在1917年撰的《我之文学改良观》、傅斯年(1896—1950)在1919年撰的《怎样做白话文》、胡适(1891—1962)在1922年撰的《五十年来中国之文学》,都用了散文一词,而其意义和我们现在用的并无不同。王统照(1897—1957)在1924年撰的《散文的分类》,则更是对散文的一个研究了。[11](P550)上述诸人论述散文时,都把它与小说、诗、戏剧并列,作为文学的四大体裁之一。文学分为四大体裁,这是西方的惯例。上述诸人论述散文时,是否意识中有西方的文体论呢?这是大有可能的。而西方文体论中的散文(prose)一体,其特色为何?与随意、 随便有没有关系?

在西方文学中,prose指有韵之文,verse指有韵之诗。Prose 包括诗之外的小说、戏剧和散文,这是其广义;其狭义则不包括小说、戏剧。Prose之中,有essay,其先导是法国的蒙田(Michel de Montaigne,1533—1592)和英国的培根(Francis Bacon,1561—1626 ),他们是16 世纪的作家。Eassy本是“尝试”之意,或译为试笔;作者或议论或抒情,内容和形式都很自由,在体裁上不像诗歌那样有节奏、押韵等种种限制。至19世纪,杂志报纸愈来愈发达,试笔、随笔的作家愈来愈多,familiar essay(或称为infomal essay、personal essay)流行起来,重个人性格、自由书写,无所不谈、侃侃而谈、亲切而谈,写的都是“一家之言”,且往往是微言,是絮语。兰姆(Charles Lamb, 1775—1834)那类的familiar essay就被译为絮语散文。18世纪英国的约翰生博士(Dr.Samuel Johnson,1709—1784)已指出,essay是“心智松散的漫游”(a loose sally of mind)。 散文予人的印象确实如此。一和诗歌对比,散文的自由以至“松散”,判然可见。写一首十四行诗(sonnet)时,行数、字数、音尺、韵脚都有规矩格律;莎式十四行诗和意式十四行诗,各有章法。是十四行就是十四行,更不能增减一行半行。反观散文就不同了,完全没有上述的限制,看来怎能不“松散”?

前耶鲁大学讲座教授佩耶(Henri M.Peyre,d.1988 ),

在论述prose时,特别提到英国作家查斯德顿(G.K.Chesterton,1874—1936 )的多卷冥想集,这些都是散漫(rambling)的随笔、漫笔。查氏指出,在章法方面,包括essay在内的prose,往往有一种散漫随意(ramblingcasualness),有一种自然而然naturalness)。(注:Peyre为1985年版Encyclopedia Britanica所撰 Nonfiction Prose条目,此乃“Literature, the Art of”的一部分,见有关册数之页P186。)既是学者又是作家的鲁佩特(Phillip Lopate,1943—),在其《散文的艺术:古今文选》(The Art of the Personal Essay:An Anthology from theClassical Era to the Present)的导言中, 综论数百年西方散文传统时说,informal essay的特色之一,是往往结构散漫(ramblingstructure)。

西风东渐,散文之风吹到东洋。厨川白村(1880— 1923)在《说essay》中说:

和小说戏曲诗歌一起,也算是文艺作品之一体的这essay(散文),并不是议论呀论说的麻烦类的东西,……如果是冬天,便坐在暖炉旁边的安乐椅上,倘在夏天,则披俗衣,啜苦茗,随随便便,和好友闲话,将这些话照样地移在纸上的东西,就是essay。

鲁迅译过厨川白村的《苦闷的象征》一书,对他的理论性作品有相当的认识。前面引述五四以来鲁迅等诸家的散文随意论,散文之散漫随便,其理论的流传可能是西方至中土,也可能是西方至东洋至中土,也可能二者都有。

三 中西文论对结构的重视

散文可以写得自然、随意甚至散漫。然而散文忌散,师陀如此说,萧云儒也同意。李广田在强调散文如散步之际,却也认为散文不应散漫,他说:

说散文是“散”的,然而既已成为“文”,而且假如是一篇很好的散文,它也绝不应当是“散漫”或“散乱”,而同样的,也应该像一建筑[即像小说],也应当像一颗明珠[像诗]。[7](P175)

散文大家梁实秋(1901—1987),在20年代随意说流行的时候,早就主张“割爱”为散文艺术的最基本原则。在《论散文》中梁氏说:

散文的毛病最常犯的无过于下面几种:(一)太多枝节,(二)太繁冗,(三)太生硬,(四)太粗陋。枝节多了,文章的线索便不清楚……。太繁冗,则读者易于生厌,……。散文的艺术中之最根本的原则,就是“割爱”。一句有趣的俏皮话,若与题旨无关,只得割爱。[7](P59)

他还指出,即使是一个美丽的典故、一个漂亮的字眼,“凡是与原意不甚洽合者,都要割爱”;散文必须把作者心中的情思“直接了当的表现出来”。

梁实秋之说,可谓刘勰(465—522)“剪截浮词”的回响。《文心雕龙》论述文学这门艺术,认为作品的结构十分重要。《文心雕龙·镕裁》说:“规范本体谓之镕,剪截浮词谓之裁。裁则芜秽不生,镕则纲领昭畅。”又说,写文章要“首尾圆合,条贯统序”;如果“委心逐辞,异端丛至,骈赘必多”。刘勰说的“委心逐辞”,就是作文如随意散步一样,这是要避忌的。《文心雕龙·附会》则谓“总文理,统首尾,定与夺,合涯际,弥纶一篇,使杂而不越”就是附会,就是结构;写文章就像“筑室之须基构,裁衣之待缝缉”。结构好,就是“首尾周密,表里一体”。[12]刘勰重视作品的布局谋篇,在《文心雕龙·章句》再申其旨:“启行之辞,逆萌中篇之意;绝笔之言,追媵前句之旨;故能外文绮交,内义脉注,附萼相衔,首尾一体。”这样对结构论述再三,强调其重要性,刘勰可说是个“结构主义者”了。李渔(1611—1680)论戏曲,对结构也非常重视,他说:

至于结构二字,则在引商刻羽之先,拈韵抽毫之始。如造物之赋形,当其精血初凝,胞胎未就,先为制定全形,使点血而具五官百骸之势。倘先无成局,而由顶及踵,逐段滋生,则人之一身,当有无数断续之痕,而血气为之中阻矣。[13](P21)(注:中国历代文论中, 重视结构的意见甚多。《论中国古代散文语言简炼的传统》,即举了陆机、刘勰等多人反对冗长散漫的理论。(见《华东师范大学学报》1999年第三期张智华:《南宋人所编古文选本与古文家的文论》指出,南宋文论家很重视古文的构思。例如吕祖谦对欧阳修、苏洵作品的布局、呼应等大为称道。(见《文学评论》1999年第六期李孝华:《散文作家的精品意识》,认为此意识包括篇章构制的“精巧”。(《浙江大学学报》))

钱钟书(1910—1998)论中西文化,常常指出“东海西海,心理攸同”之处。[14](P1)诚然,中外一理的地方多矣。文学作品的结构,是一有机统一体(organic unity),这个说法源远流长。 我们几乎可以说,西方自从有文学批评以来,就有这个概念。奥仙尼(Gian N.G.Orsini)告诉我们,在古希腊,柏拉图是“这个概念的提出者,也是它的主要形成者”。在柏拉图(Plato,427?—347?b.c.)的《费铎罗》(Phaedrus)中,有这样一段重要的话:

每篇论说都必须这样组织,使它看起来具有生命,就是说,它有头有脚,有身体有肢体,各部分要互相配合,全体要和谐匀称。

在《诗学》(Poetics)中,亚里士多德(Aristotle,384—322 b.c.)指出,情节是悲剧最重要的元素。像柏拉图那样, 他打了个比喻:有生命的物体,其各部分的组成,必须有秩序,这样才美丽。由部分组成全体的各种物体,也必须如此。相传为郎介纳斯(Longinus,213-273)所撰的《论雄伟》(On the Sublime)中,作者赞扬莎孚(Sappho)的一首诗,说这位女诗人的技巧,表现于她选择了最适当的细节,然后组织起来,形成一个有生命的个体。后世的谈诗论文之士,对有机统一体的肯定,例证太多,不胜枚举。也许只多引柯立基(S.Coleridge)的一句话就够了。柯氏被新批评家评为现代文学批评的先锋之一,他说过:“美的意识存在于一种直觉,我们一时间感觉到部分全体间和谐妥贴,那就是美了。”[15](P47)

四 散文佳作都是讲究结构

好的散文,就像好的诗、小说、戏剧、文学批评一样,当然是集中紧凑、首尾呼应、字字珠玑的,不能松散、散漫、杂乱。唯有这样,才能有效地沟通,而且使读者欣赏其精思与妙技,面无愧于艺术品之名。

中国先秦散文中,语録式文字如《论语》不必讲究结构。短章式作品如《孟子》的齐人有一妻一妾的故事,是极精简炼的短篇小说,结构完美。《荀子》启议论式文章先河,其《劝学》等诸篇,构思严谨,章法绵密,谁说是随意散步式的散文?(注:郭预衡在《中国散文史》中即指出《荀子》的文章已“具有严谨的结构”。)

唐宋古文八大家中,韩愈(768—824)如潮,苏轼(1037—1101)如海,他们的文章都极具气势。韩潮苏海,澎湃汹涌,驰骋奔腾,是的,然而韩苏二公的散文,谁说不讲章法,不讲结构?《进学解》与《前赤壁赋》都是《文心雕龙》中《镕裁》、《附会》、《章句》诸篇理论的最佳实践。何沛雄在解说《进学解》时,引了林云铭(1658年进士)对它的评论:“首段以进学发端,中段句句是驳,末段句句是解,前呼后应,最为绵密。”[16](P250)《前赤壁赋》写景叙事抒情说理兼之,而以水之流逝、月之盈虚为主要意象,以诗和酒为辅,节奏起伏,悲喜交替,其结构之纵横开阖、前呼后应、首尾一体,实为观止。一位美国汉学家在其近作论文中,也说《前赤壁赋》是“一件非小心结撰的艺术品”(a very carefully constructed art work)。八家之外的范仲淹(989—1052), 其《岳阳楼记》也是结构完美的一个范例,古今论者,莫不赞叹其起承转合的谋篇之美。

降至明清二代,晚明小品,桐城文章,都是文学史必论的部份。张岱(1597—1679)《陶庵梦忆》的《柳敬亭说书》一开始写说书人麻面、黑脸,满面疤痕,但他说书有种种奇技,结尾来一句“貌奇丑”,回应文首,于是一个奇丑而有奇技的说书画人像就严谨地完成了。方苞(1668—1749)的《左忠毅公逸事》写的也是人物,缕述左光斗的刚正品格和感人事迹。方苞倡言“义法”,义即“言有物”,法即“言有序”。这篇文章法度严谨,自不待言。

到了20世纪,“随随便便”的散文出现了。然而,鲁迅的《随感录》完全不计较布局谋篇吗?冰心(1900—1999)的《寄小读者》,都是意到笔到的絮语,毫无章法吗?朱自清(1898—1948)的《背影》《匆匆》等都是匆匆急就的散漫、芜杂文字吗?起承转合、章法结构这些概念,是读书人、写作人集体潜意识中根深蒂固的文化积淀,文章是不可能怎样松散随便的。1961年《人民日报》发表萧云儒的《形散神不散》,同年杨朔(1913—1968)写成《茶花赋》。它的顶真写法,使文章法度绵密,井然有如串珠。[17](P155—160)海峡的彼岸,余光中( 1928—)用理论和实践展示他的“现代散文”。他的《逍遥游》够逍遥了,够意识流了,然而,游有游纵,流有流程,其事其情,仍有脉络可寻。余光中并没有颠覆先秦至晚清的结构理论。他的《沙田山居》也好,《催魂铃》也好,还有很多很多,都有完好的结构。[18]

在所谓“后现代”社会,印刷品旋生旋灭,杂志领一月的风骚,报纸则一日。香港的专栏杂文日产数百篇,但岑逸飞(1945—)、陶杰(1958—)等等,都证明他们的文章并不杂乱松散。黄国彬(1946—)最新的小品《姓李》,从华裔风云人物李小龙、李嘉诚说到唐太宗李世民,并及姓黄的子孙,不是主次分明、纵横有序吗?[19]姓李的散文家李元洛(1937—),其近作散文体《书院清池》诸篇常见的章法之一,是首尾呼应。《母亲,我没有那样长的手臂》、《花开时节又逢君》、《老树春深更著花》等,莫不如此。《信笔说“信”》的写法假如是信口随笔那种,则作者信口成章、布局井然的功力,使人佩服。[20]

这里信笔举例论结构,乏系统,不全面,显而易见。修辞学的书,论布局结构时,必举古今散文为例;中国古今散文评点、评注或鉴赏一类的书,赏析时,也必照顾个别篇章的组织;这些都可以参考。朱世英等著的《中国散文学通论》第十章题为《可以言传的散文技法》首三节,论立意、剪裁、布局,与结构最有关系,也不应放过。[8]( P786—852)前面说西方的散文,写来较诗歌“自然”甚至“松散”, 不过,即使是随笔絮语的散文,如兰姆那些,也不能没有脉络,没有结构。前述《散文的艺术》一书选录了兰姆的《除夕》、《论耳朵》、《梦中孩子:幻想录》、《退休者》四篇,读者读之“听”之,语调亲切之际,并不觉得它们散漫,因为各篇都有其立意谋篇,笔者相信其内容种种,是作者剪裁过的。“我这个人似乎与写字台结合成一体了,连我的灵魂也变成了木头。”[21](P158)兰姆写小职员单调的生涯,这是《退休者》的一个警句。这篇絮语散文有句也有篇,就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之于《劝学篇》一样,荀子这篇议论散文有句也有篇。有篇,因为有好的结构。有句是一美,有篇是另一美。有句有篇才臻双美。文章文章,章就是章法,主要是结构。潘铭燊(1945—)论文章的警句和结构时,说警句好比珍珠,“有句”之句,“好比散落的珍珠,但有谁能够否认珍珠项链远比散落的珍珠更有审美价值呢?”[ 22](P40)潘氏身兼创作者和鉴赏者,散珠和串珠之说,一语道破了结构的价值。

五 结语

文学作品不能不讲结构。散文可以比诗歌自由灵活随意,但其“散”乃与“骈”相对,而与松散无关。前者不用多说,后者也为很多人所共知。不过,萧云儒“形散神不散”之论发表以来,被误导者至今仍众。近年出版的《文学原理》一书论散文时说:“散文的另一特点是形式自由灵活,可以用一个‘散’来概括。”[23](P208)“形散”的阴影,挥之不去。也是近年出版的《文学原理教程》论散文时说,散文“结构自由的原则就是形散而神不散”;又说“散文的形散,决非是断线的风筝,它还要‘神’不散”。[24](P81 )这简直在复述萧云儒的理论了。希望经过本文上述的辨释说明,矛盾、玄虚、昧于传统的“形散神不散”说,从此烟“消”“云”散;而对散文的本义真相,我们有清楚的认识。

收稿日期:2001—0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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