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独特的风格_小品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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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 要 小品文应该具备如下4项缺一不可的特征:1.形制简短;2.无固定体式;3.随意、轻松、幽默;4.含义深远,意境阔大。小品文的产生和发展与散文的整体发展分不开,它只有在散文体式发展到一定的阶段以后才可能产生,它的发展也与一个时代的政治气氛、文化趋向以及作家的个性和爱好有关。

关键词 文学体裁 文体特征 散文 小品文 散文发展史

时下随着散文热的兴起,各种小品文选本应运而生,摆满了书店。有古代的,有现代的;有断代的,有专题的;有评注的,有鉴赏的,林林总总,琳琅满目。可是要问这些编注者、鉴赏者,乃至作者,小品文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文体,有哪些特点,应有多大的范围,恐怕各有各的说法,很难有统一的意见,更不要说标准答案了。如果用他们的说法来衡量他们所选、所赏与所作的小品文,自相矛盾的地方也会难免。这不是贬低他们的识见,而是这种文体非常独特,很不容易掌握它的分寸,很难对它加以界定。本文即试图对这种不大容易说清楚的文体说清楚一点,不知能否达到目的。

一、小品文的文体特征

一般说,一种文体自有别种文体所不具有的特点,读者一眼便能识出,如诗歌之与小说,散文之与戏剧,记叙文之与论说文,游记之与笔记等等。可是小品文偏偏就没有这种独具的特点。它的特点是多方面的,而且是缺一不可的。就其某一特点说,别的文体可能具有;可它的全部特点,别的文体不可能具有。所以要考察小品文的文体特征,必须全方位考察,不能凭其中的某项或某几项判定,必须是所有的特点都齐备,才能算作小品文。这就是小品文的复杂之处。小品文之所以在不同人的心目中有着不同的模样,就因为不同的人对小品文应该具备哪些特征,有着不同的看法,因而导致对某一篇或某一类作品,有的人认为是小品文,有的人则认为不是。

小品文究竟应该具备哪些特征?据笔者看来,如下几项是缺一不可的。

1.形制简短

简短是小品文的首要特征,也是与生俱来的特征。

“小品”一词,在我国原本是对佛经删节本的称谓。佛教自东汉传入我国以来,来势迅猛,其传播方式主要是通过佛经的译介与讲授。传授者为了讲究效果,便针对读者和听众的文化程度的高低与信教时间的长短,对印度传来的佛经作了不同的评介,有的全译,有的节译,有的既有全译,又有节译。节译的篇幅自然要短小,所以称它们为“小品”;反过来,全译者自然就是“大品”了。《世说新语·文学门》就有这样的记载:

殷中军读小品,下二百签,皆是精微,世之幽滞,欲与支道林辨之,竟不得。今小品犹存。有北来道人好才理,与林公相遇于瓦官寺,讲小品。

对“小品”一词,刘孝标曾为之作注曰:

释氏辨空经,有详者焉,有略者焉。详者为大品,略者为小品。

又西域高僧鸠摩罗什译的《摩诃般若波罗密经》,就有详本27卷,又有简本7卷,详本即称为《大品般若经》,简本即称为《小品般若经》。

如此说来,小品之“品”,原指品类、品种,小品佛经,即小品种佛经。后来小品被借用到文章中来,就有小品文之称。小品文即小品种文章,也就是短小的文章。

据此,凡长文章都不能列入小品文的范围,即使它们具有小品文的其他特征,也应该被排除在外。如东方朔的《答客难》、扬雄的《解嘲》、韩愈的《进学解》等,都具有幽默讽刺,趣味横生的特点,就因为它们篇幅过长,而不得算作小品文。

小品文必须是短文,但不能反过来说,凡短文都是小品文,或者说小品文就是短文。在这一点上,我们不能因袭前人的看法。

明末清初以来,常有名之曰“古文小品”的选本出现。在这些选编者的眼中,小品文即是短文,而且仅限于古文中的短文。这是当时的古文家为了便于青年学子学习古文,以及提倡写短文的需要,而给短文冠上一个雅致的称号,其中包含着古文家的一点偏见。如果现在仍然死守着这种疆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因为文章不外乎长短两种,就我国古代散文而言,千字以下的短文,恐怕要比千字以上的长文居多。如果小品文仅指短文,那么小品文就占了散文的一半以上。

那么除了它的短小以外,其他方面都与一般文章没有什么两样,那就完全失去了作为一种独立文体的价值了。

那么短文与小品文有什么区别呢?试举例说明。宋人朱熹有一则短文,名曰《劝学》:

勿谓今日不学而有来日,勿谓今年不学而有来年,日月逝矣,岁不我延。呜呼已矣,是谁之愆?

就这么几句话,短则短矣,只是如此板着面孔教训人,当作箴言、座右铭什么的当然可以,当作小品文则尚不够味,不够格。因为它不能给人以轻松感与幽默感。

而宋人崔鶠的《古砚铭》,同样只是几句话,味道却不同:

知其白,守其黑,似老。学不厌,教不倦,似孔。其实墨家者流,摩顶放踵。

就这么三句话,不仅对砚的形与质作了极为准确的描述,而且将我国先秦著名学派的主要精神糅合进去,诙谐有趣,而又不乏启迪意义,这就称得上小品。

还有,小品文必须是独立的文章。凡是从长篇文章或专著中节选出的片段,尽管具有小品文的某些品格,也不能算作小品文。因为作者并没有将它们当作独立的文章来写,再精彩也只是长文的一个片段,从题旨、结构,到表现手法都依附于原文,难以独立。像先秦诸子和史学著作中运用的种种寓言,也都言近旨远,风趣活泼,文学色彩较浓,具有小品文的某些品格,但它们只是当作阐述问题的例证镶嵌在别的文章中,缺乏独立的主旨与完整的结构,不是独立的文章,所以不能算作小品文,充其量只能算作小品文的雏形。

2.无固定体式

小品文是一种最典型的边缘文体。它没有固定的模式,没有固定的题材,也没有固定的表现手法,凡散文所能有的体式、题材与手法,它都具有,而且从不独立存在,总是依附、寄生在别的文体之上。所以凡小品文,同时又是别的一种文体。如王绩的《五斗先生传》,既是小品,又是传记;李白的《春夜宴诸从弟桃李园序》,既是小品,又是宴序,还是骈文。如果将小品文比作一个国家,它的每一个国民都不是单一的国籍,至少具有双重国籍,有的甚至有三重、四重国籍。

小品文的这种特性,导致了一个见怪不怪的现象,即单独的小品文选,可以层出不穷,名目繁多;而在综合的散文选本中,却从不见给小品文单独标目选文。这倒不是小品文不能登大雅之堂,就因为所有的小品文都具有多种文体身份,如果单独立类选文,势必与别的文体交叉重复。

小品文的这种特性,也造成了它的题材、体裁与语言的丰富多样。就题材说,可谓无所不及。可以议论时政,从而有政论小品;可以讽刺时风世俗,从而有讽刺小品;可以模山范水,从而有山水小品;可以抒情言怀,从而有抒情小品;可以记轶闻小事,从而有记事小品;可以谈论学问,从而有论学小品。

就其体裁说,小品文可以是书信,从而有书信小品;可以是序跋,从而有序跋小品;可以是笔记,从而有笔记小品;可以是寓言,从而有寓言小品;可以是笑话趣闻,从而有滑稽小品、幽默小品。

就其语言形式说,可以是古文,因而有古文小品之称;可以是骈文,因而有骈文小品之称;也可以是辞赋及其变种箴、铭、赞等,因而有辞赋小品、箴铭小品等。在这一点上,古文家自然是不会承认的。在他们的眼中,骈文不是文,辞赋属韵文,小品文自然只能存在于古文中,与骈文、辞赋不搭界。其实这只是他们的一种偏见。散文原本就有广义与狭义之别,广义的散文就包括骈文与辞赋。辞赋与骈文既然也可属于散文,它们自然也应该有小品。由于辞赋与骈文多为长篇,阅读需要有耐心,其小品还特别受读者的青睐。清末许梿编选的《六朝文絜》就选进了很多脍炙人口的骈文与辞赋小品,曾流行一时。吴小如先生也说过:“我对魏晋南北朝以来的骈体文,并不排斥在小品范畴之外。这部《历代小品大观》也选录了若干骈体文,我以为是很有道理的。”(《历代小品大观·序言》)

3.随意、轻松、幽默

对于这一点,苏轼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吾文如万斛泉涌,不择地而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文说》)这虽然不是针对小品文说的,小品文更应该如此,才能文理自然,姿态横生。

明人李贽强调写文章必须“童心自出”,袁宏道强调“性灵”,也就是强调心与境会,随意写出。如袁宏道所说:“独抒性灵,不拘格套,非从自己胸臆中流出,不肯下笔。”(《叙小修诗》)

外国人和现代人对小品文的这一特点所说的话虽然不同,但精神还是一致的。日本的厨川白村说:“兴会来了,也说些小小的道理,有幽默,也有感慨。所谈的题目,天下国家的大事不用说,还有市井的琐事,书籍的批评,友朋的消息,以及自己过去的追怀,想到什么就谈什么,用即兴之笔写出来的东西,便是这一类文章。”

林语堂则用比喻加以说明:“如在风雨之夕围炉谈天,善拉扯,带情感,亦庄亦谐,深入浅出;如与高僧谈禅,如与名士谈心,似连贯而未尝有痕迹,似散漫而未尝无伏线,欲罢不能,欲删不得,读其文如闻其声,听其语如见其人。”

他们的话,已从不同的角度,说明了这种文体所应该具备的这种特征。为此,小品文就不适用于写严肃的场面,重大的事件;也不适合于表现大喜、大悲的感情;当然更不适合于建言陈情,争论朝政了。以此在诏令、奏疏、纪功、实录、庆典、祭祀、家训、教学等实用文体中,再简短精粹,也很少能称为小品文的。因为这些文章不是兴之所至随意写出的,而是出于严肃的用途,经过深刻的思虑,贯注了强烈的感情。作者写来与读者读来都不会有什么轻松与幽默。像汉文帝刘恒的《恤民诏》:

方春和时,草木群生之物,皆有以自乐,而吾百姓,鳏寡孤独穷困之人,或阽于死亡,而莫之省忧,为民父母,将何如?其议所以贷之。

此诏短则短矣,行文也不死板,感情也不缺乏,然而作为帝王写此体恤民情的诏书,决不是随意而写,率尔而作的,心情必然是沉重的,读者心里也不会轻松愉快。所以它只能算作精粹的短文,而不能算作小品文。

再如刘令娴的《祭夫徐敬业文》、欧阳修的《祭石曼卿文》,文章简短,情辞并茂,确实感人,然其凄切哀婉将人压得喘不过气来,无丝毫轻松可言,自然也不能视为小品文。

而有些短文却不同,如裴度的《写真自题》:

尔才不长,尔貌不扬,胡为将?胡为相?一点灵台,丹青莫状。

作为曾为将相之人,为自己的画像作这样的题词,颇为别致,令人感到自廉中带着傲气,自贬中充满得意,自是酒余茶后随手拈来之作,不乏幽默诙谐,自可称为小品文。

还有像苏轼的《记承天寺夜游》: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耳!

作者以优闲之笔,写出如水空明的月色,以及自身与之相适应的空明心境,读之仿佛游了月宫的一角,心中尘杂为之荡涤清净。这也就是典型的小品文。

不过小品文的这一特征,在我国古代是长期不被承认的。因为在古代,对散文创作起支配作用的是儒家的“文以载通”理论,或称之为“经世习气”。这种理论将散文当作传载孔孟之道的工具,视散文写作为“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由于这种理论成了儒家思想的一部分,使它具有无可移易的权感性,有着巨大的约束力,一有偏离,即被视为离经叛道,就要进行围剿。在这一理论的支配下,古代的散文家一向以发扬六经之旨,维系世道人心为创作的最高境界,所以很重视严肃题材的创作;对于一己之私,七情六欲,总不敢坦然泄露,一旦涉嫌,仿佛就是对圣贤的亵渎。

而小品文的创作,偏偏与这一理论相抵触。它们要表现的,往往就是一些个人心绪,潜在意识,以及山光风物、花草虫鱼等小题材,小意趣。所以正统的作家不愿意写,即使偶然涉笔,也不敢当作正途,更不敢专业化。只有那些思想上的叛逆者,才敢离此经,叛此道,追求自然、轻松与情趣,将小品文看作正宗的文学作品。

4.含义深远,意境阔大

对于此一特点,古代的文评家曾作过精辟的论述。清廖燕说:“大块铸人,缩七尺精神于寸眸之内,呜呼尽之矣!文非以小为尚,以短为尚,顾小者大之枢,短者长之藏者。若言犹远而不及,与理已至而思加,皆非文之至也。”(《选古文小品序》)王符曾也说:“虽惜墨如金,而光烛万丈;虽心细如发,而气雄宇宙;金熔玉琢,节短音长。人以为至约而宝之者,予独以为至博而赏之也。”(《古文小品咀华序》)。

这就是说,小品文还必须是小中见大,短中见长,即所谓尺水兴波,咫尺千里。它们往往以身边的小事小物、小意趣、小道理、小感兴起笔,但其旨归决不停留在这些小东西上,而是从一滴水中见大千世界。如果不具备此一特点,笑话一类的短文也可能被认作小品文。因为笑话往往是既简短又轻松幽默的。可是笑话是以逗乐为目的,只要能引人发笑,就完成了它的使命,而小品文却是要在小小的轻松幽默中,有所感悟和启示。如宋代左圭的《百川学海》的“释常谈”中,有一则解释“铜臭”一词的来历的文字:

将钱买官谓之铜臭。

后汉崔烈有重名。灵帝时入钱五百万,拜司徒,烈名誉遂减。乃问其子钧曰:“外人议我以为如何?”钧对曰:“人尽嫌大夫铜臭。”烈怒,举杖击之,钧服武弁而走。烈曰:“挝不受而走,岂为孝乎?”钧曰:“舜事瞽叟,小杖则受,大杖则走”。烈惭而止。

今以富者亦曰“铜臭”也。

这本是一段解释典故的文字,却写出了崔烈父子之间一个斗仁斗智的场面,生动有趣而讽刺深刻,所以它又可算作一篇小品文。

而下面一则名之曰《看相》的一段文字,则不同:

有一痴人出街,遇一相士,论人手足云:“男人手如绵,身边有闲钱;妇人手如姜,财谷满仓箱。”

痴人闻言,拍掌大笑曰:“我的妻子手如姜也。”相士曰:“何以见之?”痴人曰:“昨日被他打了一下嘴巴,到今日还辣辣的。”(《时尚笑谈》)

这里所说的痴人,属智力低下者,说出这样话,不足为怪,只是一个逗乐的噱头,不能给人以任何启示,所以只是一个笑话,与幽默小品或滑稽小品不挨边。

二、我国小品文的发展

小品文既是散文的一个品种,它的产生与发展,自然与散文的整体发展分不开;小品文既是一种边缘文体,具有多种文体的特征,所以只有在散文体式发展到一定的阶段以后才可能产生;小品文既然有着独特的风调,它的发展自然又与一个时代的政治气氛、文化趋向,以及作家的个性与爱好有关。根据上述3种因素来考察我国小品文的发展历史, 可以看出它大致经历了这么几个时期。

1.萌芽时期

这个时期大致是在秦统一以前。在先秦这个漫长的历史年代,我国散文经历了起源和勃发两个阶段。起源阶段的简短的文字记载,诸如甲骨卜辞、周易卦爻辞、铜器铭文等,连作为文章都不够资格,自然谈不上包含小品文的萌芽。春秋战国时代,散文得到蓬勃发展,其规模之大,体裁与风格之丰富多彩,为中外古今所罕见。无论是在诸子散文中还是在历史散文中,就有不少精彩的片段。

像《论语》中的《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就是文词优美,含意深远,耐人寻味的一章。在一部语录体的哲学著作中,能有这么一个片段,就像沙漠中难得的一股甘泉,颇具小品文的素质。《孟子》中的《齐人有一妻一妾》一章,故事性强,刻划人物栩栩如生,幽默有趣,含意深刻,更具讽刺小品特色。

至于《战国策》,这样的片段就更多。像《讥田骈》、《邹忌讽齐王纳谏》,都是放言无忌,趣味盎然之作。《讥田骈》云:

齐人见田骈,曰:“闻先生高义,设为不宦,而愿为役。”田骈曰:“子何闻之?”对曰:“臣闻之邻人之女。”田骈曰:“何谓也?”对曰:“臣邻人之女,设为不嫁,行年三十而有七子,不嫁则不嫁,然嫁过毕矣。今先生设为不宦,訾养千钟,徒百人,不宦则然矣,而富过毕矣。”田子辞。

如此尖俏的口角,犀利的嘲讽,小品味自然是很浓的。

此外尚有各种著作中使用的大量的寓言,也都具有小品文的某些品质。

但是以上这些,都不是独立成篇的文章,或是语录,或是长文中的片段,体制残缺。所以都还不能视为小品文,只能算作小品文的萌芽。

春秋战国时代,思想最为活跃,政治环境最为宽松,言论最为自由;散文发展迅猛,文体大致齐备,应该是最适宜于小品文的产生与发展的,可偏偏还没有见到完整独立的小品文出现。这是因为那时候文史哲尚未分家,文学只是哲学和史学的附庸。哲学家忙于论辩,史学家忙于搜录史实,很少用文学家的眼光和手笔来观察现实和反映现实,根本没有想到要用单篇短文来参加论辩和记载事实,致使小品文只能在这种肥沃的土壤中萌芽,不能茁壮成长。

2.形成时期

这个时期大致在两汉。就小品文的生长条件说,两汉并不比春秋战国时代好。因为秦统一中国以后,即进入了高度集权的封建社会,思想与学术的百家争鸣局面不可能再出现了。尤其是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知识分子的思想更受到种种束缚。在散文的发展上,作为政治与史学的附庸地位,仍没有改变,政论家、史学家与辞赋家仍然醉心于鸿篇巨制。这些都不利于小品文的成长与发展。

但是由于社会矛盾的加剧,物质与文化生活的丰富,以及写作技巧的提高,有些独具眼光与个性的作家,在赶制鸿篇巨制的间歇,偶尔也拿起笔来写些短文,或记叙身边的小事小物,或发点小感慨,小牢骚。由于寓意深刻,技巧娴熟,语言俏丽,完整的小品文也就从中产生了。只是数量不多,历时也太长。因此说,小品文在两汉得以形成,但步履是非常艰难的。

西汉有些知识分子鉴于自己位不高,官不显,又不可能象战国时代的知识分子那样,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主子,所以心中虽有不满,却不愿拂手弃官而去,所以只能借题发挥,写一些发牢骚的短文,以宣泄胸中的不平。它们往往就成为讽刺小品,像扬雄的《酒箴》与《逐贫赋》就是这样的作品。

还有一些作者,大概是鉴于一本正经的文章看烦了,写腻了,于是别出心裁,以轻松滑稽的笔调写一些短文,令人耳目一新,有人便叫它们为滑稽小品。像东方朔上书自荐,向汉武帝求职,就用这样的口气:

(我)“年二十二,长九尺三寸,目若悬珠,齿若编贝,勇若孟贲,捷若庆忌,廉若鲍叔,信若尾生。若此可以为天子大臣矣”。

在天子面前,如此“文辞不逊,高自称誉”,自然是一种诙谐、滑稽的笔墨。就因为这份自荐书的与众不同,汉武帝在上千的求职者中,还独独选拔了他。还有王褒的《僮约》、黄香的《责髯奴辞》也是这一类作品。

到了后汉,用于亲朋之间的短小书信,逐渐多了起来,其间就有一些别致清新,脍灸人口的作品,这就是书信小品。其中最有特色的就是冯衍的《与妇弟任武达书》。作者与妻子长期相处不好,到了老年竟把妻子逐出家门。逐妻之前便给小舅子任武达写了这封信申述情由。信中专门数落妻子的过错,言词激烈,既严肃,又滑稽。严肃中包含着迂腐,滑稽中略带点辛酸。可称为一篇奇文,前代未见,后世无闻。

秦嘉、徐淑夫妇之间的往返书信,不言他事,只谈爱情,风流蕴藉,清纯可爱。这些作品无论从体制、风格、手法诸方面都具备小品文的特征,典型的小品文就这样产生了。

3.第一次高潮

小品文在两汉虽然发展缓慢,但已经成熟,此后则更见扩大,乃至蔚然成风。在我国历史上就曾出现过3次小品文的创作高潮。 这第一次高潮就出现在魏晋南北朝时期。

这一时期由于长期分裂,政权像走马灯似的更换,两汉以来形成的精神支柱儒学礼教已经动摇,传统的文学观念受到破坏。原来被视为政治附庸和宫廷玩物的文学,已经意识到自身的不朽价值,开始走上独立发展的道路。诗与文都在寻求解放,寻求情志的宣泄和感官上的刺激。这种社会环境与文学观念的改变,最适宜于小品文的发展,于是就有第一个高潮的到来,而且所作所写,大多是抒情性的小品。

对于这一点,郑振铎的《插图本中国文学史》作过高度评价:“在我们的文学史里,最苦的是抒情的散文太少。六朝都是最富于此类抒情小品的时代。这,我们可以说,是六朝最特异的一点,是以和她的翻译文学、新乐府辞,并称为鼎立的三大奇迹的。”确定如此,像王羲之、王献之的杂帖,肖纲的《与肖临川书》,吴均的《与朱元思书》、陶弘景的《答谢中书》等短札,或通问致候,或表叙友情,或专谈山水,都是那么纯真自然,隽洁清新,读后令人心旌摇荡。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五柳先生传》也是笔墨清淡而感情浓烈的不寻常之作。刘义庆的《世说新语》中的作品不少就是些晶莹可爱的杂记小品。此时的辞赋及其变体也趋于短小和抒情化,也就出现了辞赋小品。像刘伶的《酒德颂》、萧纲的《序愁赋》、萧绎的《采莲赋》、庚信的《对烛赋》等都是出色的辞赋小品。

这些小品所抒之情不见得全都健康,颓放的也有不少。但总的说来,它们还是从不同的侧面,反映了当时激烈动荡的社会现实,描绘了当时的人情世态,尤其是忠实地记录了那个时代知识分子的思想与生活,弥足珍贵。同时作者们在艺术上的自觉追求,洒脱隽美的风格,俏丽含蓄的语言,都给后世小品以深刻的影响。

4.第二次高潮

这个高潮产生于晚唐。在唐代古文运动的酝酿期和鼎盛期,因其宗旨中有继承儒家道统的任务,于是就有不少政论小品出现。像元结的“五规”(《出规》、《处规》、《戏规》、《心规》、《时规》)、《时化》、《世化》、《恶圆》、《恶曲》等,韩愈的《马说》、《获鳞解》、《对禹问》,柳宗元的《蝜蝂传》、《三戒》,李翱的《国马说》等,都是讽刺时政、揭露奸伪,警戒当世的政论小品。这些大都短小精悍,一事一议,从细小的事物生发深沉的感慨和教训,而且笔锋犀利,具有一定的形象性,所以有人又谓之讽刺小品,也称杂文。

到了晚唐,社会动荡不安,矛盾重重,大唐王朝的大厦将倾,险象环生。古文运动因之逐渐衰退和消沉,失去了往日的优势。但是从古文运动中诞生的讽刺小品,却得到继续发展,成了古文运动的余波。

晚唐的小品文作家主要有皮日休、陆龟蒙和罗隐等。他们都有一颗救时劝俗之心,但他们没有条件去写那些阐述古圣贤之道,向朝廷献计献策的宏篇巨制,只好用敏锐的眼光、辛辣的笔墨,指陈时弊,揭露腐败,起一点“补天”的作用。

皮日休的小品全收在《皮子文薮》中,《读司马法》、《厚谤》就是其中的代表作。它们“上剥远非,不补近失”,锋芒毕露,字里行间自有一种难以抑止的愤激之情。其《鹿门隐书》中更有一些不留情面的言辞,如“古之杀人也怒,今之杀人也笑”,“古之置吏也,将以逐盗,今之置吏也,将以为盗”。这都是一针见血的揭露与抨击。

陆龟蒙的小品,集中在他的《笠泽丛书》中,《野庙碑》较有名。它借土木之神的作威作福,对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作了无情的嘲弄与讽刺。

罗隐的小品保存在他的《谗书》中。其中的《英雄之言》最为出色。它从动物的防止异类的侵害,谈到世间盗贼之难防,就是被人称为大英雄的刘邦、项羽等人,原来也是一些窃国大盗,只是他们的借口比别人冠冕堂皇而已。偷金银玉帛的强盗,其借口是为饥寒所迫,而刘、项等人却说是救民于涂炭。不难看出,这是作者针对唐末的黑暗现实而发的。军阀们怀着取代唐王朝的野心而制造战乱,却偏要打着解救百姓的旗号,作者就运用借古喻今的手法,对他们进行揭露与嘲讽。这实在是一种奇思妙想,既有深刻的批判力量,又有幽默含蓄的深趣。

鲁迅曾对晚唐小品作过高度评价:“唐末诗风衰落,而小品文放了光辉。但罗隐《谗书》,几乎全部是抗争和愤激之谈;皮日休和陆龟蒙,自以为隐士,别人也称之为隐士,而看他们在《皮子文薮》和《笠译丛书》中的小品文,并没有忘记天下,正是一塌糊涂的泥塘里的光彩和锋芒。”(《小品文的危机》)当然,晚唐的讽刺小品,也有它的不足,有些见解显得迂阔,不切实际;表达稍嫌浅露,直率有余,含蓄不足。所以它们不足以挽回古文运动的颓势,只是古文运行的一种回光返照而已。

5.第三次高潮

这个高潮产生于晚期。明代的文坛,流派众多,论争激烈,热闹非凡,但创作并无多大起色,直到晚明才出现新气象,那就是小品文的异军突起。

晚明小品崇尚任情适性,真率自然,多为抒情小品。但晚期的抒情小品与六朝的抒情小品不大一样。六朝讲修饰,重声情,骈四俪六的不少,而晚期则是疏野纯真,独抒性灵。如果将六朝小品比作珠光宝气的贵妇人,那么晚明小品就像天真、朴素,乃至带点野性的村姑。

晚期小品的这种风格,自然也不是无源之水,而是宋人小品的继承与发展。宋人写小品的态度,与写“经国之大业”的正统散文有所区别,就像他们依声填词那样,强调随兴随意,贴近生活,讲究理中生情,情中生趣,别具一番面目。其中以苏轼的小品最为典型。只是宋人小品的成就,与宋六家正统散文的辉煌业绩比起来,显得逊色多了,所以小品文在宋代并未形成高潮,但其特有的风姿,却不能不引后人瞩目。

到了晚期,随着资本主义的萌芽,思想领域出现了怀疑和否定传统的浪潮,文学中也就有了个性解放的呼声。不少作家对正统诗文的思想倾向与表现方法开始反感,而对北宋以来的倾向于怡情适性的小品则颇感兴趣。在前人的启发下,他们各逞才思,锐意求新,不仅提出了成套的理论,更创作了大量的作品。如此,这次高潮的规模就比前两次要大得多。

晚明的小品文作家有一个很大的阵营,少说也有数10家,诸如徐渭、屠隆、袁氏3兄弟、汤显祖、徐霞客、李流芳、钟惺、谭元春、 王思任、陈继儒等,都是其中的佼佼者,而最负盛名,成就最高者,当推袁宏道和张岱。

袁宏道的小品,确乎够得上他自己标榜的不拘一格,独抒性灵,几乎都是冲之于口,录之于手,不加任何掩饰,如从心底流出。就如他在给其三舅父龚维长的信中大谈世间的乐事,说自己想“堂前列鼎,堂后度曲,宾客满席,男女交舄,烛气薰天,珠翠委地,金钱不足,继以田土”,“千金买一舟,舟中置鼓吹一部,妓妾数人,游闲数人,泛家浮宅,不知老之将至”,如果家产挥霍于净,一身狼狈,朝不谋夕,便“托钵歌妓之院,分餐孤老之盘,往来乡亲,恬不知耻”。这些疯疯癫癫的话,如果是与朋友闲聊,图一时嘴巴快活,倒也不失为“乐”,可这是给长辈的信,同样如此毫无遮拦,毫无顾忌。他所说的可以批评与反驳,但他所表露的真情与坦率,却不能不赞赏。唯其如此,才见真性情,才是好文章。

袁宏道的小品往往还寓庄于谐,幽默风趣,每读一篇,总会让你感到轻松愉快,心神为之一爽。象《与丘长孺》一信,不对病中的朋友谈几句安慰的话,劈头就是一句:“若长孺死,东南风雅尽矣!”貌似无礼,实则调侃中带着倾慕,横生趣味。信中将县令比作奴才、妓女、仓吏、媒婆等,不仅诉尽了作令的苦况,出了一口恶气,而且极尽讽刺幽默之能事。袁宏道这些独树一帜的小品影响了晚明一代的文风。

张岱出身于仕宦家庭,年青时是一个纨绔子弟,游宴享乐,无所不为;明亡后,隐迹遁形,过着清苦的山民生活。他曾为自己画过这样一幅肖像:“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荣淫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成梦幻。”做了遗民以后,便寄情于纸笔,写有《陶庵梦忆》、《西湖梦寻》和《琅环文集》,均为精美的小品文集。他的小品主要通过对往日亲身经历过的都市生活、江山胜迹,以及自家身世的点滴回忆,寄寓其深沉,执著的故国之思。

张岱善于学习,博采众长,文章写得简洁含蓄,清丽活泼,颇富诗意。确如祁豸佳在《西湖梦寻序》中所说:“余友张陶庵,笔具化工,其所记游,有郦道元之博奥,有刘同人之生辣,有袁中郎之倩丽,有王季重之诙谐,无所不有。”可以称得上晚明小品的一个集大成者。

像他的《西湖七月半》,就是写当年杭州人游湖赏月的如痴如醉的狂热景象;《柳敬亭说书》将一个南京的说书艺人写得活灵活现;还有《金山夜戏》回忆了自己年青时做的一桩荒唐事。说有一次他乘船路过镇江,深更半夜带着随从跑到金山寺,在大殿中敲锣打鼓唱起戏来,惹得全寺人起来观看,唱完后又匆匆上船过江,弄得和尚们莫名其妙,不知他们是人,是怪,还是鬼。这本是公子哥儿的一场恶作剧,可是在亡国之后回忆起来,却是值得纪念的事,以后再想作这样的恶作剧也不可能了。这些小品,表面上看起来写的是个人的如梦一般的回忆,字里行间流露的却是亡国的伤痛,反映出明清易代之际的知识分子普遍心态——怀旧、感伤与反思。

在这3个高潮以外的时期,可以称为小品文的作品自然也不少, 有的也不乏光彩,只是没有这3次高潮的声势与气象罢了。

到了清代,小品文明显地衰退,原因不外有二:一是政治环境恶劣,文字狱盛行,作家们不敢随意动笔,怕惹麻烦;二是那是小说与戏曲争奇斗艳的时代,传统的诗文相对冷落,在散文领域,更是桐城派的一统天下。桐城派闻道翼教的宗旨与“义理、考据、辞章”的创作原则,对小品文来说,无异于是一种遏制。所以清一代,短文倒是不少,但是能够称得上小品文的却是不多,而且没有明显的特色。如果说,我国古典散文寿终正寝于桐城派手中的话,那么小品文就是最先衰落与消亡的一种。自然,古典小品文的消亡,只是就其内容与语言形式而言,其艺术特征,其神韵风采,仍为现代小品文所继承与发扬。30年代我国文坛上出现的小品文的创作热潮及其论争,就是明显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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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独特的风格_小品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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