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科学”辨：以法国为例，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法国论文,为例论文,科学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教育科学”是人们经常使用的一个术语，然而，很少有人探究这一术语的内容究竟是什么。其实，在西文中，教育科学有单数与复数之分，两者的内含相差甚大，这种情况尤其体现在法语国家的教育文献之中。本文拟以法国为例（旁及英语国家），对“教育科学”这一术语进行粗浅的辨析。
在法语国家，今天，越来越多的人倾向于使用复数形式的“教育科学(Sciences de L'éducation)，”然而，这一术语又是从单数形式的“教育科学”(Science de L'éducation)”发展而来的，后者又与至今仍有人使用的“教育学(Pédagogie)”关系密切。
法国的师范院校尤其是培养小学教师的师范学校从1883年开始开设“教育学”课。不久，这门课一分为二，一是讲授具有哲学性质的“教育学原理”和阐述著名教育思想家的教育思想的“普通教育学(generalpedagogy)，二是与“数学教育学(the pedagogy of mathematics)”或“阅读教育学(the pedagogy of reading)”等帮助未来教师教授某一特定科目的学科教育学有关的“专门的或实践的教育学(specializedorpractical pedagogy)”。与此同时，法国的一些大学里还开设“教育科学(science de l'éducation)”讲座，由一些资深的哲学家或社会学家讲授。这样，在法国，从一开始就出现了“教育学”与“教育科学”（单数）并存的局面。
其实，从一开始人们就对“教育学”的科学性持有异议。马里翁(Marion,H.)在他为比松(Buisson,F.)1887年主编的《教育学词典(Dictionaire de pédagagie)》撰写的条目中对教育学下的定义颇能说明这一问题。马里翁指出：“教育学……既是教育的科学，又是教育的艺术。但是法国的语言通常不允许用一个词既表示一种艺术又表示与艺术相对应的科学，我们必须在两者之间作出选择。因此，我直接把教育学定义为教育的科学。为什么教育学是一门科学而不是一门艺术？因为……教育学的本质中更多的是理论分析，而不是活动过程本身，教育学通过理论分析来发现、评价和协调这些过程。”100年以后，人们仍然觉得“教育学”词义含糊，易被轻视、误用、怀疑。
在法国，尽管“教育科学(science de L'éducation)”一词在1971年以前没有被收进任何一本教育词典，但是，早在上一世纪就的确有人使用过这一词，不过，不同学者赋予它的含义有所不同。现在看来，这种单数形式的“教育科学”至少有三种不同的内含。
据称，最早使用“教育科学”（单数）概念的是法国学者马克—安托尼·朱利安(Marc-Antoine Jullien)，早在1817年，他就曾提出“在某种程度上，教育学应成为一门科学。”1879年，英国学者亚历山大·贝恩(Alexander Bain)的著作《作为一门科学的教育学(Education as a Science)》译成法文后即被称作《教育科学》。1887年，孔佩雷(Compayré,G.)在他的《教育学史(Histoire de la pedagogie)》中列专章讨论“教育科学”。孔佩雷曾不无遗憾地指出，“教育学是唯一一个科学方法还没有渗透进去的学科领域”。所有这些都与上文所引的马里翁的教育学定义形成印证：人们最初使用“教育科学”（单数）是希望将教育学变成科学，换言之，“教育科学”是科学教育学的代名词。当然，仅在这一点上达成共识的教育学者对究竟什么是科学教育学的理解也不尽一致。如，贝恩认为，教育科学应当注重班级实践活动，同时要参考生物学、心理学等新兴学科的知识；塞莱里埃(Cellerier,l.)认为，教育科学应当运用观察法和归纳法来尽力认识某些程序或态度究竟是依靠什么取得成功的，以便揭示规律，改进教育技术；费里埃(Ferrire,A.)则认为科学教育学是一种“应用心理学”；而意大利教育家蒙台梭利(Montessori,M,1870～1952)则希望通过“对经验进行实证研究”来建立科学教育学。尽管存在着这些区别和差异，但他们都希望把教育学变成科学教育学。也许正是基于这一点，一些学者如塞莱里埃和蒙台梭利才主张使用另一个词来表征教育科学，即"science pédagogique"或"pédagogie scientifique"，而没有使用"science de l'éducation"，因为，在表征教育学上，"pedagogie"比"education"更为恰当，——后者除表示作为一门学科的教育学外，还有指称教育活动的作用。正如米亚拉雷(Mialaret,G.)所说，当时的人们常把科学教育学与教育科学（单数）当作一回事⑨。
法国实证主义社会学家涂尔干(Durkheim 1858-1917)的观点代表了对这种单数形式的“教育科学”的第二种理解。涂尔干曾于1902年开始在巴黎大学主持“教育科学”和“教育科学与社会学”讲座。他认为，应对“教育学”和“教育科学”加以区分。“教育学”不是一门科学”，而是一系列与教育实践活动有关的观念，“是为教育实践服务的最有条理和资料最丰富的思考”⑩。因此，教育学是向教育工作提供建议和指导的实践理论(practical theory)。教育科学则是把教育事实作为客观的事物，通过观察、调查、统计等实证方法对其作出描述和阐释，特别是要揭示教育与社会之间内在的、必然的联系。显然，涂尔干的“教育科学”是一种有别于教育学的、以实证为取向的“教育科学”，而涂尔干也无意于要将教育学变成科学。
教育科学的第三种含义与比内(Binet,A.)、博伊兹(Buyse,R.)等人倡导的实验教育学有关。实验教育学最早由德国教育学家梅伊曼(Meumann,E.)和拉伊(Lay,W.A.)等人创立。在法国，比内、博伊兹等人虽无意于建立作为一门学科的实验教育学，但仍然认为，要严格遵循实验研究的步骤进行教育科学研究，因此，特别强调实验意义上的教育科学的科学性。
单数形式的“教育科学”的不同内涵为复数形式“教育科学”的产生与发展奠定了一定基础，而20世纪以来，众多的教育分支学科、边缘学科的产生却使后者成为必需。汉麦林(Hameline,D.)曾这样概括这一发展过程：“实际上，是在19世纪，在语言方面崇尚进步和民主的背景下，教育学才获得了‘教育科学(science de l'éducation)’的地位。至于20世纪，则将是教育科学(sciences de l'éducation的时代，从单数向复数的过渡……在这里既标志着认识论的变化，也标志着社会的变化”。
从本世纪初开始，多数形式的教育科学逐渐取代单数形式的教育科学。瑞士心理学家克拉帕雷德(Claparéde)是最早为复数形式的教育科学做出过贡献的人。1912年，他在日内瓦创立了第一家以复数形式的教育科学命名的教育科学研究所(Institut des Sciences de L'ducation,Institute of Educational Sciences)，这被后人视为复数形式“教育科学”产生的标志。教育社会学、教育经济学、教育心理学、比较教育学、教育评价、教育规划等一系列教育分支学科、边缘学科相继产生并得以蓬勃发展以后，人们开始较普遍地使用复数形式的“教育科学”这一术语。在这种情况下，法国在1967年设立了“教育科学（复数）学位。同时，以此命名的著述也大量出现，如克洛斯(Clausse,A.)的《教育科学入门(Initiation aux sciences de l'éducation)》(1967)、德贝斯(Debesse,M.)的《教育科学的界说(Defiauxsciencesde l'éducation)》(1973)、阿旺齐尼(Avanzini,G.)的《教育科学导论(Introduction aux sciences de l'éducation)》(1976)，1980年，米亚拉雷的《教育科学(les sciences de l'éducation)》已出版第2版，1985年，他还为国际教育局的“教育科学丛书”主编了《教育科学导论》。在这一过程中，一些新的教育分支学科或边缘学科不断涌现，如教育生态学、教育未来学等，这些学科的加盟，使得这一复数形式的教育科学所包容的内容更加丰富。另一方面，世界范围内众多的教育分支学科的产生与发展，使得教育学有一种地盘被纷纷瓜分之感(13)；而由于上述作者的大力推动，这种复数形式的教育科学颇为深入人心，并波及其他国家（在中国，人们同样偏爱这一术语），大有取代教育学之势。
从单数形式的教育科学变为复数形式的教育科学是人们对教育学学科性质的认识发生根本变化的反映。单数的教育科学，不管是指科学教育学还是指区别于教育学的“教育科学，”都意味着一门独立的学科的存在；复数形式的教育科学则是“从历史、社会、经济、技术和政治的角度论述教育事实和情境的一些科学的总称”(14)。阿旺齐尼和米亚拉雷对教育科学的分类足以说明这种复数形式的教育科学所包含的众多的教育学科：
阿旺齐尼的教育科学分类
撇开阿旺齐尼和米亚拉雷在教育科学分类问题上的分歧不谈（其实质是分类标准的不一致，也许正是这个问题没有解决好，才使人们不得不承认：“关于教育科学的分类至今还不够完善，甚至具有随意性”(15)，仅从这一术语的使用及其所包含的内容上，我们似可得到如下认识：
1.它使我们更加确认：人们是用这种复数形式的教育科学指称所有与教育有关的学科。
2.它表明教育科学的多学科性，换言之，人们对教育问题已有一种多学科的认识，并希望通过这种多学科的认识来揭示一些带有普遍性的规律。也许国际公共教育大会第六十号建议书中的陈述更能表达它的深层意义：“教育科学的任务是应该更好地确保人得到充分发展（在身体、智力、道德、审美和社会诸方面），以便使人受到更好的教育和实现最好的社会整合。”(16)
3.它表明“教育科学”本身的不确定性。如前所述，单数形式的教育科学尚是一种单一型的、具有凝聚力的、独立的教育科学或科学教育学，而这种复数形式的教育科学所包容的各门教育学科之间，一方面具有互补性，另一方面又存在着竞争、矛盾和冲突，许多学科都强调其自身的重要地位，甚至出现贬抑其他学科的现象。
4.用复数形式的“教育科学”来指称所有教育学科这本身就不是一种“科学的”做法，至少，其中的“科学”并非严格意义上的科学。——显然，把研究价值、态度、规范等问题的教育哲学以及与此相关的教育伦理学、教育美学等学科也划归“科学”的名下，这会使“科学”概念的内含淡化。实际上，用这种复数形式的教育科学远不如用复数形式的“教育学科(disciplines of education或educational disciplines)”更恰当一些，英国学者赫斯特·(Hirst,P.H.)在其所编《教育理论及其基础学科(Educational Theory and Its Foundation Disciplines)》(1983)一书中就恰当地使用了“学科”这一术语。
在人们将“教育科学”由单数变成复数的同时，法语中的另一词汇“科学教育学”也由单数(sciencepédagogique)变成了复数(sciencespédagogiques)，德贝斯和米亚拉雷颇具声望的八卷本著作即以此命名(17)。但，这种复数形式的科学教育学要比那种指称所有教育学科的复数形式的“教育科学”，在内含上狭窄得多，而主要涉及教学问题了。
尽管存在着复数形式的科学教育学这样的术语，尽管复数形式的教育科学本身具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后者毕竟因顺应了当代教育理论不断分化的趋势而具有片面的真理性：它至少说明，今天，严格意义上的教育科学其描述、解释教育事实的任务同样需要众多的教育分支学科、边缘学科来完成。也许正因为如此，这种复数形式的教育科学的生命力不仅在法语地区日见旺盛，而且波及非法语地区和国际社会，如，60年代末，比利时卢万大学的心理学与教育学学院改称心理学与教育科学学院，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教育局等机构也把这一词汇写进各种相关的文件之中，此外，还专门成立了国际教育科学协会。
注释：
①Best,F.,"The Metamorphoses of the Term of'Pedagogy",Prospects,Vol.18,No.2,1988
②Best,op.cit.
③［法］米阿拉雷著，郑军、张志远译：《教育科学导论》，光明日报出版社1989年版，第1页。
④［法］米歇尔·德博韦：《关于教育科学性质的国际范围大辨论：一种比较研究的方法》，《教育展望》第19卷第3期，中文版第23期，1990年5月。
⑤Bain,A.,La Science de L'éducation,Paris,Alcan,1879
⑥Compayre,G.,The History of Pedagogy,Trans by Payne,W.H.,1918,Chapter XXⅡ,pp.535-570
⑦［法］加斯东·米亚拉雷、让·维亚尔主编，张人杰等译：《世界教育史（1945年至今）》，上海译文出版社1991年版，第497页。
⑧Cellerier,L.,Esqiss d'une science pédagogique,Paris,Alcan,1910.Montessori,M.,Pédagogie scientifique,Bruges,Desclée,1958
⑨米阿拉雷：《教育科学导论》，第2页。
⑩［法］涂尔干：《道德教育论》，张人杰主编：《国外教育社会学基本文选》，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387、388页。
(11) ［法］米歇尔·德博韦：《关于教育科学性质的国际范围大辨论：一种比较研究的方法》，《教育展望》第19卷第3期，中文版第23期，1990年5月。
(12)中译本即［法］米阿拉雷著，郑军、张志远译：《教育科学导论》，光明日报出版社1989年版，第1页。
(13)范国睿：《略论传统教育学的历史进程与历史命运》，《江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4年第3期。
(14)米阿拉雷：《教育科学导论》，“引言”，第3页。
(15)米亚拉雷等：《世界教育史（1945年至今）》，第500页。
(16) 米亚拉雷等：《世界教育史（1945年至今）》，第500～501页。
(17)Debesse,M.Mialaret,G.(eds),Traité des sciences Pédagogiques Paris,Presses Universitaires deFrance,1969～19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