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种地理形象共同体与“海上夫人”的艺术特色_地理论文

《海上夫人》的四种地理意象群落及艺术特征,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群落论文,意象论文,四种论文,海上论文,夫人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I106.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9014(2014)03-0084-08

       对于挪威乃至世界的文学发展史来说,亨利克·易卜生(Henrik Ibsen 1828~1906)恐怕是一个难以逾越的时代符号:“这位使挪威人、斯堪的纳维亚人乃至全人类永远又惊又喜的文化巨人,为世界文库留下了二十五部戏剧(不包括有争议的《圣约翰之夜》),以及丰富的诗歌、书信、文艺散文。”[1]易卜生诞生于19世纪,却对20世纪世界文学乃至当代文学产生了至为深远的影响。其戏剧为何在世界文坛上经久不衰?难道只是因为其戏剧中的人物性格鲜明、故事情节引人入胜吗?难道只是因为其戏剧产生于遥远的北欧边陲,而对其他地域的人们有着天然的神秘性与吸引力吗?笔者认为,最重要的原因是其众多戏剧具有一种深厚的现代品格。这种现代品格,不仅体现在他对20世纪西方荒诞派戏剧、现代主义小说等产生的重大影响,更体现在其戏剧中表现的对人性本质问题的深刻思考、对人类灵魂的深入解析、对自然生态的深切关注与忧虑以及对人类未来社会发展的预言性等方面。特别值得关注的是,易卜生戏剧作品中体现了对人类与自然种种关系的思考,以及在此基础上所产生的对自然地理的描绘与想象,形成了他独立的地理观念;易卜生对爱情、亲情、宗教、哲学、生态,以及人类命运等问题的思考,都是建立在对地理的观察与想象的基础之上的,或者说与之存在密切的关联。

       本文拟从文学地理学批评的角度来探讨《海上夫人》一剧,探讨其中存在的以“花园”“山坡”“大海”与“挪威”为中心的地理意象群落及其具有的丰富审美价值与意义。何谓“地理意象群落”?“天地之物”[2]可以作为文学地理学批评中对“地理”的界定;“意象”是指与自然山水相关的种种物象与形态;“群落”是指一群物体、多种意象的组合,而不只是一种意象、一个物体的存在。《海上夫人》中的地理意象丰富、清新而雅致:有花园里美丽典雅的景致,也有掩映着茂密树林的沿海大道与远方连绵不断的山峰,足以让人神往;有城市背后灌木丛生的山坡风光,也有夏日明朗暮色下的海峡与海角风情,让人流连忘返;有挪威临海小城整个精致的风景,也有大海上暴风恶浪和风平浪静的风景,引起人们无尽遐思。以“花园”“山坡”“大海”与“挪威”地理意象为中心组成的四种地理意象群落,既是故事情节发生与发展的重要地理背景,也使剧作家的艺术体现与情感表达等,有了具体呈现的基础与表达的途径。

       一 以“花园”为中心呈现的家园

       《海上夫人》共有五幕,其中第一、三、四、五幕都是以医生房格尔的住宅花园为地理背景来展开故事情节,因此人物内心的情感、人物形象的塑造、艺术审美的表达等等,都在这里得到具体体现。可见,以“花园”为中心的地理意象群落是整个剧情发展的重要地点,也是剧中人物情感主要依托之处;围绕“花园”这样一个核心的地理意象,形成了一个环形的地理意象群落,包括:花园—住宅—走廊—旗杆—凉亭—鱼池—篱笆—小门—沿海大道—古树—海峡,等等。具体的方向与位置如下:

       左首是房格尔大夫的住宅,屋前和周围都是花园的景致,靠近走廊有一根旗杆。右首园内有一座凉亭,里面摆着桌椅。后方有一道矮树篱笆,开着个小门。篱笆外面有一条沿海大路,两旁遮着密密的树木。从树木中间望出去,可以看见一片海峡风景和远处连绵不断的山峰。[3]230

       右望可以看见一池死水的边缘。[3]273

       由此可以看出:第一,以“花园”为中心的地理意象群落标示着房格尔住宅的具体地理位置,以及整个家庭的总体布局与分布,也让读者了解了这个家庭基本的经济与生活状态。第二,“花园”位于海峡不远的小城内,园内众多意象错落有致地点缀于各处,其自然风光优美雅致,处处洋溢着夏天温暖的气息。第三,园中各种意象是一个个单独存在的物体,每一个特定的自然意象都有着其独特的意义与内涵,然而它们作为整个地理意象群落中的一员,又构成了整体的象征意义。第四,园内有四处标志性的景物特别值得关注:“住宅”“走廊”“凉亭”与“鱼池”;除此之外,“篱笆”是作为室内与室外隔开的意象而存在的,“小门”是作为连通室内与室外的意象而存在的。“住宅”“走廊”“凉亭”与“鱼池”是以四处标志性的景物为中心而形成的地理空间。“住宅”是“房格尔大夫花园里的屋子,左右都有门。后方,两扇窗中间有一扇敞着的玻璃门。通到外面走廊里”。“屋内左前方,摆着一张沙发和一张桌子。右首有一架钢琴,靠后些有一个大花架。屋子中央有一张圆桌,周围摆着椅子。桌子摆着一丛盛开的玫瑰,屋里还有许多盆栽的花草。”[3]290“走廊”的桌上摆着“大瓶的鲜花”[3]230,还有一把“摇椅”[3]233。“凉亭”“里面摆着桌椅”[3]230。“鱼池”:“一片郁郁葱葱的古树把这地方遮得暗沉沉、潮阴阴的。右望可以看见一池死水的边缘。”[3]273四处空间中前方与后方的自然景物紧密相连,上面与下面的自然景观融为一体,左边与右边的自然景象截然分开,远方与近处的自然景色遥相呼应,井然有序地构成了一个环状的地理空间,并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地理意象群落。剧中人家都生活在“住宅”里,那里的人们心中是充满着诗情画意或者人人都有着自己的幻想;“走廊”与“凉亭”是室外两处主要的活动场地,分别处于不同的地理位置且相互隔开;而“鱼池”的阴沉、潮湿与死寂,却是一处与另外三处空间不相和谐的景观。四处景观构成了“花园”地理意象群落四个坚实的支柱,如果离开了四重空间的建构,那么这样的地理意象群落便没有了得以形成的基础,人物的情感与剧中艺术的建构便没有成立的前提。

       以“花园”作为中心的家宅环境,与“家园”联系在一起。法国学者巴什拉曾言:

       家宅是一种强大的融合力量,把人的思想、回忆和梦融合在一起。在这一融合中,联系的原则是梦想。过去、现在和未来给家宅不同的活力,这些活力常常相互干涉,有时相互对抗,有时相互刺激。在人的一生中,家宅总是排除偶然性,增加连续性。没有家宅,人就成了流离失所的存在。家宅在自然的风暴和人生的风暴中保卫着人。它既是身体又是灵魂。它是人类最早的世界。[4]

       巴什拉所说之“家宅”,既指向人类世界的“茅屋”“地窖”“阁楼”“卧室”“抽屉”“箱子”“柜子”,又甚至指向自然世界的“鸟巢”“贝壳”以及“角落”等实体的地理空间,同时也是身体的“藏身所”、精神的“庇护所”之隐喻。诚如所言,“家宅”既是客观存在的物体,又是人类精神的归处;如果没有“家宅”,那么人类将成为流离失所的存在。那么,本文所说的“家园”,既指向“家宅”,同时也指向人类灵魂的居所,而“花园”就是一处温暖的“家园”。剧中所有的故事情节,都是从这个美丽的“花园”开始。生活在“花园”中的人们,它们在此“家宅”中得以庇护,每一个人心中都有对“家园”不同感受,且各有各的思想与情感体验:艾梨达后来才走进这所家宅,因此对此家园的感受有一些疏远,相反有自己对大海的无尽幻想;房格尔原就生活在这座家宅里,他一直对此地有很深厚的感情,自己的第一段婚姻是在此建立起来的,事业也是在此得以发展起来的,他对后妻艾梨达也有忠诚而朴实的情感;博列得与希尔达一直生活在这座家宅之中,她们十分怀念自己死去的亲生母亲,博列得有对外面精神世界的渴望,希尔达也有对生命与爱情的初步体验,如此等等。而生活在“花园”之外的人们,纷纷从不同的地方聚集到“花园”中来,他们也在寻找自己心目中的“家园”:阿恩霍姆为了爱情的幻想再次来到这里,凌格斯川在这里找到了未来雕塑艺术的梦想,巴利斯泰在此找到艺术创作的灵感,陌生人也从遥远的海上来到这里兑现多年前曾经许下的诺言。园内与园外的空间相互连通,园内与园外的人们发生着不同的联系,形成了纷繁复杂的网络形态。因此,“花园”是故事发展的重要处所:园内人们的家庭生活是怎样的?外来人们的生活状态是怎样的?他们由何处来并带来怎样的信息?园内与园外人们的关系如何?园内与园外的地理环境如何相连?所有这些方面,都是以“花园”为中心的地理意象群落,首先展现在读者面前的。如果没有对“花园”的描绘,如此众多人物的情感世界就不会得到充分展现,人物形象的塑造就不会如此独到,剧作所表现的思想意识就不会如此深刻。具体说来,艾梨达与两个继女之间的关系也就无从理解,她与房格尔之间的感情纠葛也无从展现,因为她们的内心世界是与园内的景物相互照应的;如果离开了对那些地理因素的展现,那么生活在园中的人们对于精神家园的渴望,以及他们各自的理想追求,如艾梨达对另一种精神家园──自由理想的向往,博列得对外在世界以及爱情的梦想,希尔达渴求得到母爱的思想等等,也就无法得到很好的传达。因而,以“花园”为中心的地理意象群落从本质上等同于“家园”的意义,是剧中最为重要的地理背景之一,也是最为重要的艺术表达内容,绝对不容忽视。

       二 以“山坡”为中心呈现的爱情

       以“山坡”为中心的地理意象群落主要出现在剧中第二幕,成为这一幕中各种人物主要活动的场所。“山坡”处于城市的背后,其中包括:城市—山坡—界址标—风信标—大石头—港口—岛屿—海角。其具体的方向与地理位置如下:

       城市背后一片灌木丛生的山坡,这就是第一幕里提到的那个眺远台。靠近后方有一个界址标和一个风信标。界址标周围和前方,摆列着许多可以当座位的大石头。后方山坡下,可以望见海峡外部的岛屿和凸出的海角。看不见大海。[3]254

       “山坡”之上的确是一个风景秀丽的好地方。前方是风光无限的海边小城,后方是海峡外部的岛屿和凸出的海角,却看不见大海;“山坡”上野花遍布,博列得在野地里走来走去摘着小花[3]256;“山坡”上有很多的石头,适合人们累时休憩;“山坡”上景致优美,阿恩霍姆感叹:“真是一片好景致,气派大极了!”[3]259“山坡”上不仅“开旷”“清静”[3]260,而且“凉爽”[3]269,适合人们相互交流并各自倾吐心声。“山坡”的前方与后方、左边与右边、高处与低处的自然意象,构成了一个开阔而优美的地理意象群落。第一,“山坡”是一个地理位置较高的去处。“山坡”自然有一定高度,不同的人走上去的方式不一样,各种人物的性格便在此得到展现。巴利斯泰引导一批外国游客上去,他是热情的;希尔达飞快地跑上山去,不费一点力气,她是年轻而任性的;博列得紧随着走上山坡,她虽年轻却是稳重甚至忧郁的;凌格斯川借用女人的洋伞好不容易才爬上山,他是体弱多病的,如此等等。同时,他们眼中的“山坡”之上的景物各有不同,所以每个人的心情与思想也是不一样的。博列得眼中只有那些野地里的小花,还有那山外领港山的景致;希尔达表面上看起来满不在乎眼前的亲人及朋友们,心中却在暗地里观察凌格斯川与艾梨达;凌格斯川关注的是那些供人休憩的石头,或许还有正在交往的几位女性朋友;阿恩霍姆眼中关注那一片美好的景致,或许还有走在前面的年轻女性博列得;艾梨达的眼中只有山外的那一片大海,而房格尔眼中没有其他景致,只有走在山间的爱妻艾梨达。第二,“山坡”的地理位置较之“花园”来说是更为开阔之地,而且整体环境也是幽静与诗意的。因此,外地的游客到此地旅游都会走到这个“山坡”上去,小城的人们也会经常到“山坡”上去散心,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也会因为在自然中徜徉而更为亲近一些。在“山坡”上可以俯瞰整个城市,也可以遥想远方的大海,所以人们在那样的环境之中,各自的心态也会有所不同。艾梨达在那里敞开心扉将多年来的隐忧告知了房格尔,可以说与那里的自然地理环境有很大的关系。为什么他们在花园中生活了上十年,艾梨达都没有将心事告知房格尔呢?如此说来,艾梨达的此番行为是与“山坡”这样的地理环境有密切联系的。第三,在“山坡”这样美丽的地方,如果人与人之间能够发生一点爱情的故事,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但是,并不是每个人心中都与那样美好的景色相匹配。在那样美丽的自然环境与优美的时间里,博列得与阿恩霍姆,希尔达与凌格斯川,艾梨达与房格尔,成双成对地从山坡上走过。正值“夏日明朗的暮色。天空和远处山峰都抹上了一层金黄的晚霞。从右首低坡上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四部合唱的歌声”[3]254。夏日、暮色、天空、山峦、晚霞,还有那些若隐若现的歌声,人们心中都应该充满了浪漫的诗意与情绪,但很多人物心中都有着自己的隐忧,包括艾梨达与房格尔心中各有苦衷,看来优美的大自然也会与人类的心理活动形成强烈的反差。

       “山坡”上的各种地理意象,仿佛都是为了烘托主人公的心情而存在;剧中人物走在山坡上相互间交流着,他们在寻找着各自的爱情。凌格斯川从前搭过卑尔根一位恩人的船去航海,曾经有过一段短暂的航海旅行生活,两年前在英吉利海峡遇到海难,因此得了“胸口劳伤症”[3]247,也许不久便会失去年轻的性命,因而他走上山坡时看起来相当吃力。他对艾梨达有着相当的好感,在自以为是她生日的时候为她送去鲜花,希望她能够成为他群像雕塑艺术的“模特”;他也渴望得到博列得的爱情,只是为了到了南方之后,知道有一位美丽而沉静的姑娘在远方热烈地思念他,他的群像雕塑工作可以做得更快与更容易些。同时,他也喜欢希尔达青春的容颜与年轻的生命,也许海难的发生是天意所为,让他失去了健康的身体,目的是为了从事自己喜爱的雕塑工作;他很珍惜生命,积极向往艺术,希望自己的性命与艺术的生命能够永远停驻在年轻的希尔达身上。博列得一直在家里料理家务,照顾着父亲与妹妹等人,有空闲的时候看一看书,做一点刺绣的针线活;即使有了继母之后,她还是过着同样的生活,多年来一直没有改变。她走上山坡之时的心情格外不一样,会不时地眺望城市的远方,她并不想仅仅只是为了家人,而生活在这个宁静的小城里,内心十分渴望到外面的世界里去看一看,同时想要重新学一点东西去参加她所盼望的工作,幻想着能够过上一种更为幸福的生活。阿恩霍姆此时向她表达了爱意,愿意帮助她完成这样的愿望,而博列得面对突如其来的爱情,也在痛苦地做着抉择。希尔达在山坡上特别关注艾梨达与凌格斯川,她的性格里面似乎存在一股潜在破坏性的能量。她与博列得的亲生母亲死得早,父亲又娶了艾梨达作后妻,长期以来他们对这两个女儿的生活与学习毫不关心,她们心中也很渴望享受到母亲的关爱,然而继母艾梨达却一直生活在自己的情感世界里,没有能够给她们带来亲情之爱,因而她比同龄的孩子多了一些忧郁与叛逆,因此对凌格斯川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给予同情,而是显得相当的不友好,并且还拿他的体弱多病开玩笑,他们之间也有一种暧昧的情感。对“海上夫人”的艾梨达而言,她一直有思念家乡即大海的乡愁,年轻的时候与陌生人在海边相爱过,对过去的爱情她始终无法释怀,现在与房格尔的情感也出现了问题。在山坡上只能看见一些岛屿和海角,却看不见远方的大海。艾梨达登上山坡,指着后面远处说“就在那后面”[3]258,“那外面就是海”[3]259。在山坡上临高而望远,她遥望的还是那一片日夜思念与向往的大海。如果山坡的地理位置更为高远一些,地理环境更为开阔一些,那么便可以看见远处一望无际的大海,也许剧中人物的心情更会有所不同,艾梨达心里就不会因为那里的“光线不足,天地不够开阔,空气太稀薄”[3]261,而精神不振并整天有着思念海洋的乡愁。由此可见,以“山坡”为中心的地理意象群落,是与众多人物之间的爱情相联系的,他们各自的性格、情感都在其上得到充分的展现,内心的隐忧也一一暴露了出来。因而,此处地理景观在剧中也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不得不引起我们的重视。

       三 以“大海”为中心呈现的自由

       剧中的“大海”位于挪威北部一座小城的边缘。从房格尔家的花园向外望去,可以看见“一片海峡风景和远处连绵不断的山峰”[3]230,“在海峡外极远的去处,峰峦壁立,高耸入云”[3]273;从城市背后的山坡上望去,可以看到“海峡外部的岛屿和凸出的海角。看不见大海”[3]254。以“大海”为中心构成了一个地理意象群落,是剧中非常关键而且必不可少的实体空间与诗意的想象空间。第一,艾梨达现在所在的“大海”处于小城市的外围圈,两者的距离相隔有点远。因为走向高处的山坡不太容易看见“大海”,生活在城市内陆的人们也不容易看见“大海”,只有走出花园走上沿海大道,经过一段距离才能来到海边。第二,“大海”是一个美丽诗意且较之花园与山坡更为广阔的空间。四周群山环绕、峰峦叠嶂、岛屿连绵起伏,且有秀丽之城依傍,成千上万的游客在夏季从海上乘坐轮船来到这座小城。城里的人们每天会到海里去洗澡,特别是“海上夫人”一刻也不能离开“大海”。因此,“大海”是与那里人们的生命相联系的。第三,“大海”与外面的世界相连。如果要走出小城市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们要来到小城参观,那么必须通过“大海”这条通道才能实现愿望。所以,“大海”是内陆世界与外部世界的桥梁,它是连通内与外的天然锁链,是两地之间交流与沟通不可或缺的渠道。第四,艾梨达以前一直生活在海边,与房格尔结婚后来到滨海小城,所以她总也舍弃不了对“大海”的思念,剧中很多关于“大海”的描写,都是来自她的回忆与想象,比如她与陌生人的“海婚仪式”,比如她向往的海阔天空的世界等等。因此,“大海”这一意象不仅是一个实体空间,而且在很大程度上是一个想象空间,具有多重的象征意义。

       《海上夫人》之中,剧中每一个人物都与“大海”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他们都有对“大海”的情思,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大海”的印象,不论这种感觉是向往的还是远离的,不论这种情感是平淡的还是深厚的,它们无疑都是与“大海”相关联的。“海上夫人”之所以被称为“海上夫人”,凌格斯川之所以有“胸口劳伤症”,陌生人之所以一直在海上航行,房格尔之所以要远离陆地的生活,博列得之所以要改变死水般的生活,巴利斯泰之所以无法离开现在生活的滨海小城,都是因为他们对“大海”有着不同的理解与感受。他们的体验引发了我们对“大海”相关问题的诸多思考:人们到底是应该选取陆地生活还是选取海上生活,哪样的生活方式才能给人类带来幸福,为什么海上的生活具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为什么“海上夫人”总是向往“大海”,每天都要见到“大海”才能安心?为什么那里的人们包括房格尔的两个女儿、凌格斯川、巴利斯泰、阿恩霍姆都可以在“大海”里游泳?房格尔为了“海上夫人”多次准备搬到“大海”边生活,而他的事业又在这座小城里,为何到了海边他又得不到什么发展?为什么艾梨达会问凌格斯川雕塑的是“男鱼精”“女鱼精”还是“古代的海盗”[3]248?为什么凌格斯川幻想雕塑一个“年轻女人”[3]248与一个“水手”[3]248?为什么巴利斯泰想“画一条躺着的半死的美人鱼”[3]231?为什么那艘英国大轮船“像贼似的在夜里静悄悄溜进来”[3]324?所有这些问题,无不与“大海”相关联,并且都是由于“大海”的神秘与阔大,而引发了人们对于人生与世界的思考,引起了人们对生存与发展之地以及人类自身种种问题的强烈关注。从剧中来看,“大海”本身具有一股神奇而强大的力量,控制着人物的心灵与情感,使整个剧情的发展具有神秘的色彩,而且孕育了浓厚的哲理意蕴:人类的自由与约束,人类的生存与发展,人的生命与艺术之间的关系、人们内心的情感等等,都在以“大海”为中心的意象群落中得到了充分而具体的展现。

       更为重要的是,“大海”与“自由”相联系。艾梨达从小一直生活在大海边,她对过去的海上生活十分留恋,常常回忆起过去大海上的灯塔、布拉特海茂的海角、海上的波涛与迎面吹来的海风,以及一切生活在海里的生物:鲸鱼、海豚、海豹、海鸥、海鹰以及各色各样的海鸟,还有从海岛间驶过的帆船、各种轮船等等。她对过去一直相伴的大海有深厚而纯真的感情,而且是一种刻骨铭心的挚爱。少女时代的她十分喜爱海洋,大海在她生命中留下了很深的痕迹,这与她的出生与成长的地理环境有关:她出生在海边、成长于海边,那里的海风、海鸟与海鱼等,在她的生命中打上了深深的烙印,因此,她的气质与个性与大海十分相似,她自己就是一片海洋。她的生命与大海相联相系,片刻都不能离开大海而生存,一旦离开了便会相思,也会生病。她与陌生人的情感就发生在大海边,多年以来,哪怕是与房格尔结婚以后,她对陌生人一直无法忘怀。他们就在艾梨达生活的海边灯塔相识,她曾经告诉房格尔:“有一天他到灯塔来,我就是那么开头跟他认识的。”[3]265常在海边约会聊天,也是在海角边有了这样的离别:“有一天清早,天还没大亮,我接到他一封信,叫我一定得上布拉特海茂去见他——你知道,就是灯塔和肖尔得维克港口之间的那个海角。”[3]265因此,她与房格尔结婚后来到滨海小城中,一直有着思念过去的大海与陌生人的乡愁。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乡愁呢?是因为她向往的是一种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在剧本第三幕,艾梨达在水池边见到那艘英国大轮船:“明天再开出去,开到汪洋大海里,一片海阔天空的世界。要是能跟它一块去多么好!可惜办不到!可惜办不到!”[3]279艾梨达向往“海阔天空的世界”,其实是在向往一种自由自在的理想生活,那里有着她日夜思念的大海,以及与陌生人一起交往过的记忆,那里才是她理想的生活家园。因此,以“大海”为中心的意象群落与剧中的每一位人物的人生经历相联系,它其实就是人们心中隐藏的自由之象征。

       四 以“挪威”为中心呈现的世界

       《海上夫人》的故事发生在挪威北部的一座海峡小城,然而涉及的却是整个世界的地理。剧中形成了以“挪威”为中心的世界地理意象群落,涉及的国家有:挪威—芬兰—前苏联(阿尔汉格尔斯克)—美国(加利福尼亚)—中国—澳大利亚—英国。如此看来,故事的发生与发展连通了世界的四个大洲:美国属于北美洲,挪威、芬兰、前苏联、英国等国家属于欧洲,中国属于亚洲,而澳大利亚属于大洋洲。挪威与这些国家相连相通,使故事发生地形成了一个全球的地理空间,由此可见剧作家宽阔的视野与博大的胸怀。

       剧中人物分别从各个不同的地域,来到挪威北部的滨海小城,游客也从四处涌向这座小城,更有陌生人环海航行在世界的各地,他们虽然身处世界不同的地方,但不约而同来到挪威的这座滨海小城。他们虽然身处异国他乡,但是内心仍在向往这座滨海小城;他们将世界各国不同的气候带向了这里,使小城别具异国他乡的种种风情,并使小城的文化具有了不同地域的色彩。艾梨达原本是海上灯塔管理员的女儿,一直生活在肖尔得维克港;十年前她从海边嫁到房格尔家中,成为他的续弦妻子,也是博列得和希尔达两位姑娘的继母。巴利斯泰于十七八年前跟着希伟剧团来到小城,他很快适应了滨海小城的生活,并竭力为外来游客服务,同时拥有了不少头衔:画家、理发师、跳舞教师、音乐协会会长、导游等;他与小城的人们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一直舍不得离开此地。阿恩霍姆来自挪威的另一座城市“克立斯替阿尼遏”[3]241(现挪威首都奥斯陆),他做过房格尔家两位姑娘的家庭教师,之所以再次来到这座滨海小城,是因为一直以为有位姑娘(开始以为是艾梨达,后来才发现自己爱上的是博列得)在这里思念与等待着他。凌格斯川两年前从卑尔根出发去航海,有着短暂的航海旅行生活,曾在英吉利海峡遇到海难;两个星期前从遥远的地方来到北方这座美丽而灵秀的滨海小城,避暑游览并且休养自己的身体,与博列得、希尔达两位姑娘有一定的情感关联,明年又会到挪威南方的城市卑尔根去,他将要在那里发展自己喜欢的雕塑事业。陌生人的身世更为离奇,即使艾梨达也不知道他来自哪里:“他说他是芬马克人。可是他生在芬兰。大概是小时候跟他父亲到挪威的”[3]264,但凌格斯川又说他是“美国人”[3]249,如同大海一样充满神秘感和诱惑力的他,并没有人知道他来自哪里与去向何方。十年前,陌生人随着一条美国大船来到肖尔得维克港口,他杀死船长以后又向北方逃跑,最初在阿尔汉格尔斯克给艾梨达寄来第一封信,后来又从美国的加利福尼亚、中国、澳大利亚先后给艾梨达写了三封信,之后再也没有消息。奇特的是三年之前,凌格斯川居然有机会与陌生人在一条船上,他们二月份从美国动身,三月份船在英吉利海峡出了事。而在十年之后的今天,陌生人又两次随着一艘英国的大轮船,悄悄来到挪威的滨海小城,要兑现年轻时候的诺言,将艾梨达带走并一起去过一种海上的流浪生活。陌生人的生活方式,对于小时候生活在海边、婚后生活在小城且一直向往绝对自由生活方式的艾梨达来说,无疑有着不可阻挡的魅力,陌生人虽然一直在海上航行,却一直“居住”在艾梨达的心里,因此任何其他的人与事,都进入不了她的内心世界。可见,剧中无论是哪一位人物,都从不同的区域凝聚到了那一个点——滨海小城,他们相互之间产生了不同的联系,有的甚至还发生了情感的纠结。无论他们来自哪里走过何处,但无不走向挪威海边小城,来到房格尔的住宅花园,世界各地的文化以及民俗风情,都集中到了挪威的这座滨海小城;在清秀美丽的黄昏,他们讲述着各自的人生经历,交流着自己的情感体验,并产生出浪漫诗意的情怀,似乎每个人都在演绎着自己的爱情故事。以此为基础而形成了以“挪威”为中心的世界地理意象群落,但故事的发生与发展并不局限于挪威的花园、山坡、海滨以及小城,而是已经辐射到北欧各国甚至整个世界,从而逐渐走向了一个更为广阔的全球空间。

       由此可见,以“挪威”为中心的世界地理意象群落的形成,正是来源于剧中人物的不同人生经历与他们之间产生的爱情故事,他们的故事发生与发展并不局限于“花园”“山坡”和“大海”之中,而是逐渐走向了一个更为宽阔的全球空间,因而,让人物形象与主题思想得到无限的扩展。易卜生不仅是站在挪威的角度来进行创作的,也是站在北欧的立场上来进行思考的,更是站在全球的高度来观察的,并以此为基础来观察人类、剖析人类;因此,可以说易卜生是一位以全球为视野的、具有博大胸怀的诗人及剧作家,其剧作往往超越了自身、地域乃至民族的局限。于此,剧中建构的“花园”“山坡”“大海”“挪威”以及由此而产生的“世界”地理意象群落之间,存在一定的内在关联与结构关系,体现了作家整体的艺术构思与艺术选择。

       五 《海上夫人》的“圆形结构”

       《海上夫人》中建构的“花园”“山坡”“大海”“挪威”四种地理意象群落,是建立在剧作家对情感、自由、自然、家园、世界、人生、未来等方面的多重观察与思索之上,从而使该剧形成了多重圆形结构的艺术图式。因而,“圆形结构”正是该剧重要的艺术个性与艺术特征,正是其最为主要的艺术建构方式之一。

       其一,以“花园”“山坡”“大海”与“挪威”为中心的四种地理意象群落,与剧中的主题密切关联,形成四重小的圆形结构艺术图式。正是这些地理意象重重叠置与相加,使得该剧具有了多重主题:剧中人物从四面八方来到挪威滨海小城的花园里,生活在花园里的人们有着自己对“家园”的渴望,渴望得到家庭的温暖,生活在花园之外的人们有对组建家园的期待,他们都在为寻找精神的家园而努力着;他们相互之间聚合在花园里、山坡上、大海边,表达着对异性的爱意,因而“爱情”是此剧的主题之一;他们对大海也有着自己独特的情感,特别是“海上夫人”艾梨达有着不可割舍的情结,她向往到那个海阔天空的世界里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因而“自由”成为此剧的主题之一;同时,剧作家以挪威作为起点,但不局限于挪威的一隅,而是放眼全球观察整个世界的风云变幻,是剧作家开阔的视野与博大的胸怀的反映,也是其站在挪威与世界的角度对人类发展问题的哲思。因此地理意象与主题之间形成了多种对应结构:以“花园”为中心呈现的“家园”主题、以“山坡”为中心呈现的“爱情”主题、以“大海”为中心呈现的“自由”主题、以“挪威”为中心呈现的“世界”主题等,每一种对应体都可形成一重圆形的艺术结构。如果离开了这样一些地理意象、自然山水与世界地理的描写,那么剧中所有情感的表达与语言艺术的传达也就没有存在的基础,它们只会显得更加单调与乏味。如果离开了以“花园”为中心的地理意象群落,剧作家对家园地理的哲思等便没有了表达的基础;如果离开了以“山坡”为中心的地理意象群落,剧作家对爱情的思考同样也没有承载的基石;如果离开了以“大海”为中心的地理意象群落,那么就没有了剧作家对人类精神自由不懈追求的表达;如果离开了以“挪威”为中心的地理意象群落,剧作家对整个世界的关注以及全球化的思想,便没有了表达的基础。正是以四种地理意象群落作为中心,剧作家的情感才能得以丰富而完整的展现,因而形成了四重小的圆形结构的艺术图式。

       其二,《海上夫人》建构的四种地理意象群落,形成了五个由小到大、一环套一环的圆形结构(如图1所示)。五者所表现的地理范围,层层建构并逐渐扩大,一地比一地更为辽阔宏大,意境一处比一处更为高远深邃,展现了易卜生对人的精神问题的种种思考:彰显了人类精神不断向更高与更远处提升,并达至人生最高境界之心路历程;呈现了人类精神执著地迈向全世界,并走向未来的发展轨迹。剧中的“花园”是圆形结构的中心,是以家庭作为基础的空间建构,人类的精神世界无论是对亲情的感悟,还是对爱情的追求,抑或是对自由的渴望,都离不开对家园地理的描绘。每一个人都在努力寻找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人类的精神虽然是无限远大的,但家庭足以承载之,并成为游子们身心休憩的港湾。因此,“花园”构成了第一重圆形结构的艺术图式。而“山坡”则是一处较之花园更为高远的空间,它是成就人类事业的另一个平台,是人类精神得以展现的另一方天空,人类的生命在此又是另一番风景;如果人类的追求要走向更高处,只有到更高的地方临高而望远,去到另一方天地寻求发展,然而“山坡”的视野并不是太开阔,不能够让剧中人物走出地域的界限。因而,“山坡”成了第二重圆形结构的艺术图式。而“大海”是另一个更为高远与开阔的空间,海洋空间是与陆地空间相对的地理景观,大海的世界有时会风平浪静,有时会狂风恶浪,充满了冒险性与神秘性,如果人类的自由理想想要更为高远,只有乘风破浪与执著前行。因而,“大海”承载的是人类精神自由的发展,这是第三重圆形结构的艺术图式。以“挪威”为中心的世界地理意象群落建构了一个全球的空间,剧作家将世界各地甚至宇宙天体都纳入进来,站在世界文化历史的长河上,审视本民族文化、人类情感与命运发展,并让世界地理因素参与其间,让它们相互之间进行对话,世界地理与文化的因子在挪威小城里聚集,世界的风云在挪威小城里演绎。“挪威”是第四重、“世界”成为第五重圆形结构的艺术图式。五重圆形结构的艺术图式,与地理的范围相关联,并具有深厚的象征意蕴,同时它们之间还存在着种种密切的联系。

      

       图1 《海上夫人》圆形地理结构艺术图

       其三,以“花园”作为地理的中心,一圈一圈向外扩展,一环套着另一环,范围越来越广阔,意境也越来越高远,因而整体来看,又形成了一幅完整的圆形结构艺术图式。不仅地理景观以某个地理要素为中心形成了圆形艺术图式,而且各自与剧作家的思想与主题相结合,融合成为另一重圆形艺术图式,从整体上又形成了一幅大的圆形结构图。“花园”成为圆形艺术图式的中心,所有的故事都是从“花园”里得以展开,居住在“花园”中的人们各自有不同的理想追求,“花园”外的人们不约而同走向“花园”里面;“花园”中的人们纷纷又走向“山坡”,他们相互之间发生着爱情故事,“花园”中的人们分别与“大海”有着不同关联,更有从“世界”各地旅行过的人们来到“花园”中;挪威滨海小城“花园”中的女主人公的思绪随着那位陌生人而到世界各地去不停环游,为整个“花园”带来了一种神秘的气氛,如此等等。因此,“花园”“山坡”“大海”“挪威”与“世界”之间蕴涵着丰厚的意蕴,形成了层层递进的关系,是剧作家对众多亲情、爱情、人生、生命、自由等问题的哲思:人与人之间形成的亲情、爱情关系该如何相处?人类是该选择有限的自由还是追求无限的自由?人类该如何面对海上生活与陆地的生活?人类如何处理生命与事业之间的关系?如此等等。正是这样一些地理意象群落带来的种种思索,在圆形结构的艺术图式中得到呈现。于此,“圆形结构”应是《海上夫人》整体的艺术特征。

       由此可见,《海上夫人》的各类人物正是在夏季花园的自然环境之中,才会产生如此富于诗意的美好情怀,从而相互之间才有了情感的基础与表达的途径;正是在对大海与高山等自然物象的观察之中,才有了对未来生活的向往;剧作中所表达的种种思想内容与反映的精神图景,正是剧作家在对地理意象群落的建构之中实现的。因而,人物形象的塑造、情感的表现、主题的表达、圆满的艺术结构与艺术技巧的展现,都不可能离开地理意象群落而独立存在;剧作家对自然山水的描写以及地理意象群落的建构,正是剧中艺术图式形成的基础与前提。“自然界的万物与作家的生命之间,有着一种数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情缘,有的时候甚至与作家的生命融为一体,地理的情缘深刻影响了其人生的选择以及作品的创作。”[5]毫无疑问,挪威甚至北欧诸国的地理景观,深刻地影响了易卜生的文学创作,同时他认识到自然地理对人类的生存与发展有着不可忽视的意义,因此,他才能够在《海上夫人》中建构四种主要的地理意象群落,主题思想与美学意图才能通过客观存在的自然意象与地理形态展现出来,也才能真正进入到对于人类精神形态的建构以及对人类精神图景的探讨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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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种地理形象共同体与“海上夫人”的艺术特色_地理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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