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历史层面看吴闽关系_方言论文

从历史层次论吴闽关系,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层次论文,关系论文,历史论文,论吴闽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零 引言

以前我发表《吴语中的闽语成分》一文(丁1988,1998),根据平阳蛮话和丽水方言“端知不分”的现象和若干闽语的词汇,提出一个想法,认为浙南的吴语方言具有闽语的底层,从历史层次的角度试着解释吴语与闽语之间的关系,同时从语音和南朝口语及当时“吴歌”的词汇说明:“南北朝时代的吴语就是闽语的前身,而那时的北语则是现在吴语的来源。”其实早在1983年,罗杰瑞就已经从闽语的十四个方言词推断闽语有来自古南方汉语的可能,他说:“the Min dialects derive from an ancient southern variety of Chinese.”(Norman 1983:209),并且在一个注里说明古吴语和现代的吴语并没有直接承袭的历史关系。周振鹤和游汝杰研究移民史,也说汉末到晋初福建的移民来自江南浙北,那时的“福建方言即是当时的吴语”(周、游1986:38—39)。可以说这是学术界在接近的年代从不同的方向得到的一个共识。王福堂(1999:69)也说:“从目前吴闽两方言的重要共同点引出现代闽方言是中古吴语继承者的结论,是言之成理的说法。”

最近鲁国尧先生提出质疑,他认为:“南下到江淮地区的北语是江淮方言,亦即下江官话的前身。四世纪前本北抵淮河,东晋南朝后退居今常州以南的吴语与现代吴方言一脉相承。”(鲁2002:549)这是一个不同的看法。颜之推在《颜氏家训》音辞篇说:“南染吴越,北杂夷虏,皆有深弊,不足具论。”鲁先生说,这个“深弊”究竟指的是什么问题,实在是一个“千古之谜!”现在我想就这两个问题提出几点证据,作进一步的厘清。

壹 颜之推所说的“深弊”是什么?

我们细细玩味《颜氏家训》这几句话:“南染吴越,北杂夷虏,皆有深弊,不足具论。”其实他所不具论的“深弊”就是字面的意思,就是说当时的南北方言混杂着吴越和夷虏语言的成分,从颜之推追求汉语“正音”的态度来说,这当然是“深弊”。

何大安(1993)曾专门讨论六朝吴语的层次。根据文献的材料,他认为六朝吴语从来源上可以分析出四种层次:(1)非汉语层,(2)江东庶民层,(3)江东文读层,(4)北方士庶层。其中“非汉语层”可能指越族或山越的语言。他引用陈寅恪(1943),说明这种说“非汉语”的越族分布在被六朝史籍称为“吴”的地区。我很相信他的论断,这也就是《颜氏家训》“吴越”一词的意义。

“非汉语”的成分夹杂在汉语之中,自然是“深弊”,以当时颜之推的了解,相信要弄清楚这些“非汉语”的问题,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只好不具论。对于这几句话的问题,鲁先生的长篇解释可能求之太深。

贰 六朝吴语的层次问题

何大安说:“东晋南朝吴语中的两种语体,一为土著吴语,一为南渡北音,系统上并不相同。南渡北音,也就是北方士庶层的负载者,就共时的平面而言,这一层集中在士人阶级。但是前文已经说过,士人阶级原来就有江东文读层的一面。所以士人阶级也有北方士庶和江东文读两系统的并存。这两种系统的交融,产生了后来大部分为《切韵》所本而为唐人批评的‘吴音’。”(何1993:872)我相信他这里所说的“吴音”就是今天吴方言的祖先。

至于“江东庶民层”就是“土著吴语”,何大安举出几种语音上的特点:“耕阳”合流,“齐仙”不分,“监元”无别。他并以今天的吴语方言为例,似乎认为江东庶民说的方言就是一种类似今天的吴语方言,这一点跟我的意见并不相同。第一,既然“土著吴语”和“南渡北音”系统不同,如果“南渡北音”是“吴音”,而“土著吴语”就不该还是“吴音”。第二,证明语音特点的文献也许有别的解释的可能。第三,他用的文献中有一条引《后汉书》徐登传,其中提到赵炳“梧鼎而爨”,这个指称锅子的日常用语“鼎”正是闽语特殊的词汇。①

整体说来,我同意何大安的分析,认为南北朝时代有四种层次,只是其中“江东庶民层”所用的语言可能是闽语。

叁 语音的证据

我认为吴语有闽语的底层是从语言本身的证据来立论的,以前主要的根据是浙江西南的吴语有“端知不分”的现象,不是零星的几个字,而是成系统的材料。②近年来我们对历史层次有了更深切的认识,对吴闽的关系也有了进一步的分析。郑张尚芳(2002)指出浙南吴语和闽语在语音词汇语法上都有深层的联系,他认为“闽语与吴语现在面貌很不相同,历史上却都是从古江东方言发展出来的。”陈忠敏(2002)更进一步证明吴语跟闽语有层次的对应。③ 这里我就来介绍他文章的要点。

陈忠敏主要讨论虞韵字在吴语和闽语中层次的对应。他说:“虞韵的韵母有层次分别的方言可能只是存在于吴语西南角处衢片的一些方言里。”他发现吴语和闽语虞韵字的读法各有三个层次,而且这三个层次彼此对应,以开化话代表吴语,以福州话、厦门话代表闽语,层次的关系可以呈现如下:

开化话福州话厦门话

第一层 i ieu iu

第二层 

u,y

u

第三层 u,y

u,y(y)u

第一层的例字如:“须,树,珠(目~)”,第二层的例字如:“斧,朱,输,芋”,第三层的例字如:“主,厨,书”。第三层是文读音,第一二层都是白读音,有早晚的不同。早的一层可能是上古音残留的现象,晚的一层是鱼虞有别的层次。有意思的是这是第一次发现吴语和闽语都有三个层次,而且这些层次具有清楚的对应。

梅祖麟(2001)引用曹志耘等(2000)处衢方言的资料,认为浙南吴语中鱼虞两韵的字各有三个层次,同时有一个层次支与脂之有别。如果加上闽语的材料,则吴闽两个方言都有一个南朝层次,反映当时的江东方言。另外,吴瑞文(2002)研究吴闽方言仙先两韵的关系,也认为两者有对应的层次。

按照我的说法,浙江西南的吴语有闽语的底层,以上三位发现的深层联系正好印证我的说法。这是语音上更深一层的证据。

肆 词汇的证据

以前我在文章里提到两种词汇上的证据,一种是吴语跟闽与共有的词汇,同时还在《南史》与南北朝的吴歌里找到闽语独有的词汇“骹”和“侬”,我以为这是相当有力的证据。

近年李如龙(2002)特别提到:“最有趣也最值得注意的是,有些古代词书上指明是吴语的方言词至今还普遍保留在闽语之中,而在吴语却大多已经失传。”以下各条至少在已有的吴语材料中还很少见到反映:(1),《方言》:“裪谓之袖”。郭注:“衣褾音,江东呼,音婉。”今闽语多称衣袖为“手”。(2),《方言》:“陈楚宋魏之间或谓之箪,或谓之”。郭注:“瓠勺也,今江东通呼勺为,音羲。”《广韵》作“桸”,许羁切,“杓也”。今沿海闽方言还有好些带“桸”字的说法。(3)豨,《尔雅》:“豕,子猪。”郭注:“今亦曰彘,江东呼豨。”今闽北、闽中均呼猪为“豨”,建瓯音[y],永安音[yi]。

他一共举了十条例子,这里所引的三例来自郭璞的《方言》注和《尔雅》注,都证明南北朝的江东方言跟现代的闽语之间在词汇上有相当的关联。李如龙的结论说:“这些古吴语词在现今闽语竟然还如此常用,如此普遍,这充分说明了吴语确实是闽语的早期源头之一。”这是把南北朝时代的吴语跟现代的闽语牵连起来的另一条线索。

我曾经说:“吴歌里还有一些其他的词汇也具有闽语的特色,我预备另文讨论。”(丁1988)现在就来谈一谈吴歌里的另外两个词。

闽语称“晚上”为“冥”,大概各地的闽语都有这个词。我发现南北朝时代的吴歌里也有:

《读曲歌》八十九首之三十九:合冥过藩来,向晓开门去。

《读曲歌》八十九首之四十八:诈我不出门,冥就他侬宿。

《读曲歌》八十九首之五十五:愿得连冥不复曙,一年都一晓。

这三首歌里的“冥”都指“晚上”,跟现在闽语里的用法完全一样。

闽语的第二人称代名词读阴上调的[]或者[],杨秀芳(1991:121)认为是“汝”字。吴歌里正好也有这个字:

《子夜歌》四十二首之十二:语笑问汝道,腹中阴忆汝。

《阿子歌》三首之一:阿子复阿子,念汝好颜容。

当然,“汝”字是文言性的字眼,也许各代的文献中不乏用例,难以说定它的时代,但现代方言中似乎只有闽语才有。即使是文献,也还有更清楚的例子:

晋武帝问孙皓:“闻南人好作‘尔汝歌’,颇能为不?”皓正饮酒,因举觞劝帝而言曰:“昔与汝为邻,今与汝为臣。上汝一杯酒,令汝寿万春。”帝悔之。(《世说新语》排调篇)

这条资料里明说“南人”,而且是相当口语化的词。跟上述吴歌里的用法放在一起看,我们不得不承认当时南人的口语里所用的代名词“汝”,到现在还可以在闽语里找到。

伍 结语

为了推测现代方言跟古代方言的关系,上文谈到现代吴闽方言里层次对应现象,同时试着把文献记载的语言资料加以解释。如果要反对这个说法,似乎也要能从别的角度对同样的语言资料加以解释,只从历史文献中勾稽资料,作种种说明,总觉得隔了一层。

鲁国尧先生认为颜之推所说的“深弊”是指“覃谈寒桓”的分韵与次序问题,这四韵在通泰、吴、赣等方言之中音读具有一致的现象,“覃谈”跟“寒桓”的关系是平行的,次序应该是“谈覃寒桓”,而共同的“根”是古吴语方言。他由此推断颜之推从《切韵》的角度、以及“覃谈寒桓”的次序来看,这一条古吴语方言的关系和四韵的次序实在是一种“南染吴越的深弊”。

王洪君(2004)已经指出鲁先生忽略了“覃”为开口,“桓”为合口的重要区别。“由于古吴方言的谈覃与寒桓并无平行关系,因此也就不存在与《切韵》、《广韵》覃谈寒桓韵目次序的冲突。”我同意她的意见。

退一步来说,即使鲁先生的论证没有问题,“覃谈寒桓”的次序不同能不能算是颜之推眼中的一种“不足具论”的“深弊”,我觉得也值得怀疑。韵目次序的问题只要短短的一段话就可以解释清楚,何致于严重到“不足具论”的程度?上文把“深弊”解释为“非汉语层”的成分夹杂在汉语之中,可能性应该更高。

现在,回头看看我以前的说法,当时引用陈寅恪的研究,认为东晋南朝的“吴语、吴音”跟中原之音大不同,“由于北方士族南来,使北语在南方成为士族语言,只有一般老百姓才用吴语,做官的江南人大多数也用北语——经过东晋到隋代差不多三百年的演变,可能中原北语势力渐大,成为一般人用的语言,而原来的吴语则经由移民带到福建一带,慢慢演变为今天的闽语。”(丁邦新1988:19、1998:252)现在我们发现的吴闽有密切关系的材料主要集中在浙南,而北部吴语则相对的少见,可以想见当时“北语”对“吴语”的影响是慢慢地把“吴语”推到福建去了,而在浙南留下了层次上相应的痕迹。因此我还是相信“南北朝时代的吴语就是现代闽语的前身,而那时的北语则是现在吴语的来源。”我认为这个说法至少到目前还没有被推翻。

注释:

① 请参看本人(丁1992)的讨论。

② 请参看本人(丁1988)的文章,此处不再重复。

③ 郑张尚芳和陈忠敏的文章都是在1999年香港科技大学召开的第六届国际闽方言研讨会上发表的,后来收在丁邦新、张双庆主编(2002)的论文集里。

标签:;  ;  ;  ;  ;  ;  ;  ;  ;  ;  ;  

从历史层面看吴闽关系_方言论文
下载Doc文档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