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皇帝权力与三亚将军_宋朝论文

宋代皇权与三衙用将,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皇权论文,宋代论文,三衙用将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诚如南宋名臣虞允文所言:“擢用将帅,非人臣所当专。”①皇帝作为赵宋王朝的最高统治者,内外大权都集中于其一身,在帝制时代这是毋庸置疑的常识。军队将帅,本乃“国之司命,社稷之存亡系焉,人主所当注意而不可忽者也”。②三衙管军的选任,更关乎至关重要的京城兵权。其最高的决策权,当然也掌握在皇帝的手中。对此,宋仁宗时任翰林学士的胡宿,就曾对宋仁宗言及:

臣窃以殿前、马、步军等帅臣,统陛下爪牙之兵,为陛下心腹之佐,宿卫宫省、拱扈宸极。凡所进任,固先出于圣意,然后参访大臣,公议既同,方可除授……不宜轻用论荐,以收私恩,或任非其才,则开隙生事。国之利器,所宜慎重。③

宋哲宗元祐五年(1090)十一月,侍御史孙升在上奏中所言更为精到,他说:“臣窃以管军之臣,乃人主爪牙,所以自卫,虽推择之议,当参详于执政,然除授之恩,必使归之人主。”④宋宁宗时,宗正少卿柴中行也上奏道:“执政、侍从、台谏、给舍之选,与三衙、京尹之除,皆朝廷大纲所在,故其人必出人主之亲擢,则权不下移。”⑤

宋代三衙之用将,三衙管军的选任,三省、枢密院的进拟,给舍的缴驳,台谏的论列,文武高官的荐举等等,归根到底都还只是建议权,最终还必须经由皇帝本人加以决断。皇帝最高决策权的具体行使,主要有在三省、枢密院进呈时对其“进拟”人选发表可否意见,以及内降“中旨”、“内批”、“御笔”直接任命等两种不同的方式。正是因为三衙用将的最高决策权属于皇帝,皇帝周围以宦官为代表的佞幸群体,往往也能够发挥相当大的影响力。

宋太祖作为后周驰骋沙场的禁军名将,殿前司的资深统帅,赵宋王朝的开国之君,是不折不扣的军事老手。三衙管军等禁军高级将校的任免,皆出自其乾纲独断,实属理所当然。正所谓“方今中外兵百万,提强黜弱,日决自上前,出无敢悖者”。⑥也就是他的心腹谋主赵普,能够发挥一定的参谋作用。建隆二年(961),张琼被破格提升为殿前都虞候,就完全是出自于宋太祖的个人意志:“上谓殿前卫士如虎狼者不下万人,非张琼不能统制,乃自内外马步军都头、寿州刺史擢殿前都虞候、领嘉州防御使。”⑦又如,殿前都虞候杨信,根本没有任何像模像样的战功,后来还得了重病,成了哑巴,指挥军队时只能用一奴仆代他传令,但就因为杨氏出自宋太祖个人的亲兵卫士,宋太祖认为其“忠直无他”,遂始终委任有加,一直位至殿前都指挥使。在杨信之后出任殿前都虞候的李重勋,在军中更加默默无闻,他能够接任如此要职的唯一理由,就是“与太祖同事周祖,谨厚无矫饰”,乃宋太祖的早年军中密友,宋太祖“甚重之,故擢委兵柄,始终无易”。⑧

正如韩非子所说:“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宋太宗、宋真宗父子,都是因人成事的公子哥儿,显然都不是军事上的行家里手。然其父子二人,却偏偏自视甚高。宋太宗自诩“弓马娴熟”,更精通兵法。至道元年(995)正月,宋太宗就借山西前线战事的胜利,对左右侍臣表示自己精研兵法,他说:

用兵之法,古贤所著兵书已备,无以越其规矩焉,在人探讨耳。朕粗留心,至若汉高祖以必战而灭楚,晋谢安以孤军而败秦,此用兵之妙也。夫文武之略,天不赐全。倘使张良有韩信之武勇,韩信有张良之沉谋,则高祖焉能驾驭之乎?朕每出兵攻伐,意颇精密,将兵之人,丁宁谕之。不听者,多至败事。⑨

左右侍臣们则顺水推舟,大肆吹捧道:“陛下料敌制胜,天之所授,固非臣下所测度也。将帅倘能上遵成筭,则何往而不克矣。”至道二年,宋太宗又借王超伐夏取得小胜的机会,对侍卫亲军马步军都虞候傅潜等三衙管军大将们表示:

此行合战与还师之期,悉如所料,但诸将不能尽依方略,致此贼越逸。

布阵乃兵家大法,非常情所究,小人有轻议者,甚非所宜。朕自为阵图与王超,令勿妄示人。超回日,汝可取图观之。⑩

其实,战场瞬息万变,《孙子兵法》以及历代高明的兵家讲究得都是“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宋太宗“悉如所料”、“诸将不能尽依方略”云云,纯属“功为己,过为人”自欺欺人的外行话。他本人亲自指挥的高梁河之战和雍熙北伐,宋军无一例外地一败涂地,涿州溃败,名将杨业的战死,他都负有不可推卸的指挥责任。反倒是前线众将抵制其瞎指挥的满城会战,宋军取得了相当可观的战果。宋太宗军事才能究竟如何,由此一望可知。

问题是,皇帝既然如此自我迷信,以英明神武自居,文武大臣又阿谀奉承,三衙管军将帅的选拔,当然就是皇帝一人高下在手,臣下置喙的空间就很小了。更何况,宋太宗即位背负着“烛影斧声”得位不正嫌疑的沉重包袱,对三衙的人事安排,他本来就有着最高的政治敏感度。

事实就是如此。宋太宗即位伊始,他就“属意戎事,每朝罢,即于便殿或后苑亲阅禁卒,取壮健者隶亲军,罢软老弱,悉分配外州,自是藩卫之士益以精强”。(11)雍熙元年(984)二月,宋太宗又御崇政殿“亲阅诸军将校,自都指挥使已下至百夫长,皆按名籍参考劳绩而升黜之,凡逾月而毕。自是,率循其制”。(12)宋太宗还对近臣说道:“朕选擢将校,先取其循谨能御下者,武勇次之。若不自谨饬,则士卒不畏服,虽有一夫之勇,亦何用耶?”(13)淳化二年(991),当盐铁使李惟清向宋太宗建言“望国家精择将帅,以有威名者护塞”,其实是对宋太宗的选将之道提出委婉批评的时候,宋太宗仍然故作高深地说:

朕每计之,自有成算。至于选用将帅,亦须深体今之机宜。如韩、彭虽古名将,若以彼时之见,便欲制今之敌,亦恐不能成功名。今纵得其人,未可便如往时,委之能成功业。此乃机事,卿所未悉。(14)

也就是说,尽管在战场上多次碰得头破血流,宋太宗还是坚持“自有成算”,坚持自己的选将之道,不愿意采纳臣下的建言。三衙禁军自“百夫长”以上将校的“选擢”大权,当然就更不愿也不会稍向臣下放手了。宋真宗景德二年(1005),宋真宗曾以太宗所擢殿前都虞候张凝“忠勇好功名”为例,高度评价宋太宗的用将之明:

上尝与近臣论将帅,曰:“选用武臣实难,倘未尝更历,则不能周知其才。太宗所擢甚众,而优待者唯凝与王斌、王宪等数人,每赐与绝殊伦辈,乃知先帝知人之明也。”(15)

这自然是正面的推崇。宋神宗熙宁六年(1073),名相王安石却以前后两任侍卫亲军马步军都虞候傅潜、王超为例,评论过宋太宗、宋真宗两朝的用将,他说:

先朝用将,如王超亦尝召对,真宗与之语,退以其语与大臣谋之。臣读史书,见当时论说终无坚决,上下极为灭裂,如此何由胜敌?

又太宗为傅潜奏防秋在近,亦未知兵将所在,诏付两卷文字,云兵数尽在其中,候贼如此即开某卷,如彼即开某卷。若御将如此,即惟王超、傅潜乃肯为将,稍有材略,必不肯于此时为将,坐待败衄也。但任将一事如此,即便无以胜敌。(16)

对此,宋神宗也表示完全赞同。确实,只有傅潜、王超之流,才肯甘于充当宋太宗、宋真宗手中的玩偶;反过来说,恐怕也只有宋太宗、宋真宗乾纲独断,独揽“任将”大权,才会在宋、辽激战正酣之际,把傅潜、王超等连“稍有材略”尚且不配的庸将,提拔到关乎政权兴亡的、三衙最高级管军的要害位置上。

正面推崇也好,负面批评也罢,尽可见仁见智,然宋太宗独运“选擢将校”之大权,却是毫无任何的异议。一个颇为有趣的事例是戴兴,此人在宋太宗朝历任步军都虞候、步军都指挥使、殿前副都指挥使、殿前都指挥使,却从无任何像模像样的战绩可言,其之所以在军中官运亨通,竟主要得益于宋太宗对长寿大仙的迷信和以貌取人:

戴兴为御龙弓箭直都虞候。一日,西蜀进青龙城道观《长寿仙人图》,其本吴道元之迹,太宗阅之,酷肖戴兴,又恐所见有殊,亟召数班军校、近侍、内臣遍示之,曰:“汝辈且道此图似何人?”

群口合奏曰:“似戴兴。”上笑而异之,因是进用。后建宁远军节,举朝止呼“戴长寿”。(17)

帝王用心,随意性很大,臣下荣辱,就在帝王的一念之间,真才实学如何,往往倒在其次。

宋真宗亦袭其父之故智。咸平四年(1001),宋真宗向宰相吕蒙正等训示说:“选众求材,诚非易事,朕常孜孜询访,冀有所得。向来于军校中超擢八九人,委以方面,其间王能、魏能颇甚宣力,陈兴、张禹珪亦称有闻。”(18)宰相吕蒙正等人随即迎合道:“才难求备,今拔十得五,有以见陛下知臣之明也。”(19)他们显然为宋真宗本人所赏识和亲自提拔,王能后位至侍卫步军副都指挥使、都指挥使,陈兴位至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20)景德四年(1007),时任枢密使的马知节更曾对宋真宗说:“当今兵柄,尽出陛下掌握,至于一命之士,皆由旨授。”(21)马氏此语,真可谓无所顾忌,一语破的。宋真宗宠信自己的藩邸亲随夏守赟,遂不经过中书、枢密院,直接派遣宦官征求夏守赟个人的意见:“欲管军乎?为横行使乎?”(22)夏氏后来果历仕三衙都虞候、副都指挥使,位至殿前都指挥使。

宋仁宗一朝,情况相对复杂。一方面,迫于群臣的激烈反对,尤其是鉴于台谏官们“乞罢内降诏书”的呼声此起彼落,宋仁宗也不得不数度下诏表示:“自今内降指挥与臣僚迁官及差遣者,并令中书、枢密院具条执奏以闻”,(23)“今后内降,无得辄受”。(24)但另一方面,皇帝“内降”下发仍然是相当地频繁。在三衙管军的选任层面,宋仁宗尤其如此,败军之将刘平出任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后晋升侍卫步军副指挥使,即是出自于宋仁宗本人之意:“上初擢平主四厢,谓左右曰:‘平,所谓诗书之将也。’”(25)李用和、李昭亮、郭承祐等一大批外戚,他们得以出掌三衙,尽管屡遭台谏官们的围攻,却依然能够安居于殿前副都指挥使等管军高位,个中的关键,更是在于宋仁宗本人“用亲”之一己私意。

宋英宗是一个“有性气,要改作”的有为君主,他即位伊始即曾质询执政大臣:“积弊甚众,何以裁救?”(26)表现在用人层面,就是时常圣心独运,“每有裁决,皆出群臣意表”。(27)例如:唐介出任御史中丞,据宋英宗本人所言就是:“卿在先朝有直声,今出自朕选,非由左右言也。”(28)治平二年(1065)六月,宋廷命江东转运判官、屯田员外郎范纯仁为殿中侍御史,权发遣三司盐铁判官、太常博士吕大防为监察御史里行,“皆英宗亲选也”。(29)对整军经武,宋英宗更是念兹在兹,他采取的方法之一,就是侧重通过内外将帅的人事调整,来刺激和激励三衙与前线各部,提升宋军整体的战斗力。治平元年十月,宋英宗病体初愈,就检阅了三衙诸军、班直将校的武艺,亲自“擢授有差”:

上谕天武右第三军都指挥使、窦州刺史王秀曰:“尔艺虽不中格而尝有战功,故以尔为正刺史。”又谕散直都虞候胡从曰:“尔艺虽不中格而治兵齐肃,故以尔为内园使。”(30)

同年十二月,宋英宗又以王昭明、李若愚等亲信宦官出任陕西前线泾原、环庆等路的兵马钤辖统兵要职,整顿边防,尽管谏官吕诲等人极力反对,宋英宗依然是乾纲独断,“讫不从”。(31)

宋英宗治平二年六月,杨遂出任侍卫步军都虞候,也是因宋英宗早年在藩邸时,同杨遂有过一面之缘,遂以手令钦定其为管军:“初,绛州团练使杨遂为新城巡检,救濮王宫火,帝识其面目。于是,侍卫司阙帅,帝首出遂姓名,擢登州团练使、步军都虞候。”(32)宋英宗天不假年,在位仅四年略有余,但即使是如此,正如宋哲宗朝时臣僚所言:“臣伏见近年以来,宿将凋零,今岁为甚。虽其间人才固有精粗,是皆自英考、神宗识拔,切磨收养,出生入死之人也。”(33)宋神宗朝建功立业的将帅,不少人都是从宋英宗时开始崭露头角的。

宋神宗更是宋代最胸怀大志的皇帝,又有名臣王安石辅佐,志在复汉、唐旧疆,作“大有为”之君。熙宁、元丰新法,无不以“富国强兵”为宗旨。军事改革层面的“将兵法”,着眼点放在于强化地方各路经略司的军事实力,前线战区以陕西、河东各经略司为重点,内地则以开封府界、京东西两路为重点;“保甲法”则侧重于开封府界、河北、河东、陕西等地区民兵的训练,着眼于以兵农合一的民兵取代募兵的长远目标。京师的三衙,虽然不是宋神宗改革的重心,但也绝非置诸不顾,而是以精简、整训为手段,力图锤炼出精锐之师。为达到这一目标,宋神宗对三衙管军的遴选,同样是用心良多。战功颇著的燕达,最得宋神宗的赏识和器重,他能从一介小校起家,飞黄腾达至殿前副都指挥使高位,离不开宋神宗本人的亲自栽培与数度破格重用,燕达本人就曾有言:“我蒙先帝大恩,拔擢常在众先。”(34)元丰八年(1085),宋神宗在考虑身后之事的时候,就把托孤的重任,也部分地放在燕达肩上:

进(燕达)殿前副都指挥使,拜武康军节度使。元丰八年,神宗寝疾益甚,会确母入禁中,皇后使谕确,外托主兵官燕达等辅立皇太子。(35)

燕达果然也不负宋神宗的重望,“逮神考升遐,宿卫于内东门”,(36)以武力为后盾,协助宰相蔡确等人保证了宋哲宗的顺利继位。宋神宗、燕达君臣之间的密切关系由此可见。宋神宗在确定蔡确为托孤人选的时候,主要的理由是:“群臣皆先皇帝遗朕者,如确自小官,朕亲擢至此,必不负朕。”(37)也就是说,在宋神宗眼里,燕达的情况应当与蔡确相类似,同样是他自“小官”、“小校”一手提拔至三衙管军,因而也就是最为亲信和可靠的。

此外,擅长治军、军纪严明的宋守约,用兵有方、威震西夏的刘昌祚等人,宋神宗也是特别地赏识,多次不顾臣僚的异议,将他们提拔至三衙管军之位。

宋哲宗一朝,在宋哲宗亲政之前,大权掌握在太皇太后高氏的手中,三衙管军的任命也相应地掌控在她手中。元祐五年(1090)和元祐六年,宋廷先后两次除授三衙管军,就是较为典型的事例。元祐五年九月,为补三衙之阙,经宰相吕大防、尚书右丞许将等三省、枢密院执政众大臣共议,“度越资级”,拟定以张守约、张利一两人应选。但在“进呈”皇帝审批时,垂帘听政、代宋哲宗行使皇权的高氏虽然未明确地否定三省、枢密院的“进拟”,但仍委婉地表示:“闻王文郁有边功,好作军职”、“姚兕亦闻忠实可用”。(38)

待朝议结束之后,尽管吕大防等人继续坚持原议,尚书右丞许将却改为迎合高太后的意思,不在三省、枢密院任命二张的文书上签字,并个人上札子请另行委任王文郁为三衙管军。此事随即引发了一场政治上的轩然大波,执政、台谏等众多朝臣都被牵涉其中。事件的结局,是许将因此被罢去执政,而张利一、张守约为三衙管军的拟议,亦按照高太后的意向,最终被搁置。

元祐六年,三省宰相、枢密院的“进拟”,更是被高太后直接否决。该年四月,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出缺,三省、枢密院进拟以雄州团练使王崇拯担任。在“同进画可”时,这一方案遭到了高太后的否定,高太后还当面驳斥众臣道:“崇拯有何劳能?闻说止是熟事,且须选有功劳之人。”(39)三省、枢密院遂改进拟曹诵,但也未能获通过。

宋哲宗亲政之后,励精图治,对内一改元祐之所为,以绍圣为旗帜,起用新党;对外则推行强硬政策,重新对西夏发起凌厉的攻势。相应地,宋哲宗特别重视将帅的选任,三衙管军的人选,更是亲自决断,他“每以元祐末除(王)崇拯、张璨为管军不当”,还再三对曾布评论说:“张璨作管军尤可怪,今在否?”曾布回答:“已作宫观。”(40)显而易见,张璨如若不是已经离任,宋哲宗非将他解职不可。

宋哲宗时常以手令批复或面谕等形式,令三省、枢密院正式任命管军。元符元年(1098)正月,皇城使、濮州刺史、环庆路钤辖张整晋升为威州刺史、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就是宋哲宗亲自召见了张整,经过面对面地专门考察之后,然后亲笔批复三省、枢密院,任命其为三衙管军,完全撇开了三省宰相。其具体的过程,史书记载如下:

先是,泾原乞差近上兵官。曾布为上言:“无人可差。泾原、熙河皆欲得王恩为总管,恩少壮,可驱策,兼颇得边人情,置之于此可惜。张整军政严明,可以管军,但恐以衰病。若召之一见,陛下自视其人才,可进则进,不可则却令归本任,似无所害。”上然之,遂召整。既对,论军政及职事,极有条理,上甚悦。

翌日,谕二府曰:“整殊不类武人,语言皆有条理。当时丰稷、韩忠彦皆拒而不受,何也?”整先除镇、定钤辖,二师(帅)皆以为严酷失军情,不纳。布曰:“臣不敢过称道之,然其军政严明,实有过人者。奏对果称旨,然管军须三省同除。”上曰:“不须,待里面指挥。”即日批付二府除四厢。(41)

案:宋制路级之副总管方得为管军,张氏以环庆路钤辖而除龙神卫四厢,属于越级提拔。另据《宋史》张整本传的记载,张氏蒙宋哲宗召对,除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之后,遂“管干马军司”。(42)

宋哲宗“自视其人才”,以“内批”直接任命张整为三衙管军一事,正如时任知枢密院事的曾布所评论的:“上频收揽威柄,侍从、台谏多出中批或面谕,至整亦欲从中批出,三省无复差除,右使阙已数月矣。”(43)显而易见,这与绍圣之前大权归于太皇太后高氏和旧党执政大臣,宋哲宗亲政后特别注重加强对用人权的控制,以此来“收揽威柄”的政治大背景有关。张氏之外,王恩出任三衙管军,同样是经过了宋哲宗的亲自“召见”,宋哲宗还对左右近臣评论说:“先帝时宿卫人,皆杰异如此。”得到皇帝本人的赏识之后,王恩遂得以“留为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迁马军都虞候”。(44)

宋徽宗行政、用人,以好用“御笔行事”著称,即越过三省、枢密院的进拟,甚至不经由中书舍人“书行”,不交门下省给事中审覆“书读”,皇帝本人在内廷径直拟定人选,或亲笔书写,或由宫人代笔,直接交付有关机构执行。御笔行事,始于崇宁四年(1105),宋徽宗“御笔更制军政”,“御笔付三省、枢密院,更制陕西、河东军政六事。三省、枢密院同奉御笔始此”。(45)大观年间则为最盛:“御笔自此始,违者以大不恭论,由是权幸争请御笔,而缴驳之任废矣。”(46)三衙管军的选任亦如此。殿帅王恩得罪宰相蔡京,蔡京欲逐之而不果,就是因为王恩得到了宋徽宗的庇护。(47)高俅以一介地痞无赖,竟得遍历三衙、稳居殿前都指挥使的高位,更完全出自于宋徽宗的乾纲独断。

宋钦宗即位时,金兵兵临开封城下,宋朝已然处于风雨飘摇的险境,但宋廷发布的殿帅人选王宗濋,其治军统兵的能力更等而下之,被朝野上下公认为还不如高俅。王宗濋,是宋钦宗之母宋徽宗王皇后的亲属,“上欲宠异母党,故有是命”。(48)也就是说,这一任命,完全出自于宋钦宗本人任用外戚的一己私意,不可能再有任何别的解释。难怪任命甫一发布,“识者寒心”。(49)幻想以骗子郭京的“神兵”退敌,就是在王氏主持下上演的荒唐闹剧。金兵刚登上开封城的时候,兵力其实并不多,宋军仍然还有反击的可能性,但王宗濋置宋钦宗的命运于不顾,竟带头鼠窜,“首引卫兵逃遁,致都城失守也”,(50)最终直接导致了开封失守。宋钦宗算是自作自受,自食选将不当的恶果了。

宋高宗号称南宋“中兴之主”,但他在军事上其实很不在行。三衙用将,起初主要是依靠赵鼎、张浚等宰相。宋、金绍兴和议达成后,则是奸相秦桧挟金自重、独揽大权十八年,宋高宗长期被置于相当尴尬的境地。绍兴五年(1135),将杨存中的神武中军与殿前司合并,以杨存中为主管殿前司公事,决策算是出于宋高宗本人,宋高宗后来还曾经宣扬:“杨存中忠无与二,朕之郭子仪也。”(51)然“朕之郭子仪”云云,更多地是宋高宗故作姿态;杨存中也是摇摆于宋高宗和秦桧之间。秦桧死后,宋高宗得以“总揽权纲”,随即令杨存中“就第”,解除了他手中的兵权。(52)在解除杨氏兵权的时候,宋高宗特地下令继任者赵密在任命公布之前即前去接管殿前司,他还向大臣们说:“昔唐神策军使王驾鹤久典卫兵,权震中外,议欲易之,崔祐甫召驾鹤语移时,而代者已入军中矣。朕读《唐史》,深嘉祐甫善处事,可以为法”,“自杨存中之罢,朕不安寝者三夕”。(53)看来,宋高宗、杨存中君臣二人真正的关系,实则是不折不扣地尔虞我诈。

宋孝宗自然也不是什么军事干才,更非“英明神武”,但在南宋的皇帝当中,他算是唯一一个胸怀“一九州之志”,(54)志于恢复中原的皇帝,也被公认为最“锐志肆武”、最为“留神军政、注意将才”的皇帝。乾道七年(1171)七月,宋孝宗自己就曾向宰相虞允文等人表白说:

朕近于几上书一“将”字,往来寻绎,未得择将之道。卿等更思之。

虞允文奏:“人才临事方见。”上曰:“极是!唐太宗安市之战,始得薛仁贵。”(55)

洪遵于知建康府任上曾上奏说:“臣窃谓今日先务,选将厉兵,莫此为急。仰惟陛下,锐意中兴,留神军政,汲汲求人,惟恐不及,天下幸甚。”(56)时人袁说友、叶适、吴泳等也都纷纷说道:“臣仰惟陛下属意武功,寤寐戎事,整举军政,细大毕举”、(57)“寿皇圣帝进天下以知兵,故尤重武,亲教骑射,程其力用,武士有一才,必演而出之”、(58)“故有制、领而召对内殿者,有兵钤而引见便朝者。虽三衙帅臣,如敏如琪,素以才武自奋,亦许之倚杖奏事。则凡将帅兵卒之有一技一能者,莫不求以自献”。(59)

相应的,宋孝宗也可以说是对选将掌控最为有力的南宋皇帝。以三衙的统制、统领官为例,其任用、升迁,在三省、枢密院进呈时,宋孝宗或可或否,往往就是亲自加以处置。隆兴二年(1164),三省、枢密院进呈“主管殿前司公事王琪奏神勇军权统领官刘洪近已致仕,乞改差左军统领王明填阙”:

上曰:“王明病目,不可用。”仍戒谕王琪:“近所差刘洪年老软弱,今果死,止是主帅作人情。”

汤思退退而叹曰:“陛下留意军政,下至偏裨,皆知其能否,真大有为之君也。”(60)

乾道二年二月,宰执进呈主管侍卫马军司公事戚方“升差统领官孟俊充统制、副将董苑充统领”,洪适等奏曰:“孟俊今年九月方及三年,董苑充统领,系升二等。”宋孝宗裁断:“孟俊可依差,董苑升二等,恐后求援例,且已之。”(61)乾道八年四月,宋孝宗又当面训令三省、枢密院宰执,任命姚公赞为殿前司的统领官、成光延为步军司的统制官,宋孝宗说:

环卫官戚世明军政甚修,可除右千牛卫将军,专令训练士兵。姚公赞可除右监门卫中郎将,依旧殿前司前军统领。每遇宣入禁中,赐酒食,统领官不得而与,故除之。成光延可除步军司中军统制,依旧环卫官。以同赴阙之人,皆以任用,今以此试其事。(62)

宰相梁克家遂奏曰:“陛下待遇将帅,恩意重轻,曲尽如此,将见人人感奋矣。”案:宋孝宗于隆兴二年重新恢复了环卫官制度,主要目的之一,就是便于皇帝的亲自选将,“兼收广览,使之日在左右,得以周知其武才,他日选用,可以得人”。(63)

此外,宋孝宗还专门下令枢密院编订了“揭帖”,即三衙、江上和四川诸军从准备将至统制官的军官花名册,宋孝宗会不定期地抽查其中的一两员,当面召见,亲自考察其军事才能,以备日后选用。三衙、都统司众将,确乎“凡近日之所进用者,往往皆重劳圣虑,旁搜曲取而得之”。(64)

三衙的统制、统领,大致属于三衙的中高级将领,宋孝宗尚且如此锱铢必较,他对三衙主帅除授的重视程度,是可想而知的。宋孝宗朝的三衙管军,李显忠、郭振、王琪、陈敏、王友直、郭棣等人,几乎无一例外的都是宋孝宗个人的爱将。如位至主管步军司公事的郭振,就是因为在觐见时得到了宋孝宗的赏识,“郭振仅一对内殿,既无旧劳,又无新功,亦以观察使与之”。(65)居“殿岩十年”的郭棣,原本只是四川诸军默默无闻的一介正将,他能飞黄腾达至殿帅高位,最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其与宋孝宗君臣之间,有一段“恨见卿晚”的佳话,史书记载:

郭观察棣,初为兴元利州正将,枢密使王公炎入蜀,奇公材,留寘帐下。乾道中,部秦兵及铠甲赴行在所,因密荐之,即日召入,孝宗悼符离失利,寤寐中原,公极言曩事,剖析如流,漏下数刻,上曰:“恨见卿晚。”(66)

又如历任主管侍卫步军司公事、主管殿前司公事的王友直,起家金朝统治下的河北土豪,绍兴三十一年乘完颜亮南下之机兴兵反金,后南下归宋,其余部“不满百人”而已。像王友直这种“归正人”,在南宋朝廷没有什么根基,住往最易遭到排斥,时人李椿就曾经谈到:南下归宋的北人,“性多拙直孤立,以拙直孤立,处之机巧奔竞风波之内,其何能立也?不唯不能立,臣亦虑必将有受害者矣”。(67)王友直能够一路青云直上,高居三衙管军,皇帝宋孝宗本人的特别赏识和器重,几乎是唯一合乎逻辑的解释。

大致和王友直同时南下归宋的契丹人萧鹧巴,位至三衙管军,打破了宋代通常不以外族人管军的传统,更是宋孝宗亲口所封。此事的前后原委,颇具戏剧性:

萧鹧巴恭奉孝庙击球,每圣语许除步帅,久不降旨。孝庙亦以北人,不欲处三衙。忽鹧巴醉中语侵孝庙云:“官家会乱说,许臣除步帅数次,久不降旨。”孝庙怒,送福州居住。居数月,德寿忽语孝庙云:“萧鹧巴如何不见?”孝庙举前说奏知。德寿云:“北人性直,官家不当戏之。”唤取归来,德寿赐钱五千缗,仰福帅津遣赴阙,仍旧还职。及德寿发引日,鹧巴号哭于路欲绝。北人归顺本朝,真终始而不变者也。(68)

显而易见,宋孝宗“圣语许除”三衙管军,决不会仅仅限于萧氏一人。正因为如此,宋孝宗在位时,三衙管军“皆以中批行之”,多为“特旨专除”一类的批评性的提法,就频繁地见诸于臣僚们的奏章当中,这应该是一个事实。宋宁宗时,陈傅良更曾经上奏,不同意当时简单地神化宋孝宗和贬低宋光宗的主流意见,“臣闻今之献计者,类曰陛下宜以孝宗为法,太上皇为鉴。臣窃以为是说也,唯孝养三宫当如此耳,而非通论也”。(69)他随即具体对比了宋孝宗和宋光宗两朝,在他所开列出的宋光宗的五大优点,萁中两条就是:“管军臣僚及沿边帅守,不以为御前差遣,皆从三省降诏除授,此四可法也。给舍封驳、台谏论列,虽累上进,终不以言为罪,此五可法也。”(70)他的结论是:宋宁宗应“上稽孝宗明断总揽之政,兼体上皇隆宽不自用之意,则天下可得而理矣”。

陈氏的评论正误与否,可以置而不论。但从陈氏此奏,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判断:宋光宗朝的三衙管军臣僚和各都统司的都统制,“皆从三省降诏”,应当就是比较严格地遵守了三省、枢密院进拟和给舍缴驳、台谏异议的程序,此所谓“上皇隆宽不自用之意”。(71)反过来,宋孝宗一朝,皇帝本人“御前差遣”三衙管军,不经三省、枢密院降诏除降授,三省、给舍和台谏被置于无用之地,应该不是个别的情况。此所谓“孝宗明断总揽之政”。(72)否则,陈氏也就不必要将这两条大书特书,作为宋光宗长于宋孝宗的地方了。

当然,宋光宗之所以“隆宽不自用”,客观原因是他本来就“溺于酒色,不恤政事”,(73)加之很快又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宋宁宗与其父相比,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父子两人都无法真正地运作皇权。宋廷大权,遂尽归于权臣韩侂胄和史弥远,三衙用将之权,当然也不例外。

宋理宗在权相史弥远死后方得以亲政,一度有意于效法宋孝宗,亲揽用人大权,“宰相进拟,多沮格不行,或除命中出,而宰相不与知”。(74)具体到三衙选将,宝祐五年(1257)九月,主管殿前司公事王福离职,代之以吉文瑫,主管侍卫步军司公事则由郭濬出任。事后,宋理宗就专门询问了右丞相兼枢密使程元凤:

上曰:“王福得历阳乡郡,闻以为荣。”

元凤奏:“陛下念其服劳殿陛十有余年,以此优之,深得御将之道。”

上曰:“吉文瑫、郭濬之除如何?”

元凤奏:“甚惬公论。”(75)

从上述的对话不难看出:此次三衙管军较大幅度的人事调整,应该纯出于宋理宗个人的手笔。

综上所述,宋代君主行使三衙管军选任的最高决策权,主要有如下两种有所区别的方式:

其一,三省、枢密院执政大臣们所“进拟”的三衙管军名单,必须及时地“进呈”皇帝,而“三省进拟,或可或否,悉由圣断”,(76)对“进拟”的审批、最终裁断大权,完全掌握在帝王个人手中。为此,正如宋哲宗元符元年(1098)八月诏书所明确规定的:“三省、枢密院进拟差遣在京文臣开封府推官,武臣横行使、副,在外文臣诸路监司、藩郡知州,武臣知州、军已上,临时取旨召对。”(77)凡是三省、枢密院所“进拟”的人选,都要随时听命皇帝的亲自召见,三衙管军当然也在其列。

皇帝如若对“进拟”名单中的人选不满意,或是直接地予以驳回,令三省、枢密院重新“进拟”。或者在三省、枢密院“进呈”“进拟”之时,向宰辅提出为自己所属意而名单上未有的人选,供三省、枢密院再度讨论,从而对三省、枢密院的“进拟”施加影响和压力。宋孝宗时,“宰执进拟朝士,上出寸纸书叔似及应孟明姓名,嘉其奏对也。迁太常博士,寻除枢密院编修官”,(78)这是宋孝宗以己意干预文臣“进拟”的具体例子,可以作为参照。

其二,皇帝越过三省宰相、枢密院的拟议程序,或者直接内降手诏、“中旨”、“内批”、“御笔”等,或者在三省、枢密院进呈时,当面提名自己所属意的亲信出任三衙管军,令三省、枢密院遵照执行。

引人注目的是,正如前文所详述,皇帝使用“内降”的形式来任命三衙管军,总是或明或暗地居于相当重要的地位。北宋从宋太祖、宋太宗、宋真宗开始,直到宋仁宗、宋哲宗、宋徽宗等各朝,表现得都较为明显,南宋则以宋孝宗朝最为突出。其实,有些时期,“内降”虽然表现得不是特别明显,但如若考虑到究竟是三省、枢密院主动进拟,还是皇帝个人授命三省、枢密院行事,其实很难加以准确区分的因素,皇帝个人独断的实际分量,可能还要大。

众所周知,在宋代的政治观念和政治话语当中,皇帝以“内降”、“内批”、“中旨”、“御笔”等形式行政、用人,“除授不归中书”,与臭名昭著的“斜封墨敕”相挂钩,总是被置于被猛烈批判的尴尬位置上。“内降非盛世事”,(79)这是宋代君臣和朝野上下的一个共识。

宋仁宗时,侍御史彭思永就“论内降授官赏之弊,谓斜封非盛世所当有,仁宗深然之”。(80)宋哲宗时,左司谏王岩叟亦对太皇太后高氏进言:“盖斜封墨敕,不宜于今日有。自古此事尽出于外人交结宦官、女谒,遂卖官鬻狱,无所不至,不可不防微,不可不奏知。”(81)宋徽宗时,中书舍人曾肇也上奏:

臣待罪右省,伏睹内中时有批降指挥,除付三省、枢密院外,亦有直付有司者。虽陛下睿明,必无过举,然忖之事体,终有未安。盖帝王号令,不可轻出,必经中书参议,门下审驳,乃付尚书省施行。不经三省施行者,自昔谓之斜封墨敕,非盛世之事。神宗皇帝正三省官名,其意在此。臣愚,伏愿陛下,凡有指挥,须付三省、枢密院施行,更不直付有司,以正国体。(82)

宋度宗咸淳三年(1267),刘黻拜监察御史,上奏“论内降恩泽”,更征引了宋代的相关史实,极言“内批”之弊,他说:

治天下之要,莫先于谨命令,谨命令之要,莫先于窒内批。命令,帝王之枢机,必经中书参试,门下封驳,然后付尚书省施行。凡不由三省施行者,名曰“斜封墨敕”,不足效也。臣睹陛下自郊祀庆成以来,恩数绸缪,指挥烦数,今日内批,明日内批,邸报之间,以内批行者居其半,窃为陛下惜之。

出纳朕命载于《书》,出纳王命咏于《诗》,不专言出而必言纳者,盖以命令系朝廷之大,不能皆中乎理,于是有出而复有纳焉。祖宗时,禁中处分军国事付外者谓之内批,如取太原、下江南。韩琦袖以进呈,英宗悚然避坐,此岂非谨内批之原哉?臣日夜念此,以为官爵,陛下之官爵,三省,陛下之三省,所谓同奉圣旨,则是三省之出命,即出陛下之命也,岂必内批而后为恩?缘情起事,以义制欲,某事当行,某事当息,具有条贯,何不自三省行之,其有未穆于公论者,许令执奏,顾不韪欤。(83)

他还再三强调:“故政事由中书则治,不由中书则乱,天下事当与天下共之,非人主所可得私也。”(84)对上述臣僚进言,皇帝在公开场合下也只能赞同,表示“深然之”、“嘉纳之”,也时常地颁布“虽有中旨,许执奏不行”(85)一类的补充规定。

北宋时,宋神宗元丰六年(1083)九月,“诏自今三省进呈差除,如从中批出,从中书省奉行,其事理未允,所至之省具奏”。(86)宋哲宗绍圣元年(1094)闰四月诏:“在京官司所受传宣、内降及内中须索常行应奉,随事申尚书省或枢密院覆奏。”(87)宋钦宗靖康元年(1126)三月,再度重申:“今后圣旨不经三省、枢密院者,诸官司不许便行,并申中书省审奏,俟得旨,方许施行。”(88)

两宋之际,经过惨烈的北宋灭亡的“靖康之祸”,君臣上下在反思的时候,以宋徽宗为代表的皇帝“御笔”、“御批”行事的泛滥,就被视作反面的历史教训,“一时臣子误国非一,而蔡京为首。京之误国非一,而其甚者,无如御笔之一事”,(89)“崇宁、大观间事出御批,遂成北狩之祸”,(90)大致成为南宋君臣的共识。

绍兴二年(1132)九月,宋高宗就训令执政大臣们说:“今旦凡批降御笔处分,虽出朕意,必经由三省、密院,与已前不同。若或未当,许卿等奏禀,给、舍缴(驳),(有)司申审。”宰相朱胜非曰:“不由凤阁鸾台,盖不谓之诏令。”(91)宋孝宗乾道元年(1165)七月,也下诏:“自今后应呈试出官大小使臣,未经呈试,不许堂除。虽系御笔内批特差,亦许执奏不行。”(92)宋宁宗时,也以环卫官的任命下诏,皇帝“虽已颁成命,亦许辅臣执奏,给舍缴驳,台谏论列,不容冒滥,务在必行”。(93)从总体上看,南宋时期,皇帝滥降“内降”、“御笔”的现象,在政治运作当中也确实有一定程度地收敛。

对皇帝的御笔,臣僚敢于执奏不行、表示异议,“大臣执奏,给舍缴驳,台谏论劾”(94)的事例也很多。例如,建炎四年(1130)六月,宋高宗“特旨”医官王继先与换武功大夫,给事中富直柔就予以封驳,宋高宗再度训令:“可特令书读行下,仍谕以朕意。”但富直柔断然“再封还录黄”。(95)这一出自“朕意”的荒唐可笑的晋升,终于被搁置了。绍兴年间,赵鼎为相,宋高宗曾“中批二人付庙堂升擢”,赵鼎即予以驳回,并质询宋高宗说:“疏远小臣,陛下何由得其姓名?”(96)

又如,宋孝宗乾道三年(1167)二月,宋孝宗特旨授外戚潘才卿为环卫官,执政官们在内殿“进呈”之时就提出了异议,“环卫官元有指挥不许差戚里,前日已得旨差潘才卿,有碍元降指挥”,宋孝宗也只得赞同:“卿等如此理会,甚善。”(97)

宋光宗朝,耶律适嘿以手诏除承宣使,给事中尤袤“一再缴奏”,“辄奉内批,特与书行”,尤袤坚持反对,并上奏说:“天下者祖宗之天下,爵禄者祖宗之爵禄,寿皇以祖宗之天下传陛下,安可私用祖宗爵禄而加于公议不允之人哉?”宋光宗虽然“震怒”,终无计可施,只能是“命遂不行”。(98)

宋宁宗嘉泰元年(1201)十一月,殿帅郭倪“乞拨丰储仓米一万石,冬至前支散口累重大官兵”,“已得御笔依”。但在宰执“进呈”的时候,宰相谢深甫表示了异议:“殿司若欲额外俯存军士,主帅自合措置,不应请于朝廷。兼自来无此例,今若开端,后必为例。”宋宁宗也只好承认:“极是。”谢深甫提出的解决方案是:“今借拨米事,冬节已近,且与权借拨一万石。候来春依数籴还,日后不得为例。”(99)当然,这不过是为皇帝安排体面的台阶罢了。

在如此政治文化的氛围之下,三衙管军的选任层面,皇帝的内降、内批,尽管受到了官僚士大夫集团的种种制约,依然是史不绝书。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宋代及宋代以降的皇权,都具有强烈的军事底色,从本质上说,皇帝也不外一大军头而已,“兴亡以兵”,“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确乎为宋以降古代中国的不二法门。三衙管军的人事安排,与京城兵权紧密相关,真正是“悠悠万事,惟此为大”,是皇帝须臾也不能放松的头等大事。三衙管军“除授之恩”,“必归于人主”,以此来交换和保证众将只效忠于皇帝一人,可以说是最起码的帝王权谋手段。在某种意义上讲,那些因各种具体的因素,较少或难以自选三衙将帅的皇帝,其皇权的权威性不可避免地就要大打折扣。

当然,南宋皇帝的内批、内降、御笔等等,许多实际上是出自于权臣之手,反而成为权臣掌控朝政的工具,宋宁宗时的韩侂胄、史弥远等人,皆惯用此一手法。这就是另外一个性质的问题了。

正是因为三衙用将的最高决策权,皇帝总是要千方百计地集中于自己手中,皇帝身边以宦官为代表的佞幸群体,时常也能对三衙管军的选任发挥相当大的作用,有时甚至是旁人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个中道理,正如时人所说:“王者深居九重,不能尽知臣下之邪正。”(100)皇帝高高在上,他对朝臣又能真正了解多少?其印象、好恶,往往是先入为主,不可避免地容易受到他人的影响。宋哲宗即位伊始的元丰八年十月,摄政的太皇太后高氏以“中旨”的形式,任命苏辙等五人为台谏官,执政章惇就不客气地质问她:“故事:谏官皆令两制以上奏举,然后执政进拟。今除目从中出,臣不知陛下从何知之?得非左右所为?此门不可浸启。”(101)章惇此语,真是击中了“中旨”的要害。宦官等佞幸群体,作为皇帝的“左右”之人,环绕皇帝身边,近水楼台自然先得月,他们的态度,总会对皇帝的人事安排产生或多或少的直接影响。文臣尚且如此,三衙管军等赳赳武夫,又何尝不是如此?

更何况,除了宋太祖是久经沙场的开国皇帝之外,宋太宗、宋真宗、宋高宗也算是多多少少有些征战的实践经验,其他宋代的多数帝王,诚所谓“深居九重,岂常习闻军旅之事”,(102)都是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同军队和官兵接触的机会很少,他们对军事能有多少真正的了解,都是可想而知的。即便是宋太宗、宋真宗、宋高宗,虽然惯于故作高深,以“运筹帷幄”的军事天才自诩,其实是连真正的军事内行也很难算得上。宋代绝大多数的皇帝,对军官能力的判断,要想不依赖于旁人的介绍,几乎是不可能的。宦官群体,尤其是执掌皇城司事务的高级宦官,其“耳目”作用,受到皇帝的高度重视,是必然的。

宋仁宗朝郭承祐得为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除了他是宋仁宗向来倚重的外戚之外,就是颇得益于宦官的引荐,史书记载:

卫州防御使、知澶州郭承祐为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尝有中使过澶州,遽延入,问:“管军阙补何人?”使者曰:“闻朝廷方择才武。”承祐起,挽强自炫,左右皆笑,已而果有是命。(103)

很显然,郭承祐得以出任管军,宦官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又如宋哲宗朝的姚麟,元祐二年(1087),他在步军都虞候的任上时,就曾遭到过台谏官的弹劾,揭发他结交宦官阎士良,还遵照阎士良的授意,从轻处理了犯罪士兵。(104)元符二年,姚氏业已升任殿前副都指挥使,但宋哲宗曾就事评论他说:姚麟“曲奉中使,拣人之际,升黜惟命,麟唯诺而已”。步军都虞候曹诵也说:“麟盖欲因此以交结也。”(105)看来,姚麟能由步军都虞候而殿前副都指挥使,与他和宦官交结有自,对宦官素来唯唯诺诺,显然是有着一定关系的。

上述郭承祐、姚麟两人,只是两个较为典型的个案而已,类似的情况,绝非罕见。宋神宗朝,李宪、王中正、宋用臣、石得一等四名宦官,就深受宋神宗的倚重,是他推行新法的干将。旧党则将其合称为“四凶”。元祐元年四月,旧党执政伊始,在罢黜蔡确等外朝新党宰相之前,就先将此四人解职,(106)可见他们在当时政治上的特别重要性。四人当中,石得一主持皇城司;宋用臣多次主持京师扩建等大工役,并职掌内东门司;王中正曾提举在京教习在京马军所,主持三衙等在京禁军骑兵的训练,同时训练开封府界的大保长、保甲等,是宋神宗在开封府界推行将兵法、保甲法的重要倚任者之一。元丰五路伐夏时,王氏曾一度出掌泾原路经略司,担任一路主帅。

李宪更是以内臣“当将帅之任”,多年执掌熙河路经略司,主持对西夏和地方蕃部的战事,隐然被宋廷视若西边长城,宰相王珪曾有言:“朝廷以边事属押班及李留后,无西顾之忧矣。”(107)李留后,指的就是李宪。李宪也确有相当建树,在与西夏以及地方蕃部势力激烈的军事较量当中,多能稳占上风。宋神宗、哲宗两朝的三衙管军,出自于李氏麾下者,颇不乏其人。例如宋哲宗元祐三年位至殿前副都指挥使的苗授,就是“昔在西边,谄事李宪,以军功欺罔浸贵,遂授节钺,领殿帅”。(108)此外,姚麟、李浩等人得以晋升三衙管军,李宪的保举、推荐同样发挥了相当重要的作用。

宋哲宗元祐年间,太皇太后高氏以女主摄政,倚重宦官势所必然。她所倚重的大宦官陈衍,即“交通权要,窃弄威福”、“傲狠不恭,威行宫省,遇事专肆,多不奏闻”,(109)并内与梁惟简、张士良等宦官结党,外与首相吕大防等“交结”,(110)在一定程度上具有左右朝政和陟黜文武官员的实际能力。范纯仁除右相、召文彦博平章事等最为关键性的人事安排,皆出自于陈氏之手笔。宋哲宗亲政之后,也是首先将陈衍等人一网打尽。

宋徽宗朝,正所谓“宦竖纵横”,“自崇宁以来,内侍用事”,(111)宦官群体更是极其活跃,李光就曾经对宋钦宗言及:“近年以来,宦官用事:或殖货利,或治宫室,或开拓边境,或进退臣僚,皆能窃弄威权,以厚自封殖。”(112)政治与人事安排方面,宋徽宗信用的宦官先后有黄经臣、梁师成等,时任左正言的陈禾曾弹劾过黄经臣,他说:黄氏“怙宠弄权,夸炫朝列。每云诏令皆出其手,言上将用某人,举某事,已而诏下,悉如其言。夫发号施令,国之重事,黜幽陟明,天子大权,奈何使宦寺得与?臣之所忧,不独经臣,此途一开,类进者众,国家之祸,有不可遏,愿亟窜之远方”。(113)不过,黄经臣得到了宋徽宗的庇护,陈禾反而因此被谪官。梁师成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凡御笔号令,皆主于师成。于是入处殿中,多择善书吏习仿奎画,杂诏旨以出,外庭莫能辨。阴窃用人之柄,权势熏灼,一时嗜进之徒,争先赴趋之。(114)

梁氏得拜太尉、河东节度使,位武官最高的正二品官,他自号“隐相”,又自称为名流苏轼的“出子”,皇帝“御笔手诏”多出其手,甚至于有能力决定宰相、执政和侍从大臣的人选,影响三衙管军的人事安排更不在话下。军政方面,宋徽宗最为倚重的是童贯:

贯握兵三十年,权倾四方,奔走期会,过于诏敕。道路目语,莫敢谁何。贯颇疏财,后庭妃嫔而下及内侍无大小,致饷无虚月。凡上左右,交口称誉一词。宠煽赫然,乃至阴谋摇东宫。声焰震天下,服食逼乘舆,金宝充私室。又招伉健少年万人,号“胜捷军”,以为亲兵,环列第舍,持兵呵卫,僭拟宫省。一时啗利乐祸之人,趋附成市。侯王柄臣,多出其门。厮台贱隶,自承宣使而下,凡数百人;庖夫厩兵,亦官至防团刺史。(115)

童贯之外,谭稹、梁方平等大宦官,也都曾经“久握兵柄”。

宋徽宗既然如此信用宦官,“内侍所主,乃得好官”,文武百官“啗利乐祸”,遂汲汲奔走于宦官门下。宰相张商英就曾“交通中贵,求为右仆射”,同知枢密院事王襄亦“密交近侍之臣,妄肆荐延之论”。(116)甚至连位高权重的蔡京“爰自崇宁以来”,也需要“交通阍寺,结托宫禁”,“交结阉宦”、“结附戚里内侍,交通宫禁”,他和童贯之间虽然有争权夺利的一面,但互相勾结之处更多,蔡京在政和二年(1112)得以复相,就是靠“密结纳内臣童贯”。(117)宰相、执政尚且如此,更遑论其他了!

三衙管军当然也不会例外。当时众将为求升迁,奴事宦官,与宦官相“交通、假贷馈遗、借役禁军”,都是极为普遍的事情。正因为宦官“用事日久,将士习熟”,当时竟然广泛流行着一则三衙禁军官兵“但知中官,不畏从官”的政治笑谈。(118)

比较复杂的是,童贯此人虽然臭名昭著,但也不好说毫无军事能力,他选将、用将的眼光其实也是有的,如南宋三衙的名帅刘锜,就出自于童贯的门下。童贯是畸形的双重的身份,他既是宦官,但同时也是宋朝的太师、领枢密院事,也就是枢密院的长官,三省、枢密院的执政大臣,并多次以执政身份外任兵柄在握的宣抚使。从严格意义上讲,他之统领军政,主要还是行使三省、枢密院执政的权力,与东汉、唐代、明代那些纯粹的“家臣”、纯粹的城狐社鼠式的宦官专权,还略有所不同。

南宋时期,宦官为代表的佞幸群体,对三衙管军选任的干预程度,较北宋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三衙和都统司的高级将帅结交宦官,几乎始终是南宋军界司空见惯的一大痼疾。宋孝宗被吹捧为南宋最“英明神武”的“寿皇圣帝”,但起码在其即位早期,对金和战大计,一误于史浩,二误于汤思退。三衙用将,宋孝宗也是大受宦官之流的操纵和愚弄,把庸将戚方当作干才,提拔到了主管侍卫步军司公事、主管马军司公事三衙管军的位置上来。乾道年间,时任太府丞的袁枢,曾在上奏中直言不讳地劝谏宋孝宗说:

比年或谓陛下宠任武士,有厌薄儒生之心,猜疑大臣,亲信左右,内庭行庙堂之事,近侍参军国之谋。今虽总权纲,专听览,而或雍蔽聪明,潜移威福。愿可否惟听于国人,毁誉不私于左右。(119)

宋孝宗晚年倦政,“诸将差除”,更多出自宦官之手,他身边的宦官等佞幸之流,有能力把三衙管军的职位公开标价出售,金钱到手,即“特旨专除”,上演了多幕赵宋王朝史上以往还不多见的闹剧。时任殿中侍御史的张大经就曾借旱灾“诏求言”的机会,直言不讳地向宋孝宗进言:

中外兵帅多出贵幸之门,营利自丰,素召众怨,教阅灭裂,军容不整。且近习甲第名园,越法逾制,别墅列肆,在在有之,非赂遗何以济欲?愿陛下疏斥腐,抑绝幸门,垂意人主之职,责成宰辅,一提其纲,则天下事必有能办之者。(120)

张大经上奏之后,据史书记载:“俄而池司郝政降充统制官,殿帅补外,盖用其言也。”(121)显而易见,殿前司的主帅和池州都统司的都统制郝政,既然都因为张氏所言而受到了较严厉的处分,他们殿帅和都统制职位的来路不正,来自于宦官和佞幸等“贵幸之门”,是可想而知的。可以说,终宋孝宗一朝,袁枢所谓“猜疑大臣,亲信左右,内庭行庙堂之事,近侍参军国之谋”(122)的问题,一直都是存在着的。

有鉴于此,陈傅良曾向宋宁宗高度评价过宋光宗,认为宋光宗长于宋孝宗的地方之一就是,宋光宗:

每事付之外庭,采于公论,左右便嬖,绝不预政,不唯不听其言,又禁切之,而金缯酒食之赐,则不吝啬,此一可法也。八厢罗事之人,置而不用,未尝以浮言危动群臣,此二可法也。(123)

宋光宗能否与宋孝宗相提并论,宋光宗朝是否真正做到了宦官“绝不预政”和皇城司“置而不用”,这里暂且不论,但在陈傅良的眼里,宋孝宗一朝,“左右便嬖”大肆预政,皇城司活动频繁,是确凿无疑的。南宋其他各朝的情况,也大致如此。

众所周知,在古代由士大夫所主导的主流政治话语体系当中,宦官为代表的佞幸群体,往往是最臭名昭著,最为土大夫所切齿痛恨的角色,往往是最为士大夫集中火力猛攻的对象,其干预朝政也往往被视为王朝政治走向黑暗的一个显著标志。魏了翁就曾对宋理宗言及:“儒生与戚宦不两立,而用儒受言,与声音酒色亦异途。此重则彼轻,势使然也。”(124)但是,从专制君权体制下的王朝政治来看,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宦官、佞幸此类群体,纯属与皇权互相伴生的“城狐社鼠”,他们是皇权须臾也不可替代的重要附属品,但他们更离不开皇权的庇护,依附皇权是其本性。只有在特殊的个别的情况下,宦官、佞幸势力极度膨胀,才有可能威胁到个别皇帝的宝座。

即便如此,由于其依附皇权而存在的特性,要自我走上前台,真正从整体上威胁皇权,上演改朝换代好戏的可能性,还是微乎其微的。正因为这样,宦官等佞幸群体权力的强化,通常既是皇权在制度外满足自身糜烂享受、自私自利的重要工具,也是皇权制衡官僚士大夫集团的爪牙利器,确实有相当大的皇权有意为之的成分。其实质,不过是皇权延伸的一种比较特殊的、比较畸形的形态罢了。

洪咨夔是南宋后期比较著名的谏官,他在监察御史的任上,曾经向宋理宗上奏说:

臣历考往古治乱之原,权归人主,政出中书,天下未有不治。权不归人主,则廉级一夷,纲常且不立,奚政之问?政不出中书,则腹心无寄,必转而他属,奚权之揽?此八政驭群臣,所以独归之王,而诏之者必天官冢宰也。(125)

“权归人主,政出中书,天下未有不治”,(126)这应该是南宋君臣、朝野大致共同认同的理想的政治理念。问题是,“权归人主”与“政归中书”之间,本来就是有矛盾的,尤其在士大夫官僚政治渐臻高潮的宋代政治大气候之下,在“政归中书”的理念之下,宰相权重,“人主举国以听”,(127)确是宋代现实政治上非常明显的常态。秦桧、韩侂胄、史弥远、贾似道等权相相继揽权,“纲常不立”的情况,在南宋时期也绝非罕见。三衙管军选任的大权,事实上也主要操控于权相之手。(128)既然如此,皇权较有意识地主动扶植宦官、佞幸等爪牙群体的势力,使得宦官、佞幸与官僚士大夫群体之间彼此制衡,就是专制皇权王朝政治体制下的应有之义。宋孝宗就是“独运万机”,“颇以近习察大臣”。(129)端平年间(1234-1236),袁甫亦曾对宋理宗上奏说:“臣窃谓宰辅之职,固贵乎专,亦戒乎太专,不专则责不归一,太专则失于独运。”(130)从君主的角度上来看,不如此,则无法牵制宰相,无法避免宰相权力过重,无法实现“权归人主”、“独运万机”。所以,愈是官僚士大夫集团集中火力猛攻宦官、佞幸,皇权反而愈有必要加以庇护。这就是所谓的“帝王权术”。

在事关京师兵权谁属的三衙用将问题上,宋代,特别是南宋,呈现出皇权、宦官为代表的佞幸群体、宰相为代表的官僚士大夫集团三者之间犬牙交错的局面,完全合乎王朝政治运转的逻辑。至于因人划线、任人唯亲,主要以政治取向、私人关系而非以军事才能决定将帅升降,军队战斗力因而削弱,自然也就是无法避免。说到底,这是专制王朝体制无法较彻底克服的一大痼疾,只不过南宋表现得尤其明显,在宋、金、蒙古对抗的客观历史背景下,其负面恶果表现得也特别严重罢了。

注释:

①杨士奇等:《历代名臣奏议》卷二四○《任将》,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②徐松辑:《宋会要辑稿》职官三二之三八,北京:中华书局,1957年,第3024页。

③胡宿:《文恭集》卷八《论除授宿卫帅臣》,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④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五○“元祐五年十一月壬申”,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10814页

⑤《宋史》卷四○一《柴中行传》,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12175页。

⑥柳开:《河东先生集》卷八《与郑景宗书》,《四部丛刊》本。

⑦《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建隆二年七月壬午”,第51页。

⑧《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九“太平兴国三年三月癸卯”,第424页。

⑨《宋会要辑稿》兵一四之一四,第6999页。

⑩《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至道二年九月己卯”,第852页。

(11)《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八“太平兴国二年九月丁未”,第412页。

(12)《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五“雍熙元年二月壬午”,第573页。

(13)《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五“雍熙元年二月壬午”,第573页。

(14)《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二“淳化二年四月辛巳”,第714页。

(15)《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六○“景德二年五月辛亥”,第1335页。

(16)《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四八“熙宁六年十一月戊午”,第6046页。

(17)文莹:《玉壶清话》卷四,郑世刚、杨立扬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第39页。戴兴,误作“戴恩”,据《宋史》卷二七九《戴兴传》改。

(18)《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九“咸平四年十月己亥”,第1074页。

(19)《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九“咸平四年十月己亥”,第1074页。

(20)《宋史》卷二七九《王能传》,第9479页;卷二七九《陈兴传》,第9484页。

(21)《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六七“景德四年十一月戊寅”,第1506页。

(22)《宋史》卷二九○《夏守赟传》,第9716页。

(23)《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二九“康定元年十月戊子”,第3051页。

(24)赵汝愚编:《宋朝诸臣奏议》卷二三《上徽宗乞今后内降所属无得辄受》,邓广铭等校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233页。

(25)《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一五“景祐元年八月庚午”,第2692页。

(26)《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一“治平元年五月辛亥”,第4868页。

(27)《宋史》卷一三《英宗本纪》赞曰,第261页。

(28)《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一“治平元年闰五月己丑”,第4884页。

(29)《宋会要辑稿》职官一七之七,第2737页。

(30)《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三“治平元年十月庚子”,第4911页。

(31)《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三“治平元年十二月丙午”,第4926页。

(32)《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五“治平二年六月癸巳”,第4968页。

(33)赵汝愚编:《宋朝诸臣奏议》卷六四《上哲宗请内外臣僚各举堪任将帅者》,第716—717页。

(34)《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五三“元丰八年三月戊午”注引《哲宗旧录·燕达传》,第8459页。

(35)《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五二“元丰八年三月甲午”注引《哲宗实录辨诬·燕达传》,第8421页;卷三五三“元丰八年三月戊午”注引《哲宗旧录·燕达传》,第8459页。

(36)《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五三“元丰八年三月戊午”注引《哲宗旧录·燕达传》,第8459页。

(37)《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五二“元丰八年三月甲午”注引《哲宗实录辨诬·蔡确传》,第8422页。

(38)《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五○“元祐五年十一月壬辰”,第10807页。

(39)《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五七“元祐六年四月丁酉”注引王岩叟《系年录》,第10941页。

(40)《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八五“绍圣四年四月丙戌”注引曾布《日录》,第11520页。

(41)《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九四“元符元年正月戊寅”,第11739—11740页。

(42)《宋史》卷三五○《张整传》,第11087页。

(43)《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九四“元符元年正月戊寅”注,第11740页。

(44)《宋史》卷三五○《王恩传》,第11088页。

(45)陈均编:《皇朝编年纲目备要》卷二七“崇宁四年八月”,许沛藻等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第687—688页。

(46)《宋史》卷三五二《吴敏传》,第11123页。

(47)参见杨仲良:《皇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一二八《徽宗皇帝·四辅》,李之亮校点,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2150页。

(48)(49)《皇朝编年纲目备要》卷三○“靖康元年正月辛未”,第774页。

(50)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六“建炎元年六月己未”,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142页。

(51)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九五“绍兴三十一年十二月庚子”,第3289页。

(52)参见《宋史》卷三八八《李浩传》,第11903页。

(53)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八八“绍兴三十一年二月甲寅”;同卷“绍兴三十一年二月庚申”,第3150页。

(54)《历代名臣奏议》卷三《君德》。

(55)佚名:《宋史全文》卷二五“乾道七年七月乙未”,李之亮校点,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1745页。

(56)《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四四《用人》。

(57)《历代名臣奏议》卷二四○《任将》。

(58)叶适:《叶适集·水心文集》卷一四《忠翊郎武学博士蔡君墓志铭》,刘公纯等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第257页。

(59)吴泳:《鹤林集》卷一九《论今日未及于孝宗者六事札子》,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60)《宋史全文》卷二四上《宋孝宗一》“隆兴二年五月癸卯”,第1651页。

(61)《宋会要辑稿》职官三二之三九,第3025页。

(62)《宋会要辑稿》职官三二之二,第3034页。

(63)《宋会要辑稿》职官三三之四,第3035页。

(64)《历代名臣奏议》卷二四○《任将》。

(65)周必大:《文忠集》卷二附录《行状》,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66)不著撰人:《翰苑新书》前集卷五一《诸路将》;谢维新:《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后集卷七四《将帅门》;富大用:《古今事文类聚》遗集卷一○《殿司部遗》。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67)《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四五《用人》。

(68)张端义:《贵耳集》,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69)(70)(71)(72)《历代名臣奏议》卷六九《法祖》。

(73)《历代名臣奏议》卷四《君德》。

(74)《宋史》卷四○六《崔与之传》,第12263页。

(75)《宋史全文》卷三五《宋理宗五》“宝祐五年九月庚辰”,第2339页。

(76)陈升之:《谠论集》卷三《上徽宗谨名器》,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77)《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五○一“元符元年八月庚辰”,第11931页。

(78)《宋史》卷三九七《薛叔似传》,第12091页。

(79)《宋史》卷四○六《许奕传》,第12269页。

(80)《宋史》卷三二○《彭思永传》,第10411页。

(81)《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六八“元祐元年闰二月丁酉”,第8885页。

(82)曾肇:《曲阜集》卷二《上徽宗皇帝论内降指挥不可直付有司》,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83)(84)《宋史》卷四○五《刘黻传》,第12247—12248页。

(85)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甲集卷一七《淮东西湖广总领所》,徐规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00年,第391页。

(86)《宋会要辑稿》职官一之二二,第2340页。

(87)《宋会要辑稿》职官四之一二,第2442页。

(88)《宋会要辑稿》职官一之四五,第2352页。

(89)楼钥:《楼钥集》卷二一《奏议·雷雪应诏条具封事》,顾大朋点校,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418—419页。

(90)《宋史》卷四○○《王介传》,第12153页。

(91)《宋会要辑稿》职官一之七九,第2369页。

(92)《宋会要辑稿》职官八之三一,第2573页。

(93)《宋会要辑稿》职官三三之五,第3035页。

(94)《历代名臣奏议》卷二○六,《听言》。

(95)《宋会要辑稿》职官二之八,第2375页。

(96)《宋史》卷三六○《赵鼎传》,第11294页。

(97)《宋会要辑稿》职官三三之二,第3034页。

(98)《宋史》卷三八九《尤袤传》,第11928页。

(99)《宋会要辑稿》职官三二之一九、二○,第3015页。

(100)《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四一“元祐五年四月辛丑”,第10613页。

(101)《宋会要辑稿》职官三之五四,第2424页。

(102)《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六○“元丰八年十月己丑”,第8623页。

(103)《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三八“庆历二年十月辛亥”,第3314页。

(104)参见《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一“元祐二年五月乙亥”,第9770页。

(105)《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五一三“元符二年七月癸亥”,第12201页。

(106)参见《宋会要辑稿》职官六六之三三,第3884页。

(107)《宋史》卷四六七《宦者二·李舜举传》,第13644页。

(108)《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六○“元祐六年六月甲寅”,第11003页。

(109)《宋会要辑稿》职官六七之八,第3891页;职官六七之九,第3892页。

(110)《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八五“绍圣四年四月己亥”注引《哲宗旧录·吕大防传》,第11535页。

(111)《宋会要辑稿》职官三六之二四,第3083页。

(112)李光:《庄简集》卷八《论梁师成札子》,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13)《宋史》卷三六三《陈禾传》,第11349—11350页。

(114)《皇朝编年纲目备要》卷二九“宣和二年十月”,第737页。

(115)徐自明:《宋宰辅编年录校补》卷一二“宣和六年”,王瑞来校补,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802页。

(116)《宋宰辅编年录校补》卷一二二“政和元年”,第761页;卷一三“靖康元年”,第841、840页;卷一二“政和二年”,第764页。

(117)《宋宰辅编年录校补》卷一一“崇宁五年”,第724页;卷一二“政和二年”,第765页。

(118)《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九三《近习》。

(119)《宋史》卷三八九《袁枢传》,第11935页。

(120)《宋史》卷三九○《张大经传》,第11954—11955页。

(121)《宋史》卷三九○《张大经传》,第11954—11955页。

(122)《宋史》卷三八九《袁枢传》,第11935页。

(123)《历代名臣奏议》卷六九《法祖》。

(124)魏了翁:《鹤山集》卷二○《乙未秋七月特班奏事》,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25)(126)《宋史》卷四○六《洪咨夔传》,第12265页。

(127)刘克庄:《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五二《奏议·召对札子》,王蓉贵等点校,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1347页。

(128)参见范学辉:《南宋三衙管军制度若干问题考述》,《中国史研究》2009年第2期。

(129)王应麟:《困学纪闻》卷一五《考史》,栾保群等校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1699页。

(130)《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五○《用人》。

标签:;  ;  ;  ;  ;  ;  ;  ;  

宋代皇帝权力与三亚将军_宋朝论文
下载Doc文档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