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字句的序位框架及其对条件成分的映现，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字句论文,其对论文,框架论文,成分论文,条件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H146.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7365(2005)02-0003-12
§0 引言
0.1 连字句研究综述
汉语连字句研究一直受到学术界的重视。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相关研究，大体上可以 概括为以下10个方面：“连”字的词性；“也/都”的异同；肯定与否定的关系；歧义 ；比较研究；语义研究；语用分析；认知解释；量范畴的研究；语法化的研究。为篇幅 所限，这里不一一展开叙述，具体内容可参看文献篇目。
0.2 本文的研究基点与研究视角
大量文献表明，汉语连字句的研究空间很大，可挖掘的东西很多。我们认为：对其也 有必要在上述研究的基础上进行整合，提出概括而统一的理论解释。而这正是本文的基 点。
本文将从隐性量的角度切入，探讨连字句纷繁复杂现象背后统一的语义基础。我们特 别重视前人对连字句的语义和语用的种种理解，尤其是“语用分级”、“强调”、“递 进/递降”、“标举极端”、“典型事件”、“隐含比较”、“范围与否定”等解说； 同时我们也特别看重从认知的角度，尤其是从“量”的角度切入连字句的研究。
0.3 语料来源与基本假设
本文的语料来源于《人民日报》和《当代北京口语语料》。我们通过人机互动的检索 方法，共收集、整理得到含有连字句的用例1275例。(注：本文的语料检索和收集工作 ，得到北京语言大学对外汉语研究中心邢红兵博士和胡翔高级工程师的热情帮助。谨此 致谢。)
本文假设：汉语连字句是用来表现人们对外部事物或事件进行序位化操作的一种句法 手段，其认知语义基础是通过激活一个以量级序列为基础的情理值序列，并使某一成员 序位化。这种序位化首先通过激活或建构名词的空间序位来实现。在此基础上，人们通 过空间序位对时间序位的映现，来形成对条件成分的表达。这样，我们就能够在一个统 一的语义基础上，对连字句的种种语义做出统一的解释。
§1 连字句形成的语义基础
1.1 理想化的认知模型：观察和把握外部世界的基本尺度
认知语言学认为，语义理解的基础是一个涉及背景知识的复杂认知结构。这种复杂的 认知结构反映着特定社会各种相关认知域里的文化环境中的说话人对某个或某些领域里 的经验具有统一的、典型的、理想化的理解。这种经验结构，普遍反映在某一社团的人 们的思维、认知行为之中，并在其语言系统之中表现出来。这就是所谓的“理想化的认 知模型”(ICM)(张敏1998；沈家煊1999)。可以说，这种理想化的认知模型，普遍制约 着我们的认知和言语行为，是我们观察和把握外部世界的基本尺度。比如，对中国人而 言，过春节要回家、女孩子爱哭、老师比学生懂得多，如此等等，都反映着汉民族社会 对种种事物或事件理想化的认知模型。根据这个理想化的认知模型，我们就能够很好地 理解汉语中诸如“他连春节也不回家”、“连女孩子都没哭”、“这个问题连老师都不 会”这样的一些句子。
1.2 情理值：事物或事件内在关联性的大小
以“理想化的认知模型”为基点，我们便有了观察和把握外部世界事物或事件内在关 联性的基本尺度。我们把这种外部世界事物或事件内在关联性的大小叫做“情理值”， 它是指“连”后名词与“都/也”后动词之间的比值。也就是说，符合人们“理想化的 认知模型”的事物或事件具有较高的情理值；反之，则具有较低的情理值。比如，一般 而言，小学生没有中学生认字多，这个“理想化的认知模型”反映在如下的情理关联中 ：“中学生”与“认字多”之间具有高情理值，“中学生”与“认字少”之间具有低情 理值；反之，“小学生”与“认字少”之间具有高情理值，“小学生”与“认字多”之 间具有低情理值。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这种情理值的计量可以有不同层次的标准。这正如崔希亮(1990) 所指出的：这个集合存在于说话人的知识库里，它是心理的，也是社会的。说话人对集 合中的每一个成员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都有定评，这种定评在说话人看来是无争议的， 它属于预设的内容。一般来说，是以人类普遍共有的认知经验为基础的，比如男大当婚 ，女大当嫁；有时候，却是以某一个民族或社会的认知经验为基础的，比如汉民族社会 普遍以春节为最隆重的节日；有时候，甚至也可以以某一特定的个人认知经验为基础， 比如对杨利伟来讲，遨游太空具有高情理值，而对于绝大多数的中国人而言，遨游太空 只能具有低情理值。
1.3 序位化：事物或事件关联的心理机制
人们根据“理想化的认知模型”来衡量事物或事件内在关联性(即情理值)的大小，便 有了把事物或事件进行序位化的内在依据。所谓“序位化”主要包含这样两层含义：第 一，以某一情理为关联线索的一组(至少两个)成员所构成的序列，因为任何一个“值” 都必须存在于一个量级序列之中；第二，把其中的某一成员确定为该序列的端点(起点/ 终点)，有了若干成员所构成的序列，并确立了其中某一成员的端点地位，序位化也就 实现了。情理值的大小，是在“理想化的认知模型”观照下由事物或事件的内在特性所 决定的。
1.4 情理逆反：序位化的两种方式
对外部事物或事件进行序位化的心理操作，是人们用连续的方式把握外部事物或事件 的一种极为普遍的、基本的认知行为。当我们通过情理关联建立起事物或事件的关联序 列之后，便要确立这个序位的端点(起点/终点)。如果我们把情理关联构成的序列看成 是一个量级序列的话，那么，这个量级序列上的每一个成员都有可能成为人们认知上的 端点，关键是看人们对这个量级取肯定还是否定的观察角度。人们对量级序列的基本把 握方式是：通过对一个小量的肯定来对全量进行肯定；通过对一个大量的否定来对全量 进行否定。如果我们把情理小值看成量级序列的起点，而把情理大值看成量级序列的终 点的话，那么，我们就会很自然地通过对情理小值的肯定表达来实现对整个量级序列的 肯定；通过对情理大值的否定表达来实现对整个量级序列的否定。反之，如果我们对一 个量级序列取全量肯定，那么，实际上我们是在把某个端点当作小量(起点)；如果我们 对一个量级序列取全量否定，那么，实际上我们是在把某个端点当作大量(终点)。这就 是人们常说的情理逆反。汉语的连字句恰恰表现的就是这种情理逆反的认知规律。拿打 篮球来说，1.8米的身高可以看成是情理小值，说成“连1.8米的都要了”，这个表述肯 定的是以1.8米为起点的序列；相反，1.8米也可以看成是情理大值，说成“连1.8米的 都没要”，这个表述否定的是以1.8米为终点的序列。可见，端点的选择，是说话者的 一种主观认识行为。需要指出的是，就实际言语使用情况来说，大部分连字句都是用来 进行全量否定表述的，即其序位化的端点大部分都是被当作情理大值(终点)来看待的。 (注：汉语连字句的否定形式有：“连……都/也 + 没 + VP”、“连……都/也 + 不 + VP”、“连……都/也 + V不C”三种形式，还有一种语义否定的形式“连……都/也 + VP”，而肯定形式只有“连……都/也 + VP”一种。)
1.5 有序名词与无序名词
在进入正式的讨论之前，我们有必要先来理解“有序名词”和“无序名词”这对概念 。所谓有序名词，就是在语义层面自然处于一个由等级、顺序义素特征制约的语义场中 的名词，它让我们自然联想起一组相关的、具有量级差异的名词。相反，不自然处于这 个语义场中的名词，就是无序名词，没有特定语境的提示，它不能指示我们确定的语义 关联方向，我们也就不能进行明确的语义联想。这与马庆株(1991)讨论的顺序义名词、 崔希亮(1990，1994)提出的词汇的义场关联是密切相关的。有序名词、无序名词虽然是 一组相对的、不可截然分开的概念，但是它们之间的差别仍然是很清楚的。比如，“春 天”、“处长”、“中年人”、“小学”、“亚军”、“省政府”、“孙子”等，都是 比较典型的有序名词；而“鸟”、“能力”、“电影”、“土地”、“门”等，则都是 比较典型的无序名词。这种差别在连字句中的表现是非常明确的，在我们看来，连字句 序位框架的建立，首先依赖于对有序名词的激活。
1.6 小结
我们认为，从“理想化的认知模型”到“情理值”再到“序位化”的认知过程，是汉 语连字句形成的语义基础。这种认知上的序位化不仅仅体现在我们的认知层面，还要通 过汉语句法结构层面上实实在在的言语形式来表现。本文的主旨，并不仅仅在于揭示“ 序位化”的操作过程，我们的兴趣更在于考察、描写和分析汉语连字句的序位框架赖以 形成的言语手段。汉语连字句的序位化，对有序名词和无序名词采取了两种不同的方式 。这两种不同的方式，事实上对连字句的句法、语义和语篇格局，都产生了重要影响。 下面，我们就从序位框架的激活、序位框架的建构和条件成分的映现这三个层面，来描 述和分析连字句的序位化过程。
§2 有序名词的序位激活
我们知道，连字句的基本句法形式是“连NP都/也(不)VP”，其序位框架如何形成，关 键是要看其中的NP是有序名词还是无序名词。当NP是有序名词时，连字句会通过这个有 序名词来自然激活该名词所在语义场中的一组相关成员，并以该有序名词为端点，从而 实现对外部事物的序位化。语料考察表明，出现在连字句中的有序名词主要有这样8类 ：(1)行政名词；(2)时间名词；(3)学历名词；(4)社会角色和社会关系名词；(5)数量 名短语；(6)对义名词；(7)表[底层]意义名词；(8)表[基本事情]的动词短语或小句。 下面分别举例并简单说明。
①去年9月，法国举办了自愿“无车日”，连政府部长都要骑自行车去内阁开会。
②他们1月24日就上山施工了，每天四班倒，连春节也没休息，不能因为我们工作的滞 后，而影响了春季造林。
③实际上不可能人人都上大学，但现在社会上各行各业招聘时，都要求高文凭，在北 京甚至连本科生找工作都困难。
④血浓于水!刘波不应该举报自己的父亲。连父亲都可以出卖的人，可以出卖任何人， 不值得信任。
⑤去年，国内轿车销量仅为59万辆，连预测的一半都未达到，为何会出现如此让人失 望的市场表现?
⑥吴寿章指出，尽管我们有些新手实力比较强，但心理上不可能不紧张，这样的大赛 ，连教练都会紧张。
⑦有的演员(含主持人)竟连这些常识都不知道，真不知他们是怎么“淘”出来的。
⑧她多次访问中国，在离大城市不远的一些农村，就连上厕所都是个问题。
上述8个例句，分别代表了连字句中有序名词使用的不同情况。尽管它们在进入连字句 时所表现出来的序位化的途径和方式并不完全相同，但是它们所具有的共同特征是[有 序性]。这种[有序性]是内化在词义结构当中的。通过这种内化的[有序性]，我们就能 够自然地在语义层面进行序位化。因此，由这些有序名词所激活的序位框架，是不需要 借助特定的语篇和语境来实现的。
我们把这种由有序名词激活的序位框架看成是连字句序位框架建立的最基本和最典型 的形式，它们在人们的认知上具有原型效应，是理解整个连字句语义的关键所在。
§3 无序名词的序位建构
我们把连字句对有序名词的选择，看成是连字句建立序位框架的原型，这就意味着我 们也同时承认无序名词进入连字句的现实。先让我们来比较两个句子：
⑨如今，连乡镇医院都可以做白内障手术。
⑩连巧克力和茶叶盒上也有莎士比亚的名字。
这两个句子的最大区别在于：例⑨不需要语境提示，我们就能够建立“乡镇医院、县 医院、市医院、省医院”的序位，因为“乡镇医院”作为有序名词，已经规定了情理关 联的方向；而例⑩中的“巧克力”和“茶叶盒”则不能给我们指明情理关联的方向，在 没有具体语境帮助的情况下，我们不能建立相应的情理关联，也就不能自然激活另一些 名词成分与它们构成某种序位，因为在词汇层面，“巧克力”和“茶叶盒”都属于无序 名词，或者说它们所具有的情理关联的方向不确定。那么，无序名词就需要我们用某种 言语手段建构出其相应的序位来。
3.1 语境手段对专有名词和代词的序位建构
从进入连字句来讲，专有名词和代词所具有的共同特征是，对其语义的理解需要特定 的语境提示，所以只有在语境的帮助下，我们才能确定其语义关联的方向，从而使其序 位化。
从语料来看，专有名词进入连字句的机会是比较多的。我们认为，专有名词代表的是 一个特定的个体，而每一特定的个体在特定的交际情境中，都会呈现出某方面鲜明的个 性特征。这种个性特征的突出，实际上也就指示了其具有的某种情理值，因而就具有了 被序位化的条件。这些专有名词主要有人名、国名、地名、单位名、事物名和“广州人 ”等一类的名词。例如：
(11)告诉您去吧，您这么大岁数儿，连北戴河都没去过。
例(11)中的“北戴河”作为旅游胜地代表的是具有被游览的突出个性特征，这就使我 们建立起旅游地关联的方向，从而实现其序位化。
代词是在语境中指代名词的词。它所指代的名词，一般在具体语境中也是某一个特定 的事物，因此从这个角度看，代词进入连字句与专有名词进入连字句，具有相同的认知 理据：它代表着一个有突出个性特点的事物，在具体语境下规约着情理关联的方向。例 如：
(12)你看你看，多好的稻谷，不仔细看，连我自己也容易把它和晚稻搞混了。
(13)政府官员在一方任职，胸中应有全局，连这个都不明白，自然不是一个够格的地 方官。
例(12)中的人称代词“我自己”在具体语境中可能代表的是一个很有经验的老农民， 我们便能够以此为端点，建构起某种序位框架来；例(13)中的指示代词“这个”指示了 语境中特定的事物对象(胸中应有全局)，这就给这一事物确定了情理关联的等级。
专有名词和代词，无论在词汇层面还是在句法层面，都是很特别的一类，它们在语义 理解上要特别依赖具体语境的帮助。连字句中的专有名词和代词，也正是通过具体语境 的帮助而确立了情理关联的方向，从而得以序位化的。
3.2 句法手段对一般名词的序位建构
一般的名词可以通过添加修饰语这一句法手段来建立名词短语的量级，从而形成名词 的序位框架，这是连字句NP位置上名词短语的一个突出特征。而名词的修饰语，往往在 词义内部包含有一种量级特征。例如：
(14)当时中华民族处在生死存亡的关头，劳苦大众连起码的生存都没有保障，所以不 得不起来革命。
(15)就连福州市最宝贵的地下温泉也已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污染。
从这两例添加修饰语的句法手段来看，修饰语“起码”、“最宝贵”具有[基本性]或[ 等级性]的语义特征，这样就能够对一般名词进行序位建构，从而实现对中心名词的序 位化。这个现象说明，连字句序位框架的建立与相应的词汇选择之间是一种相互制约而 又相辅相成的关系。
3.3 语篇手段对无序名词的序位建构
连字句中更大量的无序名词，既非专有名词或代词，也非具有[量级]修饰语的名词短 语。那么，这些连字句中的无序名词是怎样实现序位化的呢?当我们在词汇层面和句法 层面都找不到相应的依据时，我们只能把视角转向语篇。下面，我们从有标记和无标记 两个侧面来论述语篇手段对无序名词的序位建构。
所谓有关联标记的序位建构，是指在连字句的前后上下文中，出现诸如“甚至”、“ 不仅”、“不但”、“不光”、“不单”、“别说”、“甭说”等表示递进关系的关联 成分或者反问句“哪里”等形式。这些语句形式与连字句共现，就为连字句中的名词建 立情理关联指示了方向，使我们有了把无序名词有序化的可能。例如：
(16)您说没水成不成?甭说工业，人也活不了，连鸟儿都活不了。
例(16)中的“鸟儿”在静态的语义层面当是无序名词，但人们通过“甭说”、“也” 与“连”字句的连用，建立起“工业”、“人”和“鸟儿”之间对水的需求量的等级序 列。由此我们看到，即使对无序名词来说，人们也可以通过一些有标记的关联手段，在 具体的语境中确立无序名词的情理关联并使之有序化，从而建构起连字句的序位框架来 。
所谓无关联标记的序位建构，是指在与连字句共现的前后语句中，并未出现像“甚至 ”、“不但”等一类的关联标记，但是这些语句中却出现了与连字句中的NP相关联的另 外一些名词性语义成分，它们与“连”后的NP构成某种情理关联，从而实现连字句的序 位框架。它们或通过多重相关事物的列举，或通过概念间显性或隐含的相互对照，来建 立NP的序位。例如：
(17)我儿子结婚，哎，就买了点儿糖，买点儿烟，连酒都没有。
(18)嗯，原来就是连三轮儿车都走不了，现在也可以走汽车了。
(19)八十年代的年轻人，还神经兮兮的，小李一向待你不错，不成夫妻难道连跳舞都 不行吗?
我们看到，对于无序名词，人们往往会通过语篇手段，利用有标记的关联词语或语句 的列举、对照方式，来把NP置于某种情理关联的序列当中，从而实现序位化。反过来说 ，序位化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而是以实实在在的言语表达形式为基础的。
3.4 序位化的变异：标举极端
从语义上讲，连字句表示极端性的意义是很多学者(如邢福义1986)都注意到的现象。 我们认为，连字句所表达的这种极端性的语义，从根本上讲也是来自其序位化的认知结 构。因为在序位化的认知结构当中，连字句的NP总是作为序列的端点(起点/终点)出现 的，这就为把NP推向极端提供了内在的逻辑根据。标举极端是连字句序位化的一种重要 语义变体，它主要有4种情形：(1)NP为“一量名”结构；(2)“结论 + 连字句”的语段 结构；(3)“连字句 + 结论”的语段结构；(4)“形容词 + 得 + 连字句”结构。例如 ：
(20)孙兆群自己更是清贫度日，连一件便服也没买过。
(21)一时间这里成了欢乐的海洋，连宫内乐队演奏的声音都几乎被淹没掉了。
(22)如果一切商品化，甚至连微笑都要支付货币，人类社会该是多么可悲。
(23)职工3个月没有领到工资，厂办公室穷得连支圆珠笔都买不起。
例(20)“连一件便服也没买过”不是说“没买两件便服”，更不是说“没买一件便服 ”，而是用来作为清贫度日的一种极端表现来称说的；例(21)用“乐队演奏的声音被淹 没掉”来证明“这里成了欢乐的海洋”；例(22)先假设“微笑要支付货币”这一极端性 的情形出现，然后推论“人类社会该是多么可悲”；例(23)用“圆珠笔都买不起”极言 厂子之“穷”。
连字句用于标举极端是其非常重要的表达功能之一。上述4种标举极端的手段虽不尽相 同，但是它们的内在语义结构却非常相似。标举极端是连字句序位化核心功能的一种重 要变异形式，它往往具有虚拟、夸张的语用色彩，在相当程度上已经形成了较为稳定的 语段结构模式。认识和把握这种语段的结构模式，对对外汉语语法教学尤其具有实用价 值。
3.5 小结
语言中大量存在的是无序名词，要把无序名词建立起序位框架，就要依靠或语境或句 法或语篇等不同的手段。连字句序位框架的建构也正是在此基础上完成的。在此过程中 ，连字句的序位化出现了变异形式——标举极端。这样一个纷繁复杂的系统，正好反映 出连字句序位化的认知模式从典型范畴到次范畴再到脱范畴的语义演变过程。在这个渐 进的语义演变过程中，我们始终可以看到序位化所起的核心制约作用。
§4 序位框架对条件成分的映现
4.1 从空间序位到时间序位
连字句无论是对有序名词的序位激活还是对无序名词的序位建构，都要建立名词与名 词之间的情理关联，而这种情理关联，本质上体现为一种空间序位，这是由名词的空间 性特征所决定的。因此我们说，名词的序位框架，体现的是一种空间序位的关联模式。
然而，对于连字句来说，除了这些名词空间关系的序位框架之外，还有相当一部分的 连字句，它们不再用来建构名词的空间序位，而是用来建构前后相互关联的两个动作行 为，这些动作行为之间具有时间顺序关系。从而连字句就此发生了重大的语义转折：由 表现空间序位转而表现时间序位。让我们比较以下两个句子：
(24)乌鸦和喜鹊很难看到了，连繁殖力非常强的麻雀和兔子也很难见到了。这都是谁 造的孽呢?
(25)特别是中国的，因为包装不好，运输时又马虎，纸袋压得尽是裂缝，卸起来粉末 飞扬，不要说卸，工人连手都不摸……
例(24)通过多重相关事物并举来建立“乌鸦”、“喜鹊”、“麻雀”、“兔子”这些 动物的生存状态等级序列，它们之间只有空间序位关系而没有时间序位关系；而与此相 反，例(25)的“连手都不摸”显然不是要建立“手”与“脚”等肢体之间的序位关系， 而是要建立与另一行为动作“卸”之间的序位关系，即用手触摸某物是装卸某物的前提 条件，显然这两个动作行为之间具有时间顺序关系。因此我们认为，相当一部分连字句 不再激活以NP为端点的空间序位，而是转而以“连NP都(也)VP”为整体，激活与此动作 行为相关联的另外一组动作行为，这些动作行为之间无疑是以时间顺序为基础的。我们 把这种连字句看成是用来表现时间序位框架的结构形式。连字句这种从空间序位到时间 序位的转变，也符合人类从空间域投射到时间域的基本认知规律。这样的理解，有助于 我们对连字句的句法语义作整体的把握。
4.2 对三种条件成分的映现
从时间序位的关联模式来理解连字句，我们可以对许多现象得到重新解释。我们认为 ，连字句的时间关联模式，其最突出的语义作用是用来表现前后关联的一组动作行为之 间的条件成分。并且，序位化与条件成分之间具有天然的契合关系，条件成分无疑都具 有先时性，这相当于空间序位中的起点。条件成分的映现，可以从微观、中观和宏观三 个层次来理解。
4.2.1 微观条件成分的映现
所谓微观条件成分的映现，是指人们对某一具体的动作行为的执行进行表达时，把这 一动作行为作了内部分解，或分解出动作行为的意念与动作行为的实际执行这样两部分 ，或分解出动作行为执行的先决条件与动作行为的实际执行这两部分。连字句就用来表 达意念的部分或先决条件的部分。微观条件映现的这两种形式，都有各自独特的句法表 达形式。
第一种：“连V都不VP”。这是连字句中非常特殊的一种句法形式。我们认为，这种句 法形式是用来表现人们对某一动作行为先进行意念与实际执行的内部分解，然后通过否 定意念进而否定动作的实际执行这样一种认知方式的。显然，在这一认知方式中，动作 行为的意念存在是被视为动作行为实际执行的起点，也就成为一种先决条件。例如：
(26)“病人也能选医生，这在以前可连想都没想过!”
例(26)“连想都没想过”通过否定“想”的意念来否定“想”的实际行动，从而进一 步否定“做”的可能，同时可以后续如“甭说做了”等一类的句子。
第二种：“连[先决条件]都[没有]”。当NP位置出现具有[先决条件]意义的名词短语 时，这个连字句实际上也是在对一个动作行为的执行作内部分解的表述，通过否定先决 条件来否定动作行为的实际执行。例如：
(27)原来担任系学生会主席的他，因出身华侨资本家，连参加红卫兵的资格也没有。
例(27)通过否定“参加红卫兵的资格”来否定“参加红卫兵”的实际行动。
与上述两种情形密切相关但又有所不同的“连影子也没有”一类的表达形式，我们认 为也是说话人采取了内部分解动作行为并有所夸张的认知方式。例如：
(28)我在街口站了半天，连个老马的影子都没有。
人们会把一个人的“影子”与其本身从认知层面分解开来，并认为“影子”要先于人 本身被认知。因而，否定“影子”也就否定了人本身，进而否定与这个人相关的动作行 为。从这点来理解，“连影子也没有”一类的说法，我们是否也可以视为一种对微观条 件成分的表达形式呢?
4.2.2 中观条件成分的映现
我们把实际能够进入具体时间流的并由前后相关的一组动作行为构成的事件，看成一 个中观事件结构。在这个中观事件结构中，前一动作行为的执行，往往会构成后一动作 行为执行的条件成分。语料观察显示，连字句的时间序位框架也常常用来映现中观条件 成分，我们可以从4个侧面来观察：(1)程序性条件；(2)工具、材料等物质条件；(3)因 果关系条件；(4)无标记条件。例如：
(29)试想，若连相应的法律法规都没有，或者虽然有却模糊不清、界定不明，让消费 者怎么明白得起来?
显然，“有法律法规可依”应是消费者“明白消费权利”的先决条件。
(30)现在，世界的发展一日千里，每天都在变化，把自己封闭起来，连信息都不灵， 只能越来越落后。
“信息”是现代社会人们生存、发展的重要物质基础。“信息不灵”必然阻碍生存发 展的空间，“越来越落后”就势所必然。“信息”的条件性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31)如果连群众的呼声都听不进去，哪里还谈得上走群众路线。
显然，“听进群众呼声”被看成是“走群众路线”的必要条件。
(32)(吐痰)喉——嘿，连个痰盂都没有?
这个例子清楚地表明，“有痰盂”是“吐痰”应有的基本条件。语料表明，汉语中“ 连NP都没有”往往自然地用来表达一种条件成分。
4.2.3 宏观条件成分的映现
微观条件成分和中观条件成分，都是人们在对某一个或某一组比较具体的动作行为进 行分解并使其中某一部分条件化的结果。与此不同的是，宏观条件成分是指连字句所表 现的动作行为，是一种不与具体的时间流程相关联，与上下文所出现的其它动作行为之 间并不具有明确、具体的顺序关系的动作行为。它之所以成为条件成分，是基于人们的 认知经验结构中往往被规约化了的泛条件关系的普遍认识。这样的条件成分，往往属于 人们的基本生活行为层次范畴，并在语言表达中具有较高的词汇化倾向。例如：
(33)每天，工作，那真是连撒尿工夫儿都没有，一天很忙。
例(33)讲的是一种泛时空性条件，不是一个具体的行为动作。时间和空间是人类从事 一切动作行为最基本的先决条件，没有时间和空间条件，任何动作行为的发生都是不可 想象的。这种观念深藏在我们的意识之中，因而用连字句对这种泛时空性条件的否定， 往往也就具有了明显的夸张色彩。这种泛时空性条件的否定，一般都采用“连[时间]/[ 地方]都没有”的形式，具有很高的词汇化倾向。再如：
(34)那时的城关村可是穷得丁当响，全村4000多口人连温饱问题都难以解决。
例(34)讲的是一种基本的生存、生活条件。人类生活在这个世界上，首先遇到的是自 身的生存、生活问题。生命的存在、温饱饮食的解决、生活来源的获得、生活费用的支 出，如此等等，都是人们需要优先考虑的生存和生活的基本条件。因此，连字句往往用 来在一种宏观的层次上对这些问题进行序位化，并使之成为条件成分。例如：
(35)你连面都不露，我真想骂你几句难听的!
例(35)讲的是一种基本的社交行为规范。人类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就是社会交际 活动。在我们的经验世界里，正常的社会交际活动是需要以诸如知道姓名、见面打招呼 和得体的穿着等行为为前提条件的。用连字句突出对这些行为进行表达，也就意味着这 些行为在一定的社会交际活动过程中具有先决条件的作用，因而我们把这种基本社交行 为当作一种宏观的条件成分来看待。需要特别指出的是，这种基本社交行为条件化的表 达具有很高的词汇化倾向，比如“连姓名都不知道”、“连招呼都不打”、“连句话也 没说”、“连面都不露”、“连头也不抬”、“连脸也没洗”、“连衣服都没穿”等， 往往都出现在社交活动的叙述中。
4.3 小结
连字句对条件成分的映现，是其序位化认知框架从空间域投射到时间域，进而形成时 间关联模式的结果，这是连字句在语义表达上的重大转折。连字句时间关联模式形成的 序位框架，集中体现为对不同层次条件成分的映现。无论是微观条件成分、中观条件成 分，还是宏观条件成分，它们都以时间序位框架为基础，这一点是非常明确的。就这三 个层次条件成分的作用而言，由于微观条件成分和中观条件成分一般与具体的时间流程 相关联，因而会对某一具体的事件进程产生制约作用；而宏观条件成分一般不进入具体 的时间流程，只是在基本生活层次范畴上对人们一般的动作行为起到参照而非制约的作 用。连字句引导的宏观条件成分后面常常接转折性的语义成分就是很好的证明。例如：
(36)在一些地方，许多人连温饱问题都未解决，职工长期发不出工资，领导干部却小 车一换再换，互相攀比。
(37)1月23日早7点15分，中国人民大学党史系91级学生李永强连早饭也没顾上吃，就 跳上汽车，与50名同学一起开赴北京火车站，参加志愿服务活动。
§5 结语
5.1 连字句的类型分布
限于篇幅，本文只对连字句进行了简要的分类说明。为了解连字句使用的概貌，这里 对连字句的分布情况作一个统计(注：需要说明的是，由于对每个用例的归类存在一定 的主观性，因此每个类别的数量统计会有一些误差。但是，这三大类之间的语义差别肯 定是存在的，而且它们各自所占的比例总体上也当是可靠的。)：
语义类别
用例数 所占比例
空间序位有序名词序位激活28522.35%
无序名词序位建构69254.27%
时间序位条件成分映现29823.37%
合计1275 100%
从上面的统计不难看出，汉语连字句的句法语义类别大致形成三分天下的格局：作为 序位化的典型成员，有序名词的序位激活大致占四分之一；作为次典型成员，无序名词 的序位建构大致占四分之二；而作为在时间序位基础上所形成的条件成分大致也占四分 之一。作为序位化的典型成员和次典型成员，共计占四分之三的比例，应该说，这也是 比较理想的分布状态，而且，它们之间的语义分界还是比较清晰的。
5.2 语义制约机制：隐性量
以往人们对连字句的研究，从各自的角度观察问题，得到的语义解说纷繁复杂、莫衷 一是：“语用分级”、“强调”、“递进/递降”、“标举极端”、“典型事件”、“ 隐含比较”、“范围与否定”，等等。让我们难以对连字句的语义作出概括而统一的解 释，这不利于对外汉语的语法教学。
我们认为，深藏在连字句序位化这一核心概念背后的是人类认知范畴中一个极为重要 的概念——量范畴。连字句表达的正是一个以量范畴(量级)为基础的语义范畴系统。人 们在量级概念的基础上，根据情理值的大小来对外部事物进行序位化。这种序位化，首 先通过对有序名词的序位激活和无序名词的序位建构来实现对名词的空间序位化。在空 间序位框架中，端点作为一个突显的语义因素，有时会被用来当作极端性的成员而得到 标举。在建立起了一种稳定的名词空间序位框架之后，人们再通过隐喻来实现对动词时 间序位的映现。动词的时间序位，则集中体现为对条件成分的表达。这样，以序位化为 核心，我们就能够把连字句的各种语义脉络整理清楚，进而能够对连字句的语义作出概 括而统一的解释。图示如下：
隐性的量范畴，不行于语言形式之外，但深深影响于语义系统之中，它体现了人们的 认知范畴系统之间的内在联系性(沃尔夫，2001)。从量范畴演变成为条件关系，在汉语 中并不仅仅是一个连字句。汉语的许多关联格式，都包含着由量的关系演变成为条件关 系的痕迹，如“一……就……”、“越……越……”、“再……就……”等。因此我们 认为，从量的观念出发，深入挖掘句法语义系统背后的深层次的制约因素，应当是一件 十分有意义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