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长生命水”神话研究_太一生水论文

“太一生水”的神话学研究,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生水论文,神话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I207.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2456(2003)06-0018-07

湖北郭店出土楚简《太一生水》出现宇宙创生的序列:“太一生水。水反辅大一,是以成天;天反辅大一,是以成地。天地〔复相辅〕也,是以成神明。神明复相辅也,是以成阴阳。阴阳复相辅也,是以生四时。四时复相辅也,是以成寒热。寒热复相辅也,是以成湿燥。湿燥复相辅也,成岁而止——故岁者,湿燥之所生也。……”[1](p32)这里前者生后者,是没有问题的,简文已倒过来再说了一遍。“相辅”而生,特别是被生者“反辅”而再生他物,是相当可贵的思想,诸家已间有探讨,容后细叙。这里主要就“太一生水”这个命题,以神话学材料与观点做一些考察,供哲学与文化史界参考批评。

“太一生水”与“道生一”

时代跟郭店楚简相去不远的文献,有可以与《太一生水》相比照的内容。例如,《礼记·礼运篇》说:

夫礼,必本于大一,分而为天地,转而为阴阳,变而为四时,列而为鬼神。其降曰命,其官于天也。(《十三经注疏》,下,1426)

《吕氏春秋·大乐篇》则移“礼”为“乐”,表述了类似的想法:

音乐之所由来者远矣,生于度量,本于太一。太一出两仪,两仪出阴阳。……万物所出,造于太一,化于阴阳。……(陈奇猷校释本,1·255)

《吕氏春秋》看起来似乎简约。但它下文还有大段四言的韵语,提到阴阳/天地/日月/星辰/四时之“离则复合,合则复离”或“终则复始,极则复反”的永久循环,很难说跟《太一生水》毫无关系。《太一生水》也讲到:“大一藏于水,行于时,周而又〔始〕,以己为万物母;一缺一盈;以己为万物经。”同样是永久循环。这且按下不表。

但郭店楚简《太一生水》的宇宙生成图式,明显来自《老子》,加以繁化,且有变动。将以上比照如下:

《老子》

 《太一生水》

《礼·礼运》《吕氏春

秋·古乐》

 太一

太一

 太一(道)

一(原气)

 水

天/地 天/地

神/明 鬼/神

二(阴/阳)

阴/阳 阴/阳

两仪

四时

四时

寒/热

 (注:鬼神本)阴/阳

湿/燥

 在四时之后)

三(阴/阳/

冲气:和)

 岁礼

 音乐(又)

(纵向表示“生”,横向表示相当)

第一、二项的对位或等值,没有多大疑问。阴阳被繁化或“放大”,除“神明”较特殊外,基本相应。“三”被“省略”,“万物”被“分散”,又像包含在“天地”中。“成岁而止”是《太一生水》的“独创”,应加研讨(详后)。

近世诸家大致承认,“大(太)一”相当于《老子》的“道”。《老子》曾经把“先天地生”的“混成”之物(混沌:原气)强字之曰“道”,又强名之曰“大”,“大”相当于“道”;又用“一”作为“道”的代码,说“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灵……”。所以,《老子》的“大”与“一”都相当于“道”。后学乃将其整合为“大一”或“太一”,当做“道”的一个别名。《吕氏春秋·大乐篇》把这一点说得非常清楚:“道也者,至精也,不可为形,不可为名,强为之谓之太一。”(1·256)其约等式如下:

道≈大≈一:大+一≈大一(太一)

其在文献上的表示,则大致如下表(加入与其相应之《易·系辞》)。

大: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字之曰

 《老子》第25

道/强名之曰大 章

 一: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

 《老子》第29

以灵……章

大一

大一生水战国楚简

大一

礼,必本于大一,分而为天地…… 《礼·礼运》

太一

东皇太一《楚辞·九歌》

太一 (老聃)建之以常无有,主之以太一 《庄子·天下》

太一

万物之出,造于太一,化于阴阳

《吕氏春秋·

 古乐》

太极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易·系辞》

叶舒宪的《中国神话哲学》,以及《老子的文化解读》(萧兵;叶舒宪,1991年),《中庸的文化省察》(萧兵,1997年)等书,共同得出,“道”不仅相当于“太一”、“太极”,在神话学上,还被具象化、人格化,跟四张面孔的、由太阳神升格而来的大天神黄帝或大梵天(Brahma,或Brahman)相当,黄帝生阴阳,其“四面”则与“四时”(或四向)相应。也可以表示如下:

以上也许对理解《太一生水》有些好处。

什么是“太一”的母型?

太一“生”水,既然能够繁殖、生养——哪怕只是在譬喻的意义上——“太一”就跟“道”一样,不仅是哲学史家们说的“抽象实体”,而且是“具象性概念”,或者说,在它的“基础”中,在它的“后面”,必定隐现着某种“原型意象"(archetype image)。不仅要对它做“形而上”的思辨,而且要对它进行“形而下”的回溯。

那么,什么是“太一”的母型呢?《老子》的“大”或“一”,母型都是“混沌”或“原气”(《老子的文化解读》已有详细的论证)

许多人根据汉代的文献资料,说“太一”是星神,例如北极星(神),等等。这是有道理的,但应追溯更古老或更可靠的材料。

丁山《中国古代宗教与神话考》曾提出东皇太一为日神,但未及论证。我们在上一世纪80年代初期,力证东皇太一之母型(Model)是老一代太阳神(东君则是阿波罗那样年轻一代的太阳神)。

《文选》五臣注说:“太一,星名,天之尊神;祠在楚东,以配东帝,故云东皇。”太阳正从东方升起,东皇之名、之祠决不会无缘无故为“东”。我们曾论证“东皇”是朝日之神,“西皇”为落日之神(西母、西王母也都是西方落日之神)[2](p108)。

“皇”字异说颇多,但大多赞成上半部为日光辉煌之象,与“昊”字的意象相互生发(或说其上为“太阳光冠”)。

我们并不否认“东皇/东皇太一/太一”在汉代曾被祀为“帝星”、“岁星”或木星(木星或岁星多兼为战神、太阳神、帝神,马杜克、宙斯、邱比特,都是如此)。《史记·天官书》:“岁星一曰摄提,曰重华,曰应星,曰纪星。”我们的《楚辞的文化破译》(湖北人民出版社,1989年)曾力证帝舜重华为太阳神,摄提以“岁星”兼摄太阳神格。《史记·天官书》索隐就说:“大岁在寅,岁星正月晨出东方。案:《尔雅》:‘岁在寅为摄提格。’李巡云:‘言万物承阳起,故曰摄提格;格,起也。’”摄提作为岁星,与太阳运动密切相关。

“太一”在汉代确为星神,且是帝星,但这里另有奥秘。

钱宝琮《太一考》说,所谓“帝星”或“太一常居”,指的是北极附近最为明亮的β Ursa Minor(小熊座第二星)”[3];而《晋书·天文志》称之为北辰第二星,它“主日,帝王也,亦太乙之坐,谓最赤明者也”——它也是掌管太阳运动的星。这里列出钱氏“太一”作为“星:星神”演变序列,并加上《晋书》“主日”之说如下:

可见太一,作为神,很可能由日神升格为“天”之神或竟上帝,跟马杜克、宙斯、邱比特等的演进基本一致;即使演变为星,它仍不放弃主掌太阳的运动。

叶舒宪也从太阳祭祀仪式的角度论证了“无限神秘的太一神只不过是原始太阳神的抽象化、观念化”[4](p11)。

“太一”以太阳神掌管社土

长沙马王堆出土一幅《神祇图》[5],中央戴角的大神,头侧有榜题云:“太一将行……神从之。”腋下又有一“社”字,可见其兼为社神。他遍体殷红。周世荣说,这“使我们联想到这位面红身赤的神是人们所崇拜的火神和太阳神”[5]。林河也以为他是兼为社神的东皇太一,曾赐予东君以“光明”神性[6](p101)。这都是可能的。问题之一在太阳与社的关系(此图颇有异说,与本题相关者如,称《太一辟兵图》或《出行图》,姑略)。

“社”主要是土地之神(甲骨文社多作土,《诗·玄鸟》“宅殷土”,或作“宅殷社”)。土地属阴,但要求“阳”的照耀与灌输,不然土地就会冻死,万物也不能生长。

《礼记·郊特性篇》说,天子的“大社”,不但要迎受霜露风雨,以达“天地之气”,还要接纳“天阳”;亡国的社,则相反,要盖个房子把它罩起来,断绝其天地之气的交流,断绝其“天阳”——而“绝阳而通阴,阴明则物死也”(参见孔疏及所引《白虎通》)。《吕氏春秋·贵直篇》也说:“亡国之社不得通于天。”《周礼·地官·媒氏》郑注:“亡国之社,奄其上而栈其下,使无所通也。”

我们的《楚辞新探》“撤社篇”对此有详细论证。所以,太阳神“太一”能够掌握、控制“社”,或者兼为社神。正如叶舒宪《中国神话哲学》所说:“作为土地神,〔社〕又是同阳性的天神、太阳神相应对的。”[4](p63)此时我们都不可能看到马王堆《神祇图》,不会去虚构太阳与社土的对应关系。

“太一”生物为什么“成岁而止”

《神祇图》上这位“太一:社神”是否可能如俞伟超、李家浩、李学勤们所证明的那样兼为“太岁”,即岁星之神呢?可能的,尽管证据还不够。假如能证成此说,则意味无穷。“太一”作为太阳神是可能兼为岁星之神的。上古神话中,神职互兼,非常普遍;太阳神的兼司、职掌,更是多得令人眼花缭乱。前引《史记·天官书》说:“岁星一曰摄提,曰重华,曰应星,曰纪星。”不但重华帝舜是太阳神,摄提也是“主日”的星(或说“聂提”为阿尔泰语系通古斯——满语族某支的“太阳”别称),他们兼为岁星。韩国方善柱参照饭岛忠夫《支那古代史论》说:“创造天地的最高神们(案:多由日神升格),比如巴比伦的Marduck,波斯的Mazda,希腊的Zeus,罗马的Jupiter。中国的太阳(舜),又皆作木星名”[9],亦即岁星,掌管年岁的运行。有人还由此推出帝舜重华或高阳氏颛顼以太阳兼岁星之神,为东皇太一之本相。这也并非绝无可能的事,但本文只要证成太一以岁星兼为日神就行了。

孙常叙等更力证,太一或东皇太一兼为岁星、战神星。

宇宙最高尊神东皇太一,他是岁星之神,五帝之一,且为五帝之长兼司战争。迎太一降临楚国,使秦受其冲,以便战胜其冲。[10]

周文康也曾论证东皇太一为岁星,其祭典多与祷祀商先“汤:大乙”相融合。[11]苏雪林则以巴比伦太阳神、战神、创造神马杜克(Marduck)曾兼木星、岁星之神,来证明东皇太一系岁星兼战神,甚至就是马杜克[10](p173),当然属于“泛巴比伦主义”猜想,但可以借以证明太一或东皇太一确实曾掌司战争、丰歉,并且管理太阳和年岁的运行。

太一生水又“藏于水”,其母型还是太阳并且兼为岁星之神,似乎是令人惊讶地”混乱”,但在神话性思维中,尊神的互渗、相兼,或转换生成,或置换变形(Displacement),或对立易位,都是极为常见的事情。再看《太一生水》原文:

大一生水。

水反辅大一,是以成天;天反辅大一,是以成地。

(天地→神明→阴阳→四时→寒热→湿燥)

湿燥复相辅也,成岁而止。

为什么太一生成天地、神明、阴阳、四时、寒热、湿燥以后“成岁而止”呢?如果大一确实曾经兼为岁星,那就是回归它自身,生成并且确定了“年岁”,才算完成神圣职责,再开始其新的循环——这就是神话里或“元语言”(Mater Language)中最常见的“永恒回归”图式(the Pattern of Eternal Return)。这也许有助于诠释简文中最难解的“成岁而止”。

“太一生水”与水生万物

“太一”的最初母型是“混沌”或“原气”(下文还要涉及),在《老子》与《太一生水》的时代,《楚辞》的时代,还曾成为太阳神;秦汉以后,“星神“的说法才逐渐兴盛或巩固,但它依然主要是“主日”之星,如前所证。

那么太一所生的“水”呢?首先得弄清,“太一生水”的宇宙生成图式,发生于或基础于“万物起源于水”的宇宙观,就好像“道生一”(即“道生气”)植根于“混沌起源论”或混沌神话那样。哲学家为了建构世界或世界起源的整体“规律”、“道理”或最高范畴,创造了“道:太一”这样玄又之玄,众妙之门的概念,并且“借鉴”、继承它们的原型、原型意象的“创生”机能,依然说它们能够生成万物、创造世界,于是有了“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或“太一生水”,等等云云的宇宙万物“创生”序列。

所以,“太一生水”是“水生万物”的思辨化,玄理化,哲学化。“太一生水”必须由它的神话“背景”,由它的发生学根基“水生万物”开始考察。《太一生水》暗示出:太一是“藏于水”的,正像道藏于“大”或“一”或“混沌”,“太一”呈观出所谓“水/律二象性”,正如道呈现着“气/律二象性”。而水生万物,所以藏于水的太一也能生万物,或者说太一既生水又通过水来创生万物(“道”也是既生“一”又通过“一”即混沌来生二、生三、生万物的)。

水居中国“五行”之首。“五大元素”排列的主要次序为:

水火木金

 土(《尚书·洪范篇》)

黑位水

赤位火

苍位木

白位金

黄位木

 (《周书·小开武篇》)

 木

 土

谷(《尚书·大禹谟》“六府”)

 木

饮食(《礼记·礼运篇》)

 金

 土

(《左传》襄二七年“五材”)

可见,五行思想的深层,“水”是主动的要素(其实耕稼民族以土为根本,“水土”互动是五行最重要观念,参后)。

宇宙本源是水,《管子·水地篇》说得非常明确。

水者,何也?万物之本原也,诸生之宗室也。

就好像苏美尔—巴比伦,希腊,印度神话那样,“原初的汪洋”或“水体混沌”往往又具象化为龙蛇,为大鱼,或者人格化为海神,中国就用海神举托大地表达《玄中记》等所说的“水能浮天载地”的思想(参看马王堆西汉《帛画》)。泰勒斯也说,大地是浮在水上的。

一方面,是“太一生水”,另一方面,水又“反辅”太一,跟它一起创造(或区分)天地。这实在是“水原文化”(大河与河谷文明、滨海文明)的观念。“太一—水—天—地”实质上构成了一个不断向前推进的“循环”(万物由之诞生)。“正如流域文明的先驱者们从水中收回了土地一样,神祇们也是从最初的混沌中组成了宇宙,把土地从水中分离出来。”[11](p111)

这种“循环”,泰勒斯似乎表达得更明确一些:“一切事物均由水发生而又复归于水。”(普鲁塔克的介绍)[12](p183)《太一生水》已是初级的哲学,它用与道等值的“太一”替换“水”做了创生者,然而它又“藏于水,行于时,周而又〔始〕”,永久循环,不但成为“万物母”,而且“一缺一盈,以己为万物经”,让万物回归于己,于母腹,于水。这是一种极富辩证法的原始性观念,可以跟前述作为岁星与太阳的“太一”通过水创造天地万物的“循环”相比照。恩格斯曾经称赞泰勒斯第一个从“物质性”的东西去寻找“自然现象的无限多样性的统一”[13](p164)。《管子》的“水源论”和《太一生水》的思想也值得世界哲学史、比较哲学史家注意。

叶舒宪《中国神话哲学》甚至把《老子》里气态的“混成”之物都看成是一种“原始大水”。他说,把《老子》对道的几处典型描述(除“混成”之物外,还有“旷若谷”,冲而用之久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等等),“把‘道’的诸多特征(先天地生,混沌恍惚,如水如渊,为万物之源)合而观之,则非原始大水(案:即水体混沌)莫能属了”[4](p1355)。我们则以为,“混成”之物是气态混沌,《老子》虽没有明说万物发源于水,但常常以水拟道,“上善如水”(泰勒斯也说“水是最好的”),“水”在道论的深层,确实也有创生或创世的功能,跟神话里把水看做“混沌”(或暗黑)的一态是合拍的。荒川纮则认为,五行系统,“木火土金水”循环为相生,“土木金火水”循环为相克,但究其本源,仍是“始于水的生成理论”。

作为混沌,水与气能够相互转化。对此,他提出一种解释:“‘气’字取云气升腾之象,而雨水从云气中生,所以水的本源被认为是‘气’。”[14](p35)他又认为,水这样地化为气,“可以说水本源的抽象化”[14](p35)。其实,“水/气”是并立的,对位的,等值的,能够互转。“道生一”,“太一生水”,气/水提升为“道:太一”这样的哲学概念,”气源论”或“水源论”神话宇宙观才开始抽象化,思辨化,达到更高的思维水平。

“太一”为什么能“生”水

“道生一”,或“太一生水”,这里的关键词是“生”。如上所说,“生”不但是生发,派生的意思,而且有生养、生殖的意味。《老子》明明说,那可以拟道的“混成”之物(混沌),能够强名曰“大”者,可以为“天地”的母亲。即令是譬喻,那深层,依然是生殖崇拜。何况用以喻道、拟道的“玄牝:谷神”等等,都原属女性生殖系统[15]。“太一生水”继承着《老子》的观念或“习惯”,依然具有“神话(性)思维”的影象。所以必须由所谓“原始思维——心理学”或民俗神话学的观点来考察它(“原始思维”云云,国际人类学已提出质疑)。由此视角言,原始大母神确实能够以“水”或“气”的面目出现而生养人类和万物(《庄子》就有“气母”之称)。“大母神是天上和地下的原始海洋(案:如水体混沌)的流动统一体……所有的江河湖海、泉水溪流、池塘、矿泉和雨水,都属于她。她是生命的海洋。)”[16](p226)

然而“太一”怎么会“生”水呢?这,要先撇开诗性哲学的最高概念“道”或“太一”所具备的抽象性,而着重考察它的神话性“原型意象”所潜在的“创生”功能。易言之,“道”或“太一”必须“还原”为具象的人格化的“道神”或“太一神”,才容易弄明白它能生气、生水的形而下根源。

道的“大母神”(或阴阳合体神)的性质,或者说,它作为“玄牝:谷神”、“天地母”的特性,已被揭发无遗。“太一”与水的生养关系,“母/子”关系,则未见充分论述。“太一”如是“社神”,事情则较为简单。社是“土”,土能生水,这在前五行观念里,早已存在。有人指出,所谓“五行”其实都是土地的元素而不涉“天”。“地有五行”的说法颇为常见(可以参见《国语·周语》单襄公说,《左传》昭三十二年展禽说,《国语·鲁语》展禽说,《逸周书》的《武顺篇》与《成开篇》等)。

雨是水的一种形态。社(神)能够赐雨。卜辞求雨祈年于“土”(社),颇为多见。土(社)是“阴”,是女性的;女人是水做的,又善于排水,蓄水(这些都出于生育的经验),“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之根;绵绵呵若存,用之不堇(堇,读若旱馑,义为干竭;此据《帛书》本)”。“玄牝:谷神”跟母腹、母亲、母神一样都曾用来喻道,也同样能够“生水”而永不枯竭(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道:太一”都既生水又生于水)。所以,作为“地母”的社神或土地女神,是祈雨的对象;祈雨,用女巫也最灵验。太一兼为社神,当然也能“生水”(由此甚至可以怀疑,早初的太一神应是女性,惜无证据);而祈雨于社于“土”除卜辞屡见外,《礼记外篇》(据《太平御览》卷七三六引)就说,“大夫成群立社”,除祝祷“五谷用成,万民以生”之外,还“祈请止雨”,或赐雨。

水火相生

然而,如上所说,在战国时代,“太一”已具有太阳神格,即在汉画里,“社”也由至尊的太一(太阳神?)来掌握。这样,作为太阳神的太一能否“生”水,成为关键。太阳是光力热和生命的泉源,土地、山川、水、火,一切的生命,都由太阳来控制。

火之“太阳”而能生“水”,按照所谓“文明人”的思维方式,简直不可思议。但是民间文化对此有独特理解。侗族太阳神母萨天巴造了个火团挂在天上照明,却晒焦了江河湖海与世上万物,只好再造一个“冰团”悬于高天,融化以后成了地上的凉水。[6](p218)太阳既能造火又能制冰,阴阳调谐,生机勃发。

澳大利亚的一则“太阳与水”的关系的神话把二者的“互动”关系讲述得十分明白:

当(女性太阳神)彝神落下去休息时,万物之中河神和湖神最悲伤。他们渴望她的温暖和亮光。他们就上升到空中(引案:这是象征地讲述水受曝晒后化为蒸汽升空的情形),尽一切力量来到太阳神那里,彝神赞许他们。他们化为水滴,落回地球上,成为雨和露。雨露滋润了青草和花朵,带来了新的生命。[17](p221-222)

仅由自然上看,水确为太阳所蒸发,升上天空变成雨云,降下来就是雨(这一切当然被认为由“太阳:太一”来控制);雨、水相通,水、雨互动。古代印度人,学习雷神因陀罗(Indra)赞歌者,常常坐在雨中,念诵:“水就是萨克瓦里之歌。”这样才能借助神来调节晴雨水旱。

道虽然不再是神,却依然是“天地母”。这也是“太一”的性格。正如“道”曾被看做“玄牝:谷神”(暗指女性生殖系统)的一种升华,“太一”或“道”的一种母型——“太阳”也被看做一种生殖力量,甚至跟女阴对应。这里不想介入女阴崇拜、太阳崇拜孰先孰后的争论,只想引用幸德秋水比较稳妥的说法以供参考:远古之时,“所有的自然之力都被看作神圣,其中尤其是创造生殖之力,占着最高的地位。无论崇拜那用光和热去使土地受胎的太阳,或是崇拜那动物界中一般生殖根源的男女生殖器,都不外是对这种‘生生之力’的崇敬。”[18](p46)我们也不想举极端的例子,比如印度人认为太阳能够转化为女阴,二者都称为“约尼”(Yoni)。中国古人说得相当辩证:孤阴不生,孤阳不殖;阴尽而阳,阳极而阴。“太阳”或“太一”在特定语境中完全能够转阴而生水,包括控制雨旱。

其实古希腊人也有类似的“水/火:阴/阳”在特定条件下可能对立转化的想法。赫拉克利特就说过:“火的转化是:首先变成海,海的一半成为土,另一半成为闪光(或闪电;闪电或太阳都是火)。”[19](p37)第欧根尼·拉尔修《著名哲学家》演绎道:“火凝缩变为潮湿,到固定时它就变成水。”[12](p30)黑格尔说,这已不是“普通的感性的自然探究”,而且是一种思辨,一种自然哲学;它本身就是一种过程,“在这个概念中一个环节、一个原素过渡为另一环节,另一原素:火变为水,水变为土和火”[12](p309),对立统一,转换生成。这似乎也能帮助我们更深入地理解太一生水,水生天地及万物的哲学本性。

上帝、太一(或它们的“前身”太阳)赐雨,也可以看做“太一生水”的一种“异文”或改型。希伯来大神耶和华(Jehova),本是雷电与荒山之神,也带些太阳神性;当他成为“天”之神和至上神之时,信徒们依然向他们的这位“太一”求雨。《旧约·撒迦利亚书》说:“当春雨的时候,你们要向发闪电的耶和华求雨,他必为众人降下甘霖,使田园生长菜蔬。”(10·1)《死海古卷》里的《圣诗集》就有向上帝求雨的感恩诗篇:

……你,我的上帝啊!还和往常一样〔一年到头〕将及时的早雨和晚雨放在我的嘴里,你不停地敞开诸天,按时降雨在地上,让用之不竭的活水,川流不息,漫过一切水道,涨满河岸两边……[20](p177-178)

有如“太一生水”,上帝让地下水“长久蕴藏的秘密/突然迸发出[]/使枯木逢春,青树茁壮/并供野兽作清泉”[20](p177-178)。

所以,马丁·路德说,我们应该信任具有这样大的奇术与威力的上帝,“下雨降雪,尽都听他使唤”[21](p32)。

同样的,在希腊,曾经体现太阳光烈的天神宙斯,也掌握雷电和雨水。赫西俄德《工作与时日》说:“当灼热的阳光减退其威力时,万能的宙斯送来了秋雨。”[22](p13)宙斯曾被称为“驱云神”或“司云者”(Cloud Compeller)。

年轻的太阳神赫利奥斯—阿波罗(Helios-Apollo)同样掌雨。使徒保罗说:“我播下了种子,栽下了秧苗,阿波罗灌溉了雨水,而上帝赐予滋长。”[21](p32)中国白族“本主”里的太阳神驱遣云雾晴雨,有的时候,人们转向司掌晴旱雨水的“天晴鬼”求雨。

犹太哲学家斐洛(Philo)在公元1世纪末说腓尼基人逢到‘天降大旱,他们向天空中的太阳举手,因为他们将太阳奉若神明,视其为天空的唯一主宰。他们称太阳为比尔萨明(Beelsamin),对腓尼基人来说,其含义为‘天空之主’,对希腊人则意为‘宙斯’”[22](pl25)。因为宙斯以太阳神、雷神掌管晴雨(参上)。

上面说的,“太一生水”不是战国中后期突然冒出来的奇思怪想,《老子》等为它准备了充足的思想或文化的材料。它是有神话或民间本体文化之背景或“基础”的。“太一”相当于“道”或太极,它的母型是“混沌”(原气:混成之物)、太阳或北极星。作为“天地母”,它能“生”水并通过水生成天地万物。这又以“水生万物”的“水源论”宇宙观为基础。而太阳、太一或天帝都有控制、衍生雨或水的功能,这也是“太一生水”的另种表达或证明。

收稿日期:2003-0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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