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美哲学中的表现主义与自然主义--克罗齐与桑塔耶纳美学思想的比较_哲学论文

审美哲学中的表现主义与自然主义--克罗齐与桑塔耶纳美学思想的比较_哲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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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克罗齐认为艺术是直觉的表现,而桑塔耶纳则认为艺术是人的生物本能的自然产物。他们的共同点是:都认为艺术能给人的心灵带来审美愉快。在对待审美与功利和道德关系方面,克罗齐完全消解了审美中的功利目的,把康德以来的形式主义发展到顶峰,桑塔耶纳则在追求完善的审美感受,肯定了审美的功利和道德价值。克罗齐摒弃了审美的道德与理性因素,认为审美判断与道德、理性无关,桑塔耶纳则认为,审美判断与道德判断都是价值判断,其关系即是美与善的关系,道德对审美具有绝对威信。他们各自的美学观对二十世纪的美学研究都具有启迪意义。

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上半叶,西方哲学界、美学界出现两位举足轻重的人物:意大利的贝内戴托·克罗齐(Bendetto croce<1866 —1952>和美国的乔治·桑塔耶纳(George Santayana<1863—1952 >)。在人本文义和科学主义哲学羽翼下,克罗齐和桑塔耶纳分别以其表现主义美学思想和自然主义美学思想而各领风骚。

充满着重大思维变革和文化转向的二十世纪首先迎来的是反传统的哲学反思,人们的一切观念、文化传统乃至生活习俗、行为方式都在爆炸般的时代中受到冲击,战争、经济危机所带来的灾难更使人困惑、迷惘,失落感增加。精神界陷入尼采所言“上帝死了”这样一种信仰危机的状态中。正是在这种动荡的文化语境中,哲学界、美学界涌出流派纷呈的各种思潮。由反理性主义传统发端的人本文主义哲学在这一理论舞台上大展雄姿,由叔本华、尼采到克罗齐、柏格森,他们摒弃了思维理性的规定性,走向纯粹的直觉表现主义。克罗齐的直觉说成为现代表现主义艺术的哲学基础,强调艺术即意味着纯粹自我情感的渲泄,对二十世纪初艺术和美学的发展有深刻影响。与此同时,企图超越旧有的唯心主义与唯物主义之争的自然主义哲学在美国兴起,这是一种折衷主义的“批判现实主义”,旨在把唯心主义与唯物主义合而为一,把古典主义与浪漫主义合而为一,把天主教教义与非基督教的异说合而为一,试图诞生一门调和主义的哲学与美学。它承继的是经验主义和实证主义的传统,归属“科学主义”之列;桑塔耶纳便是标榜所谓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之外的“第三条道路”的杰出代表,与克罗齐的“直觉说”交相辉映,成为二十世纪初叶美学世界的两颗星斗,照耀当时在困惑、徘徊、迷惘、昏暗中的艺术殿堂,为美学科学的完善提供了一种新的精神存在形式。吉尔伯特·库恩在其《美学史》中言:“在二十世纪前半期,在重要性方面可与克罗齐相匹敌的就是桑塔耶纳”。〔1 〕他们各自代表两大主要哲学思潮——人本主义和科学主义,而哲学观不同导致其美学相异。因此,对两者哲学、美学观的比较,可更好地把握现代西方美学发展的源流,以鉴中国现代美学的建设和完善。

一、哲学观的分野

克罗齐于1866年2月25日生于意大利阿奎拉的佩斯卡塞罗利。 克罗齐自小受教于那不勒斯的天主教学校,很早便对当地的历史和古物产生浓厚的兴趣。1893年,他撰写两篇关于历史性质和文学批评方法的论文,从此走上理论研究道路。自1902年后,他先后发表了《作为表现科学的美学》、《作为纯粹概念科学的逻辑性》、《实用哲学》和《历史学的理论与实践》,他把四卷合称为《心灵哲学》。于此,他表达了自己的全部哲学:美学、逻辑学、经济学、伦理学——他自称为“哲学”或“历史”。在潜心研究哲学问题基础上,克罗齐撰写大量文学批评文章,阐述自己的美学观点,成为他那完整构架的片片羽毛。在政治上,克罗齐维护意大利的统一,反对法西斯主义和德国占领,作为意大利的终身参议员,他曾任几个皇家专门调查委员会的成员。由于其举世闻名的学术声誉,即便在法西斯统治时期,他仍能安泰地生活。

对克罗齐的哲学观,有人说他是新黑格尔主义,也有人认为他更接近于康德,把心灵世界作为一切真实存在的源头。其实,在克罗齐的哲学思想中,我们既可以听到黑格尔哲学的余音,也能看到康德哲学的影子,还能感觉到马赫和柏格森哲学的喘息,但那确实已完完全全地克罗齐化了,他建立了一套完备而精密的“心灵”哲学体系。他认为,在人类心灵与宇宙物质关系中,心灵统辖属于主导决定地位。物质在内容上外在于心灵,成为心灵活动的依托,没有物质就没有人的知识或活动,心灵活动也不能成为具体实在的活动,但物质的形式却是心灵活动赋予的。“物质,经过形式打扮和征服,就产生具体形象。”〔2 〕克罗齐把心灵活动分为两度,即认识活动和实践活动;每度又各再分为双度,即认识活动有直觉与概念双度,实践活动有效用与道德双度。

心灵四阶段活动各有其价值与反价值。直觉产生个别意象,正反价值为美与丑,美学研究直觉活动;理智产生普遍概念,正反价值为真与伪,逻辑学研究概念;经济效用产生个别利益,正反价值为利与害,经济学研究经济;道德活动产生普遍利益,正反价值为善与恶,伦理学研究道德。基于此,人类的认识活动产生两种形式的知识:从想象得来的直觉意象和从理智得来的逻辑概念。克罗齐认为,认识活动是实践活动的基础,“一切知识都可以作为实践行动的指南。”〔3 〕实践活动就是意志,意志是产生行动而不是知识的心灵活动。“人类用认识的活动去了解事物,用实践的活动去改变事物;用前者去掌握宇宙,用后者去创造宇宙。”〔4〕因此,对于人的世界而言, 精神或心灵是世界的本原,心灵活动不仅沟通了人与外在物质和自然的认识关系,而且赋予物质和自然有意义的形式,使其成为人类精神所依托和改变的现实世界。心灵活动是全部现实,这是克罗齐庞大复杂体系的核心。他扭曲了黑格尔哲学的合理内核,认为在心灵发展过程中,各阶段有差异但无矛盾,是彼此循环、周而复始的,是一种内在辩证法,他自称之“差别辩证法”,可望在一种先天综合中使自身溶解。因此,在哲学思想渊源关系上,克罗齐更倾向康德的主观唯心主义。

如果说,克罗齐富于思辩的哲学构架立足于主观唯心主义,那么,与他同时代的美国人桑塔耶纳则以其自然主义哲学“逍遥”于哲学界。

桑塔耶纳1863年12月16日生于西班牙的马德里,父母均为信奉天主教的西班牙人,幼年随父迁美。1886年,他获哈佛大学文学学士学位,后一直执教于哈佛。二次大战早期,他重返欧洲定居罗马一修道院,过深居简出的隐士生活,战时的巨变丝毫没影响他的超然世外的个性。这与政治活动家克罗齐相比,显得出世而更富美学意味。有趣的是,这两位杰出的美学家于同一年(1952年)在同一国家(意大利)谢世。令人遗憾,除了桑塔耶纳曾撰文批判克罗齐的美学思想,〔5 〕无任何资料表明这两位各领其风骚的人物有过正面接触。也许由于观点、性格的迥异,即便客观上有此可能,我们也只能为他们无缘而暗叹了。

桑塔耶纳的政治观是世界主义者,哲学观是折衷主义者,文学观是客观自然主义者。他被欧美学术界称为“哲学上的蒙娜·丽莎”。1905—1906年,桑塔耶纳出版了他的五卷本《理性生活——又名人类发展的各阶段》:《绪论和常识的理性》,《社会的理性》,《宗教的理性》,《艺术的理性》和《科学的理性》。《理性生活》被认为是桑塔耶纳前期自然主义哲学的集中标志。在这部著作中,他反对黑格尔那种把人类的思想史描绘成精神的自我发展史的做法,而把人类的各种精神活动严格地置于生物学的基础上加以描述,以此来调和传统的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桑塔耶纳把世界分为“本质领域”——“纯粹观念”(这其实是按柏拉图和中世纪经院哲学的精神划分的)和“存在领域”——物质世界。在他看来,物质世界是不可理解的,而相信物质世界的存在乃是信仰的问题。诚然,《理性生活》是桑塔耶纳最具匠心的著作,但他的所谓“理性生活”,就是“认识和追求理想的那一部分经验”,〔6 〕他最终也没能摆脱柏拉图唯心主义的魔影,他强调的理性出自生物学观点的自然主义,在反唯心主义的“绝对精神”时是苍白无力的,其结果与克罗齐殊途同归,

成为唯心主义的吹鼓手。

英国批评家豪盖特(George Hougate)对《理性生活》作了这样维妙的总结,“出发点是唯物主义,效果是实用主义,最终价值是柏拉图主义的。”〔7〕

任何一种美学思想都是基于相应的哲学而发展起来的,克罗齐的主观唯心主义哲学最终发展为直觉表现主义美学,而桑塔耶纳的折衷主义哲学也必然导其自然主义美学。

二、美与情感表现

克罗齐把美学研究的对象界定为直觉活动。 他的直觉(Intuition)是介于感觉(sensation)和知觉(Rerception )之间的一种心灵活动,产生个别意象,是全部心灵活动的基础。心灵的直觉活动把形式给了感觉,使感觉转变为意象,这样“感觉”获得形式而被“表现”出来。克罗齐的“直觉”具有“无所为而为”特点,“表现”是“心灵意义表现”,而不是达尔文的“人与兽的情绪表现”,他称后者是“自然科学的意义”。〔8〕我们通常所说的有关艺术的表现是指艺术传达, 即把审美活动通过物质手段外化为可感的艺术品,但克罗齐的表现并非泛指艺术传达,他称为“审美意义”的表现,是与直觉、审美活动、瞬间的情感抒发等等都是同一的。

强调情感的抒发是二十世纪的时代特征,与克罗齐基于主观唯心论的“直觉就是抒情的表现”命题相应,桑塔耶纳以自然主义立场和折衷主义态度研究人的审美意识,提出美是一种“感情因素”,美是一种“积极的、固有的、客观化的价值”。他既强调主观的情感体验,又重视审美客体对主体的作用,认为审美判断是艺术鉴赏力的表现,是主体对感性物质材料的欣赏、抽象形式的欣赏,以及联想价值的欣赏的综合体,而审美愉快的获得是以人体机制和人的经验作为基础的。显然,这一观点比克罗齐的心灵说客观化。克罗齐否认“物质”的存在,只承认“材料”的存在,而情感就是“材料”,也就是“自然”,只是还没有形式,情感一经直觉便获“形式”,转化为万事万物。在此,他不仅否定直觉来源于客观现实,也否定整个客观存在,直觉成为创造客观事物的意象甚至客观事物本身。一切直觉活动既是以情感为对象又表现情感,是情感的反应。“直觉是表现,而且只是表现(没有多于表现的,也没有少于表现的)”。〔9 〕这正是克罗齐美学思想的基石,也是其主观唯心论的要害。

桑塔耶纳则认为“人体的一切机能都对美感有贡献。”〔10〕人的任何感觉:视觉、听觉、触觉、味觉和嗅觉对于人经验的获得都是重要的,诉诸感官的外在形式:颜色、声音、气味等等构成一种整体效果,暗示一种感情,这是产生审美感觉的先决条件。“我们心灵的全部性情和情调,我们激情的力量,我们习性的牢固和持续,我们的注意力,我们想象和情绪的活跃,都是由于这些生命力的影响。也许它们并不构成任何一个观念或感情的全部基础,但是它们都是决定这一切存在和性质的条件。”〔11〕美是一种经验的对象。人们欣赏物质世界的美,不管是自然美还是艺术作品的美,给人带来的只是一种经验之中感情获得的满足。审美观照中获得的美感都是通过一定形式暗示某种经验的,生活的美好、人情的温暖、滑稽的嘻闹、崇高的悲怆,让人感到兴奋、快慰、舒畅、窒息或惊心动魄、荡气回肠。这便是通过人的感情因素起作用,依于感官愉快,但又不赖于其中的审美感受,它不同于一般的生理快感。因为在审美观照过程中,本身就带有快乐,对外物的整体知觉与外物所引起的快感相结合而无从区分,以至于感官把注意力引向外物,表现为自由的想象,于是不知不觉地将一切价值归于静观对象,仿佛价值存在其中,而快感生于其内并成为它的一种属性。也就是说,美感不是消融在感受器官中的快感,而是与感觉并存的快感。桑塔耶纳的结论是,“美乃是客观化的快感。”〔12〕他重视对象与主体彼此交融渗透,对象有了主观性而主体有了客观性,这正是美的境界,情景相融的境界,桑塔耶纳的境界更趋于审美。

如上所述,克罗齐与桑塔耶纳都强调审美中人的情感因素,但他们的出发点和归宿却大相径庭,意义与影响也各有差异。由于历史的原因,克罗齐的直觉说在二十世纪初的整个美学界居于主导位置。吉尔伯特和库恩在《美学史》中指出,“在十九世纪和二十世纪交替时期,和此后至少二十五年中,克罗齐关于艺术是抒情的直觉理论,在美学界居统治地位。”〔13〕二十世纪初的西方文化处于大动荡大变革中,人们的内心情感需求愈强,而心理压力和社会压力随大机器生产递增,人类正常情感受到压抑和扭曲。克罗齐的直觉表现说正迎合了当时的社会心态,成为西方二十世纪初的表现主义绘画、文学、戏剧等艺术的哲学基础。正因为其理论为表现主义艺术提供了创作动机,只重艺术是感情的表现,强调纯粹个人主观的感受,排斥客观的作用,故而西方近代艺术界形成了各种风格迥异、令人头晕目眩的流派,怪诞、抽象、变形……这种横向扩散的流派多如牛毛,有的如粒子衰变、转瞬即逝。克罗齐过分强调自我情感的抒发和表现,也正如这些以主观主义哲学为基础的艺术一样,最终只能放射耀眼的历史光芒,而不能永驻其芳。

相对克罗齐而言,桑塔耶纳是出世的,他的人生态度与纷繁骚动的时代显得格格不入:

人生的苦事,是要逃避人性使我们遭受的某些可怕灾难——死亡、饥饿、疾病、疲劳、孤独、侮辱等等,这些灾难幽灵似的躲在每一道德禁令的后面,其实良心的责备就是慑于这些灾难的威严;一颗深受感动的心灵,相形之下就不禁感到寻乐是极其无聊,也不禁感到纵情娱乐,爱恶无常的生活必然令不知不觉间陷入丧身的危险。……审美的欣赏和美的艺术上的体现,是属于我们暇时生活的活动,那时我们暂时超脱了灾难的愁云和忧恐的奴役,随着我们性之所好,任它引向何方。〔14〕

这种追求任其性而逍遥的审美态度在当时并不被广泛接受,桑塔耶纳的哲学、美学观受到了普遍责难。美国哲学家寇因(Morris Colen)说,“桑塔耶纳未能唤起人们的热情,因为几乎没有人喜欢一种与公认的传统完全背道而驰的哲学,它是一种既唤不起保守主义者的热情,也唤不起改良主义者的热情的纯理论的超我世外的哲学。”〔15〕艾德勒声称,桑塔耶纳根本不是哲学家,因为他的见解是“如此的偏执,与他的经验又是如此的密切相连,以致根本不能称之为哲学。”〔16〕豪盖特(Ceorge Howgate)的看法要温和得多,“就某种意义来说,桑塔耶纳的哲学的全部主旨,就是使人类能充分地认识到人的局限和可能性,从而能真正感到幸福。显然,即使是最严格的道学家也得承认这是一个崇高的目的。如果桑塔耶纳所用的方法不合乎人道主义者和改良主义者的方法,而他那由内心建立幸福的意愿却符合伟大的人道主义传统,由于它强调美、和谐与恬静更显得难能可贵。”〔17〕在此,豪盖特抓住了问题的实质。桑塔耶纳早年接受西班牙文化的熏陶,后又受美国社会的影响,他结合了多重世界的思想和智慧,独特的性格使他不仅创造了自己多方面的内心世界,而且为人类审美道路的发展提供了一条趋于理想化的途径,他的哲学体系亦即他的美学体系,他注重心理分析和实证的研究对后来的美学发展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其科学主义美学观点对后起的符号学、心理分析论等思潮的发展都有着积极意义。如果说克罗齐直觉说具有强烈的时代特征,那么桑塔耶纳的自然主义美学便是超时代的,我们在苏珊·朗格的“艺术是情感的形式”理论和荣格的“集体无意识”艺术理论中都感到他的鼻息。

三、直觉说与本能说

“我们已经坦白地把直觉的(即表现的)知识和审美的(即艺术的)事实看成统一,用艺术作品做直觉的知识实例,把直觉的特性都付于艺术作品,也把艺术作品的特性都付于直觉”,〔18〕“艺术是幻象或直觉”。〔19〕

这便是克罗齐的艺术定义。艺术就是直觉的表现,心中有了直觉形象,就抒发了个人的情感,也等于创造了艺术,心中的艺术(审美意象)才是真正的艺术,至于写不写,画不画出来,那无关紧要。艺术经过传达转化为物态便不复为艺术。我们知道,在艺术创作过程中,重视主体的直觉是重要的,但克罗齐无限扩大直觉作用,片面强调纯意识领域的反应而完全取消物质形式的艺术传达,显然是荒谬的。

桑塔耶纳则从人的生物本能去探寻艺术和审美感受的产生。他认为人的性本能介于生理机能与社会功能之间,性决不是性欲的唯一对象”。〔20〕当性爱尚未找到明确对象时,人们往往会把自己的欲望转向其它兴趣,甚至为之献身。比如有人献身于宗教,也有人热衷于慈善,还有人溺爱于犬马,而桑塔耶纳认为,最幸运的人莫过于热爱自然和艺术了。“大自然是性欲的第二对象,自然的美大部分都是出于此种情况”。〔21〕大自然之所以能使人产生美感,是因为性本能作用,他把自然看作人的“第二情人”,而艺术作为现实的反映,也令人非常愉快,“艺术如此完全地产生于人的心灵,所以它使每一件事物用人自己的语言同人谈话。然而:由于艺术如此确实地涉及到自然的实质,因此艺术与自然相协调,成为大自然创造性的物质活力的一部分,并由大自然的本能的手所创造。……从本能中产生的艺术,是大自然的成就的象征和准确的尺度,也是人的愉快的象征和准确的尺度。”〔22〕

桑塔耶纳从人的生物本能去界定审美意识和艺术,从另一侧面反映了资本主义世界的巨大社会矛盾。克罗齐是直接在现行社会中奋争、搏斗、直抒性灵,表达内心的愤懑和哀怨,把个体的情感发挥无限扩大到艺术创造的各阶段,乃至最终取消艺术传达,只讲求个人情感渲泄。而桑塔耶纳尽管是从消极的性本能上去考察艺术对人的审美意识的作用,却把艺术与现实的快感相区别,其实是置身于幻想的美的世界,并非被动摹仿自然,这是富有建设性启迪意义的,真正的价值在于他并没有完全停留在纯本能的反应上,而是要求把主体的精神超越与大自然艺术联系统一起来,走向“天人合一”的心理情感轨道,自然已有人的情感色彩和特征。当然,他强调的人的性本能与艺术的关系,只是指审美的目的是实现人的生物冲动,获得快乐,这把审美和艺术引向世俗化。

我们感到,克罗齐与桑塔耶纳对于艺术之源的运思和定义差异很大,前者基于主观唯心论,认为艺术是直觉的表现;后者基于自然主义哲学,认为艺术是人的生物本能的自然产物。但他们的共同点是,都认为艺术能给人的心灵带来审美愉悦。克罗齐将艺术创作的全过程分为四个阶段:一、诸印象;二、表现(中心的艺术);三、快感的陪伴(审美愉悦);四、由审美事实到物理现象的翻译(即艺术作品)。他称第二阶段为艺术,而第四阶段已不属艺术而是实践活动,第三阶段指纯审美愉悦,与生理快感、痛苦毫无关系,虽然这些感觉往往与艺术渗透掺杂而相混淆,但决不是审美愉悦,而是生理的满足、社会的功利、求知欲、道德欲等等(下文有说明)。克罗齐批判了快感主义学说,认为其主要弊病在于追求某种感官愉快的功利目的,同美学作为表现的科学的本质不符合,艺术是无目的的目的,“艺术目的”这个问题是不可思议的。

桑塔耶纳则把审美愉悦与感官的愉快紧密相联,感官的愉快是审美愉悦的基础,但要获得理想的审美感受,理性是不可缺少的。他反对把艺术作为单纯的自我表现,提出艺术是一种成就,不是一种放任,艺术只有借助于理性,才能形成具有创造性的艺术品;只有体现了理性的艺术,才是趋于壮丽和圆满的。自然界为理性生活提供了基础。“理性既是艺术的原则,又是愉快的原则”。〔23〕人们进行审美创造和审美欣赏,就是要在自然界留下自己的痕迹,即在使用自然材料或对自然的反映,以此得到人与自然间的和谐。然而,桑塔耶纳的理性指的是“变得有思考有见识的本能”,〔24〕可见,他始终没有跳出人的本能这一怪圈。但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无视艺术传达的克罗齐美学风靡欧美美学界,桑塔耶纳能对艺术的物质体现对审美感受作用如此重视,却难得可贵。

四、审美的功利性和道德因素

在西方近代美学史上,自康德提出审美无利害关系以来,审美的“无功利性”这一观点已被大多数人接受,审美判断往往是无功利目的的。的确,人们的审美判断无法显现具体功利目的,但从人的生物和心理发展过程看,创造工具先于创造艺术,填饱饥肠先于审美欣赏,审美是在实用功利的基础上产生发展的。在审美活动虽不具明显功利性,但人所获得的审美愉悦确已包涵人的生理和心理所存有的,对事物最原始的功利价值判断。在对待审美与功利和道德关系方面,克罗齐与桑塔耶纳登上了两艘方向相反的航帆,驶向永不相望的两个港口。克罗齐完全消解了审美中的功利目的,把康德以来的形式主义美学发展到顶峰,他几乎把直觉弄成纯形式的东西,彻底否定艺术与物理事实、功利、道德、理性、逻辑有任何关系。“考虑到艺术的本质,艺术就和‘有用’、‘快感’、‘痛感’之类的东西无缘。”〔25〕他把审美与一切物质、社会价值,包括人的生理和心理反映完全分离了。他强调主体创造中获得内在形式,反对追求形象的外在物质结构,他认为在物质形式中寻找形式美违背美学作为表现科学的基本前提,单纯黄金分割与蛇形曲线是“美学的天文学”,〔26〕钻进“心灵”胡同的克罗齐把主体的最低层次的直觉绝对化了,我们不得不认为这是康德美学的一种倒退。

桑塔耶纳则在追求完善的审美感受,强调人的本能对审美作用的基础上,肯定了审美的功利和道德价值,得出“审美快感的特征不是无利害观念”〔27〕的结论。他承认审美中主体个人目的功利欲望是不存在的,但有对普遍典型和事物原理的起码热爱。审美的功利性一方面表现在没有人人认可的普遍性,审美主体的一致性往往是由于功能和运用的一致,而不是审美感情和判断的一致;另一方面,审美不占有本身就是一种个人兴趣,是有为而非无为。虽然,美的艺术不仰仗功用,但美决不是与必要性和功利性无关,功用与美之间具有自然的和谐,合适与功用的认识常常在自觉中进入审美。“例如,一间农舍的烟囱,坚实高大,飘起缕缕炊烟,就使人愉快,因为我们想到这表示温暖的炉边,乡土的菜饭,安适的家庭。”〔28〕艺术的欣赏也同样,审美感觉中的功利性是无数同种类型的经验在心理残存的聚合物,它虽然是朦胧的、间接的,甚至虚构的,但它确实融化在整个审美过程中,从人类文明发展史看,人的审美从其开始便与功利目的有姻亲关系,是无法彻底割裂的。桑塔耶纳的审美功利观是对康德的“无功利目的”论的积极合理的扬弃,在这一点上,可说是对告别古典美学的一种超越。

与功利目的性紧紧相连的是道德与理性问题。克罗齐摒弃了审美的功利性,同时也摒弃了审美的道德和理性因素。他认为,属于实践范畴、具有普遍功利目的的道德与艺术和美格格不入,从道德和理性观点出发的作品是对艺术的亵渎,艺术只具有意象性,与理性思维所产生的逻辑概念毫无共通,他要求对艺术“完全采取美学的和纯粹的艺术批评的观点。”〔29〕同时,他也反对所谓“风格即人格”之说,认为文品与人品不一定一致。作为实践的道德原则与艺术家无关,艺术家的责任就是“只赋予形式给已在心中存在的东西。”〔30〕其内在形式主义在此又一次突出表现。

被克罗齐认为与审美判断毫无关系的道德判断,在桑塔耶纳那里得到了正名。他认为,审美判断与道德判断都是价值判断,其关系亦即美与善的关系。审美判断主要是积极的知觉,而道德判断主要是否定的知觉,然而,道德对审美具有绝对威信。“艺术的最大困难和微妙之处就在于此。”〔31〕人们的审美不仅掺着实用因素,也杂着道德因素。人生的善可以进入美的结构中,通过艺术展现出来。人们通过喜剧、悲剧来扬善惩恶,通过优美的形式来表达安宁、和平、通过崇高的惊心动魄来讴歌人生的海洋,这些都是艺术与道德的融合、美与善的融合。桑塔耶纳高扬他的理想主义审美态度,“美似乎是至善之最清楚的显现,及其可能性之最好的说明。如果说至善是,而且应该是,存在之终极理由,我们就可以明白美之德性尊严的根据了。美是心灵与自然之间可能有的一致性之保证。从而是信仰善为至高的根据。”〔32〕这充分说明他的审美最高理想便是美善的彻底和谐的融合,在强调主体与自然合一的基础上,获得一种具有社会规范意义的普遍性情感,美对于人的心灵的陶冶和整个人类社会客观世界的协调起着重要作用。这种重视美善结合的理想与华夏民族重视艺术教化作用的传统极为相近——“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33〕的礼乐传统在两千三百多年后的美国美学家桑塔耶纳这里,找到了理论回声。

我们对克罗齐和桑塔耶纳的美学思想作了粗线条的比较,也许只触豹斑而已。尽管他们呈现在世人面前的积极入世和冷眼回避的生活态度何等迥异,他们无疑是那个动荡、病态社会和那个冷淡、多难时代的理性巨人,他们从各自不同的哲学观出发,不同程度地发展丰富了西方近代美学,他们所创建的学说及其赋予的热情启迪了远不止一代人的心灵,二十世纪美学研究的多角度、多层次、多元化部分也是从他们的脚下延绵而起的。

注释:

〔1〕〔13〕《美学与艺术评论》(一)第357、348页。

〔2〕〔3〕〔4〕〔8〕〔9〕〔18〕〔19〕〔25〕〔26〕〔29 〕〔30〕克罗齐、《美学原理、美学纲要》,第12、65、56—57、105、8、19、209、213、120、61、62页。

〔5〕1903年,桑塔耶纳在美国《比较文学杂志》撰文, 奚落克罗齐在美学上的早期努力是陷入那种“任何地道的超验哲学都具备的索然无味”之中。

〔6〕〔15〕〔16〕〔17〕《英国大百科全书》, 1958 年版, 第2075页。

〔7〕美国《当代人物传记》1959年版。

〔10〕〔11〕〔12〕〔14〕〔20〕〔27〕〔28〕〔31〕〔32〕桑塔耶纳:《美感——美学大纲》,第36、36、35、17、41、41、25、 107、149、185页。

〔22〕〔23〕〔24〕桑塔耶纳:《艺术中的理性》,第一章、第十一章。

〔33〕选自《诗大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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