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183号;逍遥”含义的模糊性及其朦胧美_逍遥游论文

《庄子#183;逍遥游》语意的模糊性及其产生的朦胧美,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语意论文,庄子论文,性及论文,逍遥论文,朦胧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提要 《庄子·逍遥游》存在语意不确定性的几种情况,即文化意义的扩散性、联绵性和语意的相对性,本文探索庄子语意模糊性产生的文化背景,并从审美接受的角度阐明其内在的艺术规律及对中国文论所产生的深远影响。

关键词 语意 模糊性 朦胧美 文化背景

《逍遥游》是庄子学说的绪论。《消遥游》反映着庄子的人生观和世界观,是代表《庄子》哲学思想和艺术风格的重要篇目。陆德明在《经典释文》中说:“庄文多不能专于字句求之”。〔1〕道出了历代治庄者对《逍遥游》的理解纷繁殊异、莫衷一是的原由。《逍遥游》语意多有模糊不明之处,语意的模糊性形成了以朦胧为其审美特征的艺术风格。

“庄子独高尚其事,优游自得,著书十余万言,以逍遥自然齐物而已。大抵皆寓言,归之于理,不可案文责也”〔2〕逍遥、自然、 无为、齐物概括了庄子的思想。谈到《庄子》文意的艺术特色时,陆德明又说:“然庄生弘才命世,辞趣华深,正言若反,故莫能畅其弘致;后人增足,渐失其真……言多诡诞,或似《山海经》,或类《占梦书》,故注者以意去取。”〔3〕

陆德明这段话值得分析:如何理解“渐失其真”的“真”,为什么会“渐失其真”?陆德明是音韵训诂家,他所指的“真”,当指“言”、“辞”所承载的含义亦即文字的本意,庄子用词的本旨,分析“渐失其真”这一现象,笔者以为一方面是由于语言文字的历史的演变,汉字的文化含量日渐丰富,每个字词出现一系列引申义,另一方面,即是陆德明指出的庄子文章“辞趣华深,正言若反”,不易使读者把握文辞的确切所指。值得深入讨论的是,语言文字上的“渐失其真”,表现在哲学思想、艺术趣味上是“渐失其真”还是“渐趋其真”呢?在这里,首先要澄清三个概念:“庄子”、“庄子学派”、“道家思想”。这是三个不同层次的概念,“庄子”是战国时期的哲学家和文学家;“庄子学派”是庄周及其后学门人组成的有着共同思想基础的学术派别;“道家思想”则是上可追溯到春秋时代的老子以至更久远的历史时期,下达现代以至更为遥远的未来的一种哲学思想,这种哲学思想是随时代变化着的。这样看来。对于做为庄子学派总集的《庄子》,如何去把握其“真”,就可以从另外一个不拘泥于文字表层含义的“真”的角度去分析:文字训诂家眼中的“真”是庄子在战国时代所写下的文字的本意,探求语言文字的本意无疑是把握庄子学派思想、道家哲学思想的一种重要手段。然而,拘泥于文字本意的追求又在一定程度上背离了庄子学派,道家哲学思想随历史发展不断进步的文化哲学、艺术旨趣,这恰恰是对庄子哲学思想的一种反动。

庄周认为一切事物经常变化着。同样,文本也不是凝固不变的静物,而是随时代变化的文化流程。经过两千多年的文化积淀,《庄子》所承载的文化含量要比作者在当时所写的《庄子》要大得多。同时,语言文字具有历史性,是随时代不断积累的人文历史的承载符号。《庄子》三十三篇中的文字,在庄子时代已有了上千年的作为文化传媒的历史(按甲骨文算,到战国时代,文字也有了上千年的历史),里面有可供庄子后学门人开掘的丰富的文化信息。

成玄英的《庄子序》中说:“夫《庄子》者,所以申道德之深根,述重玄之妙旨,畅无为之恬淡,明独化之幽冥,钳揵九流,括囊百氏,谅区中之至教,实象外之微言者也。”〔4〕这里所说的“象外微言”正是“注者以意取之”的条件,“象外微言”也正是透过文学表层含意所隐藏的文化信息,落脚到文学审美角度,“象外微言”的“以意取之”也就形成了《庄子》文章“恢恑谲怪”,难以捉摸的文势风格和语意的朦胧之美。

《逍遥游》文字玄妙,千古无达诂。读者难以确切地捕捉住庄子文章中文辞的本义,对语意的阐释只能无限地接近本义,而不可能明晰化,这犹如《诗经·蒹葭》中的“在水一方”的伊人形象,这“伊人”永远让人无法接近,形成一种模糊的朦胧美。借用司空图的话就是“遇之匪深,即之愈稀。脱有形似,握手已违”。〔5〕“不着一字, 尽得风流”,〔6〕其艺术美感的神韵却在不可用文字把握的同时让读者心领神会。

《逍遥游》中,语意的不确定性大致可以归纳为下面几种情况。

文化意义的扩散性:

成玄英在《庄子序》中概括出“逍遥”的三种含义:“(逍遥)古今解释不同。第一,顾桐柏云:逍者,销也;遥者,远也。销尽有为累,远见无为理。以斯而游,故曰逍遥。第二,支道林云:物物而不物于物,故逍然不我待;玄感不疾而速,故遥然靡所不为,以斯而游天下,故曰逍遥游。第三,穆夜云:逍遥者,盖是放狂自得之名也。至德内充,无时不适,忘怀应物,何往不通!以斯而游天下,故曰逍遥游。”〔7〕这三种解释,都有牵强附会之处, 但也从不同的层次对“逍遥”进行了阐释:或从主体自我修养的角度着眼(第三种);或从主客体关系的角度着眼(第二种);或从自由空间的开拓的角度着眼(第一种),其意义是扩散性的,其核心内涵在模糊的语意中让读者的思维随之无限延伸,对其间的意趣流动性地去深入把握。

《庄子集释》中罗列出了“逍遥”的另外几种含义:“消摇者,调畅逸豫之意。夫至理内足,无时不适;止怀应物,何往不通,以斯而游天下,故曰消摇”,“理无幽隐,消然而当,形无巨细,摇然而通,故曰消摇。”这些模糊的“逍遥”意象,归结为“闲放不拘,怡然自得”。〔8〕

从音韵分析,“遥”在“宵”韵,“游”在“尤”韵,古音“宵”、“尤”不分,“逍遥”的合音是“游”,“逍遥游”是同义的语词复用,“逍遥”就是“游”的意思。在《逍遥游》中,“逍遥”一词除用在题目上之外,还有一次在文末出现:“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9〕这里, “逍遥”与“彷徨”对举,陈鼓应注之为“徘徊,游衍自得”。〔10〕根据文意,“彷徨”所表达的意思侧重于“身游”,与之相对,“逍遥”则是“寝卧其下”的“游”,只能是“心游”、“神游”。这种“心游”在一定程度上概括了《逍遥游》的思想,由不拘泥于形,破除世俗对有形的自我通过功、名、利、禄、权、势、尊、位的束缚,而达到不拘形体,超越现实的苦痛境界,使精神活动达到优游自在、无挂无碍的境地,这样看,“逍遥游”主要是指心灵空间的无限拓展。

与“逍遥”、“徬徨”同为连绵词的“扶摇”, 前人多考为风名,即“飙”。考其音韵,“扶摇”合音与“飙”古韵相近,疑是与风同意的象声词,后转音为“上行风”,“逍遥”、“彷徨”、“扶摇”此类连绵词,读来语气舒缓悠长,其意在读者脑中回闪,游离不定,这种语言形式可造成一种幻美的意境。同时,这里“逍遥”所表达出的“闲放不拘,怡然自得”的意境,要结合《逍遥游》的通篇意象而取得。《经典释文》中,对“逍遥”的解释为“调畅逸豫”,〔11〕既有对“内心”的要求,又有对“外物”的态度,这本非“逍遥”二字所能囊括。而是通篇文字意蕴的凝结。“游”于与宇宙同样广阔无限的心灵世界,“逍遥”二字的内涵是无限扩散的,只要把握了“闲放不拘,怡然自得”的基本意义,读者都可能用文里文外的意象来充实丰富它。庄子文章汪洋恣肆的风格,与语意的扩散性有着密切的关系,仅“逍遥”一词就可使读者心旌摇荡,激发读者丰富的联想,有无限的空白可供填充,言有尽而意无穷。

文化意义的联绵性:

《逍遥游》中,很多词的含义可以不拘定义。“北冥有鱼”中“北冥”一词,《庄子集释》中引诸家之说,“溟,犹海也,取其溟漠无涯,故谓之溟”。〔12〕东方朔《十洲记》云:“溟海无风而洪波百丈。”〔13〕慧琳《一切经音义》三十一《大乘入楞伽经·卷二》引注云:“溟,谓南北极也。去日月远,故以溟为名也。”〔14〕

“溟”有“海”、“溟漠无涯”、“水黑色”、“南北极”等诸种不同的意义,而这些意义之间又是互相联系的,这四种意象叠加起来,给人一种“幽深辽远”的印象,而这种印象的确切形态又无法言说。

分析一下“北溟”、“南溟”与先秦时代先民朦胧的地理观念,或可更好地理解庄子文章恢恑谲怪的文字背后浑沌的地理文化观和这种浑沌在艺术上造成的壮丽奇丽之美。被考订为夏时成书,完善于春秋战国之际的《山海经》,庄子在当时应耳闻目睹,即使他没有见到过《山海经》,书中的地域文化观也应有所接受。《山海经》所涉及的地域极为辽阔,北到幽都之北,南极赤水之南,西越流沙之西,东抵大海之东。《山海经·海内经》云:“北海之内,幽都之北,黑水出焉。 ”〔15〕据考应指半年为夜的北极圈。古人认为,我国疆土四面环海,所以国境之内的地方叫“海内”。《逍遥游》中表现的地理概念,大致与此相当。“海运则将徙于南冥”,海能使南北相通,这样,《逍遥游》笔下的南北空间就被这海拓展得十分辽阔。保留了大量上古神话的《楚辞·招魂》中对南北方有这样的记载:“(北方)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南方)雕题黑齿,得人肉以祀,以其骨为醢些;蝮蛇蓁蓁,封狐千里些;雄虺九首,往来儵忽,吞人以益其心些。”〔16〕庄子大约生活在公元前369年到前286 年, 屈原大约生活在公元前340 年到前278年,两人几乎同时,当时中原文化与楚地文化交流频繁, 庄子与屈原的地理文化观当相去不远。

有了这样的文化基础,“南、北”两个看似普通的方位名词就有了丰富的先民所特有的浑沌的地理文化信息,庄子笔下鲲鹏的运徙也就有了非常壮丽奇瑰的地理背景,这种地理概念的浑沌特点,又与当时人们的地理知识一致。《山海经·北次二经》谈到山西北管涔山直到贝加尔湖的情况,北海即今贝加尔湖。《北次二经》有“敦题之山……是儵于北海”〔17〕的话。《大荒北经》云:“北海之诸神,有神人……名曰禺疆。”〔18〕《汉书·苏武传》:“乃徙武北海无人处。”学者多认为此“北海”即今贝尔加湖。〔19〕《大扇区东经》中的禺京,是北海的海神,此处“北海”,有考据家亦疑是贝加尔湖。〔20〕《大荒北经》中的疆良,也是北方的海神,这个海神居住在极其遥远的地方,即“北极天柜,海水北注焉。”〔21〕之处,自然是指北冰洋。

对先秦先民来说,这些地方都是穷发之北,有着广袤的地域空间。《庄子》是具有浓厚浪漫主义色彩的作品,对古代神话有着精神上的继承,同时,随着历史的发展,人们对自身生存环境的认识水平在不断地提高,对“北”就有了日渐明晰的认识:蒙古大漠——贝加尔湖——西伯利亚——北冰洋……,这个认识过程,持续了几千年,直到近代才完成,而《逍遥游》中的奇幻色彩,就在这两千多年的迷茫浑沌中积淀起绚丽的朦胧之美。

汤之问棘也是己。汤部棘曰:“上下四方有极乎?”棘曰:“无极之外,复无极也。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地也。”〔22〕

在这段描写中,庄子的空间意识极其广阔无垠:穷发之北,并不拘泥于地理意义上的贝加尔湖和北冰洋,有了更为苍茫的宇宙意识。在这样“无极之外,复无极”的宇宙空间,“其广数千里”〔23〕的鱼,“背若大山,翼若垂天之云”〔24〕的鹏,生命的活力喷薄而出,而《逍遥游》在一定意义上正是这自由舒展的生命力的赞歌。一层层空间的渲染,使这生命有了无限的张力。鲲、鹏,是庄子礼赞的生命力的象征,朦胧的语意对表现这种博大的生命意识无疑起到了渲造文化大背景的作用。最后,庄子笔下的生命意象幻化为“人——神”的升华,亦即庄子心目中的“真人”:“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厉而年谷熟。”〔25〕“姑射之山”在《山海经》中多见于东方沿海,在现实中却又无法确指,“姑射之山”当是庄子心灵的世界的一个处所。

“豹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26〕对此句中的“垂天之云”,古今学者多有异议。司马彪认为是“若云垂天旁”,〔27〕近人蒋锡昌说“垂”即“陲”,边也。〔28〕还有人以为是云映地下的阴影。但总的看来,这几种解释也是相互延伸的联想意象。

再如上文提到的“扶摇”一词,其基本意义是“上行风”,而“上行风”的具体形貌模糊不定:有“环飞而上行者”、“聚也”、“言专聚风力而高举也”、“扶摇谓之飚”、“暴风从下上也”〔29〕诸种解释。这种解释在“上行风”的基础上,从风的形象:“高举”、“环”;风的强弱:“暴”、“飚”分别作以描述,读者心中的“扶摇”便比“上行风”的基本意义形象生动得多。“适莽苍者,三食而反”〔30〕一句中“莽苍”一词,司马彪认为是“近郊之色也”,李善注云:“近郊也”。支道林云:“冢间也”。崔譔云:“草野之色”。〔31〕“近郊之色”、“近郊”、“冢间”、“草野之色”,从不同侧面分析出“莽苍”的内涵,这些意义叠加在一起,又开拓了可供读者联想的广阔天地。

类似的例子很多,如“怒而飞”、“海运”等词句的解释都有几种意义不同而又有联系的看法。(详见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

语意的相对性:

《逍遥游》中,“鲲”的含义与“鲲”本字的含义是相反的,《尔雅·释鱼》:“鲲,鱼子。”〔32〕《经典释文》中说:“庄子谓绝大之鱼为鲲,此则齐物之寓言,所谓汪洋自恣以适已者也。”〔33〕鱼子之小与“不知其几千里”的大鱼间强烈的反差,使读者接受文本所承载的信息与文本之外所接受的文字信息产生错位,错位的信息使审美产生模糊性,从而产生朦胧美。这种反差,使读者的联想空间瞬间张成一个可供伸缩的网,审美意趣令人玩味无穷。

《庄子·逍遥游》语句的辨析,历来就有很多截然相反的看法。王仲镛说:“大鹏的形象高大雄伟,翱翔天海,蜩与学鸠,斥的形象微末委琐,上下蓬蒿,这本是鲜明的‘小大之辨’来说明‘小知不及大知’,可是向秀、郭象却从这里歪曲了庄子的原意,附会‘齐大小’、‘均异趣’的道理”〔34〕。且不论王促镛说与郭象说谁是谁非,造成这样截然不同的解释的原因也是因庄子文章语意的模糊性,使后人各执一端阐发不同见解,各种见解统一到读者的头脑中,便可勾勒出庄子所表述的大致意象和哲学思想并诱导读者去思考、填充审美空白。

语意的文化阐释:

读出《逍遥游》的哲学旨趣和艺术趣味需要读者从广博的中国文化做为知识背景。仍以前文已讨论过的方位名词“南”、“北”为例:“所以化鱼鸟,自北徂南者,鸟是凌虚之物,南即启明之方;鱼乃滞溺之虫,北盖幽冥之地;欲表向背暗,舍滞求进,故举南北鸟鱼以示道之迳耳”。〔35〕这样的说法尽管看似牵强,却也启发了读者的思维,“南”、“北”二词的阐释与中国以中原为中心的地理南北差异,气侯的北寒南热不可割裂,理解这两个方位名词的深层文化意蕴,便更有助于体会领悟庄子文化色彩的绚丽多姿。

“野马”一词的释意,也需要联系中国古代的地理、堪舆、天文、历法等知识,《尔雅》云:“邑外曰郊,郊外曰牧,牧外曰野。”“此言青春之时,阳气发动,遥望薮泽之中,犹如奔马,故谓之野马也”。〔36〕这样层层剥笋地分析,揭开丰富的文化审美意蕴供读者品赏。

庄子文中有很多的寓言,这些扑朔迷离的寓言故事本身往往不能说明确切的寓意,这也导致了庄子文章的迷幻色彩,说不清道不明的模糊意象背后却又隐含了哲人试图说明的东西。读这些材料需要以丰富的人文知识和想象力为基础,否则,初读似乎理解再读下去却又难以捕捉住寓言的内涵。

以对“冥灵大椿”的理解为理,《庄子集释》中说:“以叶生为春,以叶落为秋,冥灵生于楚之南,以二千岁为一年也,而言上古者伏牺时也……〔37〕我们细读起来可以注意到这样的意象中所包含的时空意识:“岁”、“春”、“秋”、“二千岁”、“上古伏牺时”、“楚之南”这些时空概念又是不确定的,倏乎瞬间,倏乎悠久,其中万变中的不变,则是庄子所要阐述的齐物观:形而下的万事万物皆“有待”:面对无限的时空,人类显得渺小和迷惘,面对永恒,人类只有无奈,一切有限的生命者变得一样,只是白驹过隙的一瞬。

庄子追求艺术的天籁境界,强调文艺要表现作为“道”的具体表现形式的事物。文中要说明的是“道”而不是“物”,同时,“道”需要“物”来体现。“道”十分抽象,玄虚不可捉摸,所以庄子《逍遥游》中的意象群多是变形、虚幻、模糊的,读者只有靠自己去填补虚幻模糊的空白,才能领略其审美意趣。读《庄子》可以说是读者对《庄子》再创造的过程,以自己的阅历,情感色彩在《庄子》这块文化画布上尽情涂抹出自己的艺术作品。浑沌、模糊之处,正是值得读者仔细玩味的地方。

此外的例子还很多,象对“冥灵”的解释,对“尧让天下子许由”的理解,历来都有不同的文化阐释(详见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需读者结合历史的文化流程去把握这瞬间万变的思想密码。在艺术上,尤其到了后世,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明确的经世致用思想成为社会主导的价值取向时,庄子的价值观在文化人头脑中往往与以儒学为主流的社会思想平行并立,在一定的主客观条件下(诸如命运多蹇,仕途不畅等等)又往往产生冲撞,撞击出一束束绚烂的艺术火花。现实中的无所适从、矛盾苦闷永在庄子思想文化的大背景下又会形成艺术审美意趣。

考究一下庄子语意模糊性的形成,可以归结为两点,其一,语言“辞不达意”的特点以及文字的历史演变;其二是庄子对语言这种交流思想的工具的性质有深刻的认识,在使用文字时不求精确而任其模糊。同时,先秦时代的文化也有模糊、浑沌的特征。《周易》、《山海经》这类先秦著作所表现出的浑沌性必然会影响到关注于自然和人交叉点上的庄子。

《庄子·逍遥游》语意的模糊性及其所产生的朦胧美,概括起来有三个方面的意义:

首先增加了文章内容的含量。

《庄子·逍遥游》语意的模糊性给读者造成一个开放的审美空间,使文字的承载量大大增加。在中国文学史上,历代诗词文章戏曲小说,用《逍遥游》的典故,化《逍遥游》的意境,举不胜举。随着时代的变迁,《庄子》文本所承载的意义也是变动不拘的,历代都有庄子研究者开掘出《庄子》新的艺术、思想宝藏。《逍遥游》中的一系列生命形象在庄子独特的时空观里,充满了生机和理趣。

其次,正如上文提到过的,《逍遥游》语意模糊性符合艺术审美接受的规律,留出大量的空白供读者构思营造新的艺术世界。

美的欣赏心理,可分为相互关联,逐步推移,渐次深化的层次。“如果主体面临的是优美的对象,那么它所拥有的形式美诸因素及其有机组合,首先会使主体的视听感官感到生理上的愉悦,使‘第一印象’弥漫着和谐、柔丽的色彩;如果主体面临的是崇高的对象,那么它数量上或力量上的‘大’,都会使主体感官似乎受到猛烈的撞击或威压,产生突兀、惊讶,以至怵目惊心的感觉”。〔38〕庄子文章中的意象群,正是优美和壮美相互变幻中的统一。《逍遥游》中的鲲鹏与蜩、学鸠、青天与坳堂、朝菌蟪蛄与冥灵大椿,这一系列模糊游离的意象,时而柔丽,时而又“大”得令人怵目惊心。这变幻交织的意象,时时冲击着读者的审美情感,唤起读者进一步探究的欲求。美学原理认为:“形式的感知,都不是一次完成的,而是主客体之间往复交流,不断进行对象情趣化和情趣对象化的结果”。〔39〕《庄子》文章语意的模糊性,使读者对文本的感性形式的把握与文本的本质内涵总有一段较大的距离,正因为这段距离所造成的难以捉摸的模糊性,使读者设身处地去尽力体验对象,把《逍遥游》中的生命系列拟人化,在庄子身上发现自己的类似情感,这种积极认同的心理活动本身,就能使主体感到愉悦。

《逍遥游》语意的模糊性造成审美空间给读者布置了再创造的余地,读者可以让自己的感受和体验相对地向前发展,完全可以从《逍遥游》中发现作者不曾注意到的东西,正如文艺心理学所阐释的:“一旦欣赏者有所发现,他就会体验到再创造的欢欣,这种心情自然会反过来强化感知愉悦的同情,共感所导致的愉悦,并推动其向前延伸和发展。”〔40〕《逍遥游》中意象有想象、联想、象征、移情的审美思维特征,给读者以追求艺术审美的动力和自由空间,正符合审美接受的原则。

此外,这种语意的模糊性对中国文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大音希声”、“天籁之音”这类文艺思想概念在庄子文章中的突出表现之一就是语意的模糊性。庄子不刻意追求明晰的意象,多用模糊的意象触发读者的艺术思维,与西方抽象画有相似之处,以变形的不确定的事物来最大程度地启动读者的审美感受。《秋水》篇中,庄子认为语言所能表达的只是事物粗糙的外表,心意所以能领会的是事物比较精细的部位,而事物最奥妙的内涵是无法用语言表现的,即所谓“筌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41〕在庄子的艺术视野中,语言只是用来象征和暗示天籁之音(大道之境的艺术)的一种工具,他不拘泥于文字,往往要得意忘言,寄言意外。庄子知道语言作为体现人们思想内涵的手段,不是尽善尽美的。这种思想对古代文化的虚实观、言意观以深远的影响。

意大利艺术大师达·芬奇在谈到美的变动性时说:“瞧一瞧光,注意它的美,眨眨眼再去看它,这时你所见到的,原先并不在那里,而原先在那里的已经见不到了。”我们读《逍遥游》也会产生类似的感受,语意是模糊不定的,意象是变幻流动的,然而,变幻流动的审美印象叠加起来所构成的大的形象,可以形成更加可供玩味涵泳的艺术世界。文本相同,但每个读者体会到的“庄子艺术世界”却是流动不拘的,这正是《庄子》千古魅力无穷的缘由。犹如陶渊明那张“无弦琴”,“每酒适,辄弄以寄其意”,如果拨出确定的一个音符,则这一个音符掩去了无数的音响,不弹出确定的一声,则可使人想象出无数美妙的音乐。《庄子·逍遥游》语意的模糊性所产生的朦胧美,就是这样一张无弦素琴,懂得中国文化背景的人可以在心中拨弄出不尽的艺术趣味。

注释:

〔1〕上海古籍出版社《经典释文·卷二十七》。

〔2〕〔3〕中华书局《庄子集释》第4面。

〔4〕中华书局《庄子集释》第6面。

〔5〕〔6〕唐·司空图《诗品·冲淡》、《诗品·含蓄》。

〔7〕〔8〕中华书局《庄子集释》正文第2面。

〔9〕同上第40面。

〔10〕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第31面。

〔11〕〔12〕〔13〕〔14〕中华书局《庄子集释》正文第2面。

〔15〕上海古籍出版社《山海经校注》第462面。

〔16〕胡念贻《楚辞选注及考证》第329面, 认为《招魂》为宋玉作品,时代与屈原相近,本文采此说。

〔17〕〔18〕上海古籍出版社《山海经校注》第184面、第425面。

〔19〕见《辞海》“北海”条。

〔20〕武汉出版社《山海经探原》第84面。

〔21〕上海古籍出版社《山海经校注》第1426面。

〔22〕中华书局《庄子集释》正文第14面。

〔23〕〔24〕中华书局《庄子集释》正文第14面。

〔25〕〔26〕〔27〕同上第28面、第2面、第3面。

〔28〕陈子展《庄子今注今译》第2面。

〔29〕〔30〕〔31〕中华书局《庄子集释》正文第5面、第9面、第10面。

〔32〕〔33〕同上第3面。

〔34〕转引陈子展《庄子今注今译》第8面。

〔35〕〔36〕〔37〕中华书局《庄子集释》正文第4面、第5面、第11面。

〔38〕〔39〕上海人民出版社《美学基本原理》第265面。

〔40〕同上第268页。

〔41〕中华书局《庄子集释》正文第561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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