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达哥拉斯学派的美学,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毕达哥拉斯论文,学派论文,美学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B 83-06;I 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7030(2001)05-0014-04
毕达哥拉斯(Pythagoras,约公元前 570~前499)出生于小亚细亚沿岸希腊人建立的殖民城邦萨摩斯岛。40岁时因为不堪忍受僭主的残暴统治,移居到意大利南部城邦克罗顿,在那里建立了一个从事宗教、政治和学术活动的盟会组织,盟会成员严守宗派秘密的程度令人吃惊。在受到当地政治势力屡次迫害后,毕达哥拉斯迁往迈达朋托。他的弟子们的活动一直延续到公元前5世纪中叶。如果用最简单的语言来概括毕达哥拉斯学派美学的内容的话,那就是数的和谐。
一、数的和谐
原始社会进入奴隶社会后,哲学家们开始用自己的思维结构来代替原始社会的意识形态——神话。他们普遍企图寻找一种统摄世界万物的原则或原素,以便认识和掌握它们。在当时的经济生活中,随着产品交换的产生,数的作用得到增强。毕达哥拉斯学派大多是数学家,他们把数(arithmos)当作万物的本原与他们对数的崇拜和神化有关。
从前人们不能把数同用数来计算的事物本身区分开来。毕达哥拉斯学派发现,数绝对不是事物本身,事物是流动的变化的,而数的运算规则永远是一样的。这个发现令人惊讶不已。数开始被神化,毕达哥拉斯学派直接宣称数是神,神首先是数。现在刚入小学的学生都知道,二加一等于三,三加一等于四,前四个数相加等于十。然而在古希腊人看来,对这些基本的运算规则的解释不仅是哲学的,而且是神话学的和宗教的。毕达哥拉斯学派的数本原说带有神秘色彩,和神话很接近,然而毕竟是对世界的形而上学的哲学思考。毕达哥拉斯是第一个使用“哲学”(爱智)这个术语的人。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中指出,毕达哥拉斯学派首先向前推进了数学这门学问,“经过一番研究,他们认为,数学上的本原也就是一切存在的本原,既然在各种本原中,数目自然就是最初的,他们认为,在数目中要观察到比火、土、水中更多的与存在着和生成着东西的相似之点”。“其他的那些东西的全部本性也是由数目塑造出来的”[1](p.39),整个的天“是数目”[1](p.39)。
为了理解数本原说,最好不要从我们现代关于数的概念出发,而要直接依据毕达哥拉斯学派自己的论述。该学派成员菲罗劳斯写道:
由此可见,万物既不仅仅由一种有限构成,又不仅仅由一种无限构成,显然,世界结构和其中的一切都是由无限和有限的结合而形成的,明显的例证是在现实的田野中所看到的情景:田野中由界线(即田塍)组成的一些部分限定了地段,由界线和界线以外无限的地段组成的另一些部分既限定又不限定地段,而仅仅由无限的空间组成的那些部分则是无限的。
这种有限和无限的结合就是毕达哥拉斯学派所理解的数,它不同于现代科学关于数的抽象概念。无限是不能够被认识的,有限对无限作出限定,被限定的事物可以被认识。菲罗劳斯继续写道:“确实,一切被认识的事物都具有数。因为如果没有数,就不可能理解和认识任何事物。”数具有认识论意义,它对某个事物作出规定,使它区别于其他事物,从而能被人的意识和思维所掌握。数是事物生成的原则,是事物的组织原则。按照苏格拉底以前的哲学家的说法,数是事物的灵魂。数是一种创造力和生成力。
菲罗劳斯问道:有限和无限是如此不同,它们怎样才能结合在一起形成数呢?它们应该处在什么关系中呢?答案是:它们应该处在和谐的关系中。所谓和谐,指一个事物发展到“真”的地步,即它以某种形式确定自身的界限、形状和尺寸等,从无限的背景中剥离出来。和谐是一种结构,数的结构。[2](p.270)它使有限和无限相同一,使事物获得明确的规定性。和谐是从数本原说中自然而然地产生出来的。
和谐(harmonia)是毕达哥拉斯学派美学最重要的概念,它经常出现在他们的残篇中。毕达哥拉斯学派是怎样论述和谐的呢?首先,如上所述,和谐是数的结构,它是最重要的数的规定性,它规定事物,使事物能够被认识。第二,“和谐最美”。与此有关,毕达哥拉斯学派提出审美教育问题,因为知觉美的能力不是自发产生的,它要求教育。第三,和谐产生于对立面的差异,“和谐是杂多的统—,不协调因素的协调”。这里表现出辩证意味,虽然还仅仅是初步的辩证法。第四,和谐适用于存在和生活的一切领域。
毕达哥拉斯学派用数的和谐来解释宇宙的构成,创立了宇宙美学理论。字宙(cosmos)的原意是“秩序”,赫俄西德在《神谱》中就涉及到宇宙(秩序)和混乱的区别。毕达哥拉斯学派首先使用宇宙来称呼世界整体。在希腊美学中,宇宙是最重要的审美对象。早期希腊哲学家阿那克萨戈拉甚至认为,人的生活目的就是观照宇宙的秩序。在某些意义上可以说早期希腊美学就是宇宙美学或宇宙学美学。“宇宙学”这个术语是罗马帝国时期希腊传记作家普卢塔克首先使用的。宇宙美学理论的杰作是柏拉图的《蒂迈欧篇》。不过,根据1~2世纪希腊传记作家第欧根尼·拉尔修的记载,柏拉图从菲罗劳斯的亲戚手里买过一本书,并模仿这本书写下了《蒂迈欧篇》。毕达哥拉斯学派宇宙美学理论把数学、音乐和天文学结合起来,其主要内容是:数是宇宙的本原,宇宙内的各个天体处在数的和谐中。太阳和地球的距离是月亮和地球的距离的两倍,金星和地球的距离是月亮和地球的距离的三倍。每个别的天体也都处在一定的比率中。天体的运行是和谐的,距离越大的天体运动越快,并发出高昂的音调;距离越小的天体运动越慢,并发出浑厚的音调。和距离成比率的音调组成和谐的声音,这就是宇宙谐音。可以听到、看到、触摸的宇宙,总之,具体可感的宇宙是最高的美。对宇宙美的观照是希腊美学的一个重要特点。
和谐也适用于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领域。“毕达哥拉斯和菲罗劳斯说,灵魂是和谐。”“德行、健康、一切善和神是和谐。因此,一切产生于和谐。”和谐更适用于艺术。在毕达哥拉斯学派的音乐理论中,和谐具有最重要的意义。高低长短不同的音调,按照某种数的比例组成音乐的和谐。在毕达哥拉斯学派美学中,与和谐密切相关的概念还有:(1)比例。公元前1世纪罗马雄辩家西塞罗第一次准确地把希腊语比例analogia翻译成拉丁语proportio。比例在毕达哥拉斯学派的艺术理论中具有重要地位,我们将在下面谈到。(2)完善(teleos)。10被看作为伟大的、完善的数。正确地安排天体的智慧也是一种完善。完善是和谐的最高阶段。(3)秩序(taxis)。天体的秩序是毕达哥拉斯学派经常谈论的话题。内在的结构要在外在的秩序中完满地表现出来。(4)对称(symmetria)。毕达哥拉斯学派认为身体的美在于各个部分的对称。由此可见,西方美学史后来经常使用的许多概念,已经出现在毕达哥拉斯学派美学中。
毕达哥拉斯学派的数不仅具有本体论和认识论意义,而且具有审美意义。从他们对数的理解中,产生出希腊美学一个极其重要的特征。在毕达哥拉斯学派看来,“一切事物的形状都具有几何结构,几何结构则与数字相对应:1是点,2是线,3是面,4是体。世界生成过程是由点产生出线,由线产生出面,由面产生出体,从体产生出可感形体,产生出水、火、气、土四种元素”[3](p.19)。菲罗劳斯的学生优吕特斯把一切事物看作为数,比如,人的定义是数250,他就用250颗骰子块摆成人的图像。亚里士多德记载说,“优吕特斯把数目分配给事物,这一数目是人,那一数目是马,用骰子块来模仿那些自然物,正如用数目形成三角形、四边形一样”[1](p.334-335)。尽管毕达哥拉斯学派的这种理论遭到亚里士多德的批评,因为几何结构不能替代事物生成的自然运动;然而,毕达哥拉斯学派从几何结构和几何形体的角度来理解数、理解世界,对希腊美学仍然具有不可忽视的意义:它从一个方面说明了希腊美学的结构性、形体性、造型性的特征。审美对象不仅是可以看到、可以触摸的,而且是造型明确、几何形状固定的,这一切是由数来安排的,甚至光和色在毕达哥拉斯学派看来也是造型的、有三维形体的,或者至少和三维形体有关系。
二、艺术中的比例
早期希腊美学对艺术(techne)有三种理解:(1)人类有目的的活动。举凡盖房造船、驯养动物、读书写字以至魔法巫术都是艺术。艺术等同于手工艺,有劳动和管理经验的人往往被看作为诗人。这种传统是如此根深蒂固,直至公元前1世纪贺拉斯在《诗艺》中仍然把安菲翁当作诗人,和荷马一起加以颂扬。安菲翁没有写过诗,但是他演奏竖琴,感动顽石自动筑成忒拜城墙。(2)科学。算术、几何是计算艺术。此外还有医学、动物学、占卦术等。(3)现代涵义上的艺术。
毕达哥拉斯学派对美学的另一贡献是从和谐的比例的角度,探讨了现代涵义上的艺术问题。和谐的比例的审美本质在于,它说明了部分和整体,以及统一的整体中部分与部分之间的关系。在这种关系中,一个部分和其他部分尽管有差异,但是它们仍然保持着统一的结构。西方艺术史早就确定,希腊雕像中的肚脐眼是按照黄金分割的规律划分人的整个身高的一个点。而黄金分割的理论据说是由毕达哥拉斯学派提出来的,并在柏拉图那里得到展开说明。文艺复兴时期这种“神的比例”正是以毕达哥拉斯和柏拉图的面貌出现的。对于毕达哥拉斯学派的比例学说,2世纪怀疑论者塞克都斯·恩披里柯作过一个总的说明:
没有比例任何一门艺术都不会存在,而比例在子数中,因此,一切艺术都借助数而产生……于是,在雕塑中存在着某种比例,就像在绘画中一样;由于遵照比例,艺术作品获得正确的式样,它们的每一种因素都达到协调。一般说来,每门艺术都是由理解所组成的系统,这个系统是数。因此,“一切摹仿数”,也就是说,一切摹仿和构成万物的数相同的判断理性,这种说法是恰当的。这就是毕达哥拉斯学派的主张。(《反数学家》)
公元前5世纪希腊著名的雕塑家和艺术理论家波利克里托写过关于雕像中数的比例的著作《法规》(Canon),他的雕像《荷矛者》也被称作《法规》。普林尼描述着,“气宇轩昂的持矛青年,艺术家们称誉其为《法规》,并引为艺术规矩,犹如法典”[4](p.68)。《法规》之所以重要,因为它是早期希腊美学中罕见的纯艺术分析的范例。它仅仅从形式方面确定雕塑的结构,即整体和各部分之间的比例关系。而希腊美学在首次确定艺术结构时,实际上确定的是人体的结构。
波利克里托是当时惟一从自己的艺术实践中总结出艺术理论的人。有的研究者把他说成是毕达哥拉斯学派的门徒,[5](p.33)即使这种说法有商榷的余地,然而可以肯定的是,波利克里托的理论和毕达哥拉斯学派的比例学说有着密切的关系,而且,流传下来的《法规》残篇和有关《法规》雕像的情况最早见诸毕达哥拉斯学派的记载。菲隆写道:
许多人在制作同样大小的工具时,利用同样的结构、同样的木材和数量相同、重量不变的铁,结果,他们制作的工具中有一些能被投掷得远,并且打击有力,而另一些则大为逊色。问其原因,他们不能回答。因此,为了将来能够回答,雕塑家波利克里托的名言是合适的:“(艺术作品的)成就产生于许多数的关系,而且,任何一个细枝末节都会破坏它。”
可见,同一门类的艺术虽然由同样的材料制成,然而形式(“许多数的关系”)上的细微差异会使它们产生迥然不同的效果。波利克里托在《法规》中就论述了人体的各种比例关系。他按照自己的学说从事雕塑创作,十分注意手指和手指、手指和手掌、手掌和肘、肘和手的比例,以及各部分和整体的比例。由于《法规》早已残缺,现在无从查考波利克里托对人体比例的具体规定。这里重要的是毕达哥拉斯学派对数的理解,他们不把数看作为抽象的概念,而看作为几何形体。波利克里托的法规就是毕达哥拉斯学派的数。希腊雕塑的特点是凝重、丰厚,具有特别强烈的立体感。另外,毕达哥拉斯学派对比例的强调并不是机械的、刻板的公式。他们特别看重的是比例关系中动态的韵律感,就像天体运动一样。波利克里托的《荷矛者》姿态平稳放松,一只手握矛,另一只手下垂,身体重量由一条腿承担,另一条腿向后方外斜放。在保持均衡美的同时,体现出一种韵律感。这种律动在米隆《掷铁饼者》的瞬间爆发力中尤其明显。
毕达哥拉斯学派的比例学说以中心的概念为基础。他们的哲学重视中心的概念,例如把火看成宇宙的中心,所有的天体拱卫着火作永恒的运动。由于观察到的天体只有9个,而10才是完善的数字,于是他们臆造出第10个天地,名曰“对地”,它与地球相对。这种中心的概念也体现在艺术理论中,从而使希腊的比例学说和雕塑不同于埃及的比例学说和雕塑,虽然最古老的希腊雕塑曾经受到埃及雕塑的明显影响。波利克里托创作时从一个中心出发,把人体看作为一个整体,然后安排人体的各个部分,确定各部分与整体的关系。如果人体是1的话,它的各部分就是分数,其分子是1,分母随着实际尺寸而变化。比如,人头是身长的1/7。这个中心是观者的视点,雕像置放在观者正面或高处,视点就不一样。埃及雕像就没有这种人体测量学的视点。埃及雕塑家们按照固定比例和某种结构模式各自制作人体的不同部分,然后组装成为一个整体。雕像往往手是张开的,腿是叉开的。希腊雕像则使多侧面、多层次的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尽收眼底。它的这种特点在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和雕塑中得到发扬光大。
谈到毕达哥拉斯学派的影响,我们认为朱光潜的一段评价颇为贴切:“毕达哥拉斯学派的带有神秘主义色彩的客观唯心主义和形式主义的美学思想对柏拉图,对普洛丁的新柏拉图主义以及文艺复兴时代专心钻研形式技巧的艺术家们,都发生过深刻的影响。”[5](p.34)毕达哥拉斯学派关于数的学说虽然没有达到范畴的辩证法,但是已经达到数的辩证法,在这方面他们是柏拉图的直接先躯者。普洛丁《九章集》中也有一篇论文叫《论数》,受毕达哥拉斯学派的影响是明显的。
收稿日期:2001-07-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