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王陵“六马驾”发现的学术历史意义_天子驾六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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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J878.8(261)LY=2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2-3910(2003)04-0013-04

2003年3月17日,中国新闻网报道了在河南洛阳发现东周时期王陵遗址的消息,一时间,媒体纷纷转载,在学术界引起轰动。东周王陵的发现无疑具有重要的意义,是考古学的重大成就。而对于确立这些重要遗存属于东周王室的重要证据之一,便是“六马之驾”(考古学者称为“天子驾六”)的发现。依笔者看,洛阳东周王陵“六马之驾”的发现,在学术史上也具有重要意义。

从考古发掘的情况看,这里无疑应当属于东周王室墓地。本来,洛阳市打算在这里建设一个大型广场,没想到,在开工前的例行勘探中,竟然出现了这样的奇迹,五十年来人们不断寻觅的东周王陵居然惊现在世人面前!

据介绍,在对广场施工地段1.6万平方米的范围所进行的文物勘探发掘中,共发现了397座墓葬,其中包括2座带墓道的甲字型大型墓葬和20座中型墓以及17座车马坑,马坑和车马坑数量之多,超过洛阳市50多年来发掘出土车马坑的总和。据说,该广场尚有1.4万平方米的范围没有进行钻探,专家估计,整个广场的东周墓葬应当在600座以上,车马坑也应在30座左右。

内涵如此丰富的墓葬和车马坑,其数量之多,规模之大,种类之全,都证明它不同于一般的贵族墓地。以墓葬为例,既有带墓道的大型墓,也有中型墓,还有成群的小型墓,在大中型墓中还有东周时期墓葬中的特殊葬制——积石积炭墓。车马坑不仅有埋马的陪葬坑,还有车马俱有的陪葬坑。这都说明此地乃是一处王室家族墓地。

到目前为止,这种一辆车有6匹马拉着的考古遗存应当还是首次发现。这座最大的车马坑宽度为7.2米,长度达到42米,清理出排列有序、保存完好的两排车马,规格尊隆,场面壮观,属于目前考古发现中罕见的大型车马坑。在发现时,这辆由6匹马驾驭的车乘,其车辕、车上的铜构件以及马的骨骼都清晰可见。附近的两座甲字形带墓道的大墓,其规模尤其显赫,种种迹象显示,这座墓应为东周时期的周天子之墓。

“六马之驾”的发现无疑是此次考古发现的翘楚,人们确定这座墓地为王室墓地,认定其中的两座大墓属于周王,所谓“天子驾六”都是十分关键的直接证据。墓地遗存与“天子之乘”相互印证,可以肯定地说,考古学者们的判断应当是正确的。

关于古代的车驾之制,我们现在知道汉晋之世天子有“驾六马”的制度。据《文献通考》卷一百十七《王礼考十二》的叙述,周代,“致仕之老及后乘”安车;汉代,“乘舆、金根、安车、立车,是为德车。五时车,安、立亦皆如之……所御驾六马,余皆驾四。皇太子、皇子、公、列侯,皆乘之。自汉以後,亦为副车。晋制因之。天子所御则驾六,其余并驾四。三公下至九卿,各一乘,公驾三,特进驾二,卿驾一。宋因之”。《文献通考》卷一百十六《王礼考十一》还详细描述了天子乘舆、金根、安车、立车的车制,描述了轮、毂、较、轼、盖等情况,说到“画日月升龙,驾六马”,又叙马的装束及有关情形,指出“所御驾六,余皆驾四,后从为副车”。

《文献通考》还引述古代文献,谈到了以前的各种观点:

《古文尚书》曰:“予临兆民,凛乎若朽索之驭六马。”《逸礼·王度记》曰:“天子驾六马,诸侯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周礼》四马为乘。《毛诗》天子至大夫同驾四,士驾二。《易》京氏、《春秋·公羊》说皆云天子驾六。许慎以为天子驾六,诸侯及卿驾四,大夫驾三,士驾二,庶人驾一。《史记》曰,秦始皇以水数制乘六马。郑元(玄)以为天子四马,《周礼》乘马有四圉,各养一马也。诸侯亦四马,《顾命》,时诸侯皆献乘黄朱,乘,亦四马也。今帝者驾六,此自汉制,与古异耳。

《文献通考》认为“帝者驾六”是汉代以后之制,与先秦不同。

其实,说汉代以前没有“六马之驾”制度是对文献的误解。关于周代及其以前的情况,文献记载简略,因而造成后人的不同理解。依我们看,周代以前礼制中确有“天子乘六马”的制度。

让我们来看古籍的记载及后人的争议:

首先,“古《逸礼》”明确记载古有“天子驾六马”之制。

“古《逸礼》”中的《王度记》明确说到:“天子驾六马,诸侯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据此,东汉许慎认为周代“天子驾六马”的说法没有问题。

按:“古《逸礼》”原有三十九篇,乃与《尚书》十六篇同出于孔子旧宅古壁。据《汉书·楚元王传》,刘歆曾要求将《逸礼》与《左氏春秋》、《毛诗》及《古文尚书》一起列于学官,且汉唐时期人们往往征引该书。因此,《逸礼》中关于古代车驾之制的叙述不宜轻置不理。许慎是东汉著名的经学家,他相信“古《逸礼》”之说,颇值得重视。传统观点认为,“古《毛诗》说”与“古《逸礼》说”同属古文说。那么,许慎反对前者而主张后者,也证明其有所别择。以前,学界普遍认为汉世经学有明显的今、古之分,两派之间壁垒森严,据研究,这种观念源自廖平。廖平《今古学考》说:“今、古二派,各自为家,如水火、阴阳,相妨相济。”这种看法至今仍有很大影响。谈到许慎,恐怕学者们都知其为古文经学家,大都以为许慎偏执古文。李学勤先生专门就此加以辨析,指出应当改变自《今古学考》以来普遍流行的今、古两派的观点,从而矫正了传统认识上的一个重要错误。[1](P422-429)

许慎《说文解字》序成于东汉和帝永元十二年(公元100年),其始草当在章帝末年,《五经异义》所反映的是东汉中期的学术情况。《五经异义》久已亡佚,现有清嘉庆时陈寿祺的辑注本《五经异义疏证》,李学勤先生据此观察,发现《五经异义》乃历引群经各家学说,加以评论选择。廖平说《五经异义》是古非今,并不符合事实。《五经异义》采取廖氏所讲今文一派之说的地方很多,其中有具体例证,可以说明《五经异义》有的以《周礼》为非,有的否定古《尚书》说,有的驳斥《毛诗》说,有的反对《左氏》之说,这都属于是今非古,不像廖氏所说的“是古非今”。事实上,《五经异义》中采古说的固然较多,采今说的以及折衷、兼取古今的加在一起也与之相当。

第二,《古文尚书》明确说到天子“驭六马”。

《古文尚书·五子之歌》曰:“皇祖有训……予临兆民,懔乎若朽索之驭六马。”《五子之歌》记夏王启的五个儿子、太康的五个兄弟所作之歌,其中所指“皇祖”自然应是大禹。对这句话,孔颖达《尚书正义》曰:“腐索驭六马,索绝马惊,马惊则逸,言危惧甚也。经传之文,惟此言‘六马’,汉世此经不传,余书多言驾四者。《春秋·公羊》说天子驾六,《毛诗》说天子至大夫皆驾四;许慎案《王度记》云天子驾六,郑玄以《周礼》校人养马,‘乘马一师四圉’,四马曰乘,《康王之诰》云‘皆布乘黄朱’,以为天子驾四。汉世天子驾六,非常法也。然则此言马多惧深,故举六以言之。”

《古文尚书》晚出,汉代未曾流传,其中关于“六马”之说自然无人知晓。孔颖达不同意“天子驾六马”之说,遂以“马多惧深”作解。其实不然。孔颖达的根据是“余书多言驾四”,尤其是“《毛诗》说天子至大夫皆驾四”。另外就是郑玄以《周礼》等的一些说法认定“天子驾四”。

“古《诗》说”的观点其实经不起推敲。“古《毛诗》说”云:“天子至大夫同驾四,皆有四方之事;士驾二也。《诗》云‘驷騵彭彭’,武王所乘;‘龙旂承祀,六辔耳耳’,鲁僖所乘;‘四牡騑騑,周道倭迟’,大夫所乘。《书传》云‘士乘饰车两马,庶人单马木车’是也。”这里依据“驷騵彭彭”为“武王所乘”以证明天子不乘六马之驾就明显缺乏说服力。

按“驷騵彭彭”为《诗经·大雅·文王之什》中的篇章,该篇名曰《大明》,其中“驷騵彭彭”句描述的是武王灭商时的牧野之战中武王的驾乘。一者,当时处在战争之时,六马之驾固然可以标明地位的尊高,却未必利于战斗;二者,当时殷商未灭,周礼未定,此时虽有“天子六驾”之制,武王未必拘泥于此。后世一些经学家偏执经文,不解变通之旨,不为不失,郑玄的观点亦属此类。关于郑氏的此种看法,我们在谈论《周礼》记载的时候还要继续分析。

第三,《周易》说到天子“乘六龙以御天”。

《易经》的《彖辞》中说:“时乘六龙以御天。”《文言》解释时也说到:“时乘六龙以御天也。”《易经》所谓“乘六龙”,前人多不得其解,有的说“六龙”乃“六气”,乃“六位之气”,有的解为天地四时“六位之龙”。唐朝李鼎祚《周易集解》说:“九家易曰:‘谓时之元气依王而行,履涉众爻,是乘六以御天也。’”,孙星衍《周易集解》引汉代孟喜曰“天子驾六”,又引庄氏曰:此乃“申明乾元乃统天之义,言乾之为德,以依时乘驾六爻之阳气,以控御于天体。六龙即六位之龙也,所以居上下言之,谓之六位也。阳气升降,谓之六龙也。……此名乘驾六龙,各分其事,故言以御天也。”

今人解释《周易》,多沿袭这些说法或有发挥。如有学者认为六龙即指六爻,因为乾卦六爻的爻辞都取用龙的功能,作为六爻变化的象征,“御天”即驾御天道运行的规律。所以,《彖辞》此句可译为“按时驾着六条龙拉的车子运行在天空中”,意思是犹如六条龙一样,接连着驾御天体运行的规律;《文言》比喻乾卦六爻的爻辞,说它像随时乘六条变化不测的龙,有规律地驾御着天地而不休息,将此句译为“乾德象按时乘着六龙驾的车子巡行天上”。[2]还有人将其作为“上古神话”进行解释,认为是“日乘着六条飞龙拉着的车子,以羲和为御,运行在天空”,即太阳驾驶着六条飞龙在空中有规律地运行。[3]

实际上,“龙”乃是指骏马。《周礼·夏官司马·庾人》曰:“马八尺以上为龙。七尺以上为,六尺以上为马。”郑玄注引及《尔雅》对“”的解释,又引《月令》中多次说到的天子“驾苍龙”。贾公彦疏以为:“引之者,证‘’是马色。先郑引《月令》者,谓春之三月,天子听朔及祀帝,皆驾苍龙,顺时色。引之,以证龙是马也。”“《公羊》说”也有与之相近的说法,曰:“天子马曰龙,高七尺以上;诸侯曰马,高六尺以上;卿大夫、士曰驹,高五尺以上。”这样,“龙”应指天子所乘的高大的骏马。《周易》中的“乘六龙以御天”,其意应为天子乘六马之驾以统驭天下。据徐彦《春秋公羊传注疏》,许慎“《异义》言‘《公羊》说’引《易经》云‘时乘六龙,以驭天下也’,知天子驾六”。是其也认为“乘六龙”即乘六马之驾。孙星衍《周易集解》引汉代孟喜曰“天子驾六”,可以说意识到了其间的联系,看到了《易经》“乘六龙”的本义。联系到周初流传下来的《月令》等的记载,(注:《逸周书》中有《月令》等篇,《周书序》称其为周公所作,其说当不无根据。可参看杨朝明:《〈逸周书〉有关周公诸篇刍议》,见杨朝明著《周公事迹研究》(中州古籍出版社,2002年)附篇六。)《易经》“乘六龙”确应是天子驾六马统驭天下的象喻。

《周易》原为卜筮之书,具有一定的神秘性,带有“以神道设教”的特点。惟其如此,才使得《易经》可以曲畅旁通,灵活时变,不偏主一事一物,具有普时性或普适性特征。也正因这样,人们对《周易》的理解才有更大难度。孔子“晚而喜《易》”,[4](《史记,孔子世家》“太史公曰”)以致“居则在席,行则在橐”,是因为孔子看到《周易》中有“古之遗言”。(注:马王堆帛书《要》篇,其中“行则在橐”之‘橐”有的释为“囊”。)司马迁说得对:“《易》之为术,幽明远矣,非通人达才孰能注意焉?”[4](《史记,孔子世家》“太史公曰”)孔子实际正是这样为数不多的“通人达才”之一。对于《彖》辞,孔子就以“君德”作解。例如,孔子在《文言》中解释九二爻说:“《周易》曰:‘乾龙勿用,利见大人’,君德也。”《文言》对乾卦的解说都很明确,认为其中所讲都是“君子之德”,其曰:“‘元’者,善之长也;‘亨’者,嘉之会也;‘利’者,义之和也;‘贞’者,事之干也。君子体仁,足以长人;嘉会,足以合礼;利物,足以和义;贞固,足以干事。君子行此四德者,故曰‘乾:元、亨、利、贞。’”《彖》辞在“时乘六龙以御天”之后接着说:“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首出庶物,以利天下。”其着眼点正是世间的政治。由此,《易经》所言应该不是什么驾驶飞龙在空中运行之类。从上面的资料分析中,可以发现三代时期已有“天子乘六马”的制度存在。后世天子乘六马,应该也是沿袭古制。

实际上,秦汉时期的礼仪制度虽有变易,但因循之处似乎更多,作为天子出行这样的重要制度或许就是来自周代。《史记·礼书》记曰:“至秦有天下,秦悉纳六国礼仪,采择其善,虽不合圣制,其尊君抑臣,朝廷济济,依古以来。”在尊崇天子的一些制度上,秦朝依据了古代以来的制度。《礼书》又说:“至于高祖,光有四海,叔孙通颇有所增益减损,大抵皆袭秦故。自天子称号下至佐僚及宫室官名,少有变改。”叔孙通为“汉家儒宗”,汉代礼仪多出其手。按照《礼书》所说,他在礼仪的制订上有一定变更,但总体上还是“皆袭秦故”。叔孙通制订汉家礼仪的背景是刘邦面临混乱的朝仪不知所措,此时制礼,对于前代尊君之礼一定会“少有变改”。《史记》、《汉书》叔孙通的传记都说他“颇采古礼与秦仪”。看来,《逸礼·王度记》所说先秦“天子驾六马、诸侯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应不是凭空想象出来的。

对“天子驾六”应当如何理解,鄙意以为不可过于拘泥。正如孔子被后世奉为“文宣王”,祭祀孔子的庙堂里,门上可以有九枚门钉,以显示其“王”的规格,但不会每一道门上都要有九钉。同样的道理,如果不分场合,不区分具体情况,一概将“天子驾六马”看成周天子出行必乘六马之驾,显然是不适当的。同样的道理,洛阳东周王陵中的“天子之乘”也未必意味着那时的周天子出行时一定要有六马之乘。

春秋时期,王室衰微,但越是如此,越要强化周王的崇高地位,一方面,各国霸主仍以“尊王”号令天下,另一方面,周天子也会极力维护自己的这种地位。周人重礼,在时人的观念中,丧葬礼仪十分重要,尽管王室经济拮据,但周天子仍然要建造大型陵寝,随葬车马。“六马之驾”意味着周王地位的尊隆,非一般人可以比拟。联想到齐国景公的大型车马坑的发现,就不难理解东周天子为何要在墓葬中随葬“驾六马”的车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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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 2003-0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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