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孔孟到程朱论儒学发展过程中的双重价值效应_儒家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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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儒学发展史上,从孔子到朱熹,对中国传统文化有过重大的影响,其历史命运如何?应该给以什么样的评价,值得我们反思和讨论。

汉司马谈《论六家要旨》对儒家的评论说:“儒者博而寡要,劳而少功,是以其事难尽从;然其序君臣父子之礼,列夫妇长幼之别,不可易也。”这里指明,伦理政治是儒家思想的核心,它明确将君臣父子、夫妇长幼的等级差别给以定位,以此安定国家社会的秩序。本来司马谈评论法家,也说“法者严而少恩,然其正君臣上下之分,不可改矣。”其实维护“三纲”思想儒法是相同的,只是儒家重教化而法家重刑罚,要求达到的目的是一致的。

但是先秦儒家有它的特点,可能对当时诸侯异政的现实有所认识,所以虽然忠君,却并非无条件服从,而是有所选择。孔、孟所以周游列国,就是想际遇明君。可是孔子认为作大臣的要“以道事君”,反对做唯唯诺诺的“具臣”(《论语·先进》)。要“君使臣以礼”,才“臣事君以忠”(《八佾》);否则“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泰伯》),对当局可以不予合作。

孟、荀是继承和发挥孔子的思想。如孟子说:“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孟子·滕文公下》)这里既强调个人的独立人格,从而产生了君臣对等和民重君轻思想。如说:“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离娄下》)当齐宣王提出“汤放桀,武王伐纣”故事,问到“臣弑其君可乎?”孟子回答说:“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梁惠王下》)据此他还发出民贵君轻的议论。(《尽心下》)对君臣关系的看法,对后来黄宗羲等具有早期启蒙思想的人,曾产生过一定影响。

荀子在孔、孟之后,仍然继承这一优良思想传统。他明确提出“从道不从君”(《臣道》)的命题。并指斥称:“桀、纣者,民之怨贼也”,“诛暴国之君若诛独夫!”(《正论》)据此他还发挥说:“夺然后义,杀然后仁,上下易位然后贞。功参天地,译被生民,夫是之谓权险之平,汤、武是也。”(《臣道》)荀子将暴君称之为独夫民贼,称赞汤、武革命的上下易位。他还看到人民的力量,将君、民比喻为舟与水的关系,水能“载舟”,也能“覆舟”(《王制》),承认人民有推翻统治者的力量。后世头脑比较清醒的君主,如唐太宗李世民等人,不能不从其中得到一点启示。

先秦儒家既有君臣对等的思想,主张“从道不从君”,“以道事君,不可则止”,臣子对君主,可以保持选择、出处、进退的自由。孔、孟两人周游列国,可以说是这种思想的实践。其实当时用世之士,“朝秦暮楚”流动性很大,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这种观点是得到大众的认同,并不因此就说对君主不忠。当时的名人中只有屈原始终忠于楚国,从而得到后世的称赞,到现在仍称之为爱国诗人。但颇为奇怪的是西汉初年的贾谊对屈原的遭遇虽表示同情,却又批评他是个不识时务的人。贾谊被贬谪为长沙王太傅,在渡湘水时,曾为赋以吊屈原。他称赞说:“屈原楚贤臣也,被谗放逐”。他对此深表同情,有点同病相怜的感慨。但是他后面笔锋一转却带点批评的语气说:“般纷纷纷其离(罹)此尤兮,亦夫子之故也,历九州而尚其君兮,何必怀此都也。”这是从另一方面说,屈原所以遭放逐是因为留恋在楚国不走,只能说是自作自受。从当时的情况来说,他可以在九州列国选择合适的君主,何必留恋在楚都不去呢?

贾谊没有说屈原是爱国,反而认为他不识时务而有点可惜。其实这正是承传孔、孟、荀的观点。像楚怀王这样的昏君,何必死保著他不放,良臣择主而事,可以说是春秋战国时人相当普遍的理念,要说忠臣不事二主,这种观念可能被视为迂腐了。

不过话也得说回来,贾谊既会批评屈原,他也是遭逢贬谪,为什么又不去历九州而相其君呢?这就是历史条件问题了。因为战国时是列国纷争,有才干的人用世才能有所选择;而汉代是统一帝国,当然不可能历九州而相其君了。我们一般说存在决定意识,先秦儒家所以有君臣对等和历九州而相其君的思想,就是因为有这个社会条件。到贾谊可以用这种观点批评屈原,但他自己却无法付之行动。不过后来遇到条件许可时,如诸葛亮兄弟就分事吴、蜀两国,并没有引起人们的非议。因为当时三国分立,任人用事,君臣之间是可以双向选择的。

秦汉以来,中国基本上是个封建专制统一的国家,所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称之为“三纲”思想,使君、父、夫处于绝对的统治地位,君臣对等的观念逐渐消失了。汉代董仲舒被称作群儒首,又说他“治公羊春秋,始推阴阳,为儒者宗”(《汉书·五行志》)。董氏思想虽是以儒家为主体,但同时与法、墨、道、阴阳、名各家有所互补。如韩非说的“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三者顺则天下治,三者逆则天下乱。”(《韩非子·忠孝》)这可以说是董仲舒“三纲”思想的先导。他同时还把先秦的天道阴阳观念加以歪曲比附。如说“不当阳者,臣子是也。当阳者君父是也。故人主南面,以阳为位也。阳贵而阴贱,天之制也”(《春秋繁露·天辩在人》)。他既把天意谓“贵阳而贱阴”,再加以附会说:“君臣父子夫妇之义,皆取诸阴阳之道。君为阳,臣为阴;父为阳,子为阴;夫为阳,妻为阴。”(《基义》)“丈夫虽贱,皆为阳;妇人虽贵,皆为阴。”(《阳尊阴卑》)这就是以天道阴阳来论证三纲思想,从而归结说:“王道之三纲,可求于天。”(《基义》)这就为封建专制绝对君权提供理论根据。自是先秦儒家君臣对等的观念,给董仲舒天人感应神学目的论冲淡了。

两汉之后,接着是三国两晋南北朝,其中除西晋暂短统一外,基本上是个分裂割据的时代。当时还有种情况,从曹丕、司马炎到刘裕等人,都是打着禅让的招牌,其实是权臣篡夺君位,因此他们不好强调忠君,如晋朝只好宣扬以孝治天下。加上这个时期世家豪族势力强大,皇帝的权威相对削弱,因而封建纲常受到一定冲击,一般认为儒家思想走向低潮。到了唐朝,重新建立起封建统一大帝国,当时由于佛、道流行,作为儒家卫道士的韩愈,他一方面批评佛、老,说是“必弃而君臣,去而父子”(《原道》),就是说违反封建伦理纲常。另方面则提倡绝对君权。他写有《拘幽操》,托称为文王被拘囚前不羑里时所作,最后结句是“呜呼臣罪当诛兮,天王圣明”。韩愈的论调后来受到程颐的称赞,他在夹注中说:“退之作琴操,有曰‘臣罪当诛兮,天王圣明’,道文王意中事,前后之人道不到此。”徐仲车亦说:“退之拘幽操,谓文王囚羑里作。乃云‘臣罪当诛兮,天王圣明’,可谓知文王之用心矣。”其实他们有何根据说这是文王意中事和文王之用心,不过是韩愈、程颐等人崇拜绝对君权的奴才心态的流露罢了!

宋明时期的国势对外不及汉唐,但对内强化中央集权的专制统治却超越前代,同样在思想上也要提高专制君主的绝对权威,宋明理学免不了被充当这个角色,这也可以说是中国知识分子所难以摆脱的悲剧命运。

在宋明时期的各种思想流派中,程朱理学自谓是上接儒家孔孟思想的嫡传。唐代韩愈曾构架一个所谓先王之道的传授系统,称为道统,从尧、舜、禹、汤、文、武到周公、孔子、孟轲。他排除了董仲舒,虽然轲之死,不得其传,其实隐然以自己为后继。但宋儒建立的道统,却排除了韩愈,以周、程上接孔孟,朱熹为集大成。时至今日,虽然还有学术界的人为陆王心学争正统,但从宋明到清代,程朱理学成为官方统治思想的代表,却是不争的事实。

对程朱理学定位应该给以历史主义的评价,即对其正面和负面作用应给以具体分析。从总体上说,宋明理学在儒学发展史上是进入了一个新阶段,特别在儒学哲理化方面作出了贡献。其中周敦颐、二程、朱熹在儒家道统中是居于正宗地位。

周敦颐一般多认为他是宋明理学的开创者。他的成就,主要由于他在当时儒、佛、道思想矛盾融合的形势下,对于《老子》和道家的“无极”、《易传》的“太极”、《中庸》的“诚”,以及五行阴阳等思想资料进行熔铸改造,提出“无极而太极”的本体论,“物则不通,神妙万物”的动静观,以及“主静立人极”的伦理观等问题,从而对宇宙生成、万物变化、到建立符合封建统治的人伦道德标准等方面,都把问题上升到哲学的高度,从而在儒学哲理化方面,奠定了他在理学家中的崇高地位。

二程(程颢、程颐)兄弟曾受业于周敦颐,但在儒学哲理化的过程中起到超出前人的作用。二程是首先明确将“理”或“天理”作为哲学的最高范畴。程颢曾经自负地说:“吾学虽有所授受,天理二字却是自家体贴出来”(《外书》十二)说成是前无古人的独家创造。虽然“理”或“天理”这个词早已使用,但作为世界的本体,成为造化之本、万物之源,则确是二程的创举。他们认为从本体论来讲,“天下只有一个理”。(《遗书》十八)“理者,实也,本也。”(《遗书》十一)“所谓万物一体者,皆有此理,只为从那里来。”(《遗书》二上)即只有理才是真实存在的唯一本体。

二程虽强调“天下无实于理者”(《遗书》三)。但并和具体实物混同,因此又说“理,无形也”(《粹言》一)。即是说“理”不是实有其形,而是实有其体,这是永恒绝对不变的。所以说“天理云者,这一个道理,更有甚穷已?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这上头更怎生说得存亡加减,是佗元无少欠,百理具备。”(《遗书·二上》)二程这个“理”本体,既不同于有聚散生灭的气化物,又可以避免佛、道虚无本体有归于空虚寂灭的危险。二程“唯理唯实”的观点,把本体界定为体有而非无、形化而不空的绝对体,这显示出理学比佛、老有更高的思维水平。

在周、程之后对儒学哲理化作出重要贡献的是南宋时的朱熹,他继承二程以“理”作为哲学的最高范畴,但论证“理”会成为宇宙的本体时,却成功地与周敦颐所讲的“太极”联系起来。他断定《太极图说》的首句应为“无极而太极”并对此作了新解:“周子所谓无极而太极,非谓太极之上,别有无极也,但言太极非有物耳。”“极,是道理之极致,总天地万物之理,便是太极,太极只是一个实理”,“无极而太极,正所谓无此形状,而有此道理耳。”(《太极图说·集说》)

朱熹把太极解释为总天地万物之理,又只是一个实理,这就将周、程的思想联系起来,将儒学传统中的封建纲常伦理,以“理”这一最高范畴的普遍形式上升为宇宙本体,从而取代董仲舒儒学中“天”的地位。自是儒家的天命论演化为天理观,天人感应的神学发展为天人一本的理学,儒学思想缺乏思辨的弱点,随着朱熹等人的努力而得到改善和加强,特别在哲学世界观方面,朱熹对儒学哲理化的提高是作出了重要贡献。

朱熹既将太极解释为天地万物之理,那么这个总的“理”怎样贯彻到各个领域?他认为这总的理只有一个,就是“理一”,但这个理又是无所不在的,是规定万事万物所以然的道理。这个总的理是有不同的分布点,就是“分殊”。朱熹并用形象的比喻说:“本只是一太极(理),而万物各有禀受,又自各全具一太极尔。如月在天,只一而已,及散在江湖,则随处可见,不可谓月已分也。”(《语类》卷九四)这种“理一分殊”的理论是来源于佛教华严宗的“一多相摄”。朱熹说:“释氏云:‘一月普现一切水(月),一切水月一月摄’,这是释氏也窥见得这些道理。”(《语类》卷十八)他这里说的就是“月印万川”的比喻,佛教和朱学都以此形象地说明一多相摄、理一分殊和万殊一本的理论,这是朱熹在促进儒学哲理化的过程中,所完成的一项重要理论建构。

但是程朱理学所讲的天理以至理一分殊等理论,目的不在于说明自然界的现象,而是用以比附在社会人事方面。如朱熹说:“理只是一个,道理则同,其分不同,君臣有君臣之理,父子有父子之理。”(《语类》卷六)这个“分”,就是分殊,亦称之为“名分”,即以此规定人们在社会上不同的等级地位。宋明理学家就是用这套理论来规范人们的思想行动,目的是用以维护封建专制统治的等级制度。下面摘引几条这方面的言论。

邵雍说:“事无大小皆道在其间,能安分则谓之道,不能安分,则之非道。”(《皇极经世绪言·观物外篇》)

程颢说:“圣人致公,心尽天地万物之理,各当其分。”(《河南程氏遗书》卷一四)“夫天之生物也,有长有短,有大有小。君子得其大矣,女可使小者亦大乎?天理如此,岂可逆哉!”(同上书卷十一)

程颐说:“父子君臣,天下之定理,无所逃于天地之间。”(《河南程氏遗书》卷五)“问或有孤孀,贫穷无托者,可再嫁否?曰:只是后世怕寒饿死,故有是说。然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同上书卷二二下)

朱熹说:“夫天下之事,莫不有理。为君臣者有君臣之理,为父子者有父子之理。……亘古亘今,不可移易。”(《朱文公文集·甲寅行宫便殿奏札二》)“君臣父子,定位不易,事之常也;君令臣行,父传子继,道之经也。”(同上,《奏札一》)。“有高必有下,有大必有小,皆是理必当如此。”(《语类》卷九五)

以上这些理学大师的语录,无非是把封建的纲常伦理,尊卑贵贱,上下等级,说成是人们不能违逆的天理,也是必需遵守的本分。这样一来,凡是遵照三纲五常来行事,所谓忠臣、孝子、节妇、烈女等人,就算是符合“天理良心”而受到社会舆论的称赞,否则就会被骂为“伤天害理”,不守本分。自是纲常名分成为劳动人民沉重的精神枷锁,而统治者则借以维护其封建等级集权的有力工具。

程朱理学对儒学哲理化虽作出重大贡献,并发挥巨大的社会功能,但只是有助于绝对君权的封建统治。如孔孟时代君臣对等的观念淡化了,臣子成为君主的奴才。后来黄宗羲论述君臣关系,声称“吾无天下之贵,则吾在君为路人”,“以天下为事,则君之师友。”并指斥“小儒规规焉以君臣之义无所逃于天地之间。”(《原君》)黄氏自称与君主的关系,可以说是孟子君臣对等观念的翻板。至于指斥的小儒,很明显是程朱等理学大师。明清之际随着资本主义萌芽的出现,从而也产生了早期启蒙思想,批判封建专制君权似也成为时尚,黄宗羲则是其中比较突出的一人。他主要发挥了先秦孟子等人君臣对等和合作共事关系的思想。他反对宋儒对君主绝对服从的谬论,提出“为君之职分”(《原君》)认为作君主的也有职、权、责问题。他自称出仕是“为天下,非为君也;为万民,非为一姓也”。将君臣共事比喻为“治天下犹曳大木然,前者唱邪,后者唱许,君与臣,共曳木之人也”(《原臣》)。这样形象地来说明君臣对等关系,是比先秦时人更进了一步。

对封建纲常伦理与法制的关系,朱熹在上皇帝奏书中提出的意见说:“臣伏愿陛下深诏中外司政典狱之官。凡有狱讼,必先论其尊卑、上下、长幼、亲疏之分,而后听其曲直之辞。凡以下犯上,以卑凌尊者,虽直不右;其不直者,罪加凡人之坐。”(《戊申延和奏札一》)这里朱熹公然主张在审理狱讼时,先讲尊卑上下名分,然后管是非曲直。甚至卑幼者虽然做得对亦不给支持,如有点错失更是罪加一等。

朱熹的主张就是宋明理学家所谓“理”。清时人戴震曾尖锐地指出当时的情况,是“尊者以理责卑,长者以理责幼,贵者以理责贱,虽失谓之顺;卑者幼者贱者以理争之,虽得谓之逆。”“上以理责其下,而在下之罪,人人不胜指数。”(《孟子字义疏证·理》)这种是非颠倒的歪理,就是使不少人受害。所以戴震还痛心地说:“酷吏以法杀人,后儒以理杀人”。“天下自此多迂儒。及其责民也,民莫能辨,彼方自以为理得,而天下受其害者众也。”(《戴东原集·与某书》)

戴震说的这番话,并不是无的放矢,朱熹这种以尊卑贵贱定是非的主张,在《大清律例》中就有所体现,如其中明文规定:“凡子孙告祖父母、父母,妻妾告夫及夫之祖父母、父母,虽得实亦杖一百,徒三年;但诬告者不必全诬,但一事诬,即绞。”又“妾告妻者,虽得实,杖一百。”原来朱熹的主张,是以上下尊卑定是非曲直,以卑凌尊的,虽直也不给申理。这里清朝的律例,卑幼者即使有事实有道理,也不能上告尊长,甚至妻妾不能告夫,妾不能告妻,否则就是干犯名分,受到鞭杖甚至死罪的刑罚。追源祸始,可以说是朱熹意见的负面影响。

清人纪昀写有一部《阅微草堂笔记》,内容有些神鬼报应之类的故事,有人说其中有托狐鬼以讥刺宋儒的情节,下面试举一例为证。

故事中说有个申苍岭先生,号称“立身端介”。由于“里有妇为姑虐而缢”,他却“劝妇父兄勿涉讼”,因而晚上受到冤鬼的寻闹。这位申先生就板起道学家的面孔,先对冤鬼“叱之曰:姑虐妇死,律无抵法,即诉亦不能快汝意”,但“鬼仍絮泣不已”。于是申先生再加上一番说教:“君臣无狱,父子无狱”,“汝以妇而欲讼姑,此一念已干名犯义矣。任汝诉诸神明,亦决不直汝也。”在申先生斥责下,“鬼竞寂然去”。(《滦阳洧夏录四》)这位申先生,大概属于“天下自此多迂儒”一类,所演的就是“以理杀人”的角色,所持观点也可以说是宋儒思想的发挥。

宋儒程、朱等人用纲常名分来维护封建等级关系,其负面作用对后期封建社会曾产生深远影响,戴震以后到近现代的谭嗣同、鲁迅等人,对吃人的封建礼教都进行过强烈批判。“五四”运动提出打倒“孔家店”,其内涵实质是宋儒所强调并付之社会运作的封建纲常伦理,要说“以理杀人”在孔、孟时代的各家思想中及实际操作上都没有出现,并且戴震特别指出“后儒”和“迂儒”,其所指对象更是十分清楚。

不过用封建纲常名分来维护专制统治的等级制度,其责任不能专怪宋儒,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被利用,后来可以说是成为替罪羊甚至自身也受到伤害。如朱熹也并非赞成专断昏庸的君主,他曾入侍经筵为宋宁宗讲授儒家典籍,要求皇帝正君德、纳忠言,远近习,收放心,行治道。由于儒家是讲仁治和德政,希望有个仁民爱物的尧舜之君。但宁宗赵扩却用“内批”诏旨独断专行和任用韩侘胄等人干预朝政。朱熹认为做君主的独断专行,不符合“为治之体”,他面奏四事提出批评。赵扩反而说他干预皇帝言行,他立朝四十六日就被逐出国门,而后来受到的迫害却不断升级。由于韩侘胄与赵汝愚的矛盾,朱熹理学被指为“伪学”,人被称为“伪徒”、“奸党”,甚至有人上书请斩朱熹,终于酿成“庆元党禁”之祸。当时理学家们提倡尊君、忠君,却得自身受到伤害的下场。

朱熹晚年身受灾祸,但死后十年不但得到昭雪,而且不断得到封赠,从宋理宗、度宗到元、明、清三代,其地位不断升级。康熙皇帝称他为“集大成而绪千百年绝传之学,开愚蒙立亿万世一定之规。”而朱熹在孔庙的牌位却从东廊进入大成殿,升入配祀“十哲”之列,在儒家道统中取得崇高地位。

朱熹的生前死后,遭遇何以如此反复?其实他不过是封建统治者手中玩弄的工具。宋宁宗赵扩初政时召入朱熹侍讲经筵,装出尊师重道的样子,无非借他的名望以收取人心。但当朱熹对皇帝提出批评时,就认为是对君权的限制和挑战。在赵扩心目中,用朱熹讲点经书作为摆设是可以的,但要干预皇帝的言行,那就不能容忍了。至于朱熹身后,他不会再进逆耳忠言,而尊君的理学教条又可以大加利用。于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扬之可以登天,抑之可以入地,封建统治者这种作为,也就没有什么奇怪了。

从孔子到朱熹,是儒学发展的一大高峰。从孔、孟的天命论到董仲舒的天人感应再到程朱的天理观,在哲学理论思维发展方面来看,是有很大提高,即是对儒学的哲理化过程作出重大贡献。但是儒学的历史命运,却是坎坷不平,总的来说是随着社会政治的需要、各个时期统治者的需要而变化。孔、孟儒家是先秦的显学,但是其道不行。在列国纷争的时代,当时的形势决定唯有法家的耕战政策,才能富国强兵,为武力统一创造条件,而儒家所述的仁治德政,被视为“迂远而阔于事情”,所以和当政者“不合”。但是秦统一后,推行严刑峻法的暴政统治,因而速亡。汉高祖刘邦虽以马上得天下,后来也认识到不能以马上治天下的意见。到汉武帝时为要维护国家的安定统一,董仲舒提出独尊儒术,在书中孔子也被装扮成教主。但汉家制度是“以霸王道杂之”,所以董仲舒的思想实质还是儒表法里,这是儒家思想在官学中的基本定位。

两汉以后,魏晋玄学与隋唐佛、道思想流行,儒学似是受到冲击。但王弼等人论证名教出于自然,在调和儒、道中还是肯定儒家的历史地位。唐代虽说是儒、释、道三教并行,但儒学还是治国的根本。如高祖李渊曾说:“父子君臣之际,长幼仁义之序,与夫周孔之教,异辙同归,弃礼悖德,朕所不取。”(《唐会要》卷四七)太宗李世民也说:“朕所好者惟在尧舜之道,周孔之教,以为如鸟有翼,如鱼依水,失之必死,不可暂无耳。”(《贞观政要》卷六)纲常名教,是中国帝王维护其封建统治秩序的命根子,即使作为摆设,儒学也是不可缺少的。到韩愈提倡道统,就是要把儒学列入正宗地位。后来经过宋儒的努力和适应封建帝王加强专制统治的需要,宋明理学才得以重新定位为官方正宗哲学。由于儒学的作用主要用伦理道德来教化人民,不同重信仰的宗教,所以孔子终于没有成为教主或素王,而被定位为万世师表、大成至圣先师,而朱熹亦享有被称为帝王师的荣誉,他们的思想从而起到为封建帝王护法的作用。但这些儒学大师表面上虽备极尊崇,而其实还是被利用的工具,后来受到社会批判时却成为替罪羊,这可能是中国知识分子从传统所带来的历史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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