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思想概论初探_陶渊明论文

陶渊明思想概论初探_陶渊明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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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关于陶渊明思想的探索,有主道家说、有主儒家说、有主玄家说、有主老子说、有主庄子说、有主儒道佛合一说。本文从陶诗陶文中举出荦荦大者数端,进行诠释与疏理,得出了自己坚信的结论。

[关键词]陶渊明 思想 主导论

古今论陶渊明思想的为说众多。齐益寿认为,“陶渊明的思想状态,是混合理想与现实两个层次的,入仕以后,儒道思想开始冲突,而他所肯定的则是道家思想,所以一生思想的主干,则是道家思想。”孙守侬说,“陶渊明的思想形态,如果一定要加以分析,那我们只好说,他的乐道苦节,是近于儒家的;他的恬淡自然,是近于道家的;他的空观、不执着,是近于佛家的;他的躬耕自食,是近于墨家的;因此,不能说他属于那一家。”刘大杰在《中国文学发展史》中说,“在陶渊明的思想里,有儒道佛三家的精华而去其落后的部分,因此,我们在他的作品里,时时发现各家思想的精义,而又不为某家所独占。”陈寅恪在《陶渊明之思想与清谈之关系》一文中谓:“渊明之为人,实外儒而内道,舍释迦而宗天师者也。”肖望卿在《陶渊明批评》中说,“陶渊明接受了儒家持己严正和忧勤自任的精神,追慕老庄清静自然的境界,也染上了佛家的空观、慈爱与同情。”陈怡良在《陶渊明之人品与诗品》一书中说,“陶渊明一生思想的发展,是以儒家思想奠其基,道家思想启其知,释家思想助其成,庄子思想终其身。”后又改为:“陶公从儒行中实践了仁义:从道家中提炼出闲静;从释家中体悟到空观;从而等穷达,了死生,顺自然。”

我对上述各家观点未敢苟同,乃独抒己见,发论为文,为求水落石出耳。

一、道

老庄思想中最具关键性的词是道。道,本来是道路的道;至老子,他把“道”赋以哲学本体论范畴义,把道看成是天地万物之生必有其生的原理,并系统地予以哲学论证。《老子》提出:“道常无为而无不为。”这当然指的行动准则。又因天地人都取法“道”,作为万物之灵的人更要遵循道的准则行事。老子认为,通过法道形式而形成的理想人格,是“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这样一来,人民就可以组成一个“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的理想社会;达到这样的境界,就是人的法道的体现了。

孔子继承和发挥西周初年的以德配天思想,强调重人事的作用,所以他的人生观是积极的。他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又能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在其中;并对不义的富贵,视同浮云,而且还要博施于民而能济众。这便是儒家精神的具体体现。关于“道”这一名词,在儒家的典籍中也经常出现,但与老庄所提的概念不同。道家是从哲学的本体论方面提出的,而儒家则仅从认识论方面提出,故它的内涵是根据具体情况作出规定。“朝闻道,夕死可矣”的道,指真理;“吾道一以贯之”的道,却指学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和“行义以达其道”,都指主张;“君子忧道不忧贫”的道,又作治世之道理解。可见儒家所谓的“道”和老庄的“道”,其概念内涵是不相同的,不能混同而言。

在陶渊明的诗文中,多次出现“道”字,其义也因上下文的表意有别。“先师有遗训,忧道不忧贫”,指治世之道;“总角闻道,白首无成”和“道丧向千载,今朝复斯闻”的道,都指儒家学说;“道丧向千载,人人惜其情”和“谁云其人亡,其道久弥著”的道,都指做人的道理;“颜生称为仁,荣公言有道”和“贫富常交战,道胜无戚颜”的道,即孔子安贫乐道的道;“人生归有道,衣食固其端”的道,指常理。综观陶诗所言的道,皆属儒家思想,而与老庄思想无涉。

二、自然

“自然”一词,在陶的作品中出现三次。一是替孟府君作传时通过孟嘉的话说,“渐近自然”;一是在《归园田居》的诗中说,“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一是在《归去来兮辞》序中说,“质性自然,非矫厉所得”。“渐近自然”,指乐音越接近自然越好听,此处的自然相当于“天籁”一词的内涵。“复得返自然”的自然,与樊笼相对,作无约束解。二者都具有具体的范围义,不同于老庄所谓的具有最高的范畴义。“质性自然,非矫厉所得”的质性,指直的性;自然,指质直的性的具体表现,也即孔子提出的真性情的流露;矫厉,指矫揉造作,与自然相对。这是陶渊明的自我表白,是对自己的秉性作出评价,最能说明问题。

我们知道,老庄不谈“性”,而谈知和欲;儒家谈“性”,且有性善性恶之争。孔子说,“人之生也直”(《雍也》);“刚毅木讷近仁”(《子路》);“君子以义为质,礼以行之”(《卫灵公》);孟子后又补充说,“尽其心者,知其性也。”又说:“仁,人心也;义,人路也。”(《告子上》)“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离娄下》)“尧舜,性之也。”(《尽心上》)可见,孔孟谈心性的质直,多与仁义的内涵发生关系;同时,孔子虽未直接提出自然一词来论述,但在《雍也》中说,“仁者乐山,仁者静。”山,是大自然的一个客体;静,是山的形态和精神的一种体现;仁者乐山,显示仁与山的一种特殊认识关系;进而显示仁和万物或大自然有一种特殊的“血缘”关系。

陶渊明是一个执着追求仁义的人,对孔子的一言一行自会仔细琢磨,悟出其中真谛,并扩而充之。于是在“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的影响下,更接近大自然,更用仁的内涵去解释大自然,也就更发现了大自然的和谐美和静态美。在当时“真风告退,大伪斯兴”的现实社会中,孤独的他与素心人交朋友,以大自然当知音,就成为内心不可逆转的趋势,故他一再在诗中说:“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诗书敦宿好,园林无世情”;“昔欲居南村,非为卜其宅。闻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春风扇微和,良苗亦怀新”等。可见陶渊明的爱好自然,与老庄的思想取向是完全不同的。

如前所述,老子从本体论去选用“自然”一词,作为具有最高范畴义的专用语词;而陶渊明却是从人或仁的本质方面去延伸出“自然”,因而“自然”一词的内涵,便选用日常的用语义,其性质是迥然有别的。如果把老子的“自然无为而无不为”,郭象的“自生”、“无待”、“自然”的理论对比一下,就更会发觉陶渊明的自然观是受仁的洗礼的自然观。他在《始作镇军参军经曲阿作》还明确表态说:“真想初在襟,谁谓形迹拘?聊且凭化迁,终返班生庐。”真想最终回到仁者所在的地方居住,可见陶渊明的心灵深处始终牢记仁,及由此产生的乐与大自然交友的良好心境。

三、真和善

朱自清一再说,“真,不见于《论语》,而是老庄哲学用语。”从表面看,确是如此。但,王弼在《老子》廿八章注中说,“朴,真也,真散则百行出,殊类生者,器也。”而“朴”在老子哲学中是表现范畴义的,真与朴既是同义语,真当然也表范畴义。庄子在《大宗师篇》还把真和人结合在一起,组成“真人”一词。同样具有范畴义。

陶诗中用以表意的真不表范畴义,仅表心态方面的范围度,即表示至情至性,重在情意之美和心灵之美。如:“此中有真意”,“举世少复真”,“任真无所先”,“抱朴含真”等诗句,都有上面所说的内涵。“养真衡茅下,庶以善自名”里所提的真和善,是一种因果关系,即养了真,才能以善自名;而善是儒家伦理学中受重视的为人标准。孔子的全部哲学,着重于人世间的道德的实际陶冶,故孔孟的论述不下十多处。以此对照陶诗中所言的真与善,便知它的内涵了。

陶诗在《荣木》中说,“匪道奚依,匪善奚敦。”这里将善与道并提,道是儒家所谓的道,善当然也是儒家所称的善。在《感士不遇赋》中又说,“恒辅善而佑仁。”这里又把善同仁并提。在《怨诗楚调示庞主簿邓治中》中说,“结发念善事,黾勉六九年。”既然长期坚持为善,便乐在其中地说,“原百行之攸贵,莫为善之可娱。”不独他自己觉得为善可乐,就是同父异母的程氏妹也“闻善则乐”,可见当时陶家受儒学的影响有多大!

本来,诚与善有关联。如《中庸》说的“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其身矣”;但因诚在《中庸》中带有哲学用语性质,含有范畴义,如“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等。庄子在《渔父篇》中说,“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此处的真,对真和诚的互换作了注脚,故渊明舍诚而用真;因为真,更为一般人所理解。

通观用“真”的诗句,都在表心态,不在表范畴。执此去理解《劝农》的“抱朴含真”的真;《饮酒》的“举世少复真”的真,便知真的含义是属于儒家而不是道家。

四、少年罕有事,游好在六经

《饮酒》十六说:“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经。行行向不惑,淹留遂无成。竟抱固穷节,饥寒饱所更。弊庐交悲风,荒草没前庭。披褐长守夜,晨鸡不肯鸣。孟公不在兹,终以翳吾情。”此诗旨在表明自己从小就在接受儒家教育,并持之以恒;且乐于安贫,可惜知音难遇耳。为什么他要通过饮酒写出这样内容的诗呢?大约是想借“酒后吐真言”以表明自己的心态。

陶渊明生活的东晋时代,正是晋宋易代的动荡时代,既见政治黑暗,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的不断激化;又笼罩玄风大扇、儒学消沉的气氛。陈寅恪认为,永嘉乱后,北方世族南迁,其中南来的王导,对维系正统文化一脉,起到承前启后的作用,贡献很大。我则认为,在江南士族中能注意到这一点并起而振之的,当数陶渊明。

此时儒学,有两种情况值得注意。

一是儒学的延续性。汉代儒学主要指古文派和今文派;至汉末又出于混合古今文学,不论家法或师法的通学派,代表人物是郑玄,他专门研究经典中的名物训诂而忽视思想,实可称为考证学的开山祖。而此种学风一直在延续着。陶诗中所说的“谈谐无俗调,所说圣人篇”中的俗调,即是一指玄学的清淡,一指时儒的言行,也包括时儒的繁琐考证的治学方法。《五柳先生传》中说,“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所得,便欣然忘食。”“不求甚解”;指不愿在故纸堆中作考证的学问;“每有所得”,指在读书时每每能悟出儒学的真谛。在这里同样可以看到陶渊明的治学态度和精神。

二是当时儒学仍有存在空间。魏晋时期玄学很盛,但亦有不少人推崇孔子,尊孔学为思想的正统。如《世说新语》云:“王辅嗣弱冠诣裴徽,徽问曰:‘夫无者,诚万物之所资,圣人莫肯致言,而老子申之无已,何耶?’弼曰:‘圣人体无,无又不可以训,故言必及有。’又孙齐庄小时诣庾公,问齐庄何字,答曰:‘字齐庄。’公曰:‘欲何齐耶?’答曰:‘齐庄周。’公曰:‘何不慕仲尼而慕庄周?’曰:‘圣人生知,故难企慕。’”从上例看,儒学仍未被遗忘。

确切地说,魏晋玄学只盛于洛阳,只盛行在上流世家大族阶层。洛阳以外,很多地方属于儒学势力范围。所谓经典研究的正统学者,还在从事古文学的训诂和义疏工作,尤以江南为然。据史载:豫章江州一带,儒风很盛。是知渊明既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又加上家学渊源,从小接受儒家教育,且坚持不懈,诗中所说“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经”决非虚语。

“游”和“好”用在此处非常重要。此游字,即孔子“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的“游”,有游憩于礼乐射御书数的内涵。此好字,正如孔子所说,“十室之邑,必有忠如职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公冶长》)又说:对于任何学问和事业,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可见好字用在做学问上,表现的意义是非常有深度的。陶渊明把“游”和“好”组合一起,更见其用意的所在了。

五、朝与仁义生,夕死复何求

“朝与仁义生,夕死复何求”,出自《咏贫士》之四的最后两句,是诗的结束语,也是作者的寄托语,赋有深厚的思想内蕴。这两句诗脱胎于《论语·里仁》的“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只不过将道换成了仁义而已。

陶渊明为什么要将道换成仁义呢?陶诗中言及道的有多处,言及仁和善的也有多处,言及义的也有;但仁义连用的则没有。然而,仁义是道的核心内容,用仁义一词,既与道合拍,又比道具体化,因而改为“朝与仁义生”。这种匠心独运的功力实令人叹服,其用意也是明确的。

复礼,是为仁的主要内容。当颜渊问仁,孔子明确指出“克己复礼”。陶渊明在《孟府君传》中说,“母在堂,兄弟共相欢乐,怡怡如也。”“时亮崇修学校,高选儒官,以君望实,故应尚德之举。”“君曾为刺史谢永别驾,永,会稽人,丧亡,君求赴义。”最后赞曰:“孔子称进德修业,以及时也。”从中看出,陶渊明是从儒学的角度为外祖父孟嘉作传的。孟嘉夫人是陶侃的第十女,故叙及时说,“闺门孝友,人无能间,乡闾称之。”渊明母亲是孟嘉第四女,当然也受着良好家教,故有“《凯风》《寒泉》之思,实锺厥心”之语。这种孝友儒风对陶渊明的影响是根深蒂固的。他在《祭程氏妹文》中说,“咨尔令妹,有德有操。靖恭鲜言,闻善则乐。能正能和,惟友惟孝。行止中闺,可象可效。”在《祭从弟敬远文》中说,“于铄吾弟,有操有概。孝发幼龄,友自天爱。”在《与子俨等疏》中,一再提出“兄弟同居,至于没齿”;“七世同财,家人无怨色”等诫勉事例,希望当“思四海皆兄弟之义,而维持友的家风。在《自祭文》中,又对自己的墓葬说,“奢耻宋臣,俭笑王孙”,意谓葬时应厚薄合礼。这些能说陶渊明的思想与“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的老庄思想合拍吗?

儒家拔尖人物颜渊,有两大优点:一是好学;一是安贫。陶渊明也好学和固穷。说渊明不服膺儒家学说能行吗?而老庄不独不提倡好学,且反对好学。老子强调“圣人之治,常使民无欲无知”;并认为“智慧出,有大伪”。同时,老子也不主张安贫,而要“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我们怎能说陶渊明具有老庄思想呢?

六、托古改制

《桃花源诗并记》是在儒家以述为作、托古改制的影响下所产生的作品。其依据则是《礼运》,内容是记载三王五帝的变迁以及阴阳转运的道理;其中提出了小康世和大同世,提出的“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故人不独亲其亲,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皆有所养”等等,有很强的吸引力。陶渊明面对当时社会现实,又在“有志不获骋”的时候,根据民心的渴望,构思出一个理想社会的模式教他以《礼运》为基础,托古改制,写出了《桃花源诗并记》。

历来皆谓《桃花源诗并记》是受《老子》“小国寡民……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的社会模式影响写成的。其实,这种评论十分偏颇。《老子》提出小国寡民的概念;是指已小到邻国可以相望,鸡犬之声相闻,但仍民至老死不相往来。老子要求人人的“知”和“欲”要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要“常德不离,复旧于婴儿”,这样就无彼此往来的必要了。说穿了,老子所谓的小国,只是虚有其名,实际上他是强调个人的绝对自由的。

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固不是小国寡民的社会结构形式,更不同于“民至老死不相往来”的生活方式。记中的“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诗中的“童孺纵行歌,斑白欢游诣”,不就作了说明么?现在有人抓住“荒路暧交通,鸡犬互鸣吠”做文章,论证其源是老子。但从诗的脉络看,“荒路暧交通”是照应“来径遂芜废”的,是承上说明桃花源等于商山,一直没有同外界发生联系,故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这是从整个桃花源与外界的交通而言,并不能理解为桃花源内部的自然环境。再说,“鸡犬互鸣吠”也不同于“鸡犬之声相闻”。“互”有互相意,只有人的互相过从,才会出现鸡犬互鸣吠的情况,而鸡犬之声相闻是形容小国的,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不能混为一谈。从桃花源的“相命肆农耕”,“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咸来问讯”,都与“老死不相往来”不合。可以说,陶渊明是在以儒家思想为指导,在以述为作的创作冲动下,才写出了《桃花源诗并记》的。他的用意在“绘出桃源新画卷,好将理想作宣传”,有积极的社会意义,不应说是乌托邦文学。

七、生死观

台湾学人陈怡良说:“陶渊明诗句言及死亡之代字‘化’字,近代学者即谓显然是受庄子影响,盖《庄子》书中言及化者甚多也。而陶渊明除以化字指死亡及受庄子影响外,另如‘翳然乘化’,‘聊乘化归去’,‘常恐大化尽’,‘万化相寻绎’等,其中化字虽非即指死而言,近代学者亦谓其义亦莫不出于庄书,至于《神释》诗的‘不喜亦不惧’,亦是用《庄子·大宗师篇》古之真人,不知悦生,不知恶死之意,故近代学者以为凡是牵涉到生死问题的,渊明莫不因袭了庄子的思想。”此种论点,笔者不敢苟同。

庄周是个杰出的哲学家,他为着要否定所处的现实社会,论证现实的一切都是不合理的,于是否定仁义、废弃礼法、常使人无知无欲,去虚构一个超现实的世界,以便他所代表的那个阶级得以立身安命,得以长久地生存下去。

对人的生死问题,庄周同样进行论证,认为死者不过吾人自一存在形式转为另一存在形式而已。如以现在的存在形式为可喜,则死后所得的新形式亦未尝不可喜,所以一个人要“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如果对死产生悲痛的话,就是“遁天倍情”。故庄子妻死,鼓盆而歌;更有胜者,他认为死生不但可齐,而且还可以进入无生死的境界,即超越时空而永存。

庄子主张万物自生自长,在《秋水》中说,“吾何为乎?何不为乎?夫固将自化。”后来郭象又提出“独化”。自化和独化是他俩哲学体系中赋有最高范畴义的词语。庄子在《大宗师篇》中说,“若人之形者,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其为乐可胜计也。”万化指无穷的变化;未始有极,即无终始。亦即齐生死的意思。又《大宗师篇》云,“又况万物之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此处指人的个体如能与宇宙合一,则宇宙与人就永恒地皆存了。可见庄子所使用的“化”字多带有特定的内涵,多赋以范畴义。

陶渊明未去否定当时现实存在的基本形式。开始志在兼济,只是后来“有志不获骋”时,才毅然归田,安居劳动以求其志。他的思维方式不会同于庄子,因此,他对生死观的看法也不同于庄子。陶渊明生死观的主导还是受儒家思想影响。

孔子对生死问题谈的不多。按《论语·先进》载:有一次,“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在《里仁》中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孟子则说:“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存仁”;“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孔子认为重在人事,孟子认为死要有价值。可见儒家从不对死后如何作为一个问题提出来讨论,因为一般的死是一种新陈代谢的自然规律,不须文饰自欺,也不须矜诞自壮,更不须狡黠自避。故孔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又曰,“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这些言论就等于间接对死的看法表了态。

儒家以死为份内事,不同于道家,尤其不同于佛家仅仅以死为一大事。王阳明《传灯录》说,“佛氏著相,吾儒不著相;又论仙家说虚,从养生上来。佛氏说无,从出离生死上来,都于本体上加却这些子意思在。”可见道、佛的言论尽管豁达,终因心中仍有生死的观念在作祟,因而便要自喻自慰,强作解人。如果不是胸中横梗生死之见,庄子何必强调“悬解”;如果不是心中长系生死之苦,佛氏又何心强调“解脱”,长作“庸人自扰之”的事呢!

陶渊明对死从不当作一回事,《归去来兮辞》的“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就可说明真相。

为彻底弄清陶诗中“化”字的义蕴,再就“化”、“万化”、“大化”作出说明。

甲、“化”。“形骸久已化,心在复何言。”意谓我的身体由壮到衰,可是我的内心并不受外界的影响而改变初衷。“化”,指新陈代谢的变化,常用义,并无特殊的内蕴。“形迹凭化往,灵府长得闲。”表意与上例同,只是“心”换成“灵府”而已!有人说,灵府一词出于道家,实乃强为比附。其实,灵府与化没有必要的联系,仅仅是作为心的异名词用而已!

乙、“万化”。“万化相寻绎,人生岂不劳。”此处“万化”指万事万物;“寻绎”指推移,有新陈代谢意;人生岂不劳?意谓人的一生也同于万事万物,同样也在进行新陈代谢,不停地向死亡的路上走去。“目送回舟远,情随万化遗。”即意为“我们分别时所产生的惆怅之情,会随着万物的不断变化而逐渐消失”。万化是万物变化的缩写。

丙、“大化”。“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这是《神释》诗中的句子,也算是涉及到老庄思想的重点诗句。为着说明方便,将有前后联系的六句抄录于下:“甚念伤吾生,正宜委运去。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译成白话应是:“过多的考虑问题,会有损于自己的健康,还不如静心适性,听任自然为好。如果人们都在依着‘天地位焉,万物育焉’的自然运行的规律向人生的尽头走去,那又有什么可畏惧的呢!生命当要结束的时候,就让他结束吧!不要再为此产生烦恼。”本来,这是儒家“朝闻道,夕死可矣”的表白,但硬说是用《庄子·大宗师》“古之真人,不知悦生,不知恶死”之意。在这里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对“大化”的理解。庄子先后提出化、自化、万化、一化等,未提大化。荀子《天论》说,“四时代御,阴阳大化,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我认为,陶渊明所谓的大化,正与此同义。二是对“真人”的理解。庄子所谓的“古之真人,不知悦生,不知恶死”的构想,旨在突出真人的无知无欲同于婴儿,超越时空而永存。这与陶渊明的思想认识是不相同的。“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也与庄子思想无涉。

八、结束语

明朝安磐说,“自汉魏以来,知道孔子而志于圣贤之学者,渊明也。”我很同意这种看法。因而在我阅读过的文章中,有的说他“致虚守静,抱璞含真的悠然心态,忘怀得失,任真自然的素养意识,即为出世思想,正是达到了庄子所谓的人生境界”,我不赞成;说他“诗中所言的‘道’,属于老庄思想的概念,是将儒家思想道家化”,我不赞成;说他“牵涉到生死问题的,莫不因袭了庄子的思想”,我不赞成;说他“是舍释迦而宗天师的新自然主义”,我不赞成;说他创作“桃花源的理想社会的思想本源,来自老子的小国寡民”,我不赞成。所以,我便从陶的诗文中举出荦荦大者数端进行诠释,俾能理出思想脉络,提供给研陶者思考。

收稿日期:1995—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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