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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D61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4952(2010)02-0022-05
党的总路线，又称党的基本路线，也有人在一定场合称之为党的政治路线，马克思主义经典文本和党的文献并没有对其内涵作明确界定，但是，学术界大致认定党的总路线或基本路线是党在一定历史阶段总任务、总方针、总政策的集中概括，是党制定各项具体工作方针政策的总纲，主要内容包括领导核心、依靠力量、根本任务、工作中心和奋斗目标等。
1969年4月，林彪在中共九大的报告中提出：“在一九六二年八月北戴河中央工作会议和九月党的八届十中全会上，毛主席更加完整地提出了党在整个社会主义历史阶段的基本路线。”[1]1971年7月，《人民日报》、《红旗》杂志和《解放军报》编辑部联合发表的《纪念中国共产党五十周年》也提出：“一九六二年九月举行的八届十中全会是一个有伟大历史意义的会议”，“毛主席在这次全会上……更加完整地提出了现在已经写进我们党章的我们党在整个社会主义历史阶段的基本路线。”[2]1987年10月，中共十三大提出了党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路线。从1987年至今，许多学者都认为中国共产党在历史上共提出并执行过五条总路线或基本路线，即党的新民主主义革命总路线、过渡时期总路线、社会主义建设总路线、整个社会主义历史阶段的基本路线①和党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路线。②笔者认为，中共九大所谓毛泽东提出了党在整个社会主义历史阶段的基本路线，虽然明确使用了“基本路线”，但有其特定的语境、内涵和针对性，将其同党的其他四条总路线(或称基本路线)同等看待、相提并论，存在很多疑点。本文特就此提一些粗浅看法，请教学界同仁。
所谓党在整个社会主义历史阶段的基本路线何时提出说法不一
1948年4月，毛泽东《在晋绥干部会议上的讲话》中完整地提出了党的新民主主义革命总路线。1953年12月，经毛泽东修改由中宣部印发的《关于党在过渡时期总路线的学习和宣传提纲》完整地提出了党在过渡时期的总路线。1958年5月，中共八大二次会议制定了党的社会主义建设总路线。1987年10月，中共十三大提出了党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路线。这四条总路线提出的时间非常清楚，学术界基本上没有分歧。而所谓党在整个社会主义历史阶段的基本路线究竟何时提出，说法不一。
如前述及，中共九大和“文化大革命”(以下简称“文革”)期间的报刊认为1962年9月的中共八届十中全会提出了党在整个社会主义历史阶段的基本路线。现在很多学者也持这一说法。但是，有人认为，八届十中全会将阶级斗争进一步扩大化、绝对化和理论化，会议关于社会主义社会阶级斗争的论点“是武断的和不清醒的。后来这个论断被称作党的‘基本理论和基本实践’，在‘文化大革命’中被称作‘我党在整个社会主义历史阶段的基本路线’”[3]；八届十中全会公报关于阶级斗争的“这段话后来成为‘十年动乱’中概括出来的‘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和‘路线’的主要依据”[4]；“这一段话，基本形成后来被称之为党在社会主义整个历史时期总路线的完整表述”[5]。还有一些学者也持这一说法[6]，即认为党在整个社会主义历史阶段的基本路线是“后来”，或者说是在“文革”中概括提出的。
所谓党在整个社会主义历史阶段的基本路线内容表述语焉不详
党的新民主主义革命总路线、过渡时期总路线、社会主义建设总路线和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路线，不仅提出时间非常清楚，而且内容表述非常明确、具体。但是，所谓党在整个社会主义历史阶段的基本路线的内容表述一直语焉不详，当年的文献和改革开放以来的论著和论文等都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
如上述及，中共九大报告认为，毛泽东在中共八届十中全会上完整地提出了党在整个社会主义历史阶段的基本路线，但是报告并没有说这条基本路线的具体内容是什么，而是紧接着引用了毛泽东在八届十中全会上的一大段讲话：“毛主席提出：‘社会主义社会是一个相当长的历史阶段。在社会主义这个历史阶段中，还存在着阶级、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存在着社会主义同资本主义两条道路的斗争，存在着资本主义复辟的危险性。要认识这种斗争的长期性和复杂性。要提高警惕。要进行社会主义教育。要正确理解和处理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问题，正确区别和处理敌我矛盾和人民内部矛盾。不然的话，我们这样的社会主义国家，就会走向反面，就会变质，就会出现复辟。我们从现在起，必须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使我们对这个问题，有比较清醒的认识，有一条马克思列宁主义的路线’。”[1](p.17)这段讲话写入了八届十中全会公报。1969年4月，中共九大修改党章，也将其部分内容写入了党章。但是，从学术界对总路线、基本路线的内涵界定看，从党的文献对党的新民主主义革命总路线、过渡时期总路线、社会主义建设总路线和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基本路线的表述方式来看，这段话不能说是所谓党在整个社会主义历史阶段的基本路线的内容表述。“文革”期间的报刊和党的文献也没有明确说这段话就是党在整个社会主义历史阶段的基本路线。改革开放以来，众多学者虽然认为党曾提出并执行过党在整个社会主义历史阶段的基本路线，但是，没有谁能说清这条基本路线是如何概括和表述的。
这里需要补充说明两点：一是中共九大报告和“文革”期间的报刊虽然说过毛泽东在中共八届十中全会上提出了党在整个社会主义历史阶段的基本路线，但是从笔者查阅的资料看，当年的文献和报刊既没有明确将上述言论称之为“党在整个社会主义历史阶段的总路线”、“‘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基本路线”、“‘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总路线”，也没有将其同党的新民主主义革命总路线、过渡时期总路线和社会主义建设总路线相提并论。上述说法和做法都是改革开放以后的事，且仅限于改革开放以来的论著，党的文献并没有这么说和做。二是很多论著将所谓的党在整个社会主义历史阶段的基本路线称为“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基本路线或总路线。“以阶级斗争为纲”既不是八届十中全会提出的，也不是“文革”中提出的，它是在1963年11月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通过的《关于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一些具体政策的规定(草案)》中提出的，不能将它看作这条基本路线的内容表述，“文革”期间的报刊、改革开放以来的论著和党的文献等大多称“以阶级斗争为纲”为“口号”、“号召”或“方针”。如1981年6月中共十一届六中全会通过的《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和2008年12月胡锦涛《在纪念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3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等都称之为“口号”；中共十二大、十四大报告称之为“方针”，而且都是对应“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说的，认为十一届三中全会实现了从“以阶级斗争为纲”向“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转变。
所谓党在整个社会主义历史阶段的基本路线同党的社会主义建设总路线在时空关系上相互冲突
按照逻辑推论，党的总路线或基本路线在时空上是排他的，即在同一历史时期，党的文献表述、党的思想理论和实践活动中都应该只有一条总路线。假如肯定党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曾提出并执行了党在整个社会主义历史阶段的基本路线，那么，从当时党的文献表述、理论宣传和实践活动看，它同党的社会主义建设总路线在时空上就相冲突，也就是说同时存在两条总路线。1969年4月，中共九大报告一方面说毛主席在八届十中全会上提出了党在整个社会主义历史阶段的基本路线，强调要搞阶级斗争，继续进行“文化大革命”，但同时强调：“我们必须根据毛主席‘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根据‘备战、备荒、为人民’的伟大战略思想……充分发挥各族人民群众的革命积极性和创造性，狠抓革命，猛促生产，完成和超额完成发展国民经济的计划。”[1](p.144)九大修改党章，将毛泽东在八届十中全会上关于社会主义社会阶级斗争的部分论断写入了党章，但同时也将党的社会主义建设总路线首次写入了党章，提出：“全党必须高举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伟大旗帜，领导全国各族亿万人民，继续开展阶级斗争、生产斗争和科学实验三大革命运动，巩固和加强无产阶级专政，独立自主，自力更生，艰苦奋斗，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7]1973年8月召开的中共十大和1977年8月召开的中共十一大，均延续了中共九大的做法，大会的政治报告和修改的党章既肯定所谓的毛泽东提出的党在整个社会主义历史阶段的基本路线，又强调坚持党“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从更广的范围看，20世纪50～70年代，在党的文献、报刊影视、群众运动等各领域，党的社会主义建设总路线同“大跃进”、人民公社被誉为“三面红旗”。这期间，怎么可能还有一条总路线呢？
所谓党在整个社会主义历史阶段的基本路线在当年报刊上的反映令人置疑
以毛泽东、邓小平等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十分重视党的理论、路线和方针政策的宣传普及工作，尤其强调总路线或基本路线的宣传普及工作。新民主主义革命总路线形成于革命战争年代，没有条件开展大规模的宣传普及活动。1953年过渡时期总路线酝酿成熟后，当年就作为庆祝新中国成立4周年的口号向全党全国人民进行宣传，同年12月中宣部编发了总路线《学习和宣传提纲》，1954年元旦《人民日报》又发表了《一切为了实现国家的总路线》社论。1958年5月，社会主义建设总路线制定后，当月29日《人民日报》就发表《把总路线的红旗插遍全国》的社论：“在党的路线已经确定以后，全党的任务，全国人民中一切积极分子的任务，就是贯彻执行这条路线，把总路线的红旗插遍全国，使总路线的灯塔照耀全国人民的一切工作。”[8]6月21日，《人民日报》又发表题为《力争高速度》的社论，称“速度是总路线的灵魂”，号召全党全国各族人民“统一认识，统一步伐，同心同德，对着无限光明的未来前进，高速度地前进！”[9]1987年10月，中共十三大提出党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路线后，党和国家领导人、广大学者和媒体都给予了广泛的阐释、解读和宣传，邓小平一再强调“基本路线要管一百年，动摇不得”。[10]然而，如前所述，笔者查阅1962年中共八届十中全会和1969年中共九大前后的《人民日报》、《红旗》杂志和《解放军报》，以及党和国家领导人的讲话等，并没有找到1962年八届十中全会前后的文稿使用党在整个社会主义历史阶段的基本路线或总路线的概念。1969年中共九大前后，报刊上大力宣传的都是被称为“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或“学说”，没有发现重要文稿专门宣讲、解读党在整个社会主义历史阶段的基本路线，更没有党在整个社会主义历史阶段的总路线的提法。相反，1963年元旦《人民日报》社论、1969年中共中央公布的庆祝新中国成立20周年的口号、林彪在庆祝新中国成立2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等，都明确坚持党“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11]。如果说毛泽东当时提出了如我们今天所理解的总路线、基本路线，在突出政治、大批判开路的年代，报刊的反映令人费解。从不同时期报刊反映的对比中，也使笔者对党是否提出并执行过党在整个社会主义历史阶段的基本路线或总路线的观点产生怀疑。
中共九大所说党在整个社会主义历史阶段的基本路线应作具体解读
中共九大报告说：毛泽东在中共八届十中全会上完整地提出了党在整个社会主义历史阶段的基本路线。对此，笔者认为应从特定的语境中去作具体解读。
第一，它是针对所谓的“刘少奇修正主义路线”而言的。中共九大报告在“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准备”中，捏造了所谓以毛泽东为首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同以刘少奇为首的修正主义路线的斗争历史，在述说这段“历史”的过程中，说毛泽东领导全党在同刘少奇修正主义路线的斗争中于1962年完整地提出了党在整个社会主义历史阶段的基本路线。
第二，它是从继承和捍卫马克思主义的正统而提出的。九大报告回顾了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同各种非无产阶级思想，特别是修正主义斗争的历史；回顾了“毛主席同以苏修叛徒集团为中心的现代修正主义”针锋相对的斗争。报告认为，毛泽东“继承、捍卫和发展了马克思列宁主义关于无产阶级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的理论。毛主席全面地总结了无产阶级专政的正反两个方面的历史经验，为了防止资本主义复辟，提出了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1](p.9)。在此基础上，报告说毛泽东在八届十中全会上提出了党在整个社会主义历史阶段的基本路线，并且紧接着明确地说“党在整个社会主义历史阶段的基本路线”是“马克思列宁主义路线”[1](p.17)。
第三，在“左”倾指导思想统治党的年代，“路线”到处使用，不宜简单等同。中共九大报告使用了“无产阶级革命路线”、“马克思列宁主义路线”、“修正主义路线”、“基本路线”、“政治路线”、“投降主义路线”、“总路线”、“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毛主席正确路线”、“机会主义路线”等众多“路线”，它们都是在当时特定的历史条件下使用的，具有明显的时代特征，有着特定内涵，不宜将这里的“基本路线”同中共十三大所提“基本路线”简单等同，将中共九大所说党在整个社会主义历史阶段的基本路线改为党在整个社会主义历史阶段的总路线也是不妥的。
由此，笔者认为，中共九大报告所说的党在整个社会主义历史阶段的基本路线中“基本路线”是旗帜、方向、道路、基本理论的意思，强调毛泽东“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是继承、捍卫、发展了马克思列宁主义关于无产阶级革命和专政理论的产物，是同国际国内修正主义路线相对立、相斗争的理论和路线。它不同于我们今天所理解的党在一定历史阶段所确定的总任务、总目标、总纲领的“基本路线”或“总路线”。
综上所述，所谓党在整个社会主义历史阶段的基本路线，提出时间存在争议，内容表述语焉不详，同党的社会主义建设总路线在时空上相冲突，当年报刊也没有把它当作党在一定历史阶段的总任务、总目标和总纲领展开宣传。中共九大“基本路线”是在特定的语境下针对特定的对象提出的。因此，笔者对其能否同党的新民主主义革命总路线、过渡时期总路线、社会主义建设总路线和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基本路线并列相提深表怀疑。
注释：
①或称党在整个社会主义历史阶段的总路线、“以阶级斗争为纲”总路线、“以阶级斗争为纲”基本路线。
②论著和教科书主要有吴树青《邓小平理论概论：本科本》，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58页；陈占安：《邓小平理论概论》，中央广播电视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110页；吴树青：《邓小平理论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概论》，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86页。笔者从中国期刊网搜索，1994年至今，论文标题含“总路线”、“基本路线”，行文含“‘以阶级斗争为纲’总路线”或基本路线的论文共40余篇。如沈波濒、刘荣华《中国共产党的五条总路线及其历史经验》，《绥化学院学报》2006年第1期；《建国后我党相继提出的四条总路线》，《军队党的生活》2008年第5期；《中国共产党在不同历史时期的基本路线》，见http://blog.163.com/lqs_lqs@126/blog/stat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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