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机制与美国霸权_新现实主义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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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国际机制(International Regimes),指的是在国际关系特定领域里行为体愿望汇聚而成的一整套明示或默示的原则、规范、规则和决策程序,(注:Stephen D.Krasner,"Structural Causes and Regime Consequences:Regimes As Intervening Variables,"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Vol.36,1982,p.186.)或有关国际关系特定问题领域的、政府同意建立的有明确规则的制度。(注:Robert Keohane,International Institutions and State Power:Essays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Theory(Boulder:Westview Press,1989),p.4.)1975年,国际机制的概念被引入国际关系理论中,随后成为论述国际关系最时髦的概念之一。(注:Robert Keohane,After Hegemony:Cooperation and Discord inthe WorldPolitical Economy(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84),p.57.)该概念的提出,与美国学术界对美国霸权衰落的忧虑有着实质性的联系。(注:参见:Robert Gilpin,War and Change in WorldPolitics(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1);Stephen Krasner ed.,International Regimes(Ithaca: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83);Robert Keohane,After Hegemony:Cooperation and Discord inthe World Political Economy(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Press,1984);Robert Gilpin,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InternationalRelations(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87);Robert Keohane,International Institutions and State Power:Essays inInternational Relations Theory(Boulder:Westview Press,1989).)实际上,作为一种实用性理论,国际机制理论就是为解决美国霸权衰落之后怎么办的问题而提出来的。(注:Robert Keohne & Joseph Nye Jr.,Power and Interdependence:World Politics in Transition(Boston:Little,Brown,1977),Chapter Ⅲ;RobertKeohane,International Institutions and State Power,p.27.)该概念提出的理论背景则是新自由主义对新现实主义的解释力提出挑战,并形成理性主义国际机制理论的两个流派。进入20世纪80年代,建构主义勃兴并提出自己对国际机制的解释,从而形成国际机制理论三分天下的格局。(注:Andreas Hasenclever,Peter Mayer,and Volker Rittberger,Theories ofInternational Regimes(Londo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7),pp.1-2.)概言之,国际机制与美国霸权的建立、维持、衰落乃至重建都有着直接的关联;国际机制对美国霸权的建立、维持有着重要的意义;从某种角度上讲,国际机制甚至是美国霸权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因之,国际机制理论与美国霸权也存在着某种实质性联系。本文试图从这一点出发,研究并验证国际机制理论对霸权问题的认识,并以此为基础,分析美国霸权与国际机制的关系,以达到进一步认识美国霸权的目的。

一 国际机制理论关于霸权的分析

霸权是国际关系研究的核心议题之一,这突出地表现在国际机制理论上。作为一种实用性理论,国际机制理论研究的初衷之一就是如何认识美国霸权的建立、衰落与维持,并就此向美国政府提出“建言”。在国际机制理论的发展历程中,作为国际关系研究的基本理论范式(Paradigms),新现实主义、新自由制度主义和建构主义都对国际机制提出了自己的理论创见,从而形成了国际机制理论的三个主要流派。

新现实主义的国际机制理论被称为基于权力的(Power-based)的机制理论。(注:Hasenclever,Mayer,and Rittberger,Theories of International Regimes,p.1.)顾名思义,权力因素在其理论阐释中占据着核心地位。实际上,将权力一词换为霸权更能体现该派理论的实质,因为霸权稳定理论(Hegemonic Stability Theory)就是“基于权力的国际机制理论的经典理论模式”,是新现实主义对机制产生最权威的解释。(注:Hasenclever,Mayer,and Rittberger,Theories of InternationalRegimes,p.86;Robert Crawford,Regime Theory in the Post-Cold War World:Rethinking Neoliberal Approaches to International Relations(Dartmouth:Dartmouth Publishing Company,1996),p.57.)霸权稳定理论的基本主张是:霸权国家建立了自己的霸权体系,并制定该体系的国际机制,霸权国的实力与威望是其他国家接受这些国际机制的重要前提;霸权国利用这些机制维持霸权体系,最大限度地获得自己的利益;同时,为了维持该体系,它愿意向体系内的其他国家提供“公共商品”(Public Goods),容忍“搭便车行为”(Freeriders),而国际机制可视为一种公共商品;霸权国若衰落或急剧变化,则该体系的国际机制发生相应变化。概言之,霸权和霸权结构是国际关系的核心因素和必要前提,霸权国是国际机制的建立者和维护者;国际机制只是一种从属变量(Dependent Variable),霸权衰落或霸权结构销蚀将导致国际机制的倒塌或无效;(注:Hasenclever,Mayer,and Rittberger,Theoriesof International Regimes,p.86.)国际合作受制于霸权体系。以上主张受到两方面的挑战:从国际关系的现实而言,70年代初以来,美国霸权出现衰落迹象,但国际机制并未失效,其作用反而越来越突出;从国际关系的理论而言,新自由制度主义兴起并对之提出强有力的挑战,其代表则是罗伯特·基欧汉(Robert Keohane)的“后霸权合作”理论。新现实主义的学者们也对该理论进行反思,并提出了新的解释。其中,罗伯特·吉尔平(Robert Gilpin)针对美国霸权衰落的现实,提出了霸权与大国政策协调(Policy Coordination)并存的理论,并强调多边管理与政策协调的价值。(注:罗伯特·吉尔平:《国际关系政治经济学》,北京·经济科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405-411页。)这种努力代表着新现实主义在霸权与国际机制关系认识上的加深和自身理论的突破。

如果说吉尔平对霸权稳定理论提出了补充的话,新自由主义国际机制理论之集大成者基欧汉的主张则几近替代了,尽管他坚持自己的本意不在毁灭现实主义,而是提出“批评和修正”。(注:Robert Keohane,After Hegemony:Cooperationand Discord in the World Political Economy,p.14.)新自由主义机制理论被称为基于利益的(Interest-based)国际机制理论,是当前分析国际机制的主流理论。机制分析也被视为新自由主义的旗舰。(注:Robert M.Crawford,Regime Theory in thePost-Cold War World:Rethinking Neoliberal Approachesto International Relations,p.54.)该派理论同意霸权稳定理论对国际社会无政府状态、国家是自私理性行为体的基本判断,承认权力在国际机制形成与维持中的作用,但认为国际机制是国际关系中的独立变量(Independent Variable),国家拥有只能通过合作才能实现的共同利益,强调国际机制在帮助国家实现共同利益中的重大作用;由于国际社会存在广泛的不确定性,没有国际机制,则国家间协议无法达成。国际机制正是通过降低不确定性来促进国际合作的。(注:Robert Keohane,International Institutionsand State Power:Essays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Theory,p.108.)概言之,国际机制并不一定需要霸权国家的支撑,而是拥有自己独立的生命;(注:Robert Keohane,International Institutionsand State Power:Essays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Theory,pp.130-131.)随着国际社会相互依赖程度的提高,国际机制将不断发展,其发展并不完全依赖霸权国的意愿;在霸权时期建立的国际机制并不会在霸权之后崩溃,而将继续发挥作用。新自由制度主义机制理论将现实主义和自由主义结合起来,具有重要的理论整合意义。(注:Robert Keohane & Joseph Nye,"Power andInterdependence Revisited,"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Vol.41,1987,p.733.)但是,淡化权力因素的核心地位、否认国家相对收益的考虑是新自由制度主义的根本主张,这不仅受到新现实主义的强烈反对,也有违国际关系的现实。实际上,新自由主义机制理论在国际贸易和国际经济领域得心应手,但在安全领域的解释力显然没有新现实主义强大。

以上两种理论都认为霸权是国际稳定和秩序的重要保证,并认为这是不需证明的预设。(注:秦亚青:《霸权体系与国际冲突》,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49页。)它们将国际机制看作工具理性的产物,其产生与发挥作用依赖早于机制存在的国家之意愿。(注:Richard Ashley,"The Poverty of Neoliberalism,"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Vol.38,1984,p.243.)这些观点被视为“理性主义方法”,遭到了建构主义的质疑乃至反对。亚历山大·温特(Alexander Wendt)认为,国家的行为、任何社会行为以规范结构为先决条件,不能从国家行为体的起点分析,而只能从其本身开始分析。(注:Alexander Wendt,"The Agent-Structure Problem inInternational Relations Theory,"InternationalOrganization,Vol.41,1987,pp.361-369.)关于国际机制与霸权的关系,罗伯特·考克斯(Robert Cox)指出,霸权秩序是一种“历史结构”:历史结构并不机械地决定行为体的行为,而是作为一个稳定的聚拢力量塑造了“行为发生的习惯、压力、期望和限制的情境”。霸权秩序通过国际机制对社会行为产生影响,而国际机制按照霸权利益来组织国际和跨国关系。(注:Robert Cox,"Social Forces,State and WorldOrder:Beyond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Theory,"inKeohane ed.,Neorealism and Its Critic(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86),pp.217-248.)因此,现行国际机制加强了发达国家对世界其他部分的统治,是不公正分配的结果;战后的国际机制是美国控制世界秩序的一个组成部分,反映了西方统治精英的利益和价值观念。(注:Robert Cox,Approaches to World Order(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6,p.246;"Gramci,Hegemony and International Relations:An Essay inMethod,"Millennium,Vol.12,1983,p.164.)考克斯还指出,新现实主义和新自由制度主义机制理论存在如下不足:其一,忽视国内因素。考克斯认为美国霸权之重要,不仅仅因为霸权的存在,还源于美国本身;其二,对现存国际机制道义地位的漠视。考克斯认为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建立的国际机制在道义上是应该受到谴责的。(注:Hasenclever,Mayer,and Rittberger,Theoriesof International Regimes,pp.202-207.)建构主义机制理论强调知识、学习、认同等在国际机制建立和维持中的作用,因而被称为基于知识的(Knowledge-based)国际机制理论。(注:Hasenclever,Mayer,and Rittberger,Theoriesof International Regimes,p.1.)该派理论提出了对国际机制深具建设性的新解释、新观点,但迄今其分析尚未形成独立完备的理论体系。

以上,本文概述了国际机制理论几个主要流派对霸权与国际机制关系的分析,并简略分析了各自存在的不足。(注:关于国际机制主要理论流派的不足之处,请参见门洪华:《对西方国际机制主要理论流派的批评》,载《世界经济与政治》2000年第3期,第23-29页。)实际上,权力、利益和知识都是国际机制理论研究的中心概念,但任何单一概念都不能解释国际机制的所有实质性问题。从理论方向上讲,理性主义和社会化选择是两个叙述同一事物的不同“文本”。(注:Hollis and Smith,Explaining and UnderstandingInternational Relations(Oxford:Clarendon Press,1990),p.7.)国际机制理论的发展趋向将是新现实主义、新自由制度主义和建构主义理论的相互借鉴,传统理性主义方法和社会学方法的相互结合。(注:关于国际机制理论发展趋向的分析,参见门洪华:《国际机制理论的批评与前瞻》,载《世界经济与政治》1999年第11期,第17-22页。)下面,本文将结合三派理论的观点,就霸权与国际机制的关系提出一种综合性的认识:国际机制的建立源于国家尤其是霸权国的需要;由于国际社会无政府状态的存在,国际机制的建立是困难的,往往需要霸权国利用其超强的国家实力将国际机制强行建立并强加于其他国家;国际机制一旦建立起来,就成为国际社会中相对独立的变量,可以在霸权国实力支撑之外发挥作用;国际机制客观和主观上加强了霸权国的实力,甚至成为霸权的重要组成部分,它支撑着霸权并延缓霸权的衰落;霸权的衰落并未从根本上导致国际机制的失效;霸权与国际机制不仅存在相互依赖,还存在相互制约:霸权以及霸权结构从根本上制约国际机制的变化及其作用的发挥,而国际机制也制约霸权的恶性膨胀;在国际社会多极化和民主化进程中,二者的互动影响着未来国际局势的发展。这些看法是总结国际机制理论流派观点得出的,在以下美国霸权与国际机制关系的探讨中,笔者将结合对美国霸权的剖析验证之。

二 美国霸权与国际机制

霸权国是有能力确保管理国家关系的核心原则、并愿意这样做的国家。(注:Robert Keohane,International Institutions and State Power,p.234.)按照该定义,霸权建立的基础条件是:实力与意愿。具体地说,霸权国的标志就是该国在政治、经济、军事等各个方面拥有超出国际体系中诸国的占绝对优势的国家实力;而且有将自己的力量转化为对国际事务、国际体系和其他国际行为体进行干预乃至控制的意愿。霸权国建立霸权的手段或方式就是建立管理和控制国际事务、国际体系的各种国际机制,并胁诱其他国家参加,从而建立起自己的霸权体系。(注:吉尔平认为,构成对国际体系统治的三个组成部分是权力的分配、威望的等级以及统治或至少是影响国家间互动的一系列规则,其观点与以上分析大意相同。罗伯特·吉尔平:《世界政治中的战争与变革》,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29-38页。)

第二次世界大战给美国提供了建立霸权的机遇。美国的经济实力在19世纪末已经跃居世界首位,美国一度占世界财富的40%,在生产效率、工业、商业能力、金融等方面处于绝对优势的地位,并主导着欧洲的战后经济重建,其国力之强盛“令人难以置信”。美国的军事力量大大超出世界其他强国,并一度垄断原子弹,它在全球建立战略基地,并拥有向任何地区投送兵力的能力;作为战时三大盟国之首和世界反法西斯联盟的核心,美国的政治意愿和设计曾基本得到其他主要国家的配合。美国不仅拥有影响和管理的实力,也表现出强烈的政治意愿。自立国之日起,美国就把自己当作“自由的灯塔”,坚信“天定命运”(Manifest Destiny)是安排整个世界,把人类引向“新的耶路撒冷”。(注:Albert Weinberg,Manifest Destiny:A Studyof Nationalist Expansionism in American History(Chicago:Quadrangle Books,1963),pp.72-77.)爱德华·卡尔(Edward Carr)认为,“1918年,在差不多一致赞同的情况下,世界领导权已奉献给美国,……但被拒绝了。”(注:Edwar Carr,Twenty Years'Crisis:1919-1939,2nd Edition(London:Macmillan Company,1946),p.234.)其原因不仅在于英国霸权依然残存,也源于美国尚不具备建立霸权体系的实力和意愿。第二次世界大战被许多美国人视为“美国世纪”到来的前奏,影响美国至深的孤立主义思想退出外交决策圈,建立霸权已经成为美国的根本性外交目标。

美国建立霸权的方式就是在各个领域建立国际机制,填补英国霸权崩溃造成的真空,从而确立自己的霸权地位和霸权体系。大多现存国际机制是由美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不久建立的。(注:Chris Brown,Understanding International Relations(Houndmills:Macmillan Press Ltd.,1997),p.50.)这恰恰验证了基欧汉等学者的观点,即国际机制的创立与霸权国的出现和积极鼓励密切相关。(注:Robert Crawford,Regime Theory in the Post-Cold War World:Rethinking Neoliberal Approaches toInternational Relations,p.53;Robert Keohane,After Hegemony:Cooperation and Discord in the WorldPolitical Economy,pp.32-38.)按照国际关系政治经济学的观点,美国霸权首先在经济领域建立起来。(注:罗伯特·吉尔平:《国际关系政治经济学》,第89-95页。)英国在1933年的世界经济会议上就已经无法起到世界性的领导作用,并把“制定世界计划的角色”留给了美国。(注:查尔斯·P.金德尔伯格:《1929-1939年世界经济的萧条》,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年版,第354页。)美国建立经济霸权的标志就是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建立,而后者也被看作美国按照自己的利益和意图塑造国际经济秩序的结果。(注:Robert Crawford,Regime Theory in the Post-Cold War World:

Rethinking Neoliberal Approaches toInternational Relations,p.57.)自此,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世界银行(WB)、关税和贸易总协定(GATT)所确立的国际经济机制成为美国赖以控制和管理世界经济的得力工具。在安全领域,美国主导促成了联合国的建立以取代国际联盟,并确立联合国安理会的权威和大国决定的原则,从而确保了美国在安全领域的至上地位;在军事领域,美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及其后在世界各战略要地建立了军事基地,并驻军欧亚,建立了保障自己利益与权力资源的军事战略网。而且,美国文化及其价值观念也随之呈现“扩张”态势。(注:资中筠主编:《战后美国外交史:从杜鲁门到里根》,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94年版,第10-12页。)这些国际机制相互影响、共同协作,构成了美国的霸权体系。“美国治下的和平”(Pax Americana)时代来临了。在美国的霸权体系中,国际机制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对美国而言,这些国际机制体现出来的主要是美国的政治—文化观念,反映着美国式的政治结构和组织原则;美国按照其国内所认可的一套系统的规则,为其他国家制定行为规范,并向其他国家提供公共商品,力求它们遵循这些行为规范。(注:布热津斯基:《大棋局:美国的首要地位及其地缘战略》,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39页;Stephen D.Krasner,"Structure Causes and Regime Consequences:Regimes as International Variables,"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p.186.)约瑟夫·奈认为,国际机制是美国重要的权力资源,在他著名的“软权力”(Soft Power)理论中,国际机制被视为软权力的重要成分。(注:奈认为:软权力包括文化吸引力、意识形态和国际机制三个方面。参见:Joseph Nye,Bound to Lead:The Changing Nature of American Power(New York:Basic Books,1990),pp.188,267.)对其他国际行为体而言,国际机制不仅是霸权提供的公共商品,也是它们所需求的物资,因为国际机制的建立从某些方面上也符合它们的期望。国际机制不仅被视为降低成本和不确定性的工具,也被视为创立责任的原则,在国际机制范围内达成协议要比机制之外方便得多。既然国际机制是在达成共识的前提下创立的,违背机制规范不仅有损双方获益的制度安排,也将破坏违反者的声名,从而损害其未来制定协议的能力,这是任何国家都必须虑及的。(注:Robert Keohane,After Hegemony:Cooperationand Discord in the World Political Economy,p.126.)由于美国霸权的巨大投射力,国际机制对它们的影响和制约更显强大。另外,美国霸权提供的是一种“庇护性领导”(Paternal leadership),(注:Klans Knor,The Power of Nations(New York:Basic Books,1975),p.25.)美国并非仅仅垄断他国必须遵从的条款,而且鼓励他国参与制定;美国帮助建立的国际机制不仅体现着基本原则、规范的创新,也体现着某种延续;这些国际机制不仅影响着其他国家追求利益的方式,也影响着它们对自己行为的理解及其国家利益的判定,塑造着它们处理国际问题的方案。(注:Joseph Nye,Bound to Lead:The Changing Natureof American Power,p.192.)概言之,美国霸权与国际机制相辅相成,从某种意义上讲,国际机制为美国霸权提供了便利的权力资源,其本身也成为美国霸权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称之为“机制霸权”(Regime Hegemony)。当然,国际机制建立之后,也获得了独立的生命力,并对霸权形成了一定的制约。霸权国也必须遵循自己创立的国际机制,尽管后者并不总是体现或维护前者的利益。当然,美国这样做的目的是“最大限度地实现自身利益,作出让步,维持稳定。”(注:Robert Gilpin,U.S.Power and MultinationalCorporation: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Foreign DirectInvestment(New York:Basic Books,1975),p.85.)

图表1 16-20世纪主要支配国及其权力资源(注:Joseph Nye,Bound to Lead:The Changing Natureof American Power,p.34.)

美国霸权最突出的弱点是其不完整性。约瑟夫·奈指出,学者们对霸权的定义各有千秋,但他们一致认为完整的霸权应包括生产、商业、金融、政治与军事等各方面。根据这一认识,美国从来不是一个完整意义上的霸权国。在政治与安全领域,冷战的爆发导致联合国作用的式微,美国设计的安全框架被它自己放弃。在军事领域,美国未曾拥有霸权式的权力资源,它的军事力量受到苏联军事力量的制衡,欧洲和日本也时常因此与美国在联盟体系内讨价还价。(注:苏联的三个主要的权力资源是军事力量、地理位置与软权力(即跨国的意识形态与共产主义的政治制度)。参见:Joseph Nye,Bound to Lead:the ChangingNature of American Power,Preface to the PaperbackEdition,p.xiv;p.90.)从某种意义上讲,美国四五十年代的经济强大是反常的,随着其他国家的经济重新获得健康发展,美国经济实力的相对下降是必然的。这种弱点也表现在国际机制的建立与维持上:美国未建立国际贸易组织(而代之以关贸总协定)、世界石油机制(建立于70年代美国霸权衰落之后),而它苦心经营的巴格达条约遭到了失败等。这个根本性弱点也直接导致了美国霸权的衰落。(注:基欧汉认为,美国的衰落是“不完全衰落”(Incomplete Decline)。参见:Robert Keohane,International Institutions and State Power,p.27.)60年代末70年代初,随着美国经济实力的下降,美国霸权的式微在政治、经济、军事等各方面都凸现了出来:政治上,第三世界力量的壮大从政治上制约着美国意图的实现,中东石油武器的运用就是一个明确的标志;经济上,布雷顿森林体系的破产标志着美国经济上绝对优势地位的丧失,大国之间的经济竞争步入了新阶段;军事上,美国卷入越南战争并遭到惨败,美苏战略核武器达到实质性平衡。(注:关于美国霸权衰落的时间,沃勒斯坦认为是1967年;莫德尔斯基认为是1973年;而基欧汉认为70年代石油危机的爆发标志着美国霸权的衰落。根据以上推断,美国霸权衰落于60年代末70年代初,其标志为:越南战争、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崩溃、中东石油武器的运用等。Immanuel Wallerstein,The Politics of the WorldEconomy(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4),pp.41-42;George Modelsiki,"Long Circle ofGlobal Politics and International Relations,"InternationalOrganization,1987,Vol.41,pp.214-235;Robert Keohane,After Hegemony,p.16.)

霸权的衰落使得承担义务与资源平衡成为美国决策者考虑的核心课题。(注:李普曼认为,这是外交政策的基本问题。参见:Walter Lippmann,U.S.Foreign Policy:Shield of theRepublic(Boston:A.W.Sijthoff Company,1943),p.7.)对现有的国际机制,美国从对自己利益的制约采取“宽容的忽略”变成了对其他国际行为体利益的“恶意的忽视”,成为一个掠夺性的霸主。(注:John Conybeare,"Public Goods,PrisonersDilemmas and the International Political Economy,"International Studies Quarterly,1984,Vol.28,pp.5-22.)由于美国实力的下降与意愿的改变,现存的霸权体系受到严重冲击,国际冲突愈加频繁。

制定国际机制并监督协调其执行、提供公共商品、保障世界秩序是霸权国的职责。美国霸权的衰落及其职责的放弃,必然导致国际机制的震荡。1971年8月15日美国单方面宣布终止固定汇率制、破坏布雷顿森林体系的机制安排,就是一个明证。但这种震荡并未完全导致国际机制的崩溃。实际上,这时国际机制的独立作用才得以较充分的发挥。基欧汉认为,国际机制有两种:(1)霸权国通过一系列组织化安排维持着对他国行为某种程度控制的控制性机制;(2)在霸权销蚀过程中替代控制性机制的保险性机制。(注:Robert Keohane,International Institutionsand State Power:Essays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Theory,pp.122-125.)1973-1974年的石油危机使西方世界尝到既无霸权也无国际机制的痛苦,从而导致了1974年国际能源规划协议的签署和国际能源机构(IEA)的建立,基欧汉称之为“霸权后合作的形成”。该机制就是一种保险机制,它替代了霸权国降低交易成本、减少不确定性和提供指导原则的职能,以及通过协调建立原则的方式。基欧汉认为,国际机制不能像强大的霸权国那样创立秩序,但是机制能够导致平衡,满足成功的期望并远离混乱与失败。非霸权合作是困难的,因为国家为自我利益而非公共利益所驱动。但是,世界政治并非时时处在战争状态,国家之间确实有互补利益。霸权的衰落并未终止对国际机制的需求。而且,“美国霸权的遗产仍存在于一系列国际机制中,这些机制甚至创造着更有利的组织环境。”(注:Robert Keohane,After Hegemony:Cooperation andDiscord in the World Political Economy,pp.218-244.)除新国际机制在霸权之后建立起来之外,原有的国际机制也继续发挥着作用。布雷顿森林体系虽然瓦解了,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和关贸总协定仍发挥着各自的作用。更为关键的是,一个制度化的框架已经建立起来,协作精神也得以保留,国际经济生活中的重要规则继续得到遵守。自1975年起,西方七国首脑会议(G-7)逐渐成为协调西方乃至世界经济的重要机制,大国协调代替了霸权管理的部分权限。由于世界日趋相互依赖,自由制度主义所主张的“制度安排”是起到较大作用的。但是,由于国家是国际体系中的基本行为体,而国际机制不具备超越国家的权威性,因此后者的作用是有限度的。当某种国际机制对霸权国有损无益且不断使它处于不利地位时,该国就可能推翻之,如果它有能力承受为此所付出的巨大成本。处于相互依赖关系中的霸权受到特定国际机制的制约,它从这种相互依赖关系中获得了利益,也为此付出了一定的机会成本。概言之,国际机制与霸权的相互关系在霸权衰落期间更为清晰地表现了出来。

1989年冷战的结束和敌手苏联的消失,使美国成为唯一的超级大国。进入90年代,美国经济一直保持增长速度和竞争力上升的趋势,并率先进入了知识经济的新时代。知识资本孕育着新的世界霸权。莫蒂默·朱克曼(MortimerZucherman)认为,“在21世纪即将来临的时候,美国正处在类似其进入20世纪时的地位。……美国拥有过20世纪,它也将拥有21世纪”。(注:Mortimer Zucherman,"A Second American Century,"Foreign Affairs,May June,1998,Vol.77 No.3,pp19-31.)美国决策者认为,在近中期(即从现在到2015年前后),世界将是一超多强的格局:军事上,美国是唯一的超级大国,军事力量将遥遥领先;经济上,美国仍是世界上最强大的经济体,中国有可能成为新的、与美日欧并列的经济中心,但尚需时日;政治上,美国仍将发挥领导作用,但受到一定的抑制;文化上,美国的民主价值观得以认证,在世界上的影响越来越大。当前是美国重建单极霸权体系的最佳时机。肯尼思·沃尔兹(Kenneth Waltz)甚至说,哪个国家,或者哪些国家具有物质上的实力和政治上的愿望,能够结束美国的“单极时刻”呢?(注:Kenneth Waltz,"East-West Relations After theCold War,"载周荣耀主编:《冷战后的东西方关系:学者的对话》,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232页。)

冷战结束不久,美国总统布什就倡议建立世界新秩序。此后,美国致力于跨世纪全球战略的制定,以抢占21世纪的制高点。经过数年的探索,通过启动北约东扩、强化美日同盟、调整美中关系等外交实践,美国基本确立了重建霸权的跨世纪战略总目标,并从安全、经济等不同领域就全球、地区、国家等不同层次规划战略蓝图。其基本战略部署是:在政治上,构造由美国领导的、由民主国家组成的世界,以此为中心建立世界新秩序,弱化联合国机制的作用,使之限定在人权、环境保护、人道主义干预等领域;在经济上,构筑以美国控制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和世界贸易组织为中心的全球经济体系,同时扩大北美自由贸易区的范围,加快亚太地区贸易和投资自由化的进程,构筑泛大西洋自由贸易区;在军事上,实施“塑造——反应——准备”战略,谋求“压倒性军事优势”。在地区安排上,立足本土和美洲大陆向大西洋和太平洋同时出击,构筑两洋战略机制:首先确保在欧洲的霸主地位,把北约作为在全球实施军事干预的工具;确保并推进在亚太的政治、经济和安全利益,积极参与亚洲问题的解决;继续实施“东遏两伊、西和阿以”的中东战略,确保在中东的战略和经济利益。可以看出,美国跨世纪全球战略的构想就是利用当前的有利局势,以经济实力和军事实力为后盾,以北约军事干预为样板,以参与制定国际机制为诱饵,联合西方盟国、诱压新兴或未来大国、打击“无赖国家”,重建单极霸权体系,实现21世纪仍旧是“美国世纪”的梦想。在美国的霸权体系设计中,经济、技术和军事实力是美国霸权得以建立的物质基础,是为“硬权力”(Command Power);而机制霸权则是其霸权体系赖以维持的侧翼,是为“软权力”(Soft Power)。具体地讲,美国在全球扩张自己的民主制度和文化价值观,以此塑造国际机制和国际体系,根据自己的战略安排继承或修改现有的国际机制,制定新的国际机制,使之成为全球共同遵守的国际规则,从而确立自己的机制霸权;对不服从或意图挑战美国霸权的国家则以“硬权力”进行无情打击,保证美国对整个国际事务的控制权。在美国重建单极霸权的规划中,国际机制无疑占据着绝对重要的位置。

三 简短的结论

国际机制理论发端于美国,从一定意义上讲,是美国学术界对美国霸权衰落寻求解释与对策的产物,国际机制理论也主要反映着美国的政治——文化价值观念,美国无疑拥有解释国际机制理论的“话语霸权”。在现实中,美国是国际机制的主导者、主要制定者和监督实施者;现有的国际机制一方面反映了客观发展的规律,另一方面又与美国的霸权地位有关。美国一贯重视在国际上制定有形和无形的法规、行为规则和制度安排。从理论上讲,当前的国际机制体系与美国霸权是相互促进的,现存具操作性的国际机制对美国基本是有利的,通过有利于自己的国际机制发挥作用,美国可以弥补实力缺陷、促进霸权重建。世纪之交,影响世界未来走向的“机制之争”趋于激烈。美国力图维持对美国有利的国际机制,改造对美国既有利又有弊的国际机制,使之符合美国的利益;对不符合美国利益的国际机制,则弃置不用或打破;建立新的国际机制,以更好地维护和促进美国的霸权目标。

由于美国所拥有的军事、技术和经济优势,美国单极霸权的建立似乎不可避免。约瑟夫·奈甚至质问到,作为国际体系中硬权力和软权力资源最强大的国家,未来世界的霸主舍美国其谁?(注:Joseph Nye,Bound to Lead,p.xv.)

美国建立单极霸权的欲望能否实现,取决于多种因素。但有必要说明的是:其一,从理性思考出发,霸权国力量和地位的衰落是必然的。沃勒斯坦的认识给我们提供了某种辨证的启示:“一个国家一旦真正成为霸权国就开始衰落:因为一国不再是霸权国,不是因为它丧失了力量,而是因为其他国家将取得胜利。达到颠峰就意味着未来肯定不属于你,不管现在多么显赫。”(注:I.Wallerstein,The Modern World System Ⅱ:Mercantilism and the Consolidation of the EuropeanWorld Economy,1600-1750(New York:Academic Press,1980),p.38.)其二,美国尽管是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但其控制世界的能力并未因之而增强。中国学者王缉思认为,“美国不会失去其超级大国的地位,但也不会拥有传统意义上那种称霸世界的能力。”(注:王缉思:《高处不胜寒:冷战后美国的世界地位初探》,载《美国研究》1997年第3期,第7-34页。)而且,美国国内诸多因素限制着其霸权作用的发挥。前总统国家安全助理布热津斯基认为,“对美国全球角色的真正挑战越来越来自内部而不是外部”。(注:布热津斯基:《大失控与大混乱》,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158页。)实际上,被视为美国霸权复兴标志的海湾战争却恰恰是“本世纪以来美国感到无力独自负担的第一次军事行动”;(注:Robert D.Hormats,"The Roots of AmericanPower,"Foreign Affairs,1991,Vol.70,No.3,p.133.)其三,世界多极化的趋势对美国霸权形成制约。美国对外政策研究所所长理查德·哈斯(RichardHass)认为,美国的经济和军事优势尽管巨大但并非无限或永久。美国的优势将不会持久,世界多极化越来越明显。(注:Richard Hass,"What to Do With American Primacy,"Foreign Affairs,Sept./Oct.1999,Vol.78,No.5,pp.37-48.)国际机制作用的增强与世界多极化不无关联。其四,世界民主化对美国霸权的影响。现存国际机制固然反映着美国的利益,但并非与美国利益完全契合。现存国际机制赖以建立的原则从民主化程度上讲是不足的,但国际机制的价值并不局限于创建者的意图。随着世界民主化进程的进一步发展,国际机制的独立作用将进一步得到发挥,它对美国霸权的制约也将愈加越明显和具有根本性。(注:Robert Keohane,"International Institutions:Can Interdependence Work?"Foreign Policy,Spring1998,pp.82-96.)而且,没有大多数国家的同意,一种完备的、全球性的国际机制体系难以建立。尽管现存国际机制倾向于发达国家的利益,但只有广大发展中国家接受美国确立的国际机制,美国完整的霸权体系才能建立起来。对国际机制的继承、修改、制定,不仅仅是美国利益的体现,其他国家也期望通过以上行为反映自己的利益。因此,未来的国际机制体系并不取决于美国的一厢情愿。以上种种矛盾,必然从根本上制约着美国单极霸权的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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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机制与美国霸权_新现实主义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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