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文论中一个奇妙的隐喻--用情趣来描写诗歌_司空图论文

中国古代文论中一个奇妙的隐喻--用情趣来描写诗歌_司空图论文

中国古代文论中的千古妙喻——以味喻诗,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文论论文,中国古代论文,千古论文,味喻诗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摘要] “以味喻诗”是中国古代文艺理论中的一种特有现象,是古代文论之千古妙喻。先秦时期,人们发现了“食味”与艺术“余味”之间的关系;西晋时期,将“大羹遗味”引入诗文评论,渐次形成“以味喻诗”的传统。经梁之钟嵘首倡而产生文艺理论流派——“滋味说”。唐之司空图以“味”为衡量诗歌艺术标准,重视诗歌艺术规律——“醇美”。宋之杨万里“以味不以形”而论“江西宗派诗”。今人周振甫解答了诗歌评论中数百年的悬案,钱钟书以“中国诗文有一种描写手法”——“通感”,阐明了“以味喻诗”长盛不衰的理论根据。

[关键词] 文论;妙喻;食味;滋味;诗味

在中国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体系中,有一些发人深思耐人寻味的特殊的文化现象,如,谈论饮食文化时,每每将中国誉为“烹饪王国”;而在一些诗歌的论著中,又常常将中国喻为“诗的王国”。这两个“王国”,一个是人们赖以生存的日用品,一个是高尚的文学艺术;一个平凡,一个高贵,泾渭分明。然而,如果细细探究,它们并非井水不犯河水,泾水和渭水还真的汇合于一处了。“以味喻诗”即是这种特殊的文化现象,它是饮食烹饪美学与文学艺术联姻而孕育的蕴涵着浓厚的生活美与艺术美的中国古代文论之千古妙喻。

1 “缺大羹之遗味”

“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中国的饮食烹饪文化源远流长,如同一泓甘美的清泉,滋润着社会,滋润着思想文化园地。作为形象反映社会生活的诗歌艺术,也承受了丰沛的恩泽。中国古代的美学思想、文艺理论、诗歌创作与鉴赏中的“以味喻诗”即是其一。

辨别滋味本是人的生理器官——舌的机能之一,味觉的产生、发展而达于完美的味觉艺术是漫长历史的产物。我们的古人从“饥即求食,饱而弃余,茹毛饮血”,到“钻木取火,以化腥臊”,继而“调和鼎鼐”,以盐梅调味。据中国古代科学技术考证,早在仰韶文化时期中国古代人已用海水煮盐。以盐梅调味,可视为味觉享受的觉醒,烹饪艺术的发端。食物不仅可以果腹,而且能引起人的美感,让人回味,给人以特殊的享受。在追求美食的审美动机的驱使下,更加重视调味艺术,人们对于饮食的评价也多从滋味开始。渐次,在烹饪菜肴中形成了崇尚味美的传统。在中国,许多文人学士又是美食家,因此,在鉴赏文学艺术时,便很自然地把味觉艺术引申到诗歌美学领域,以味作譬,阐释艺术美学中抽象玄奥的道理。关于调味艺术,自然有个发展过程。先秦典籍《左传》昭公元年的记载中,晋侯有疾,求医于秦,医和在分析病因时,说:“天有六气,降为五味,发为五色,徵为五声,淫生六疾……”①。医和已明确讲到了“五味”。而同书昭公二十五年,子产在与赵简子讲解礼时说:“气为五味,发为五色,章为五声。淫则昏乱,民失其性,是故为礼以奉之。”②这里不仅将“五味”、“五色”、“五声”并列,而且强调指出它们可以给人以感官的享受,追求这种享受应当适度,否则“淫则昏乱,民失其性”,借以说明礼之重要。而《国语·郑语》所载史伯关于“和实生物,同则不继”,“声无一听,物无一文,味无一果,物一不讲”,则进一步阐明了“和谐”美的原理。其所讲声、物、味已非一般的具体物质,而在于阐释一种辩证统一的美学哲理。《礼记·乐记第十九》在论述乐礼中将食味与乐音有了更明确的表述:“乐之隆非极音也。食飨之礼非致味也。清庙之瑟,朱弦而疏越,一唱而三叹,有遗音者矣;大飨之礼尚玄酒而俎腥鱼,大羹不和,有遗味者矣。”③其本意在于说明先王制乐礼,目的不是为了享受口腹耳目之欲,而在于教化人民,所以,音乐不必太喧闹,大羹要保持质素之食,无滋味之调和。这虽然不是人们所嗜悦的滋味,然而其中含有不尽的余味。这里不仅将味之美与乐之美并列,而且对美味美乐的艺术标准予以具体说明,提出了“遗味”、“遗音”这一重要的艺术美学原则。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的还有孔子之言。《论语·述而》云:“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④尽善尽美的音乐可令人三月不知肉味,这话虽然有些夸张,但确深刻地说明了一个生理感受与心理感受可以打通的道理。孔子直接将对肉味的感受与韶乐的感受联系起来,并将音乐之美与肉味之美相比较,说明音乐艺术之美远远高于肉味之美,欣赏音乐是一种更高层次的精神享受。这些文字虽然尚未用于直接评析诗文,但可视为以饮食之滋味作譬而说明美学思想和艺术理论的滥觞。

时至西晋,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等人的文艺观念和美学思想中承袭了味美的概念。嵇康在《声无哀乐论》中提出了“五味万殊,而大同于美”的观点。他说:“夫曲用每殊,而情之处变,犹滋味异美,而口辄识之也。五味万殊,而大同于美:曲变虽众,亦大同于和。美有甘,和有乐,然随曲之情,尽于和域;应美之口,绝于甘境。”⑤作者认为曲万变而同于和,味万殊而同于美。味以甘为美之境,曲以和为和之域。他十分明确地将味美与乐和联姻,其观念虽与孔子大同,但其表述更为具体,内涵亦更为丰富,但尚未直接用于诗文评论。西晋著名诗人文论家陆机的《文赋》是中国古代第一篇完整而系统的文艺理论论文,以味论诗,可以说首开其端。他批评当时的文学创作有五种弊病,第五种即为清宫疏缓,缺少真味。他说:“或清虚以婉约,每除烦而去滥,缺大羹之遗味,同朱弦之清纪,唯一唱而三叹,固既雅而不艳。”⑥大羹是不和五味之羹,古代祭祀,用一种不加调料的原味的肉汁;遗味,即余味。陆机受《礼记·乐记》的影响与启发,并有发展,将“大羹遗味”直接用于评论诗文,的确是一项难得的贡献。其前者,汉代思想家王充在《论衡·自纪篇》中也有相同的表述。他以“美味”比喻“尧舜之典”、“孔墨之籍”,将乐师师旷调音曲无不悲与厨师狄牙和膳肴无淡味并举,以此为譬说明“充书不能纯美”、“养实者不育华”,如同“大羹必有淡味”的道理⑦。

诗歌创作以形象思维为特征,通过艺术手段创造出独具的诗的意境与韵味。艺术的意境和韵味往往比较抽象而玄奥,有的只可意会但不可言传,很难领略和体会。而饮食之滋味,人人遍尝,感受具体。中国修辞学中关于修辞格比喻的运用原则,以具体喻抽象,以浅显喻深奥,已行之有效,古人很自然地把日常生活的感受引申到文艺评论中,以日常的感觉喻不寻常的感觉,以具体的体味喻抽象的体味,以浅近的道理喻深奥的道理,真是合于自然,天然合情合理也。所以,自陆机《文赋》以味喻诗文之后,后继者蜂起,踵事增华,渐而形成中国古代文论中以味喻诗的一种传统的思维模式,或称之为一种优良传统,或称之为一种很有影响的文艺理论流派——滋味说。

2 “众作之有滋味者”

魏晋南北朝,以味的概念评论诗文渐成风气,而大量运用味的概念而表述其美学思想,并赋以味多重含义的当首推我国古代最杰出的文艺理论家刘勰。他在体大虑周的文学理论批评巨著《文心雕龙》中,有许多精辟的见解。比如他在《情采》篇中,批评“为文而造情”诗文,“繁采寡味,味之必厌”⑧;而《明诗》篇称赞“张衡怨篇,清典可味”⑨。诗之“可味”或“味之必厌”,是一种审美的心理感受,也是一项评价诗文的艺术标尺,这是“味”的一重含义。他在《体性》篇中,将司马相如的骄傲夸诞与扬雄的性情沉静相对比,批评长卿浮侈溢美的文章,而赞扬“子云沉寂,故志隐而味深”⑩。“味深”较之“可味”似乎又进了一层。其《宗经》篇则认为,根深叶茂,辞约旨丰,事近喻远的诗文“以往者虽旧,余味日新”(11),说明文学艺术应具有持久的审美魅力。这也是赋予“味”的另一重含义。从“寡味”到“可味”,再到“味深”,再到“余味”,其美学思想层层深入,步步扩大。在巨著《文心雕龙》中,作者使用了“余味”、“可味”、“滋味”、“遗味”、“辞味”、“义味”、“风味”、“寡味”等多种概念,表现了丰富的美学观点,其用词不同,含义自然也各异。

美学词语的创造体现了美学思想的发展,从刘勰所赋予“味”以审美体验、审美魅力、审美情趣、审美风格多重含义,说明了以味为标准评价诗文内涵的丰富性。

如果说刘勰全面开创了以味评价诗文的风气,那么刘勰稍后的另一位杰出的诗歌理论批评家钟嵘,则将“滋味说”专门用于诗歌评论。他在诗歌理论批评专著《诗品序》中明确指出:“五言居文词之要,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也。”(12)《诗品》是中国文艺批评史上很有创见性的论诗专著。他注重诗歌的形象性,“指事造形,穷情写物,最为详切”,而更重视诗味的创造。作者以人的生理快感中的味的品尝特点来比喻诗歌欣赏中美感的深厚与悠久之耐人寻味。认为诗有滋味,可使“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显然,作者所说的滋味是指诗歌艺术的感染力,优秀的诗歌应当耐人寻味、品味、体味,如同美味佳肴一样有滋有味,让人回味良久。作者以“滋味说”为艺术标准,指出曹丕的诗“美赡可玩”,值得玩味;郭璞的诗“彪炳可玩”,谢赡的诗“殊得风流媚趣”,有诗的趣味。而批评永嘉时期盛行一时的玄言诗“理过其辞,淡乎寡味”。玄言诗违背诗歌形象思维的创作规律,大谈禅理,必然淡而无味。

钟嵘的主要贡献不仅在于他结合诗歌艺术的特征和诗歌创作实践,首先提出并较系统地论述了诗歌的“滋味说”;而主要在于他以“滋味”为艺术标准,从“品味”、“评味”入手,品评作家作品;把“滋味说”做为一种脱离饮食范畴而成为一个纯美学的概念,确立了“滋味”在审美活动中的地位,赋予了“滋味”具有美感魅力的含义,为后世的“滋味说”奠定了理论基础。

如果说唐以前的“滋味说”已形成了一种明确的意识,一种文艺理论批评的风气,而唐代诗歌评论家司空图则是承继前代的“滋味说”,予以发扬光大者。他在《与李生论诗书》中,开宗明义强调说:“文之难,而诗之难尤难,今古之喻多矣,而愚以为辨于味,而后可以言诗也。”司空图的话说得多么直接啊!他把诗与文的难易进行比较,认为“诗之难尤难”,难在何处?在于区别“滋味”,只有“辨于味”,而后才“可以言诗”。他把“辨味”视为诗歌艺术的第一要义。那么,司空图所标榜的“味”与钟嵘所标举的“滋味说”有何相异之处呢?从总体上说,司空图与钟嵘关于诗歌“滋味说”的主张是相通的,但司空图又有独到的见解,他比钟嵘更切近诗歌艺术的精髓。他说:“江岭之南,凡足资于适口者,若醯(即醋),非不酸也,止于酸而已;若鹾(即盐),非不咸也,止于咸而已。华之人以充饥而遽辍者,知其咸酸之外,醇美者有所乏耳。”(13)可见司空图所比喻的诗歌的“滋味”不是一般的“滋味”,而是咸酸之外的“醇美”,一种更高层次的感受,已与艺术心理享受相通了。诗歌艺术追求的最高境界,是其所蕴含的耐人寻味的艺术魅力,诗的意境,它是“近而不浮,远而不尽”,“千变万状,不知所以神而自神”的“韵外之致”、“味外之旨”,是“醇美”。司空图用巧妙的比喻,形象而深刻地提示了诗歌艺术的奥秘,这是司空图卓绝的功绩。同时,司空图把以味喻诗抬到了空前的高度,他认为在古今众多的比喻中,唯有以味喻诗最能说明诗的特征,只有善于辨味的人,才有资格谈论诗歌。因为辨味并非易事,“醇美者有所乏耳”。对于此,孔子早有名言,他在论及“知道”(天理)时则以味为喻,“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14)。可见,善于辨味,必是饮食中的美食家;长于辨诗味,也必是诗歌鉴赏的高手。

以味喻诗之“滋味说”一经提出,经司空图发扬光大,其理论趋于条理化,系统化,而其内涵更为丰富,更为深刻。著名学者周振甫先生慧眼识珠,明确指出了司空图以味喻诗在美学思想上的贡献。他在《中国历代诗话选序》中说:“钟嵘知道美在‘滋味’,知道‘意有余’,司空图认为美在滋味以外的醇美。皎然指出‘文外之旨’,即文外之意,司空图指出文外之意更美。”(15)其后,以滋味论诗影响深远,在“诗话”创作中亦流为一种风气。

“诗话”之名称,最早始于宋欧阳修的《六一诗话》,宋代的另一位诗话作者许kǎi在《彦周诗话》中给诗话下了一个定义。他说:“诗话者,辨句法,备古今,纪盛典,录异事,正讹误也。”(16)可知诗话是一种著录诗坛秩事、品评诗人诗作、探讨诗歌创作及诗歌源流的文学随笔。诗话既出,便成为宋元明清诗歌批评的主要样式之一。在诗话创作中,以味喻诗又各有千秋,其巧妙比喻如珠如玑,美不胜收。

3 “又如食橄榄,真味久愈在”

欧阳修在《六一诗话》中,推崇诗歌艺术以“意新语工”、“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为宗旨。认为梅圣俞的诗“覃思精微,以深远闲淡为意”。其“近诗尤古硬,咀嚼苦难嘬。又如食橄榄,真味久愈在”(17)。欧阳公在以味喻诗中又标举“真味”。所谓“真味”,当属自然的本味,非人工造作之味;只有“真味”才能够长久,深远闲淡,余味无穷。橄榄的清淳真味是令人回味的,以此说明梅圣俞诗之余味隽永,比喻之新鲜贴切,令人叫绝。苏轼论诗有《东坡诗话》及从《东坡志林》中辑录的《东坡诗话垲补遗》等,其美学思想及文艺思想见解十分丰富,涉及到意境、神气、格韵、思致、至味、味外之味、豪放、淡泊等诗歌美学范畴,而对于“至味”、“淡泊”更是情有独钟。他对司空图所言:“梅止于酸,盐止于咸,饮食不可无盐梅,而其美常在咸酸之外”颇为赞赏。他更标举“高风绝尘”,而“独韦应物,柳宗元发纤秾于简古,寄至味于淡泊”;渊明、子厚的诗是“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实美”,“如人食蜜,中边皆甜”(18)。欧阳修和苏东坡真是名不虚传的诗人和美食家,一个将诗味比做橄榄,一个将诗味比做蜜糖,使诗味这种近乎玄奥,难以言状的美学哲理,既形象又生动,且倍感亲切自然。“中边皆甜”是个很难企及的标准,因为诗人难达于“中边皆甜”之境,而读者难辨“中边皆甜”之味。正如东坡所说:“人食五味,知其甘苦者皆是;能分别其中边者,百无一二也。”(19)

欧苏二公在以味喻诗方面虽无突出的建树,但在比喻之创新,之巧妙,之贴切,以及内涵的发扬等方面皆有开拓。其以橄榄真味喻诗及以“中边皆甜”的蜜糖喻诗,皆是诗学领地绝妙的千古妙喻。

4 “江西宗派诗”,“以味不以形”

南宋之前以味论诗者众矣,但是尚无以诗味分派者。诗文之有宗派是社会发展的结果。在此之前,唐人孙樵曾标榜古文“三宗”,张为曾作《诗人主客图》,可视为宋人诗派说之先导。南北宋交替之时的诗人和诗论家吕本中著有《江西诗社宗派图》编刊《江西诗派诗集》,宗派图列25位诗人,遂有诗派之名。共同的创作倾向,形成了江西诗派的特殊诗风。至杨万里,则从理论方面对江西诗派予以探究,他不是以味喻诗,而是以诗味分派了。他在《江西宗派诗序》中说:“江西宗派诗者,诗江西也,非人皆江西也”,“以味不以形也”。他认为江西诗派诗的特色在于共同的“法”,应求之于风味,而不应求之于形貌。他说“酸咸异和,山海异珍,而调胹之妙,出乎一手”,以烹调来比喻“二其味,一其法者也”(20)。由此观之,杨万里真乃诗论之大家,具学者之风范,而绝非地方主义者也。“以味”分诗派,在文学艺术理论研究中是一个贡献,可视为文学艺术流派理论的先河。

以味喻诗,妙喻连珠,历久不衰。至元明清,诗话著作数以百计,论诗趋于理论化,然以味喻诗仍闪耀着光彩。降至当代,著名学者周振甫先生融汇古今,对以味喻诗又有新的发展。他不仅以食味相较,而且扩大了领域,将诗文相比,将形味对照。其《文论漫笔》指出:“从形说,江瑶柱(干贝)不似荔子,杜甫诗不似《史记》;从味说,杜甫诗似《史记》。大概海味中干贝味的美,可以同果品中荔子的美相比。诗中杜诗的美,可以同史书中《史记》味的美相比。”(21)此问题宋之杨万里在《江西宗派诗序》中已经提出,但历经数百年而无明确结论。杨文曰:“东坡云:‘江瑶柱似荔子。’又云:‘杜诗似《太史公书》,不惟当时闻者呒然,阳应曰诺而已,今犹呒然也。非呒然而之罪也,舍风味而论形似,故应呒然也。’”(22)在杨万里看来,苏东坡提出的论题大家无法回答,是因为“舍风味而论形似”,其间的矛盾无法解决。而周先生却把这一矛盾统一起来,解答了这一数百年的悬案。问题的实质是古人在论诗文时,往往重于外在的气质而忽视内容,而周先生则运用辩证唯物主义的方法,全面地分析诗文。所以,周先生说:“就内容的丰富、思想的卓越,情意的深沉,或就沉郁顿挫说都可以相比。一说《史记》是无韵的《离骚》,也说明《史记》的情味跟《离骚》相似。从味看,即从思想跟风格看相似。”(23)周先生的见地极为深刻,不能不令人折服。

5 “中国诗文有一种描写手法”——“通感”

以味喻诗这一传统的修辞手法的广泛应用,久而久之,便派生出一系列常用的概念,诸如:正味、真味、至味、遗味、余味、风味,情味、意味、韵味、兴味、气味、神味、滋味、奇味、淡味、寡味等,不一而足。凡生活中的人生百味,饮食之味,皆可用于论诗解诗。这也算是“以味喻诗”的成果之一吧。

那么,何以“以味喻诗”倍受人们的青睐呢?

其一,“以味喻诗”是自然的选择。在“以味喻诗”之前,早期多以言志、无邪、兴、观、群、怨、温柔敦厚之类论诗,继而诗论中多用风骨、风力、意象、冲淡、雄浑、纤巧、婉约、绮靡等概念。这类概念本无毛病,只是有些抽象玄妙,难于体味。久而久之,应该“文律运周,日新其业”,人们“已觉不新鲜了”。刘勰有言:“喻巧而理至”。所以,以喻论诗者渐隆,且竞相设巧喻。诸如“以味喻诗”、“以禅喻诗”、“以筏喻诗”、“以龙喻诗”等频出,而“以味喻诗”最富生命力。

如“以禅喻诗”,以禅理喻诗理,主张学诗如“参禅”,贵在妙悟。严羽、苏轼、黄庭坚、吴可、吕本中、杨万里、戴复古等,均为倡导者,而严羽则是集大成者。其名言如《沧浪诗话》所说:“以禅喻诗,莫此亲切”,“不涉思路,不落言荃”与“羚羊挂角,无迹可求”。以禅喻诗贵在妙悟,深刻领悟诗歌的美学思想。以禅喻诗也是一种创造,在诗歌理论发展中有其积极意义。但是,脱离社会生活,离开创作实践,一味的妙悟是悟不出所以然的。再说,以佛家参禅玄而又玄的喻体设譬,喻不能说不巧,但离开社会生活的土壤,只能热闹一时,而无法长青。

又如“以筏喻诗”,借用佛家“言筏登岸”为喻,说明作诗要由古人成法入手,一旦有所得,便弃成法,独立创造。其喻局限性较大,也欠新颖,虽可明理,一家之言而已。

再如“以龙喻诗”,清人赵执信的《谈龙录》载:洪升、王士祯、赵执信一同论诗,提出“诗如神龙”。尽管各抒其见,神龙为何物,均想像而已。比喻虽新颖、奇巧,但终因神龙毕竟为虚拟之物,又藏于云端,见首不见尾,实在难于把握,只能不了了之。

我国有以喻论诗的传统,唐人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以12句比喻说明24种诗品。宋人魏庆之编著《诗人玉屑》所载《臞翁诗评》,敖陶孙连用29个比喻,评29位诗人之诗的艺术风格。《剑溪诗话》以山川为喻,评李社等十数诗人。总而言之,在林林总总的比喻中,唯有以味喻诗最为亲切自然而持久。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文艺理论研究室编选的《中国历代诗话选》一书的编者之一诸天寅在其《诗品》的题解中,从理论上予以说明:“诗有滋味,是一种比喻的说明,它强调诗歌是否经得起品味琢磨。钟嵘提倡诗要有滋味,既继承了古代传统以味觉来品评文学艺术作品的观点,又有自己的创见,他实际上是从美学方面提出了诗歌的动情力的问题,所谓‘使人味之,不倦’,‘使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24)

其二,饮食烹饪文化发展为“以味喻诗”创造了深厚的基础。

我国历代饮食文化发展中都有追求口味之美的传统。在新石器时代,食物中加盐就是为了调味,故有“盐为五味之首”之说。随着生产力和烹调技术的发展,追求美味甚至在充饥果腹营养之上。而品味又有趋同性。《孟子·告子上》曰-:“口之于味有同嗜也。易牙先得我口之所嗜者也。如使口之于味也,其性与人殊,若犬马之与我不同类也,则天下期于易牙,是天下之口相似也”。(25)天下人的感官——口,对于味道有相同的生理机能,味觉是相似的,从共同的生活感受、体验中形成的审美意识讲,味觉的感受又具有直接性的超功利性的美感特征。在美学产生初期,即在纳入理论的哲学范畴之前,无论是东方或西方,灵感往往是由器官的直接感受引起的,所以,在法语中“鉴赏”一词含有“味觉、品味”的意思。美学一词源于希腊文,原义指用感官去感知的。由此可知,生理鉴赏的味觉在美学发展中具有重要作用。

其三,当然,“以味喻诗”之所以具有永久的艺术魅力,最根本的最深刻的还应当从审美心理学中得到解释。在审美心理活动中,由于感觉器官的作用,人们可以产生“联感”,著名学者钱钟书先生称之为“通感”。他在《七缀集》中关于通感有这样一段话:“中国诗文有一种描写手法,古代批评家和修辞学家似乎都没有理解或认识。”“宋祁《玉楼春》有句名句:‘红杏枝头春意闹……’。‘闹’字是把事物无声的姿态说成好像有声的波动,仿佛在视觉里获得了听觉的感觉。……在日常的经验里,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往往可以彼此打通或交通,眼、耳、鼻、舌、身各个官能的领域可以不分界限。颜色似乎会有温度,声音似乎会有形象,冷暖似乎会有重量,气味似乎会有体质。诸如此类,在普通语言里经常出现。譬如我们说‘光亮’,也说‘响亮’,把形容光辉的‘亮’字转移到声响上去,……又如‘热闹’和‘冷静’那两个成语也表示‘热’和‘闹’,‘冷’和‘静’在感觉上有通同一气之处,结成配偶,因此范成大可以离间说:‘已觉笙歌无暖热’(《石湖诗集》卷二九《亲邻招集·强往即日》)。……我们的《礼记·乐记》有一节美妙的文章,把听觉和视觉通连。‘故歌者,上如抗,下如坠,曲如折,止如槁木,倨中矩,句中钩,累累乎端如贯珠’。孔颖达《毛诗正义》对这节主旨作了扼要说明。‘声音感动于人,令人心想其形状如此’……《乐记》里‘想’声音的‘形状’那一节体贴入微,为后世诗文开辟了途径。”(26)

钱老关于“通感”的理论,是美学、修辞学上的首创,是一大贡献。“通感”属于文艺性的修辞手法,它深刻说明人的官能各个领域可以不分界限,生理的物质感受和心理的精神感受可以“彼此打通”。最为典型的事例如颜色,红色使人感到热烈,给人以“热”的感受;橙色、黄色使人感到温暖,给人以温馨的感受;而蓝色、青色、绿色使人感到冷静,给人以凉爽的感受;白色使人想到纯洁,亦给人冷寂之感。人对色彩的感受,在绘画与彩色摄影中十分重要,以不同的色相,营造不同的艺术氛围,是最基本的艺术原则。正是因为人的生理感受与心理感受基本上是相同的,以味喻诗便有了共同的深厚的基础,所以,以味喻诗这一千古巧喻才具有丰沛生命力而绿树常青。

收稿日期:1995-03-05

A Kind of Excellent Technique of Comparison in the Theory of

Ancient Chinese Literature and Art-Comparing Poetry to Taste

He xiaoting

(College of Tourism of BUU,Beijing,100101)

[Abstract] Comparing poetry to taste is a special phenomenon in thetheory of ancient Chinese literature and art-a kind of excellent technique of comparison.Before Qin Dynasty,people thought that taste offood and that of art were related to each other.During the period ofWest Jin Dynasty,taste of soup was introduced into poetic comment,which gradually developed into the tradition of"comparing poetry to taste.Zhong Rong in Liang Dynasty first established the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art thesry--"theoryof taste."Sikong Tu in Tang Dynasty set"taste"as a criterion to judge poetry and emphasized the poetic law-"pure,rich and elegant taste".YangzWanli in Song Dynasty commented on"Jiang Xi school of poetry"by"preferring taste to form".Contemporarily,in commenting on poetry Zhou Zhenfu answered the question that had remained unsettled for hundreds of years and Qian Zhongshu explained why"comparing poetry to taste"could last prosperously for such along time without declining by putting forward the theory-"the interaction of sense",namely,"a descriptive technique of Chinese poetry".

[Key words] theory of literature and art;excellent technique of comparison;taste of food;taste;taste of poetry

注释:

①②③(14)(25) 春秋左传.见:四书五经.第二版.北京:中国书店出版社,1985.415,471,205~206,2,87

④ 论语·述而.见:诸子集成.上海:上海书店影印出版社,1985.141

⑤ 嵇康.声无哀乐论.见:中国文化精华全集(哲学卷)(二).北京: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1992.331

⑥⑦(12)(13)(18)(20)(22) 郭绍虞主编.中国历代文论选.上海:中华书局,1962.141,93,270,490,78,79,138

⑧⑨⑩(11) 刘勰.文心雕龙.见:范文澜.文心雕龙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539,66,506,22

(15) 周振甫.中国历代诗话选·序.见:王大鹏等编选.中国历代诗话选.长沙:岳麓书社,1985.7

(16)(17) 何文焕辑.历代诗话选.北京:中华书局,1981.402,159~160

(19) 东坡诗话.见:王大鹏等编选.中国历代诗话选.长沙:岳麓书社,1985.215

(21)(23) 周振甫.文论漫笔.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1984.176

(24) 诸天寅.《诗品》说明.见:王大鹏等编选.中国历代诗话选.长沙:岳麓书社,1985.10

(26) 周振甫.中国修辞史·前言,北京:商务印书馆,19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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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文论中一个奇妙的隐喻--用情趣来描写诗歌_司空图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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