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上帝守国”_宇宙起源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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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向奎先生有论“神守国”的文章多篇,散见于近年诸多刊物中,我读过这些文章,而惜其“散见”。如今为之整理,撮成一篇,呈于读者面前。

(一)

中国在近代以前的哲学思想,上古以及中古时期,可以化作两个阶段:上古(商周—秦汉)是有神及泛神论的“天人之际”阶段,中古(唐宋—明清)是无神论的“天人之际”阶段。在上古时期的天人之际阶段,“天”是有意志的至上神、上帝。一直到春秋以前,人们只是和上帝打交道,以为上帝统辖一切,所以当时的人们,尤其是统治者设法探询上帝的意旨,作为行动的指针。在中国阶级社会形成前以及在阶级社会的初期,我们的祖先有居住在阜岸、丘陵之上的习俗,这无论是在考古发掘上或者在文献记载中都可以找到证明。一般人既然依陵阜而居,统治者更住在山岭上,他们一方面是人间统治者,一方面是上帝的代言人。他们是上帝与人之间的媒介,这种媒介在当时称作“申”(神)。郭沫若先生曾说“申”字“乃象以一线联结二物之形,而古有重义”。(《郭沫若全集·考古篇》第一卷第213—215页,科学出版社1982年)这是很正确的解释。所谓“象以一线联结二物之形”之“二物”,其实就是指天和人而言。“重”是指“申”为天人之间的媒介,因此,“申”用作“神”,不是假借,而是其本意。《尔雅·释诂》云:“申,重也”,正是指人和天不能直接交通,必须经过“申”的重复(媒介)而言。这种信仰风俗在《尚书·吕刑》中还能见到:

上帝监民,罔有馨香德,刑发闻惟腥,皇帝哀矜庶戮之不辜,极极以威,遏绝苗民,无世在下,乃命重黎绝地天通。

这一段最引人注意的话是“绝地天通”,可见在此以前,天地间是可以交通的,也就是人和上帝是可以直接打交道的。此后中间有了媒介,人和上帝不能往来了。这种情形,两千年前的楚昭王已经不清楚了,他曾经问道:“《周书》所谓‘重黎实使天地不通者’,何也?若无然,民将能登天乎?”(《国语·楚语下》)楚王见到的《周书》,可能比我们多,现在我们只能在《吕刑》中看到类似记载。楚王不能明了其中的意义,而渊博的观射父详细解释道:

及少皞之裹也,九黎乱德,民神杂揉,不可方物。夫人作享,家为巫史,无有要质,民匮于祀,而不知其福,丞享无度,民神同位,嘉生不降,无物以享,祸灾荐臻,莫尽其气,颛顼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使复旧典,无相侵渎,是谓绝地天通。(《国语·楚语下》)

他的话也许不完全正确,但大体可以说得通。他说在九黎乱德以后,人人作起神的职务来,分不清是人是神了。这样“民神同位”的结果,上帝得不到享祀以至“祸灾荐臻”。于是颛顼遂命重司天以行神职,而黎司地以行民事。根据我们的理解就是,人向上天有什么请求由重去办,上帝向人民有什么命令由黎去说。这是神职的专业化,人民再不能直接和上帝交通,是谓“绝地天通”。重黎是巫的开始,史是巫演变而来,所以太史公自序上及重黎。

关于“神”的原始意义,春秋末年的孔子,虽略知其义,但也不甚清楚了。如关于大禹会于会稽的故事,《韩非子》的记载是:禹朝诸侯之君会稽之上,防风之君后至,而禹斩之。”(《饰邪》)上文中的“诸侯之君”,《国语·鲁语》作“群神”,原文是:

吴伐越,堕会稽,获骨焉,节专车。吴子使来好聘……客执骨而问曰:“敢问骨何为大?”仲尼曰:“丘闻之,昔禹致群神于会稽之山,防风氏后至,禹杀而戮之,其骨节专车,此为大矣”。“客曰:“敢问谁守为神”?仲尼曰:“山川之灵,足以纪纲天下者,其守为神,社稷之守者为公侯,皆属于王者。”客曰:“防风何守也?”仲尼曰:“汪芒氏之君也,守封嵎之山者也,为漆姓。”

孔子是说主山川之灵者为神,主社稷者为公侯。孔子的话还不太清楚,韦昭《国语注》:“群神,谓主山川之君,为群神之主,故谓之神也。”韦注更含混,模糊了两种神的区别。其实当时上帝不称作神。近代章太炎先生因谓古代有神守之国与守社稷之国,他说:

“……防风汪芒氏之君,守封嵎之山者也,于周亦有任、宿、须句、颛臾实祀有济。盖仳诸侯类此者众,不守社稷而亦不设兵卫。……故知神国无兵,而皂牢亦不选具。封嵎小山也,禹时尚有守者,然名川三百,合以群望,周之守者亦多矣。《春秋》所见财一百四十余国,自幽平以上灭宗黜地者虽时有,虑不过十去二三,非十三而亡十二也,以神守之国,营于祥,不务农战,亦鲜与分侯好聘,故方策不能具。及其见并,盖亦摧枯拉朽之势已!”(《太炎文集·封建考》)

太炎先生目光如炬,以为古代小诸侯多神守之国,不设兵卫,周朝的任、宿、颛臾等尚是神守之国。名山大川,所在多有,所以当时神国尚多,但因不与诸侯之好聘,灭亡时也就不布于方策。据我们的研究,在原始社会以及阶级社会初期,首领居山,实行神职,所在部落即称“神国”,没有不是“神国”的国。即当时禁令不严,人人作享,家为巫史,无人不“神”,是谓“人神杂揉”。重黎绝地天通后,“神”的时代结束,专职的巫出以代神,这可以统称神巫阶段,是人与上帝直接或间接交通的阶段,是有神论的“天人之际”,这是“天人之际”的第一期。

部落首领或国王而为神(申),他们和上帝交通的时候,有种种手续和礼仪,其中最重要的便是所谓“封禅”。相传古帝王皆曾行封禅,管仲曾对齐桓公说:“古者封泰山禅梁父者七十二家,而夷吾所记者十有二焉。”他列举的十二家是:无怀氏、虑牺、神农、炎帝、黄帝、颛须、帝喾、尧、舜、禹、汤、周成王,皆受命然后得封禅(《史记·封禅书》)。我们不必追查这七十二代的历史事实,但这些话可以说明中国古帝王多行封禅。封和禅是两件事,封是四周封土,禅是筑坛以祭天。《荀子·正论》杨倞注云:“坛与禅同,亦同义”, 正好说明禅的原义。封禅既然是祭天通天的大典,为什么一定要在泰山?章太炎先生认为泰山是中国古代政治中心,为防戎马的侵扰,故设险防固。“因大麓之阻,垒土为高。”比于蒙古的鄂博,所以封禅是武事,不是文事。这种说法虽不可信,但泰山一带是古代政治中心说,却可信,因为夷夏诸部曾绕此而居。徐仲舒先生也认为泰山是中国古代文化的摇篮。泰山之所以成为古代神圣之地于此可以找到答案。后来农业发达,人民不居于山,国王也不必住在山上实行封禅。但在中国封建社会的隆盛时期,仍然是旷代大典,许多懂得古代礼仪的人是愿意躬逢其盛的。尽管去古已远,虽知封禅之名而不知其意义,但人们还是知道它是神圣的事业,所以司马谈在临终时还对他儿子哭泣道:“今天子接千岁之统,封泰山而余不得从行,是命也夫,命也夫!”(《史记·太史公自序》)这是多么悲哀的情调啊!他也许并不知道,封禅通天本来是他的(史官)职守,神变为巫,巫变为史后,这时的“天人之际”已经变质,史而不能通到,是数典忘祖了!

随着社会的发展,在原始社会发展的一定阶段上产生的信仰,在阶级社会的初期,结合着社会上的“人王”出现,上帝的崇拜因之产生。这“全能的上帝”既然随着人王的出现而出现,它始终是人王统治人民的有利工具,只有人王才特别和它接近,它是“天”,而人王则是“天之子”。中国古代的人称作“天子”,充分说明了这种思想,也充分说明了“天”会是哪一个阶级的有利工具。人王垄断了交通上帝的大权,人王是上帝与人的媒介。在殷商已经有了甲骨文的记载以后,我们所推论的史实,大部分仍然可以看到。这时,上帝的威权在统治阶段中更是被普遍的肯定,它是管理自然与下国的主宰,它可以“令雨”、“令风”、“降祸”;对于国家大事,它有“允诺”之权。而上帝“受又”,更是人王所希冀的事。关于封禅大礼,他们也没有忘掉。甲骨文中有“邦(土)”一词(见《殷虚书契前编》第4卷第17页),王国维先生说“土”假借为“社”,邦土就是邦社,也就是《祭法》中的国社。“邦”与“封”在古代又是一字,而社、禅也是在形、音、义三方面都可相通。所以“邦社”实即“封禅”,而(社)也正好象圜丘之祭。后来社会发展,农业发达,封禅大典也演变为祭天祭地之两歧。在古礼中,遂分为祭天神于圜丘,而祭地祗于方丘。(土)乃圜丘之祭,后来“社”(土)与北郊方丘合而为一,“社”演变为方丘祭,与稷相联,遂为土谷之神。在农业社会,“社稷”亦为国家之别称。

(二)

我国的历史是从黄帝炎帝开始,这是非常好的开端,两方融合为一,正好互补其所无 。黄帝是华夏族的远祖, 所谓“华夏”也是多民族的集体,不是单纯的一个民族。炎帝则是许多少数民族的融合体。古代的王朝夏、周两代属于黄帝一系,炎帝一系最显赫的民族是姜性的齐、许、申、吕。齐、许、申、吕的文化水平,不比周王朝的文化水平底,在春秋战国时代,楚申文化有辉煌的表现,它和东方的齐鲁文化,北方的三晋文化,都是我国古代文化中的瑰宝,它们融成灿烂的中华文明,实在是灿烂多姿。

申、吕都是称王的国家,他们是四岳之后,姜姓。而楚以熊为姓,也是他们图腾。炎帝系统都是熊作图腾。前些年在河南洛阳一带曾发现以熊为标志的古器物,未定所属,其实属于炎帝系统的民族。《史记·周本纪》曾记载文王卜熊罴而得姜尚,可知熊与姜的关系。后来炎黄两系统合流,黄帝一系遂亦有黄熊崇拜。鲧禹俱有化为黄熊的传说,黄帝又号有熊氏。黄帝系统本以玄鼋为图腾,因之黄帝名轩辕(即玄鼋),号有熊。这是炎黄两系合流的自然结果。《楚辞·天问》有“焉有虬龙,负熊以游”之句,龙而负熊游,千古未有,所以如此,是因为两系已“合二为一。”

从《国语·周语》的记载我们知道,申、吕同来自四岳姜姓,而四岳曾佐禹为心腹股肱,氏曰有吕,那么申、吕有之称王,不始于周,而始于夏。夏乃社稷守,王天下;申、吕为神守,是神职,不设兵卫,即章太炎所说的“仳诸侯”。后来申、吕亦分,申为神守,而吕为社稷守。申司天而吕司地。申司天遂以圜丘祭上帝,吕司地遂以方坛祭四方。古文字中“吕”为方坛之象形字,在古器物上也可以看到从吕之器为方形,如簋、簠之簠为方形。吕同于旅,《汉书·律历志》有“吕,旅也。”吕旅同音,段玉裁《古韵表》以同属五部。旅为四望之祭,四望即四方,所祭为感生帝,即五方帝,而圜丘乃祭昊天上帝,与旅不同。盖昊天之祭本为“神职”,所以通天者。而旅为四方祭,方丘祭,所以祭地者。祀天与祀地不同,礼仪亦殊。雷鼓八面祀天神,灵鼓六面祀地祗,是以地祗在天神下。“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为神职,而戎为守社稷。后来神职发展为专业之巫,而吕为守土之王侯,故《吕刑》中吕王之称。《尚书》中的《周书》,以《周诰》为主,属于黄帝系统,因为周姬出自轩辕(天鼋),但在《周诰》前有《洪范》,后有《吕刑》,后人不得正解,其实以上两篇,应属于炎帝系统。《洪范》为“申”司天之书,而《吕刑》为“吕”司地之书。”《诗经·小雅·甫田》有“以社以方”之句,此“社”即“圜丘”祭天,“方”即“方坛”祭地,亦即《国语,楚语下》所说,“南正重司天以属神,火正黎司地以属民。”“重”即“申”(《尔雅·释诂》),而“黎”即“吕”。黎、吕音近,可以通假。“申”因是神职,所以代天而宣布上帝的命令。《洪范》即神职之所布。我们断定:《吕弄》属于社稷守,传自火正黎,即吕,为人间治世法典;《洪范》属于神守,来自南正重,即申,为天赐“九畴”。这两篇书,在“申”的时代,都说来自上帝。《吕刑》是上帝降典,《洪范》原文也曾说“天乃赐范九畴”,这九畴是:

初一曰五行,次二曰敬用五事,次三曰农用八政,次四曰协用五纪,次五曰建用皇极,次六曰义用三德,次七曰明用稽疑。次八曰念用庶征,次九曰享用五福,威用六极”。

《洪范》全篇是“九畴”细目与解释。这“洪范九畴”是上帝赐于大禹,而《汉书·五行志》则以为伏羲氏继天而王,受“河图”,演为“八卦”,大禹治洪水而受“洛书”,《洪范》是也。以《洪范》为“洛书”,近代学者未予注意,以为古为之想象而已。其实《洪范》来源,不止于周,而是出于夏代,非任意之说。盖“神”的时代,既知天意,必有所以示人者,遂有此书。原型不必如此,“神”只存之于心,吐之于口。写成文字,当在战国。盖春秋以来,初期封建之井田制坏,法制亦趋崩溃,生产发达,人文学兴,于是改造神示为人间书。《汉志》以《洪范》为“洛书”,其实《洪范》应是“河图”。禹治洪水,主要以黄河为主,应赐“河图”。“九畴”之畴为田畴,中国古代田畴有图。“洛书”则应是《吕刑》。刑有书而畴有图。《易·系辞》“河出图,洛出书”,近人读之,以为是古人的理想或幻想,任意为之,不足道。在“申”的时代则不如此,必通天有所以示人者,故有《洪范》,而司民必有法,故有《吕刑》。《洪范》《吕刑》两篇所述虽有不同,但思想有相通外。如《洪范》有云:“皇建其有极。”这是《洪范》中的重要内容,也就是“中道”思想,所以又进一步说:

无偏无陂,遵王之意。……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无反无侧,王道正直。会其有极,归其有极。

而在《吕刑》中,也屡述及在刑罚中实行“中道”,如云:“惟良折狱,罔非在中。……哀敬折狱,明启刑书胥占,咸庶中正”。中道即后来儒家所提倡的“中庸”,“中庸”不是庸俗、圆滑,而是和谐中正,求得天人之间的和谐,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核心内容,来源于炎帝氏族,而不是黄帝。

《洪范》《吕刑》都倡中道,所以它们都鼓吹“三德”、“五极”。《洪范》有云:“三德:一曰正直,二曰刚克,三曰柔克。平康正直,强弗友刚克,燮友柔克。沈潜刚克,高明柔克”。“三德”之中以正直为主,有刚有柔,而求其刚柔得中。《周浩》以及虞夏书无讲三德者,乃见于《吕刑》曰:“惟敬五行,以成三德。”蔡沈《书集传》即以《洪范》之“三德”释此“三德”。《吕刑》亦讲“五极”曰:“哲人惟刑,无疆之辞,属于五极”。此“五极”即《洪范》之“皇极,皇建其有极”,发挥“无偏无颇”之中道哲学者。

中国古代历史,从原始社会到奴隶社会,都有巫祝专职,这时无论有没有文字,历史作为诗歌保存在巫祝的心中、口中。“巫”本来是“以舞降神者”(见《说文》),也就是代神立言。在他们的口中遂使神话与历史不分,表现形式是史诗与乐舞的结合,这是《诗经》中“颂”的起源。而《楚辞》中的《天问》也正好说明巫祝的祝辞是史诗,没有人能够凭空作出《天问》来。巫来自神,神的时代,未“绝地天通”,所以人间的历史要从天地的形成开始。战国时人文学兴,于是改造神示为人间书,《天问》如此,《洪范》、《吕刑》亦如此。《天问》的改作者为屈原,而《洪范》、《吕刑》只能出于当时巫史之手,中国古代史职的演变,可分三期,即:

(一)“神”职历史时期,这时未“绝地天通”,人人通天为神,神话与历史不分,这是天人不分阶段。

(二)“巫”职历史时期,颛顼时代,重、黎“绝地天通”,是为巫的开始,天人渐分。

(三)春秋时代,“诗亡然后《春秋》作”,是为“史”的历史时期开始,天人已分。

史家的历史是人的历史了。这种历史的出现,非同小可。历史上的人也是现实的人,从天到人,这一发现,是世界观的跃进,从“天人之际”转向“人人之际”了。

(三)

明白了申吕两国源流及发展过程,我们进而可以讨论老子及“史老”问题。本世纪二、三十年代许多国学大师及名家讨论老子其人及《老子》其书,结果并没有彻底解决问题,主要是没有解决申吕两国的性质及其与老子的关系。我们以为,老子出于申。《史记》说老子是楚人,这是对的。申与楚本为一家。他是史老,已不同于巫,史老是当时楚国的学术权威。在《国语·楚语》中,我们看到申人在楚的地位,从政治、军事到文化事业,都由申氏把持。如《楚语》开始即为:

庄王使士傅太子箴,辞曰:“臣不才,无能益焉。”王曰“赖子之善善之也。……”王卒使傅之。问于申叔时,叔时曰:“教之《春秋》而为之从善而抑恶焉,……教之《世》而为之昭明道而废幽昏焉,……教之《诗》……教之《礼》……教之《乐》,……教之《令》,……教之《语》,……教之《故志》,……教之《训典》……。”

即申公子,申叔时即申公叔时,他是申人,原来都是神职,故长于史。申公叔时之教太子有《春秋》,有《世》,有《语》,有《故志》,有《训典》等等,都属于史书类。《春秋》是最早的成文史,孟子所谓“诗亡然后《春秋》作”,即由神巫口传之史诗衰落而史书继之。这也说明神巫转变为史官的发展过程。《世》当为《世本》,《语》当同于《国语》,《志》当为历来正史中《志》之由来。申人长于史,以其本为神(申),神后来为巫,巫后来为史,他们必须知道无人之由来。他们是当时的学术权威,通晓诗礼,诗用以述史,礼用以祭神。

《楚语上》有“屈到嗜芰,有疾,召其宗老曰:‘祭我必以芰。’及详,宗老将楚芰,屈建命去之,老曰:‘夫子属之。’……”韦昭注:“家臣曰老,宗老谓宗人也”。以此“老”为宗老,而以“史老”之“老”为人名,误。《楚语》多见史老,如:

灵王虐,白公子张骤谏。王患之,谓史老曰:“吾欲已子张之谏,若何?”

此史老即子。子为史老,时已老髦,故有“谓我志髦而舍我”之言。盖史官之老资格者谓之“史老”。老子曾为楚之史老,古以官为氏者多见,故谓之“老子”。名“聃”,可能因其老,《楚辞·离骚》有“老冉冉其将至兮”。“冉冉”,据《玉篇》,以为老冉冉”,为老之形容,那么,“老冉”正是“史老”之别称而已。至于名耳、姓李之说,不知所自,或后人附会。史老一如宗老,都是职称,不止一人,但必是史之老资格者。他们明于史,通史达礼,仍然是申、巫之传统,故孔子曾问礼于老子。史老来自神巫世家,本为司天之神职,传达“天意”者,他们逐渐明白,“天意”实由人造,因而有疑问。庄子之问(《庄子·天运》),《天问》之问,对上帝已不信任,而向宇宙之由来,由相信上帝,传达天意,到怀疑上帝而问天,以至提出“道”来,代替上帝,是一个艰苦而漫长的历程,是人类觉醒的历程,也是一个启蒙运动的历程!这么一位史老,来自神巫,传达“天旨”,但他不信天神上帝,因而与传统之神巫相忤。《老子》一书,实在是一种新思想,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新思想,在《老子》书内,没有上帝或天神的地位,上帝不是创造一切的主宰,而创造一切的是“道”。这一点,我们看一看自春秋中叶以前的历史就可知道。老子处于春秋末叶,是首先起来排斥上帝的人,他以道代替了上帝。这是伟大的宣言,这在当时,对史官来说,是大胆而具有卓识的思想。《老子》论道:

道冲而用之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 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

这“道”渊兮似万物之宗,万物之宗也就是万物之祖。这万物之祖的“道”,“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在上帝之先,已经有了道,创造了万物,那么上帝还创造什么呢?他被抛开了,上帝不是“第一推动力”(first cause)。这种排除上帝创造一切的说法, 在世界科学史和哲学史上都是大事。在西欧,一直到牛顿还没有这样的排除,可见老子在宇宙论方面开辟了新纪元。哲学的母题,不外自然与人生。在宇宙间,在人类社会中,除了自然与人生外,还有什么?科学只能谈“有”而不能谈“无”,但“有”“无”问题,却是哲学家始终在探讨的问题。“自然”即宇宙本体,哲学家与科学家都在用全力探索此一似乎永远也得不到解决的问题。首先是谁创造了宇宙,最简单而省事的答案。是“上帝”。上帝创造了一切,各宗教史都这样说,但哲学家却别有见解,老子提出“道”以代替上帝的职能。“道”究竟是什么?《老子》云: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其上不皦,其不下昧,绳绳不可名, 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恍惚。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

道不可见,不可闻,不可搏,所以不可名而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但却能执古之无(道》以御今之有(万物),这是老子的本体论,谈宇宙万物之源。这是伟大的课题。至今为止,对于宇宙来源如何?还在许多大物理学家的种种推测之中,即使在西方最流行的理论,“大爆炸”(Big bang)学说,也没法得到证实。通过基本粒子的发生发展过程而模拟整个宇宙的生展过程,诚如老子所谓“执古之小(基本粒子)以御今之大(宇宙)”,实在是使人“恍惚”。我们可以质问,在大爆炸前,宇宙不能处于“无”的阶段。因为“无”不能引致爆炸,那么不是“无”就是“有”,这“有”是什么?与爆炸后的“有”是否相同?谁也没法作出答案。但可以断定其中有物,这物的性质及来源还不清楚,正如老子所谓“夫惟不可识,故强为之容”,强为之容,所以说它是“无状之状,无物之象”。

老子喜欢谈“无”,但这“无”不是真无,而是“实有”。现代科学家把可以断定其有但无形象而有作用的东西称为“实有”。老子的“无”也是“实有”,他说:“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有“有”才有“无”,由“有”生“无”,而不是由“无”生“有”。科学家常说,无只能生无。所以看不见的道,仍然是物,他说:

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窃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

这恍惚之道,其中有象,其中有物,其中有精,而其精甚真。这“真”也就是“实有”,这“精”是一种信息,是一种能量,是宇宙生机,因而有现在的宇宙。

“道”是自然,或者称之谓“大自然”(Mother Nature), 道是自然之形成的原因。在老子时代,关于宇宙的性质及其形成,抛开上帝,而创造自然,有此结论实在不易。如果进一步追究这宇宙形成最初是由哪几种元素,是氢、是氮,那是不现实的。古希腊哲人的原子说,我想还不如我们中国的“气”说合理,因为基本粒子总是流动的波,所谓“物质波”,而我们的气化说,一开始就是“大气流行”,才能成波,而原子说并没有波的含义。老子指出道先天地生,他说: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廖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人法地,地法天,道法自然。

道先天地生,即先宇宙生,先天地生而法自然,这大自然在不停地运动。“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由逝而远,由远而反,是在辩证地发展。黑格尔赞美老子的辩证法,我们则认为,正如恩格斯所指出,没有没有物质的运动,也没有没有运动的物质。

道创造了宇宙,并不主宰宇宙,“为而不有”。老子说,“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道生育了万物,但不干预这宇宙的一切,而任其自然,因之这自然是无为的,表现在人世间,这就是无为而治的道家的政治主张。道创造了宇宙万物,它本身实有而无形,是一种力量,是一种法则。虽然是自然法则,但它是无为的。因为有法则才可以无为,所以后来法家与道家的结合而有无为的政治。此亦《史记》老子与韩非同传之理论根据。这种思想发展下来,遂使物的发展,脱离道的法则。后来理学家的理气说更是如此,以为理是完善的而气则有所偏离。

以上所找到的炎帝一系的文化渊源,对于探索中国传统文化者,可能是有帮助的。如老子出于申,曾为史老,乃由神——巫——史演变而来。吕后来由神守而为社稷守,《吕刑》即用以司民者。齐出于吕,由刑而法,遂有前期法家管子之出现。管子出于齐。出于《吕刑》,后来道家与法家合,遂为汉初之“黄老”。道家、前期法家及黄老乃申、吕及楚文化之发展,来自炎帝一系。而黄帝系统,夏商周文化(其中商另有来源,而周化于夏朝)孕育了儒家及齐鲁文明。道家,儒家乃先秦学派中之来自炎黄两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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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上帝守国”_宇宙起源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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