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与诗歌的争论是什么?_哲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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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拉图的《理想国》称得上是西方诗化哲学的范本。在这里,哲学的理念与诗意的流 动,通过鲜活而古雅的对话形式,巧妙地融合在一起。结果,一方面拓展了哲学思辨的 诗意空间,一方面提升了诗性智慧的理论维度,从而使《理想国》成为一部常读常新的 经典之作。其实,这其中所涉及的原因很多,但我总认为在西方哲学与诗歌之间的紧张 关系及其对柏拉图的影响是不容忽视的原因之一。

《理想国》第十卷指出,“哲学与诗歌之争古来有之”(отι παλαια με υ Τιζ διαφορα φιλοσοφια Τε και ποιητικ η)。对于这场旷日持久的争吵,柏拉图着墨不多,仅仅列举了双方发生“口水战”时的几句嬉笑怒骂,譬如,“对着主人喜欢狂吠的猎犬”,“占据上风的过分聪明之士”,“痴人瞎扯中的高手”,“穷困潦倒的缜密思想家”(Plato,607b-c)。前两句似乎在骂诗人,后两句好像是讽刺哲学家。由于出处不明,尚难判定,但从彼此敌视的态度与刻薄的言辞中可见一斑。

据古希腊史学家希罗多德推测,在荷马与赫西俄德史诗问世之前,古希腊人对诸神的 起源与特征知之甚少。诸神的名号、司职、能力与生活等等,都是作为先知或圣贤的诗 人创设的(Herodotus,Book Two,53)。按照一般的看法,诗人先于哲学家而存在,在传 统意义上是提供神学和天文学知识的人。但是,深入研究神学和天文学并促进其发展者 ,无疑是后来居上的哲学家。我们知道,在古希腊人的心目中,哲学(φιλοσοφια)就是爱智之学,旨在探索宇宙奥秘,追求客观真理。诗歌(ποιημα)则是创写神话故事,叙述英雄事迹,同时也对自然万物发生兴趣。在最初阶段,哲学与诗歌尽管思维方式不同,但在探索同类问题时则使用不少相同的术语,如天空、大地、星辰、以太、黑夜与白昼等等,这在希腊史诗中颇为常见。譬如,赫西俄德在《神谱》一诗里就有过这样的描写:

太初之始,混沌生成,

随后是胸脯宽广的地母,

在她牢固的怀抱里,

万物永远繁衍滋生。

从混沌和幽暗中生出了黑色的夜,

夜和幽暗因爱交合与孕育,

分娩下以太和白昼。

为了严密覆盖,地母生下乌兰诺斯,

与她自身相等,繁星簇簇的天空,

这是永不衰败的圣地,

常驻着洪福齐天的神灵。(赫西俄德,116-125;苗力田,第4页)

显然,该诗是以神话的语言和形象的描绘提出的宇宙生成论,此论日后演变为哲学研 究的主题之一。这表明早期古希腊的哲学与诗歌,在一定范围内具有某种亲和与因革关 系。那么,哲学与诗歌到底为何而争吵呢?这对许多学者来讲是个令人颇感疑惑的问题 。

相关研究结果表明,在早期社会生活与教育体系中占有主导地位的古希腊诗歌,不仅 讲述神话故事,而且传播各种知识,其自身的本质、目的与创作规律等等,均引起早期 哲学家的关注和探讨,从而形成了诗学(ποιητικηζ)这门特殊的哲学科目,其自身的发展过程也隐含着哲学与诗歌之争的种种印迹。默斯特(Glenn Most)等人曾把古希腊诗学分为三种基本形态:隐性诗学、显性诗学与哲理诗学。隐性诗学(implicit

poetics)意味着古代诗人的表达方式,对古希腊人的言谈话语和思想观念有着直接的影 响。譬如,荷马与赫西俄德史诗中的宇宙生成论,就直接影响到早期哲学家的思索范围 。不过,无论诗人对哲学家的影响有多大,这种影响终究是潜意识的,当时的哲学家还 没有同诗人一争高下的意识(Most,pp.334-335)。显性诗学(explicit poetics)则是一 种“有意识的诗学形态”。在早期一些思想家那里,显性诗学的观点十分宽泛,对诗歌 与诗人羡慕、赞叹、认可与敌视的观点与态度同时并存。而且,“早期希腊哲学家经常 表现出一种姿态,试图与诗歌的权威地位拉开一段距离。他们通过界定诗人有限的认知 或交流范围,借以表明哲学家才是能力无限的饱学之士。他们还试图为自己开辟一块理 智思维的空间,从而享受比其他社会交流形式更多的特权与自主性。在此意义上,显性 诗学可以说是一种巧于机变的工具,用来为哲学自身的地位立法或正名”(Ibid.,p.334 )。其后便是哲理诗学(philosophical poetics)或内在诗学(poetic simmanent)。之所 以如此称谓,“是因为这种诗学系统地运用了诗歌特有的表现手法,来为哲学的传播与 交流服务”(Ibid.,p.335)。此时,有些希腊哲学家特意放弃了散文体写作方式,采用 了与古希腊诗歌密切相关的格律或韵文体,结果使自己的作品充满内在的诗歌特性。这 实际上是哲学与诗歌的杂糅,是以哲学思辨为内容、以诗歌格律为形式的混合物。这方 面的代表人物当推巴门尼德和恩培多克勒等思想家。譬如,前者论存在,后者谈“四根 ”,都是以格律韵文的形式如此表述的:

存在的东西无生无灭,

它完整,不动,无始无终。

它既不是在过去,也不是在将来,

而是整个在现在作为“单一”和连续性;

信念的力量将不允许,

从非存在中有任何东西生出;

因为正义并不把它的锁链放松,

任凭生成或消灭,

而是把它牢牢抓住,

要么存在,要么不在,

问题的全部结论就在此处。(苗力田,第93页)

首先请听真,万物有四根:

宙斯照万物,赫拉育生命;

还有爱多纽和奈斯蒂他们,

用自己的珍珠泪,浇灌万灵生命泉。(同上,第111页)

上段诗中所谓的“存在”(Being)与“非在”(non-being)及其相互关系,是对巴门尼 德形而上学二元论要义的浓缩,是对一与多、本质与现象、永恒与生成等哲学范畴的诗 化表述。下段诗中所罗列的主神宙斯、赫拉、爱多纽和奈斯蒂等四位神灵,分别代表火 、土、气、水四种元素,也就是万物生成的“四根”或四个根源。这些借助诗律和神话 写成的哲学高论,诚如维柯所言,乃是擅长变通的古希腊哲学家特有的诗性智慧(维柯 ,第151页)。这种独创的玄学诗风,肯定有其特定的历史原因。我们知道,在古希腊早 期文化中,盛行于世的诗歌占据主导地位,不仅传统久远、妇孺皆知,而且在宗教信仰 、思想意识和艺术教育等领域影响甚巨。更重要的是,诗歌富有音乐节奏的艺术表现力 与话语形式,在古希腊人的审美观念中根深蒂固。比较起来,晚出的哲学散文相形见绌 ,颇受冷落。因此,一些哲学家沿用传统诗风,采用格律写作。他们的主要目的不单是 为了展示自己的诗才,同时也是为了争取读者,扩大影响,传播思想,确立和提高哲学 的地位。另外,他们自视甚高,对诗花独秀的现状不满,于是怀着“既蒸馒头也蒸(争) 气”的强烈意识,向诗歌的传统主导地位提出挑战,从而拉开了哲学与诗歌一争高下的 序幕。当然,哲学与诗歌终究有别,就像哲学家与诗人终究有别一样。亚里士多德在《 诗学》开篇中就曾指出,“除了格律之外,荷马与恩培多克勒的作品并无其他相似之处 。因此,称前者为诗人是合适的,至于后者,与其称他为诗人,倒不如称他为自然哲学 家(δε φυσιολογου μαλλου η ποιηΤηυ)”(亚里士多德,第28页)。这便从另一个角度表明,早期古希腊诗人与哲学家的差异,主要不在于散文或格律化的写作方式,而在于各自不同的思维特征和彼此对立的思想观念。这些差异比较集中地反映在神话与理性、宗教与政治、传统与革新、个体与团体、自由与限制、错误与真理、表象与本体、非在与存在、情感与道德等方面。可以说,“早期的希腊哲学家历经百年启蒙过程,才终于走出了这关键性的一步,摆脱了神话与宗教的桎梏,使诗歌这头诱惑人心的吐火怪兽逐步退出前台,同时让冷静而明晰的理性之光闪亮登场”(Most,p.333)。

在此过程中,哲学与诗歌之争等同于早期哲学家与传统诗人之间的争吵。譬如,最早 向诗人发难的是色诺芬尼(Xenophanes)。他批评说,“荷马与赫西俄德把人类身上该受 谴责的东西,全部赋予神灵,这其中包括盗窃、通奸和相互欺骗等等恶行”。(参见苗 力田,第84-85页)到了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时代,上述争吵达到最为激烈的程度, 不仅嘲笑荷马竟然解不开幼童的一个谜语,甚至还建议要把荷马史诗从诗歌朗诵比赛中 删除。多年之后,柏拉图步其后尘,重翻旧账,把哲学与诗歌之争推向一个新的阶段。 在他自己的诗学里,柏拉图从摹仿论入手,以其特有的“辩证”方法认定诗人无法告诉 人们真理,而只是擅长摹仿术和自命不凡的骗子而已。同时还从心理学和道德教育的角 度,对诗歌艺术所产生的负面效应大加谴责,提出控告,力图运用相关原则对其加以道 德化的改造和工具性的利用。从色诺芬尼经赫拉克利特到柏拉图,他们的共同点是谙悉 诗歌的魔力,担心这种魔力会持续维持诗人的地位,挤压哲学家的作用。他们批判传统 诗歌与神话故事的主要目的,除了维护神为善因的宗教意识与爱智求真的哲学理念之外 ,恐怕也是为了确立自己的学说,拓宽自己思维的空间,促进哲学思想的传播与发展, 改变人们的思维方式和认知态度。

那么,通过这场“争吵”,哲学是否实现了自己预期的目标呢?这依然是个谜团。我想 在柏拉图的对话哲学问世之前,哲学与诗歌原有的地位恐怕不会有根本性的改变。这主 要是由哲学与诗歌的各自特征决定的。人们常说,举凡聆听过诗人与哲学家同台献技的 人们,多年后如果回顾此事,他们通常想起的是诗人,忘掉的是哲学家。诗歌作为一种 融合音乐因素的艺术,具有诉诸心灵和塑造心灵的无限能量。从教育和审美角度看,这 种艺术的本质效应来自“普遍的意味和直接的魅力”(universal significance and

immediate appeal)。“倘若把这两种影响心灵的作用联通起来,势必超过哲学思想和 现实生活。生活虽然具有直接的魅力,但生活的事件却缺乏普遍的意味,而且大多属于 偶发事件,无法对心灵构成久远的影响。反之,哲学与抽象的思想探讨事物的本质,具 有普遍的意味,但它们只能影响思想者本人,也就是利用自己生活经验的生动性和情感 强度来激发思想的个人。如此一来,诗歌的优势不仅大于抽象理性的普遍教义,而且大 于个人经历的偶发事件。所以说,诗歌与生活相比更富哲学意味,而与哲学相比,则更 富生活的情趣”(Jaeger,pp.36-37)。

问题还有另一面,例如为什么后柏拉图时代的许多哲学家认为后起的“哲学都是柏拉 图哲学的注脚”呢?由此可见,哲学与诗歌相比另有擅场,有绝不逊色于诗歌的广阔天 地。特别令人惊异的是,二者之争的结果不是两败俱伤而是相得益彰,分别汲取了对方 的长处,生长出两座高峰:“哲学王”(柏拉图)、“英雄颂”(荷马)。真个是“此情可 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或“无心插柳柳成荫,有意栽花花不活”。背后的动力何 在?简而概之,似乎是异于中国传统“一个人生”的“两个世界”的传统驱使。具体展 开,有待于另文再述,此不赘。

哲学与诗歌之争,几乎伴随着柏拉图的一生。他早年弃诗歌而习哲学,似乎是一大转 折。然而,诗歌的阴影(或倩影)却始终伴随着他的哲学思考。他一直在探寻充足的理由 ,试图从哲学认识论与伦理学的立场出发,来为诗歌的价值和效用重新进行定位,来指 陈人们在道德观念和审美趣味上的种种误区。仅从《理想国》这部长篇对话来看,柏拉 图经常陷于两难抉择之境。他在谴责诗歌与诗人的同时,也直接和间接地为其进行过辩 护。因此,我们可以这样假定:柏拉图作为一个诗人哲学家,深知传统诗歌的历史地位 和文化意义。但从道德理想主义和政治工具主义原则考虑,他认为有必要对传统诗歌进 行必要的删除或修改,以期取得“去粗取精,为我所用”的效果。另外,他本人似乎把 诗歌分为三种:第一种是良莠不齐的摹仿诗(mimetic poetry),需要按照相关原则进行 取舍和利用。第二种是神启诗(diving poetry),属于诗人迷狂、神灵附体时的杰作, 其中的神来之笔近乎神明的启示或先知的箴言,委实是可遇而不可求。第三种便是柏拉 图最为推崇的哲理诗(philosophical poetry),这种诗并非是用格律写成的韵文,而是 富有诗歌品质的哲学对话。诚如《理想国》所示,柏拉图经常在谈及重要话题时,不是 运用信手拈来的诗性比喻,就是顺势穿插充满哲理的神话故事,其丰富的寓意所构成的 多义有机语境(polysemic organic context),于无形之中扩展了读者的思维空间。《 理想国》里所述的戒指喻(χρνσουν δακτυλιοζ,359-360)、日喻和灵喻(ψυχη,614-621)种种,就是典型的范例。类似这样的哲理诗,实际上是哲学的诗化或诗化的哲学。在这方面,柏拉图无疑是西方历史上成功创立诗化哲学的先驱。他本人不仅目的明确,而且自信百年之后,会产生十分看重自己那些哲理与诗意彼此会通的对话哲学“的知音”,或许就像伽达默尔所猜测的那样,柏拉图坚信:“仅凭这种哲学就足以拯救他心目中的那个城邦了”(Gadmer,p.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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