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光与分化_老子河上公章句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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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子指歸》,署名嚴遵注。嚴遵是西漢末年隱士,隱居成都,原姓莊,名遵,字君平。班固作《漢書》,避明帝劉莊諱,更“莊”爲“嚴”,稱嚴君平。君平隱在成都,以卜筮爲業,“日閱數人,得百錢足自養,則閉肆下簾而授《老子》,博覽無不通,依老子、莊周之旨,著書十餘萬言”。①他的著作不見載于《漢書·藝文志》,但是從《漢書》稱他“著書十餘萬言”來看,班固顯然肯定嚴君平有著作。《隋書·經籍志》著録“《老子指歸》十一卷,嚴遵注”,新舊《唐書》、《崇文總目》等皆有著録,但卷次不同,或十三卷,或十四卷。

      明清以來,頗有人懷疑此書是偽作,張岱年先生和王德有先生則認爲此書不偽。張岱年先生指出:“就書中內容來看,指斥秦楚,頌揚神漢,表現了一定的時代特點;書中解說《老子》又多引《周易》語句,與嚴君平‘以卜筮爲業’的情况亦相符合。從這些內證看,肯定此書是嚴君平著作,確是有比較充分的理由的。”②王德有先生點校和注釋了《老子指歸》,又廣泛收集《老子指歸》的佚文、書録和嚴君平的生平事迹等材料③,對君平其人和《老子指歸》進行了細緻的研究。他說:“三國、魏晋、南北朝、唐、宋、元,歷代都有人論及和引證此書。從明代開始,有人懷疑當時所存的《指歸》是明人偽作。之後,伴隨清代的疑古之風,又生出各種疑義。爲點校此書,我查閱了歷代《老子》注本五十餘種,發現《指歸》的引文二百餘處,其中引前七卷文近百處,與明代後留存的《指歸》對照,乃大同小异。這些注本都是唐宋之時所著,足證明後《指歸》不是偽托。”④

      《老子指歸》現存七卷,相當于今本《老子》的德經部份,分爲四十篇,加上王德有先生對道經部份的輯佚,君平之書的基本風貌可得而見。君平的文風比較繁複,思想則順承老子的思路而予以漢代的發揮。本文將考察嚴君平從宇宙生成論的角度解讀《老子》所具有的思想特點,並希望通過本文的考察,從思想的時代特徵上爲《指歸》不偽提供支援。

      從宇宙生成論的角度解讀《老子》,最主要的文本根據是《老子》第42章。42章曰: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爲和。人之所惡,唯孤寡不穀,而王公以爲稱。故物或損之而益,或益之而損,人之所教,我亦教之。强梁者不得其死,吾將以爲教父。

      就42章全章內容而言,這一章至少涉及了三個不同的主題,第一個主題從“道生一”到“沖氣以爲和”,說的是從純一到繁多的演變。第二個主題從“人之所惡”到“我亦教之”,是以王公之貴反而以“孤”、“寡”、“不穀”等謙卑的名號自稱,來宣揚守謙處下的教誨。第三個主題由最後兩句表達出來,直接對强梁者發出了“不得其死”的警告。42章的這三個主題之間是否有內在關聯?如果有關聯,從“道生一”如何能够說到“强梁者不得其死”?這些問題都值得探討。但是,本文關心的不是這三個主題之間的關聯,而是在漢代,解讀《老子》的人都格外强調了第一主題,並且都把“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一、二、三與漢代通行的陰陽氣化觀念聯繫起來,把這個主題解讀爲宇宙發生的思想。這種解讀的影響十分深遠,直到今天仍然影響著我們對《老子》第42章的理解,讓我們以爲《老子》中本來就有豐富的宇宙生成論思想。其實,《老子》第42章“道……生萬物”一段,其中的一、二、三只是在最一般的意義上表達了從純一到繁多的過程,是相當抽象的,而漢代的解讀則把一、二、三與氣化的觀念相結合,然後以“分化說”把一、二、三描述爲統一的元氣分化爲陰陽二氣、陰陽二氣再交合而生成萬物的一個過程;或者以“呈明說”把一、二、三描述爲從虛到實、從無到有的一個逐漸呈明的過程。總之,在《老子》那裏還表現爲相當抽象的一個過程,在漢人的解讀下已經被具體化(氣化)爲一個宇宙生成的過程了。從此以後,對《老子》第42章以及相關思想的解釋都承襲了這樣的解讀思路,甚至以追溯思想源頭的方式進行後叙的認定,認爲宇宙生成論是《老子》開啟的思想,老子是中國思想史上最早提出宇宙生成思想的人。這種後叙的認定並非毫無根據,但是也應當看到漢代思想在這種後叙的理解中所發揮的作用。或者說,正是因爲漢代對于《老子》第42章作了宇宙生成論的解讀,纔把《老子》引導到這樣的解讀方向上。

      顯然,即使在《老子》那裏存在著宇宙生成的思想,也是隱含著的,而漢代的解讀卻使這個思想在方向和表述上都清晰和明確了。不過,漢人顯明《老子》宇宙生成思想的理路並不完全相同,在筆者看來,對一、二、三的解釋至少有兩種不同的解讀方式,一種是“分化說”,另一種是“呈明說”。嚴君平的《老子指歸》采取的是“呈明說”,《淮南子》和《老子河上公章句》則主“分化說”,而漢代末年的高誘在注釋《淮南子》的時候,表現出了兼采二說的特點。

      我們先按照歷史順序考察漢代的各家注釋:

      檢索相關文獻可以看到,最早從宇宙生成的角度解讀《老子》第42章的,是漢初的《淮南子》。《淮南子·天文訓》說:

      道始于一。一而不生,故分而爲陰陽,陰陽合和而萬物生。故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⑤

      “故曰”之後的引文就出自《老子》第42章。《淮南子》引用《老子》的話,本意是爲了加强自己的觀點,以“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來支持自己的分陰分陽說。但是,從考察漢代如何理解《老子》思想的角度來看,我們也可以把“故曰”之前話視爲《淮南子》對《老子》引文的解釋。按照《淮南子》的解釋,道始于一,由于孤獨的一不具有生成的功能,所以“一”必須先分化爲陰陽,然後再由陰陽合和而生成萬物。在《淮南子》看來,這個一分爲二,二合生三的過程,就是從“道”到“萬物”的宇宙生成過程,同時也是《老子》“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內在含義。

      《老子河上公章句》秉承了《淮南子》的思路,這樣注釋第42章:

      道生一道始所生者一,一生二一生陰與陽也,二生三陰陽生和清濁三氣,分爲天地人也,三生萬物天地共生萬物也。天施、地化、人長養之也。

      文中的大字是《老子》原文,小字是注文。如果刪除原文,《河上公章句》的注文就是:

      道始所生者一。一生陰與陽也。陰陽生和、清、濁三氣,分爲天、地、人也。天地共生萬物也。天施、地化、人長養之也。

      顯然,《河上公章句》像《淮南子》一樣,把“二”解釋爲陰陽二氣,把“三”解釋爲陰陽二氣和合生成和氣之後,和氣與來源于陰的濁氣和來源于陽的清氣並列爲“三”。“一”的內涵是什麼,《河上公章句》和《淮南子》都没有明說,但是從“一生二”就是“生陰與陽”或者“分爲陰陽”來看,從《河上公章句》認爲“萬物中皆有元氣”的觀點來看,“一”顯然是指渾然未分的元氣。這樣,《老子》的一、二、三就被“氣”的觀念充實了:一是渾淪的元氣,二是陰陽二氣,三是和、清、濁三氣,然後,天施、地化、人成,天地人各以自己的作用,共同成就一個萬物生長的世界。

      這樣,從一到三就是一個“分化”的過程:元氣爲一;分爲陰陽,爲二;陰陽再生出和、清、濁三種類型的氣,爲三。顯然,《淮南子》和《河上公章句》在解釋《老子》“道生一……生萬物”的時候,一方面以“氣”的觀念充實了一、二、三,另一方面又以“分化”的觀念,把“道生一……生萬物”解釋成爲氣的分化過程。上文指出,第42章的“道生一……生萬物”原本是一個相當抽象的表達,其中的一、二、三並没有明確的具體所指,如果在同樣抽象的層面上解釋,只能說“道……生萬物”表述了一個從純一到繁多的過程,一是純一,二是相對,三是繁多,萬物則是繁多的具相。但是在《淮南子》和《河上公章句》的筆下,一、二、三已經與氣的觀念結合,被賦予了宇宙生成的實際內容,即宇宙的生成就是統一元氣的不斷分化,而一、二、三則是分化的不同階段。正因爲《淮南子》和《河上公章句》在解釋第42章的“道生一……生萬物”所具有的這些特點,它們的這種解讀可以被概括爲“分化說”。

      在嚴君平的《老子指歸》那裏,對42章的一、二、三顯然有不同的理解,一、二、三不是標誌著分化的不同階段,而是指示著宇宙從無趨有、從虛趨實的過程,這一點,注釋《老子指歸》的王德有先生說得非常清楚。

      王德有先生在《老子指歸譯注》的《自序》裏指出,《指歸》以《老子》“有生于無”的思想來描述宇宙的發生,把整個宇宙發展過程分爲虛無和實有兩大階段。在天地生成之前,整個宇宙儘管孕育著天地萬物的基因,但是没有形色,所以被稱爲“虛”或者“無”。從天地分化開始,出現了有形有象的東西,所以稱之爲“實”或者“有”。虛無階段在前,實有階段在後,天地萬物都是由虛無階段演化而來的,所以《指歸》說:“萬物之生也,皆元于虛,始于無。”

      王德有先生接著說:

      《指歸》並没有把虛無階段看成一個凝固不變的狀態,而認爲它是一個由極度虛無逐漸趨向實有的發展過程,即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的過程。

      “道”是極度的虛無,《指歸》稱之爲“無無無之無”或者“虛之虛”……又說:“道虛之虛,故能生一。”

      “一”是相對的無⑥,《指歸》稱之爲“無無之無”或者“虛”,說它是“虛而實”、“無而有”……還說:“一以虛,故能生二。”

      “二”是又次一等的無,《指歸》稱之爲“無之無”。卷二說:“二以無之無,故能生三。”

      “三”是更次一等的無,《指歸》稱之爲“無”。卷二說:“三以無,故能生萬物。”

      王德有先生所言甚是,《指歸》並不是把虛無看成是“一個固定狀態”,而是視爲“一個變化過程”。在這個過程中,“虛”在朝著“實”演變,于是,道、一、二、三就表現爲由極度的“虛”到虛度逐漸弱化的“無”的演變。但是,這個從“道”開始的過程一直到“三”,仍然没有走出“虛無”,走到“實有”,儘管它的虛度在不斷地降低,它的進程是朝著實有的方向。所以,在《老子指歸》的《道生一篇》,也就是嚴君平對《老子》第42章的解釋中,從“道”到“三”是一個遞生的過程,但是這個過程還只是宇宙生成的前半段,也就是虛無的階段:

      道是虛之虛:“道,虛之虛,故能生一”。

      一是虛:“一以虛,故能生二”。

      二是無之無:“二以無之無,故能生三”。

      三是無:“三以無,故能生萬物”。⑦

      因此,在《淮南子》和《河上公章句》那裏一上來就出現的分化,在《老子指歸》裏一直到“三”都没有出現,從“道”到“三”都是虛無,只是虛無的程度有所不同。或者說,從“道”到“三”是一個過程,這個過程從極度的虛無朝著實有演化,卻仍然没有達到實有。

      道、一、二、三都是虛,卻各自具有生化萬物的妙用,“虛之虛者開導秉受”,“虛者陶冶變化”,“無之無者而神明不能改”,“無者纖微玄妙,動成成者而成不能成”,極度的虛即虛之虛具有最根本的作用,最接近實有的虛即無具有最直接的作用:無者生有者。不同層次的虛之間也存在著順序相生的關係:“虛之虛者生虛者,無之無者生無者,無者生有者。”⑧在前的决定著在後的,在後的依賴于在前的。因此,《老子》“道生一……生萬物”的道、一、二、三在嚴君平的解釋中是與不同程度的虛無相匹配的,而從“道生一”到“生萬物”就表現爲一個虛度不斷弱化而逐漸趨向實有的演進過程。

      如何看待這個順序相生的演進過程?上文說過,《淮南子》和《老子河上公章句》的“生”同時是“分化”:統一的元氣在經過一系列分化之後,成爲萬物。在《老子指歸》中,在整個虛無的階段還不存在分化的問題,對于宇宙的生成來說,這裏的問題是宇宙如何從虛無中顯現出來。正是針對這個問題,嚴君平纔設想了虛度遞減、逐漸趨實的生成過程,而“神明”的觀念也是在這個過程中出現的。“神明”意味著靈動和光亮,靈動的光逐漸進入,虛無的宇宙在趨實的過程中就逐漸顯現出來了。顯然,《老子指歸》在虛無階段的“生”不是“分化”,而是“呈明”:宇宙在趨實和趨明的“生成”過程中,從極度的虛中逐漸呈明。嚴君平的這個思想在《老子指歸》裏是一再表達的,例如在《上德不德篇》的注文中也出現了道、德、神明、太和的觀念:

      《老子》:“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

      嚴遵注:“天地所由,物類所以:道爲之元,德爲之始,神明爲宗,太和爲祖……”⑨

      《道生一篇》還進一步論說了道、德、神明、太和之間的關係,認爲它們之間與不同程度的虛一樣,存在著遞生的關係。不同程度的虛是遞生的:“虛之虛者生虛者,無之無者生無者,無者生有者。”道、德、神明、太和之間也是遞生的:“天人之生也:形因于氣,氣因于和,和因于神明,神明因于道德,道德因于自然,萬物以存。”上文指出,虛之虛者、虛者、無之無者、無者與道、一、一、一之間存在著對應的關係,這裏的引文表明,虛之虛者、虛者、無之無者、無者與道、德、神明、太和之間也存在著對應的關係,因此,在嚴君平的觀念系統中,道、一、二、三與道、德、神明、太和之間,也是一一對應的。下面列表說明它們之間的對應關係:

      

      太和是混一的太和之氣,也可以說是混淪未分的元氣。在《淮南子》和《老子河上公章句》那裏,太和或者元氣是宇宙生成的起點,是“道”或者“一”的內涵,而在《老子指歸》這裏,太和是宇宙在虛無中演化的最後一個階段,是“三”的內涵。從太和開始,嚴君平的宇宙演化也將進入分化,這是與《淮南子》和《老子河上公章句》相同的,不同之處則在于:第一、《淮南子》和《老子河上公章句》從“一”開始分化,到“三”時候,萬物已經出現,而《老子指歸》從“道”開始呈明,到“三”時候,纔走到準備分化的“太和”;第二、《淮南子》和《老子河上公章句》以一、二、三來標誌分化的進程,而《老子指歸》以一、二、三來表明虛度的弱化和宇宙的呈明。

      顯然,在解讀《老子》第42章的時候,“分化說”把道、一、二、三視爲分化的不同階段,“呈明”說則把這些階段解釋成宇宙從虛無中逐漸呈明的歷程,而嚴君平的《老子指歸》是“呈明說”的創造者。

      那麼,《老子指歸》就不談分化了嗎?當然不是。《老子指歸》與《淮南子》和《老子河上公章句》一樣,也是要談分化的,並且,《老子指歸》的分化也與《淮南子》和《老子河上公章句》一樣,是從太和開始的。畢竟,宇宙生成要解釋萬物之由來和所以然,如果没有分化,形態各异的萬物如何從統一的本源中“生成”(“生長”和“成就”)自身呢?

      但是,《老子指歸》的太和是與一、二、三的“三”相對應,就《老子》的文本而言,已經走到頭了,如果要談分化,又當如何展開呢?帶著這樣的疑問去閱讀《老子指歸》,我們將看到,《老子指歸》的分化不是像《淮南子》和《老子河上公章句》那樣附麗在《老子》的文本上,表現爲一個一、二、三的生成模型,而是挂搭在《周易》的“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的文本上,表現爲一個一分爲二、二分爲四、四分爲八的生成模型,這個模型也可以簡略地稱爲一、二、四的生成模型。

      我們先看《老子指歸》的一些說法:

      一、“天地生于太和,太和生于虛冥”。⑩

      二、“天地之數,一陰一陽,分爲四時,離爲五行”。(11)

      三、“天地之道,一陰一陽,分爲四時,離爲五行,流爲萬物,精爲三光”。(12)

      四、“天地並起,陰陽俱生,四時共本,五行同根”。(13)

      五、“華實生于有氣,有氣生于四時,四時生于陰陽,陰陽生于天地,天地受之于無形。”(14)

      六、“夫無形無聲而使物自然者,道與神也;有形有聲而使物自然者,地與天也。”(15)

      當然還有許多可資引用也值得引用的引文,不過上述這些也足以說明問題了。引文一指出,有形的天地生于太和,而太和生于虛冥。于是,太和就成爲連接虛無和實有的重要環節。就宇宙從虛無中呈明的角度來看,太和是宇宙在虛無中演化的最後一程,從太和與天地的生成關係來看,宇宙的演化從此進入到“實有”的有形階段了。到了這個階段,“分化”就成爲發揮作用的生成原則了,引文二和引文三具體說明了分化的形態,是一(太和)分爲二(天地、陰陽),二分爲四(四時、五行),這顯然不是《老子》的一、二、三的生成模式,而是《周易》的一、二、四的生成模式。引文四以共本同根來說明天地、陰陽、四時、五行這些有分別的存在具有共同的根據和來源,雖然引文没有直接說這個共同的根據和源頭是什麼,但是,當我們瞭解了嚴君平的宇宙生成論是兩層生成之後,當我們知道宇宙生成在分化之前還有一個呈明的階段之後,我們自然就知道了,天地、陰陽、四時、五行的共同根據和來源,就是那個虛無的宇宙,就是那些指示著層層虛無的太和、神明直到虛的德和虛之虛的道。引文五正是以一種遞生的關係,向我們揭示了華實所代表著的萬物通過氣層層上連,直達無形的虛無。引文六則告訴我們,在具象的世界,無形無聲的道德神明和有形有聲的天地在共同地影響著萬物的存在。

      在粗略地瞭解了《老子指歸》的分化思想之後,我們可以有根據地說,《老子指歸》的宇宙生成理論是有分化的思想的,但是這個分化的模式離開了老子的一、二、三,而采用了《周易》的一、二、四模式。由此我們還可以進一步得出結論,《老子指歸》的宇宙生成理論是兩層生成,一層是虛無階段的呈明,一層是實有階段的分化。王德有先生已經正確地指出:“《指歸》遵照《老子》‘有生于無’的思想,描繪了宇宙發展的總趨勢,把整個宇宙發展過程分爲成兩大階段:第一個階段稱之爲虛無,第二個階段稱之爲實有。”(16)本文在他的基礎上,指出這兩個階段的性質是不同的,第一階段的生成是從虛無中呈明,第二階段的生成是從太和走向分化。通過本文的分析我們還要指出,這兩層生成的文本根據也是不同的,從虛無中呈明的第一層生成與《老子》的文本直接相關,采用的是“道生一”的一、二、三模式,而從太和走向分化的第二層生成與《周易》的文本隱性相關,采用了《周易》的一、二、四模式。

      那麼,爲什麼《老子指歸》要改《淮南子》和《河上公章句》的一層生成爲兩層生成?爲什麼《老子指歸》要把《淮南子》和《河上公章句》的一、二、三的分化模式改變成《周易》的一、二、四的分化模式?這需要結合漢代的文本仔細加以分析,這就不是這篇小文章能够完成的任務了。所以,在這裏我們只是簡單地指出,《老子指歸》之所以做出這些理論上的改變,是因爲一、二、三的分化模式只能解釋宇宙從一到多的變化,而不能解釋生成後的宇宙具有何種秩序格局,而一、二、四的模式纔完成了宇宙秩序的安頓。在一、二、四的模式下,生成後的宇宙不是雜亂的多,而是有序的豐富,因爲四時來自陰陽,同時聯繫著五行,而四時五行又象徵著四季五方,于是,這裏不僅有空間的方位之序,而且有四季流傳的時間之序,由于陰陽五行同時也是繫連萬物的分類模式,所以,萬物根據自己的屬性就能够找到自己的位置,就能够在自己的位置上隨著陰陽五行的大化流行參與到宇宙的有序運行之中。可以說,嚴君平的《老子指歸》回應了漢初以來關于宇宙生成的思考,不僅繼續保持了《老子》文本與漢代宇宙生成理論的聯繫,並且克服了其中的理論困難,創造性地提出了“呈明”與“分化”相結合的兩層生成理論。

      到了漢末,高誘在注釋《淮南子》時,反映出了《老子指歸》的一定影響。《淮南子》曾經兩次引用《老子》42章的“一生二”句。除了上文討論過的《天文訓》,在《精神訓》裏還有一次引用。《精神訓》說:

      夫精神者,所受于天也;而形體者,所禀于地也。故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17)

      高誘的注文說:

      一謂道也,二曰神明,三曰和氣也。或說一者,元氣也;生二者,乾坤也;二生三,三生萬物,天地設位,陰陽通流,萬物乃生。(18)

      顯然,高誘的注釋提出了兩種解釋,前一種“一謂”的解釋與《老子指歸》有關,尤其是“二曰神明”這一句,相當明顯地表現了嚴遵“呈明說”的特點。後一種“或說”,則代表著《淮南子》和《河上公章句》“分化說”的理解。

      高誘原本是注釋《淮南子》,因爲《淮南子》引用了《老子》,所以《淮南子》的高誘注文也保存了漢代注釋《老子》第42章的基本理解。拿高誘的注文與漢代的《老子》注本對照,彼此之間的關聯是十分清楚的,這些注文所構成的理解規模也是十分清楚的:對《老子》第42章的一、二、三有兩種理解,一種是呈明說,一種是分化說,這兩種理解至少在高誘那裏,是呈明說占據主要位置。

      排列了漢代對《老子》42章的相關解釋之後,來看《老子指歸》在漢代思想脉絡裏的位置,就可以清楚地看到,《老子指歸》對42章的注釋是在回應“分化說”,並力圖克服相對比較簡單的分化生成思想所留下的理論困難。按照“分化說”,宇宙生成就是宇宙從整全的“道”或者“一”分化爲繁複的雜多“三”,萬物是雜多的“三”的無限衍生和具象表現。但是,雜多的宇宙如何保持統一和有序?分化說卻没有給予明確的回答。宇宙的秩序原本是漢代的時代課題,是大一統的王朝政治必須完成的理論證明。這個證明不僅要說明雜多的萬物有統一的來源,還要說明雜多的秩序。所以,漢代所要求的宇宙生成論,就不僅要解釋宇宙如何從純一演變成爲雜多,還要說明雜多的宇宙如何是一個統一而有序的宇宙。這就要求混沌而一的宇宙本源在演化爲豐富的宇宙萬象之後,仍然必須是一個統一的有序宇宙。簡單的分化說顯然没有充分滿足這樣的理論要求。嚴遵的《老子指歸》超越了單純的“分化說”,代之以“呈明”與“分化”的兩層生成理論,就使宇宙以《老子》一、二、三模式完成宇宙從虛趨實的演化,同時以《周易》的一、二、四模式來解釋分化,讓宇宙的分化同時是一個宇宙結構的生成。這纔使宇宙生成的理論成爲一個能够滿足時代需要的完整理論。嚴遵的理論影響了後世,高誘的注釋就引用了他對于一、二、三的新解釋,並且置于主要的位置。在文章的開篇,我們提到明清以來頗有人懷疑《老子指歸》爲偽作,也提到張岱年先生和王德有先生的辯護,從《老子指歸》在漢代思想脉絡裏的位置和作用來看,《老子指歸》應該是漢代的作品,現存的《老子指歸》可以從思想的特質上證明自身不偽。

      ①《漢書》卷七十二《王貢兩龔鮑傳》。

      ②王德有譯注:《老子指歸譯注》,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年,《序》第1頁。

      ③同上,附録。

      ④同上,《自序》,第4~5頁。

      ⑤張雙棣:《淮南子校釋·天文訓》,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年,第341頁。

      ⑥我認爲,“相對的無”是一個不甚合適的用詞,“一”是無對的,還是如下文,用“次一等的無”、“更次一等的無”比較好。當然,次等亦只是表達一個過程的進展,而不是一個結構的分層。

      ⑦王德有點校:《老子指歸·道生一篇》,北京:中華書局,1994年,第18頁。

      ⑧《老子指歸譯注·道生一篇》,第48頁。

      ⑨道德、神明、太和是嚴君平常常連用的觀念,例如《天下謂我篇》:“道爲之元,德爲之始,神明爲經常,太和爲紀,清濁爲家,萬物爲子……”《善爲道者篇》:“道德神明、清濁太和、天地人物,若末若根,氣數相隨。”《民不畏威篇》:“道德之旨,神明之務,太和之心,天地之意,禍莫甚乎亡,福莫甚乎存。”

      ⑩《老子指歸譯注·得一篇》,第32頁。

      (11)同上,《名身孰親篇》,第71頁。

      (12)同上,《勇敢篇》,第305頁。

      (13)同上,《大國篇》,第206頁。

      (14)《老子指歸譯注·萬物之奥篇》,第215頁。

      (15)同上,《言甚易知篇》,第276頁。

      (16)同上,《自序》,第5頁。

      (17)《淮南子校釋·精神訓》,第722頁。

      (18)同上,第7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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