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韩羽诗歌中的“语言创造”_韩愈论文

试论韩愈诗歌的“造语”,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试论论文,诗歌论文,韩愈论文,造语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 “词必己出”的韩愈

      《文心雕龙·辨骚》篇谓:“观其骨鲠所树,肌肤所附,虽取镕经意,亦自铸伟辞。”《楚辞》中早已有的这种“自铸”词,即是汉语文学写作中出现的造词(coinage)①,宋以后文人又称之为“自作语”“造语”。继《楚辞》、汉赋之后,这种造语现象在魏晋南北朝文人诗歌中更为普遍,几乎所有重要诗人在创作中都曾使用数量可观的自造词语。但到了唐代,一方面在诗歌词汇量已极为丰富的情况下词语创新有所回落,另一方面《文选》学的兴起使诗歌词语的使用形成一定规范,使用新词的比率因此有明显下降。据笔者对《文选》魏晋宋齐梁诗和《唐诗三百首》两个样本的调查,从前者共提取多音词5241个(不含专有名称等),其中魏晋宋齐梁时期产生的词语2420个,占46%;从后者共提取多音词2927个,其中魏晋至唐前产生的词语1020个,占34.8%,而唐代产生的词语500个,仅占17%。

      然而,尽管使用新词的比率有所下降,在写作中自创新词的冲动并没有消失。与前代诗人相比,杰出的唐代诗人往往更有意识地在语言上寻求变化和突破,以求在一般规范之外别开生面。杜甫、韩愈就是其中两位最具创新意识的诗人。清代袁枚说:“宋人好附会名重之人,称韩文杜诗无一字没来历。不知此二人之所以独绝千古者,转妙在没来历。微之称少陵云:‘怜渠直道当时事,不着心源傍古人。’昌黎云:‘惟古于词必己出,降而不能乃剽贼。’今就二人所用之典,证二人平生所读之书,颇不为多,班班可考,亦从不自注此句出何书,用何典。昌黎尤好生造字句,正难其自我作古,吐词为经。他人学之,便觉不妥耳。”②“词必己出”二句见于韩愈《南阳樊绍述墓志铭》③,原是称赞樊宗师的诗文,袁枚则看作是韩愈夫子自道,不仅韩文,韩诗尤其如此。方东树也指出:“观《选》诗造语奇巧,已极其至,但无大气脉变化。杜公以六经、《史》《汉》作用行之,空前后作者,古今一人而已。韩公家法亦同此,而文体为多,气格段落章法校杜为露圭角,然造语去陈言,独立千古。”④可见韩愈与杜甫在诗歌语言创新上一脉相承,而且更“露圭角”,更大胆放恣。

      对这种语言追求,韩愈本人也一再言及:“观怪忽荡漾,叩奇独冥搜”;“险语破鬼胆,高词媲皇坟”;“横空盘硬语,妥帖力排奡”⑤。怪、奇、险、硬,这是韩愈本人宣称的、可能也是后人读韩诗得出的一致印象。除了这些笼统的说法,韩诗究竟如何“生造”词语?具体构成形式有哪些?比起前人有何不同?收到何种艺术效果?又带来哪些隐忧?这些问题还有待进一步分析说明。

      首先应指出,韩诗的风格明显分为两类,大部分律绝和部分七言古诗语言极为平顺和易,几乎没有生硬的造语。造语主要集中在一百篇左右的作品中(当然其中有很多长篇),可见诗人是有意识地在这些诗篇中进行一种带有试验性质的写作。韩诗所使用的比较特殊的词语(几乎不见于其他诗人笔下)则可以分为三类:一、古语词;二、口语和其他社会语词;三、诗人自创的语词,也就是比较纯粹意义上的造语。这三类词语的数量都十分可观,仅以最后一类来说,其数量就超过了此前任何诗人(甚至也超出于韩愈本人文章的自创语⑥),后代更可能无人望其项背⑦。但对此我们很难给出一个精确的统计数据,主要是因为汉语复音词与词组的分界极不清晰,因调查者的主观判断有异,得出的统计结果差别很大⑧。造词或“造语”正处在其中的灰色地带,按照某些认定标准(如词频标准),可能大部分都不能被认定为词。韩诗的造语尤其变化多端,有不少含混和歧义情况,给具体判定结果也带来较大影响。

      根据笔者对《文选》诗歌卷的调查,唐以前一些重要诗人的自创词语数量如下⑨:曹植:87个;陆机:206个;谢灵运:239个;颜延之:119个;鲍照:99个;谢朓:126个;沈约:59个;江淹:104个。杜甫诗中的自造词语,据笔者统计为97个。这些统计都还有补充余地,但可以说明大概的规模:造语数量最多的诗人如谢灵运,也不过250个左右。而韩愈在某些诗篇的写作中,几乎句句都在尝试使用造语。其中如《城南联句》一首诗,据笔者统计,就有74个造语⑩。全部韩诗中的自造词语,笔者估计在400个以上。作为对比,莎士比亚是对英语发展产生最重要影响的诗人,据在线版《牛津英语词典》,首出于其作品的词汇就有1572个(11)。但这其中包括部分可能出自同时代其他人之手的词语。莎士比亚的主要创作形式诗剧,篇幅也远超出于中国诗人作品。另外,莎士比亚的主要造词形式之一是借用拉丁语词。这样来看,韩愈能够造出400个左右的新词语是极不容易的(当然是基于汉语构词特有的灵活性),在中国诗人中差不多达到了一个极限。不过,在莎士比亚所使用的新词中约有一半以上进入了现代日常英语。韩诗中造语的性质使其显然无法做到这一点(12)。

      二 韩愈诗对古语词的使用

      首先来看韩愈诗对古语词的使用。所谓古语词不是指用典,韩诗用典相对较少,更无生僻典故(13);也不是指采用节缩、截割等方式形成的语典词,这种语典词均有特定所指,二者之间形成一种隐喻或借代关系(14)。韩诗中的这种语典词的用例很少。这里所说的古语词主要是指诗人从古文献中采撷的、很少有人使用(尤其在诗歌中)的一些词汇,因使用少而显得较为生僻,甚至近乎死词。其中有诗人直接采用原词的,如:

      斋慄(《书》),夬夬、先庚(《易》),趋跄、

骊、脾臄、瞿瞿(《诗》),得隽(《左传》),衿缨、椌楬、亵味、诘诛、傲僻(敖辟)、天阳(《礼记》),睆睆、骈鲜(跰

)、听莹(荧)、颠瞑(冥)(《庄子》),猎校(《孟子》),阴姦(《韩非子》),言哤、虚富(《管子》),类招(《战国策》),幽墨(默)、怐愗、狂勷(俇攘)、靃靡、扳援、踸踔、徽黧、披披、逶随(《楚辞》),膏理、下究(《淮南子》),恢奇、刻轹、输委、威畅、龊龊(《史记》),毒蠚、箫勺(《汉书》),禁诃(《后汉书》),披猖、玄祇、萤爝(《宋书》),攒杂(《文心雕龙》)。

      还有一些来自经典注疏的,如:

      讙呶(《诗·宾之初筵》传)。提撕(《诗·抑》笺)。佩璜(《诗·女曰鸡鸣》疏)。巧谮(《论语·颜渊》疏)。

      除了直接采用原词外,韩愈诗中另有大量对古文献原文进行截取、缩略或调整而形成的语词,如:

      楛箘(《书·禹贡》:惟箘簬楛)。鸿畴(《书·洪范》九畴)。赍嗟(《易·萃》:赍咨涕洟)。毛輶(《诗·烝民》:德輶如毛)。椒蕃(《诗·椒聊》:椒聊之实,蕃衍盈升)。讹寝、寝讹(《诗·无羊》:或寝或讹)。侈哆(《诗·巷伯》:哆兮侈兮)。角丱(《诗·甫田》:总角丱兮)。罩汕(《诗·南有嘉鱼》:烝然罩罩。丞然汕汕)。歌咢(《诗·行苇》:或歌或咢)。缟裙(《诗·出其东门》:缟衣)。清閟(《诗·閟宫》“有侐”传:侐,清静也)。违慠(《左传》定四:无违同,无敖礼)。强甿(《周礼·遂人》:以彊予任甿)。拂天枨(《礼记·玉藻》:拂枨)。禽猩(《礼记·曲礼》:猩猩能言,不离禽兽)。燧觽(《礼记·内则》:小觽金燧)。烝礿(《礼记·王制》:春曰礿。冬曰烝)。噫欠(《礼记·内则》:哕噫嚏咳欠伸)。媚灶(《论语·八佾》:媚於灶)。瞭眊(《孟子·离娄》:眸子眊焉。眸子瞭焉)。耕垡(《国语·周语》:王耕一垡)。心兵(《韩诗外传》:心欲兵)。钓罩(《淮南子·说林》:钓者静之。罩者抑之)。癃疲(《史记·平原君传》:疲癃之病)。震薄(扬雄《法言》:雷震乎天,风薄乎山)。

輣(《后汉书·光武纪》:冲輣橦城)。怳歘(颜延之《庭诰文》:歘怳)。

      还有一些用例并取两处文献,如:

      登丁(《诗·绵》:筑之登登。《诗·伐木》:伐木丁丁)。帨缡(《仪礼·士昏礼》:施衿结帨。《诗·东山》:亲结其缡)。匏稭(《礼记·郊特牲》:器用陶匏。《汉书·郊祀志》:席用苴稭)。

      以上这些用例有的可以归入前人所说的语典(其语义与原文献出处有关),但大部分可以看作是以古语词为语素造出的新词。

      前人认为韩愈亦学《选》诗(15),《文选》也是韩诗语汇来源的大宗(16)。以下是出于《文选》、在他人诗中少见的用例:

      苹苹(《高唐赋》)。旷旷、豢豹(《七发》)。淑郁、布濩、发越(《上林赋》)。呀豁(《上林赋》谽呀豁閕)。劘拂(《子虚赋》下靡兰蕙,上拂羽盖)。麟脚(《子虚赋》脚麟)。翼萃、噌吰(《长门赋》)。登闳、同条(《羽猎赋》)。轰轕(《羽猎赋》:幽轕)。诡谲(《洞箫赋》)。輷輘(《洞箫赋》輘輷)。鬱怒(《舞赋》)。横出(《鲁灵光殿赋》)。皋区、苯

、馋扠、庨豁、蝹蝹、沟塍、纷泊、舒惨、极览(《西京赋》)。骇骇(《西京赋》骇雷鼓。注:雷击鼓曰骇)。劳疚、嘈囐(《东京赋》)。菌蠢(《南都赋》)。澎汃(《南都赋》砏汃)。衰衰(《南都赋》蓑蓑)。滋荣(《归田赋》)。高甍(《景福殿赋》)。飘萍、陋质(《西征赋》)。旷朗(《寡妇赋》)。黄苞(《笙赋》)。归兽(《魏都赋》)。孔翠(《蜀都赋》)。纷葩、屈盘、磊砢、雷硠(《吴都赋》)。睗睒(《吴都赋》睒睗)。喁噞(《吴都赋》噞喁)。濆瀑(《江赋》)。照灼(《舞鹤赋》)。引吭(《舞鹤赋》引员吭)。蒨蒨(《补亡诗》)。构云(陆机《招隐诗》云构)。纤质(卢谌《赠刘琨诗》)。代工(谢瞻《张子房诗》)。末暮(颜延之《拜陵庙作》)。梢梢(谢朓《酬王晋安》)。寂历(江淹《杂体诗》)。倜诡(《封禅文》谲诡倜傥)。徽索(扬雄《解嘲》)。孤豚(

)(《答客难》)。愧赧(曹植《上责躬应诏诗表》)。么麽(班彪《王命论》)。腾声(《宋书谢灵运传论》)。肪截(曹丕《与钟繇书》截肪)。斧藻(《三月三日曲水诗序》)。缀缉(《王文宪集序》)。崖垠(《西都赋》注)。剞劂(《西京赋》注)。低抑(《闲居赋》注)。隙竅(《魏都赋》注)。抽萌(《招隐士》注)。

      可见韩诗从《文选》赋体中撷取的词语最多,亦旁及其他文体,也有通过缩略等变化形成的新词,乃至将《文选》注文聚合成词(在杜甫诗中已可见)。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韩诗用词还直接参取雅学字书,用例极多。如见于《尔雅》的:

      饙餾(《释言》)。阃隩(《释宫》)。毊鑮(《释乐》)。作噩(《释天》)。鶼蹷(《释地》)。葭薍、香藑(《释草》)。貙兕、猃猲、牛呞(齝)(《释兽》)。

      见于《说文》的:

      跌踼、歊歔、磕(匌)匝、湍涠、媌娙、瘿颈、髠鬝、婐

沙。

      见于《玉篇》及其他的:

      

傄、

譳、巾帓、

(《玉篇》)。局缩(《释名》)。蒲苏(《广雅》)。

      以上诸例有直接用原词的,如作噩;但大多是合字书中同部相关的两字为词,如饙餾、阃隩、毊鑮、鶼蹷、葭薍、歊歔、湍潿、媌娙、

傄、

譳、

等均是。也有以训文为词的,如跌踼、磕匝;或者截割成词,如瘿颈;或颠倒为词,如巾帓。

      方以智《通雅》曾评论韩愈诗文的用词:“钩章棘句,所谓生割謷牙者也。唐人组织,初汩没于绮藻。若修武者,殆放古隶之通,体召陵之训,而陶铸采获者乎?绍述已险涩矣,然以并铣溪、虬户,所胜多多。宋景文规橅修武,识者犹或少之。用古人足矣,则今日而造者,诚所不必也。如退之文苗薅发栉、目擩耳染、刿目訹心、刃迎缕解、钩章棘句、间见层出、曹诛五畀、变索、噎喑,他如喁噞、瘢痆、婠妠、窋窡,此类甚多。皆对《广韵》,钞撮而又颠倒用之,故意謷牙。鹿门以为生割,甚为退之不取也。”(17)“他如”以下所举诸语皆见于韩诗。唐代韵书今已难窥全豹(18),然据上文所举之例,说韩愈对《尔雅》《说文》钞撮而颠倒用之,恐不为过。韩愈曾有诗云:“《尔雅》注虫鱼,定非磊落人。”(《读皇甫湜公安园池诗书其后》)而他本人作诗竟也离不开《尔雅》,不能不令人忍俊不禁。

      三 韩愈诗中的口语词和其他社会语词

      唐诗对使用口语词、俗语词十分开放,韩愈诗也是如此。下面仅列出在韩愈诗中所见而在他人诗中少见的口语词和其他社会语词:

      动词:攒蹄、占恡、邀迓、啖咋、搜搅、跳踉、爬疥、敕还、舚(19)、挈携、噤

、瞪视、敤

、申唤、饤(20)、匙抄、落蒂、翻溢、相捼、作队、料拣、所於(21)、解摘、摋沙、杷沙、啗嚼、尽管(22)、说委、沸耳、当对、摆弄、著脚。

      形容词:睒睒、草

(23)、生梗、生狞、郁缩、婠妠、彭觥、绰虐、合杂、

磹、毵

、焦拳、諵諵、廉纤、软湿、乖角、憨痴。

      名词:螺蠏、狗虱、麸秳、斗硕、痱癗、蔬飧、腰襻、油灯、破襖、袴脚、肠肚、屋山、浑舍、口头、膏油、大肉、硬饼、烂饭、泥沟、虫蛆、泥坑、探兵、跋朝、堂印、藤角、榆条、白咽、差事。

      副词:特地、端能、最是。

      还有见于其他专类文献的词语,如见于道书的:

      颔头、平凝(《真诰》)。

      见于医书的:

      通透、痺肌(肌痺)、皴皰、脑脂。

      见于算书的:

      高袤(《九章算术》)。

      见于佛教文献的:

      危朽、嫈嫇、利养(24)、恋嫪、挑抉、瞻相、娄络(缕络)。

      韩愈有时还有意将口语词与古语词组织在一起,如:

      

      在不断争奇斗险之中,这种混搭居然相映成趣,并不显勉强和突兀。

      四 韩愈诗中的自造语

      最后来看韩诗中的自造语。其中偏正式中的定中式与并列式组合最多。定中式组合词语中有一些较为平常,如:

      暖景、葛制、利楫、大沤、风櫺、野艳、疏畹、彩纮、珠樱、蓝瑛、冰溪、风枥、驽蹄、缥气、寒齏、红糁、深檐、皓颈、磴栈、霞锦、缥(醥)缾、雾阁、官评、直柄。

      这些词的组成语素(至少修饰语)大多是常见词或比较常见的词,在理解上不存在困难。

      其他一些组合则情调色彩更为突出或意象较为鲜明,如:

      羁羽、穷簷、凶飙、金鸦、青鲸、露舄、潜苞、幽乳、肥脂、韶曙、晴蜻、幽兽、天鲸、玄鲫、孤羆、寒曦、火轮、金薤、武飙。

      有些组合或者有比喻义,或者用词奇特,如:

      浪蕊、霠猿、愤涛、恨竹、巧诼、浪岛、波山、天巧、弱拒、猛拏、智网、文刀、谈舌、连辉、风乙、天葩、狂鲸、赪虬、韶稚、幽狖、烟鬟、天顽、尨区、顽飙、雄哮、瑰蕴、团辞、巅林、天械、腥风、血浪、沙篆、丝窠、青肤、瑶桢、强睛、犷眼、宝唾、苍霞、蜿垣、谈僧、阴机、莹骨、幽进、玄窞、山骨、滂葩、狞飙、牢蔬、土骨堆、慢绿、妖红、柳耳、芡觜、梨顋。

      还有一些立义较抽象,如:

      地祯、德镜、繁价、祥色、浩态、孤质。

      此外,还有一些较平常但很少有人写到的物象,如:

      香穱、禽殼、乾窦、丛芮、蔬甲、田毛、冻蝶、饥蝱、鹓毳、鸿头、刺芡、鹄殼、寒蝇、环絙、前荣、缥节、露粉、连菼、芡盘。

      其他一些组合则可能单纯是寻求变化或满足对偶等需要,如:

      宵祲、中悒、远睫、空杠、穷区、帝壤、柴槱、荒艾、闺姝、奇虑、遐睎、蹄道、兽材、斑骍、瑰橙、鸿璧、灵珀、灵燔、严祊、氂旄、犀札、眸光、孤髻、生堂(与殁庙对)、废毂、游鞍、牙纛、大弨、巨桷。

      这些组合中往往有一些生僻字,在理解上会造成一定困难。

      并列式词语也占有很大数量,其中的形容词和动词尤值得注意:

      形容词:温馨、熟美、高圆、广泛、鬱悰、幽悁、环混、忻怅、驽缓、艳黠、刚耿、磔卓、秃鬝、雄快、碧圆、淙

、丰萌、菲茸、明介、高冏、羁伧、拘儜、清奥、敷柔、眵昏、真滥、钝騃、妍暖、道紧、皴脆、豗呶、噢嗗、趫黠、拗

、挛瞎、嚣阗、结纠、啾嚄、嗢咿、啾哗、愧慄、险怪、张王、澜翻、婪酣、铿轰、差讹、雄怪、贪馋、偏悭、矜凌、簸顿、刻屈、勦刚、健倔、坌坲、卓阔、戚疎、惊爆、藏昂、高蹇。

      动词:包缠、煎煼、割砭、炰燖、摆掉、骂讥、磨飐、瞻听、敲磨、经觏、飘簸、琢镂、呵诟、排斡、探历、携擎、嘲慠、啄菢、排讦、掣跌、填轧、剠

、歊熺、窋窡、腾闪、腾拏、欢呀、噎欧、摆磨、藏蹲、嗟矜、嘲评、搪撑、倒侧、嚼啜、扶擎、排拶、撝呵、摩窣、镌劖、编刬、觇曫、提擎、撑披、开展、陪裨、摆掉、侮笑、烹斡、掊掘、拂掠、考评、谤伤、崩豁、柄任、磨倚、钩缠、贮储、谀噱、舂撞、掀簸、撞捽、斁遗。

      名词:款要、怪魅、蚕麰、藜苋、缕脉、熺焰、营腠、桑蠖、文彦、堆坑、葩蘖、萧蘅、鱼茧、崖窾、株橜、

狘、勋劼、瘢痆、稚乳、肩跟、臼科、角鬣、榛菅、飓

、棊槊、绫衾、工农、涯圻、泞淖、角圭。

      此外还有一例以虚词并列组合作述语:

      

      一般来说,并列组合的能产性要低于偏正组合,因为能与某词构成近义、反义、类属集合等并列关系的词语相对有限,为求变化不得不引入生僻字,或打破习惯组合。以上这些并列组合中有不少语素是生僻字,有些属于“倒用字”(词序对调),如藏昂(昂藏)、角圭(圭角)。还有些形容词的构词合于双声叠韵之理,如淙

、澜翻、婪酣、铿轰。但也有一些组合十分勉强,如磔卓、藏蹲、觇曫、肩跟,可能只是为满足押韵或凑字数,很少可能再用。不过,并列式的增加符合汉语词汇双音化的趋势,特别是动词和形容词的更新,除吸取口语词外,主要依赖于并列式组合。前人称韩诗中的这种并列构词为“加倍写法”(25),承认其特有的表现力。而且尽管其中绝大部分词语都仅见于韩诗,后来也很少有人再用,但还是从中产生了一些被广泛袭用、乃至进入现代汉语的常用词,如:

      温馨、广泛、结纠(纠结)、开展、舂撞(冲撞)、工农(26)。

      韩愈还喜欢叠用单字(不同于单纯词中的叠音词),几乎形成一种习惯,其例如:

      楂楂、擭擭、閤閤、漼漼、敷敷、闟闟、侹侹、

、完完、环环、搅搅、朱朱、白白、掀掀、狙狙、播播、骇骇、玩玩。

      罗大经《鹤林玉露》“诗叠字”条谓“有七联叠字者”,举韩愈《南山诗》(27),就包括上面的敷敷、闟闟。前人大多不懂叠音词与叠字的区别,韩愈可能误以为这种遣词方式可以随意使用,但因不合汉语构词之理,这些用法基本都未能流行。

      其他构词形式还有动宾、主谓、状中式等,由于造语不是在自然语言中形成的稳固组合,这几种构词形式是否成词更不容易确认。以下所列是一些含意较鲜明、从语义来看不应分拆的词语:

      叩奇、缩爪、骈首、喷云、泄雾、束笋、报酭、联辖、戒辖、刺口、遮罗、扑笔、旋辀、捩眼、生荣、死弃、鼻偷、眼剽、潇碧、湖嵌、貌鉴、韬养、痴突、勇往。

      其中除动宾式较简单外,其他组合因在诗句中使用,词性和结构有含混性。如生荣可看作主谓式,死弃与其对偶,似亦应作主谓式。但生荣也可看作偏正式,死弃(死则弃之)则可看作动动组合递进式。潇碧(指水)、湖嵌(指石)二例更难确定,或应看作碧潇、嵌湖的倒语。

      五 韩诗造语的得失

      以上罗列了韩诗中包含造语在内的各类特殊词语。当然,韩诗的“生造”还包括句式上的新变(上三下四、上三下二、上一下四,《急就篇》式等)、运用虚词、采用散文体式等,但就诗意理解来看,造成影响的主要还是以上各类词语。其他“生造”方式在意义理解上一般不会造成障碍,出现频次也很有限。那么,这种带有试验性的生造词语对韩诗带来哪些影响呢?总的来说,韩愈诗在内容上并不特别深刻,主要依靠感官印象的丰富和语言层面的雕镌加工来营造瑰丽奇诡的诗歌境界。因此,在语言上追求新变,对于他来说意义可能更超过杜甫等诗人。可以说,离开上述这些生造词语,韩诗的奇诡境界根本无法形成,很多长篇甚至无法完成。单纯从诗歌词汇运用的角度来看,韩愈的创新和变化似乎也达到极致。宋人如欧阳修等虽极力推崇韩诗,但却主要学习其以文为诗的散漫句法和波澜横溢的气势,并不效法其生硬的造语。原因显然在于,这种造语不只过于耗费心力,而且风险太大。搬用韩诗中的造语固然行不通,效仿韩愈自造词语又谈何容易!

      与韩愈诗歌语言追求最为接近的应是其门下的樊宗师,韩愈在《墓志铭》中不吝溢美之词赞其“词必己出”,绝非一时心血来潮(28)。孟郊虽与韩愈并称,但除联句诗外,其个人之作与韩诗遣词方式迥异。胡应麟《诗薮》谓:“樊宗师文佶曲聱牙,古今所骇。……而诗独平畅典则,亦一异也。”(29)指的是樊氏唯一保留下来的诗作《蜀绵州越王楼诗》(《全唐诗》卷三六九),不足以说明其创作全貌。韩昶(韩愈子)《自为墓志铭》称:“受诗未通两三卷,便自为诗,及年十一二,樊宗师大奇之。宗师文学为人之师,文体与常人不同,昶读慕之,一旦为文,宗师大奇,其文中字或出于经史之外,樊读不能通。”(30)韩昶后改学当时进士之文。元代刘埙称樊氏《绛守居园池记》等文“硗戛块磊,类不可读”(31),前引方以智《通雅》评论韩愈诗文后亦引樊此文,一一条举,谓其“险而不妥”。韩、樊二人的这种语言追求最容易导致的后果就是“读不能通”。樊氏由于才力不及韩愈,不能驱遣如韩愈笔下那样丰富的语言材料,更容易堕入此途。

      这种“不妥”或“不通”,主要是词汇或构词层面上的,刘、方二人所举例亦可证明。不过,在诗歌中构词和造句有时难以区分(汉语构词法本来多与语法一致)。词句难晓的主要原因并不是语法方面的错误(更何况诗歌本来允许含混句式,如“香稻啄余鹦鹉粒”之类),而是来自词语本身。在韩愈诗中已有这种情况(32)。首先,韩诗用词中出现大量生僻字,有时如方以智所说,还喜用古隶罕见字形,由这些字构成的词自然无法做到见字明义,造成比较大的阅读困难。读韩诗注本就会感觉到,注家须花费很大精力辨析字形字义,与读其他唐诗名家明显不同。

      其次,在韩诗中也确实出现了一些令人费解的词语或因词义问题导致的歧解,如:

      

      王元启注:“谓赫奕之制,悉由上赐。”俞樾注:“奕乃异字之误。古或以异为異。……异制,犹言異数……谓非常之異制,皆由朝廷所赐也。”此谓以古字异(今为異之简化字)代異,又形讹为奕。俞氏之说似有理,但纯以臆断,并无校勘依据。又如:

      威风挟惠气,盖壤两劘拂。(《山南郑相公樊员外酬答为诗》)

      蒋抱玄注引《淮南子》“以天为盖”,孙汝听释为“劘拂于天壤之间”。此说似无异议,但以“盖壤”代“天壤”,实在过于费解。又如:

      

      方世举注引《公羊传》“璋判白龟青纯”,孙汝听注:“龟判言其所执。”钱仲联则认为龟判为二物,龟为佩龟,判为讲大训时所执。今按,执判之说不可通。《公羊传》定公八年:“晋宝者何?璋判白,弓绣质,龟青纯。”何休注:“判,半也。半珪曰璋,白藏天子,青藏诸侯。”唐代颁给官员鱼符(一度用龟符),符分左右,官员所执为右符,故言半。龟判(交错使用《公羊传》字面)若指此,造词亦过于迂曲。除这几个例子外,前面所列造语中如丁登、穷区、风乙、遮罗等也都较为费解(不止是生僻)。

      综上可见,韩愈在诗歌语言上的大胆创新使文人造语的发展臻于极致,对其独特诗风和奇诡诗境的形成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以汉语构词灵活性为基础的文人造语,在韩愈笔下不仅是丰富诗歌语言,而且是形成独特诗风的重要手段。但这种语言尝试的高难度和内在风险,也使其后的延续和仿效几近不可能,并成为造成韩诗难读的主要原因。

      (编者注:韩诗的险怪,还包括用字上故意用古字、僻字,如果完全按现有语文规范修改,就无法看出其中用意。应作者要求,部分文字未依《现代汉语词典》进行修改。特此说明。)

      ①关于造词的讨论,参见拙文《汉语造词与诗歌新语》,《河北学刊》2015年第3期。

      ②袁枚《随园诗话》卷三,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98页。

      ③马其昶校注《韩昌黎文集校注》卷七,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539页。

      ④方东树《昭昧詹言》卷八,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211页。

      ⑤钱仲联集释《韩昌黎诗系年集释》卷一《远游联句》、卷四《醉赠张秘书》、卷五《荐士》,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第45、391、528页。以下引韩诗均据此本,不再出注。

      ⑥王美雨《〈韩昌黎文集〉新词新语考究》统计韩文中的新词计:名词79个,动词119个,形容词47个。该文另列双字新语12个(山东大学2005年硕士论文,第43页)。但该文所统计的新词包括一部分韩文所使用的社会用语和官场用语,如赠锡、送纳、奏功、屯堡、运佐、运钱、客席、盐司、盐务、断港、民亩、公牒、僻郡、脚价、上班、影庇、优恤、假封、廷选、廷访、运事、阿爹、叔翁、公姑等。

      ⑦本文统计的造语主要为双音词。四字结构按照学界比较权威的意见,一般可拆分为两个两字结构,或者成为成语。吕叔湘《汉语语法分析问题》:“从词汇的角度来看,双语素的组合多半可以算一个词,即使两个成分都可以单说,如电灯、黄豆。四个语素的组合多半可以算两个词,即使其中有一个不能单说,如无轨电车,社办工厂。”(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第22页)韩文和韩诗中产生的成语,另外有专门研究。

      ⑧参见丁喜霞《中古常用并列双音词的成词和演变研究》列举的一些专书调查的例子,语文出版社2006年版,第12页。

      ⑨不包括各人《文选》之外的作品,也不含四言诗。

      ⑩联句诗由韩愈和孟郊或其他诗人共同创作,本文均将其作为一个整体讨论。

      (11)http://www.oed.com/sources.

      (12)另一个极端例子是现代作家乔伊斯(James Joyce),《牛津英语词典》收入了其名著《尤利西斯》中的1350个带有自创性或不规则的词语用例。他的另一名作《芬尼根之觉醒》,据估计包含有8000个以上不符合一般词语用法的双关、互文、人名、商标和其他语言来源的自造词。韩愈的语言试验显然无法与其相比,小说与诗歌也不能相提并论。

      (13)袁枚可能因此称韩愈“所读之书,颇不为多”(也可能是故意与他人唱反调)。但从用词来看,韩愈的阅读范围是极广的。

      (14)语典词或称典故词,其来源集中于几种儒家经典和《老子》《庄子》等书,这些词汇一般有特定应用对象。其使用范围则主要是制诰章奏表启及其他应用类文章,在唐以后有向诗歌中扩展的趋势,但远未达到文章中那样广泛。比较全面的研究参见季忠平《中古汉语语典词研究》,学林出版社2013年版。

      (15)王应麟《困学纪闻》卷一八:“朱文公云:李、杜、韩、柳初亦学《选》诗,然杜、韩变多而柳、李变少。”(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1928页)

      (16)李详有《韩诗证选》,收入《李审言文集》,江苏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33页以下。

      (17)方以智《通雅》卷八,《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台湾商务印书馆1984年版,第857册,第219—220页。修武谓韩愈,怀州修武人。召陵谓许慎,召陵人。鹿门谓茅坤,“生割”语见其《唐宋八大家文钞》。

      (18)《广韵》等韵书也收入一些俗语词,《唐韵》情况不得而知,注家据《广韵》出注的韩诗中的一些语词,不能断言即来自韵书。

      (19)《喜侯喜至赠张籍张彻》:“杂作承间骋,交惊舌牙(校作

,即互字)舚。”《玉篇》:“吐舌貌。”《红楼梦》第十九回:“大着胆子,舚破窗纸向内一看。”吐舌舚物亦作舚。

      (20)《赠刘师服》:“盘中不饤栗与梨。”《玉篇》:“饤,贮食。”《太平广记》卷二三四《御厨》:“有少府监进者,用九饤食,以牙盘九枚装食味于其间,置上前,亦谓之看食。”《正字通》:“今俗燕会黏果列席前,曰看席饤坐。古称饤坐,谓饤而不食者。”

      (21)《示儿》“前荣馔宾亲,冠婚之所於”,钱仲联注:“於,唐人习用语,谓款待也。”然未举书例,姑录以备考。

      (22)《通典》卷一一:“弘羊为治粟都尉,领大农,尽管天下盐铁。”韩愈《次潼关上都统相公》:“暂辞堂印执兵权,尽管诸军破贼年。”用同此。宋以后用为副词,又用为连词。

      (23)《征蜀联句》“草蔡”,俞樾说即《说文》之“艸蔡”,象艸生之散乱。

      (24)《城南联句》“利养积余健”,注引《仪礼·特牲》注:“利犹养也。”按,利养佛书常见,当为韩诗所据。

      (25)《韩昌黎诗系年集释》卷七《酬司门卢四兄云夫院长望秋作》“镌劖”注引程学恂说,第812页。

      (26)其中开展、舂撞,《汉语大词典》引苏轼诗,失语源。结纠、工农未收。

      (27)罗大经《鹤林玉露》乙编卷六,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227页。

      (28)李肇《唐国史补》亦以韩、樊二人并举,称“元和已后,为文笔则学奇诡于韩愈,学苦涩于樊宗师”。奇诡、苦涩实为互文,正如下文称元、白浅切、淫靡为互文。

      (29)胡应麟《诗薮》外编卷四,中华书局1958年版,第191页。

      (30)《全唐文》卷七四一,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7666页。

      (31)刘埙《隐居通议》卷一五,《丛书集成初编》本,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153页。

      (32)在这一点上韩愈似可与乔伊斯以及某些现代诗人比较,《尤利西斯》和《芬尼根之觉醒》也主要因充塞大量试验性的自造语词,而成为难读的“天书”。语言“试验”一般不会表现为有意违捩语法,造出不通的句子。语法错误只能归咎于语文水平太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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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韩羽诗歌中的“语言创造”_韩愈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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