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梅里词后梅里词派与浙西词派的形成过程_浙江嘉兴论文

《梅里词缉》读后——兼论梅里词派及浙西词派的形成过程,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浙西论文,梅里论文,读后论文,过程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梅里词缉》,乾隆五十一年(1786)薛廷文原辑, 道光九年(1829)冯登府重编。浙江图书馆藏有冯氏搞本,钤有“登府私印”、“柳圩东畔渔师”、“小长芦旧史冯氏手校”、“老去填词”、“竹垞乡亲”、“小檇李亭”、“西园小长芦之南曝书亭之北”、“柳东”、“旧史官”诸印。

薛廷文,字鲁斋,号春雨。布衣终身,有《听雪斋诗馀》。薛廷文原辑名《梅里词绪》,二卷,稿本今藏上海图书馆。有武进赵怀玉序:

古今词家,莫盛于宋,浙东西特夥。数百年来,风气未衰,作者辈起。康熙间,钱唐龚氏刊《浙西六家词》,梅里居其半。是梅里于近时尤以词著,宜薛君之惓惓桑梓而不能已也。

乾隆三十二年(1767),李稻塍(字畊麓,一字蜕庵)采同里前辈诗为《梅里诗选》,凡三集,33卷。嗣后复拟续采里中前辈词为《梅里词璧》,未成而卒。薛廷文承其余意,发潜彰幽,得词人71家,词365首。自序谓“舍其淫艳,取其清丽”, 以为徵文考献之一助。

冯登府,字云伯,号勺园,又号柳东。嘉庆二十五年(1820)进士。官宁波府教授,中年游闽,修《福建通志》。有《石经阁文集》初集八卷、续集七卷、《种芸仙馆词》五卷。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卷二云:“冯柳东生于词人荟萃之乡,承朱、李诸老之后,意欲独树一帜,故其词辄戛戛生造,可谓有志之士矣。”冯登府以为薛廷文所缉,去取评骘,间有失当。故广搜遗稿,为之重编。凡采录86家,词423首, 广为八卷,易名《梅里词缉》,以与许灿《梅里诗缉》配为合璧。冯氏自序曰:

浙西多词人,我里居六家之半,海内为倚声之学者必及焉。同里薛卤斋布衣,五十岁始学为诗,有《听雪斋集》。五言雅近韦、柳。间为词,亦清婉可诵。所缉《词绪》七十一家,都词三百六十五首。惟中间去取及评骘,间有失当。余广搜遗稿,重为增补润泽之,名曰《词缉》,共八十六家。盖窃愿附许晦堂先生《诗缉》之后也。

冯登府所缉,生前未刻。咸丰间,慈溪叶元阶(字仲兰,号心水)据冯氏稿本,续补郭徵、李德华、冯元曦、张昌衢、李日华、张雷行、朱墨林等11人,词30多首,且拟付梓。前三卷卷首下方“同里薛廷文原本,冯登府重编”之旁,复添“慈溪叶元阶校刊”一行,然终未刊出。

康熙二十六年(1667),《瑶华集》编刻既竣,蒋景祁历评海内词流,独推“浙为词薮”。清末王闿运于《湘雨楼词序》纵论天下词,谓“数百年来,浙人词为正宗,天下莫胜也。”论清词者,每以浙词为大宗,浙词则向以秀水为宗。厉鹗《张今涪红螺词序》:“携李,今词乡也。”这里所谓秀水或携李,其实即指梅里。

梅里,又名梅会里,又名王店,距嘉兴30里。康熙六年(1667),朱彝尊自塘桥移居梅里,就此定居。嗣后买宅竹垞,结曝书亭,终老于是乡。《浙西六家词》刻成于康熙十八年(1679),六家之中,“梅里居其半”。朱彝尊之外,李良年、李符也同是梅里人。《梅里词缉》就以选录这三家词最多。卷三录朱彝尊词76首,卷四录李氏三兄弟词:李绳远1首,李良年37首,李符32首。《梅里词缉》所收, 上起明清之际,下迄乾隆期间。一个半世纪内,梅里一地的词人多达90多人。本书缉存的资料,足以显示这个“词人荟萃之乡”的历史风貌。但是,更为重要的是,《梅里词缉》还提供了浙派词的渊源所自,和一个早期存在的以朱彝尊为首的梅里词人群的有力证明。因此,《梅里词缉》不但是一份难得的乡邦文献,而且对于了解浙西词派的形成及其地域人文背景,也有其重要的参考价值。

《梅里词缉》卷一,录缪崇正、褚醇、范路、王翃、王庭、胡山、周篔、周篁八家,列为早于朱彝尊的梅里前辈词人,他们就是梅里词派的前驱者。缪崇正为明万历间处士,年代最早。他是缪孟思之父,缪永谋之祖。朱彝尊与缪永谋夙为文字交,在《处士缪君墓表》中历叙其父祖行实,见《曝书亭集》卷七二。褚醇以下,则处于明清之际。褚醇字濲为,字啬斋,明季诸生,与范路、朱一是等为“梅里八友”。王翃说他“感江湖之运,迫黍离之伤,情不能恝,结想千载而上,兴至捉笔,声如金石,怀如冰雪”。范路字遵甫,出入儒佛,通晓性命之学,是缪永谋的老师,有《灵兰馆集》二卷,朱彝尊录其诗入《明诗综》。值得注意的是王翃与王庭。王翃字介人(1602—1653),作词多至3000多首,数量超过陈维崧。崇祯末年,已词名甚著。朱彝尊《静志居诗话》卷二二说王翃于“启、祯之间,大雅不作,毅然以起衰自任”。崇祯十六年(1643),入越,“谒陈卧子推官,方置酒送客,君诗有‘前路夕阳外,行人春草中’之句,卧子击节曰:‘此今之高三十五(适)也。’为序其诗词。”陈子龙《安雅堂稿》卷二有《王介人诗馀序》,于王翃词盛赞不已:

禾中王子介人,示予所著词,不下千馀首。自前世李、晏、周、秦之徒,未有多于兹者也。其小令长调,动皆擅长。莫不有俊逸之韵,深刻之思,流畅之调,秾丽之态,于前所称四难者( 指用意难、铸调难、设色难、命篇难),多有合焉。进而与升元父子,汴京诸人,连镳竞逐,即何得有下驷耶?王子真词人也。

谈迁《北游录》有《王介人传》,说陈子龙序其词“推冠当代”。王庭《秋槐堂词存序》又谓王翃得遇陈子龙后,“又尽搜长短诸调之全,计字多少,序次为之,成集三大本,集必备诸调,调复备诸体,《春秋二槐堂词》遂及三千首,良为古今词家所未有。”后因遭盗,所携词稿尽沉之江。今所存者,仅鹿城何太初选录二卷而已。王庭所刻《槐堂词存》存165首。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卷四:“国朝填词最多者,王介人(翃)及迦陵(陈维崧)。介人草本卮于水,迦陵则《湖海楼集》衰然数寸许。”盖有幸与不幸焉。《梅里词缉》录王翃词10首,小令长调参半。

王庭,(1607—1693)字言远,一字迈人,王翃族弟。顺治六年(1649)进士,官至山西布政使。有《秋闲词》一卷。《梅里词缉》录王庭词13首。王庭诗学王、孟、韦、柳,邹祇谟《远志斋词衷》谓其词“洮洮清迥”,“俱以闲澹秀脱为宗”,词风与南宋陆游诸人相似。其《秋闲词自叙》云:

方今词学大彰,南宋以来,诸幽芳无不毕出。四方之俊,闻声相应,英华斐然,可谓盛矣。予老不自嫌才尽,得与诸名家对扬,积年之久,词稍成帙。尝私自省阅,将诸鄙篇方之古与今人,果不知孰似;即予一身以后所作,视前亦未知孰优也。

开浙派词之先河者,实惟曹溶。朱彝尊《静惕堂词序》对此已予确认。但是王翃、王庭于此也应占有一席之地。王翃的作词年代,还早于曹溶。一个词派的形成,需要有若干先行者开创风气,经过逐步酝酿,吸引更多的人积极投入,才能造成气候。吴衡照《莲子居词话》卷二:“嘉兴王介人翃,为梅里风雅之倡,尤深于词。”就指出王翃是在梅里开创风气的人物。朱彝尊移居梅里后,就同王翃这位前辈词人交往甚密。《曝书亭集》卷一有《乌栖曲》一首,即与王翃同作,时朱彝尊21岁,初至梅里,王翃48岁。顺治八年(1651),王游粤,朱彝尊以诗送行。顺治十年(1653),王翃卒于京口,朱彝尊有《哭王处士翃六首》,有“知已从今少,平生负汝多”之语,交契深厚,语极沉痛。《静志居诗话》称引王翃诗多至二三十首,盛赞其“铸语高华”。他从这位梅里前辈的身上,受到的启迪是不少的。王庭作词也很早,与王翃同时濡染词笔。王庭还比曹溶大7岁,二人以同梓里而齐名, 曹溶《贺新郎》“答王迈人”词:“天壤内,空阔仍同梓里,齐名敢觑苏米。”朱彝尊与王庭也有通家之好。《曝书亭集》卷四有送王庭之子王援入蜀省亲的诗,卷三八有《王先生言远诗序》,称许王庭的诗,不傍古人,不下古手,发乎心性,卓然可传。康熙五年(1666),王庭与朱彝尊同在太原。王庭有《蝶恋花》“和朱锡鬯重游晋祠原韵”,又有《兰陵王》“过晋故宫和朱锡鬯”二词。王庭《秋闲堂词自叙》提到“方今词学大盛”,自然也包括同里的朱彝尊在内。

王翃、王庭为“梅里风雅之倡”,继之而起者,就有后来团聚在朱彝尊周围的十多个梅里词人。《梅里词缉》卷一的胡山、周篁、周篁;卷二的朱一是、缪永谋、钱枋、徐楩、杜致远、沈进;卷三的朱彝尊;卷四的李绳远、李良年、李符;卷五的钱炎、顾仲清、闵荣、戴锜、沈翼、朱昆田、金大海, 都是梅里词最为兴盛时期的人物,可以称之为“梅里词人群”。

这个梅里词人群,依年叙次,或论作词先后,大体可以分为两类。第一类年岁大于朱彝尊,作词也较早,这就是《梅里词缉》卷一卷二所列的词人。胡山,初名日新,字天岫,一字葑汀,明季诸生,与周筼同居,有《与众集》。《全清词》顺康卷第一册皆未收(《全清词》据《硖川词钞》录胡山词10首,盖作於峡川者)。朱一是与周筼二人,王昶列之《明词综》。丁绍仪《听秋声馆词话》卷八谓周筼“康熙中尚在,身历本朝已三数十年,而列之明末,似有未协”。但朱彝尊也把胡山、周筼、缪永谋列之《明诗综》,可能都因为他们入清未仕之故,尽管周筼比他仅大了6岁。朱一是,字近修, 明亡后复字欠庵, 王庭《玲珑四犯》哭朱近修,用刘伯温元韵: “感怀惯吟旅雁,新词最多哀乱。一代鸿文,千秋峻节,尔意殊未满。”可见其志节。他的《梅里词》三卷,有清初清远堂刻本,今藏北京图书馆。《全清词》顺康卷第二册据《西陵词选》录其词6首,据《名家词选》补1首,仅为7首, 似未见《梅里词》原书。《梅里词缉》录朱一是词4首,其中《三台令》、 《眼儿媚》、《浣溪沙》三词,亦为《全清词》失收。缪永谋,字天自,更名泳,字于野,又号潜初,有《荇溪同》。朱彝尊《荇溪诗集序》谓少时与缪永谋“日相酬和,所作渐多。东南隐君子,翕然称吾里同调之盛”。《梅里词缉》录缪永谋词20首,是朱彝尊前期交游中录词最多的一个。钱枋,字尔哉,一字改斋,王庭之婿,有《长圃诗馀》。朱集谓其与王翃、周筼、沈进等时相唱酬,“踪迹半天下,不得一遇。”徐楩,字庾清,一字西溪,有《西溪词》。王庭评其词曰:“徐子庾清少学为诗,见宋人诗馀,甚好之,因而学词。其词之逸怀隽思,殊胜于诗。”后与王翃日夕倡和,“介人才大,而庾清情深,各擅其长。”《梅里词缉》录其词8首。杜致远, 字静公,一字大宁, 有《石园研屏词稿》,《梅里词缉》录其词15首。沈进,字山子,朱彝尊有《文学沈君墓志铭》。阮元《两浙輶轩录》引钱仁荣曰:“山子早年与竹垞相倡和,乡人目曰‘朱沈’。”汪碧巢则称其诗词“与竹垞、秋锦,各擅其胜”。有《蓝村诗馀》(《文学沈君墓志铭》称《萧闲词》),《梅里词缉》录其词七首。《梅里词缉》所录上述胡山、周篁、钱枋、徐楩、杜致远等诸家词,康熙时蒋景祁所编的《瑶华集》都未搜及。

周筼于清初词学的振兴,颇有功绩,值得专门着笔一提。周筼初字公贞,更字青士,又字筜谷,有《筜谷集》。明亡后弃举子业,卖米市廛,而吟咏不辍,结交甚广。徐珂《近词丛话》说他在清初与王翃同样“有名于时”。在梅里词人群中,周筼是个关键人物。《曝书亭集》卷二二《布衣周君墓表》,通过周筼介绍了他与王翃、朱彝尊等在梅里的群体创作活动:

同里王翃,范路,路弟子缪泳,交赏君(指周筼)诗。会予移居市南,而海宁朱一是亦来侨居,里诸生沈进,布衣李麟友,皆与君倡和,四方之士过者,君辄留饮,或醵金会餐,泊舟于门相接也。

这篇《布衣周君墓表》,不仅记述墓主周筼一人的生平行实,篇未还仿柳宗元《独孤申叔墓碣》之例,备列周筼已故吟友的姓名与简历。列名于后者,凡有王翃、范路、朱一是、王翃、沈进、李麟友、朱彝鉴、周篁、褚标等共9人(缪永谋等因尚在世,故不附名)。 这无异是开列了一份早期梅里词人群的足以备考的名单。周筼后来参与朱彝尊编定《词综》26卷,并任校勘之职。又与汪森增补4卷,又补遗6卷,合成36卷。朱彝尊与汪森结识,就是由周筼介绍的,见《曝书亭集》卷三九《汪司城诗序》。周筼还独立编选《今词综》10卷,作为《词综》一书的续编。蒋景祁主编《瑶华集》,最后二卷,也由周筼协助完成。朱彝尊《柯寓匏振雅堂词序》,谓周筼同柯寓匏“博采词人体制,探其源流,为《乐章考索》一书。”似书成而未刊。最为著名的则是周筼所著的《词纬》,凡30卷。蒋景祁《刻瑶华集述》称其“网罗古今,分别源委,富至三千馀叶”。曹溶《静惕堂祠》有《摸鱼儿》“闻周青士有《词纬》之选”一首,作词以赠。此后华亭钱芳标亦著《词》30卷,与《词纬》性质近似,惜皆未见传世。沈雄《古今词话·词品上卷》引周筼论词中换头藏韵,又《词辨下卷》引周筼论小令中调前后两韵,可能即出于《词纬》。1936年嘉兴金氏所刊《携李丛书》有余霖所揖周筼《采山堂遗文》二卷。

朱彝尊、李良年与李符,则是梅里词人群中较为年轻而又作词稍晚的一类。

朱彝尊作词并不早。其《耒边词序》谓:

二十年来,诗人多寓声于词。吾里若右吉,庾清,青士,山子,武曾,咸先予为之者也。

所举五家,就都是梅里词人。但是朱彝尊作词也不晚。《眉匠词》一卷,即为其少作。《静志居琴趣》中的词,不少为早年所作。《江湖载酒集》的上卷,有些也作年颇早。如和沈进西湖后游之作的《柳梢青》,顺治十二年(1655)与周筼、缪永谋、沈进同游山阴鉴湖所作的《忆王孙》。朱彝尊初拈词管,显然受到同里词人的诱导。竹垞词起步于梅里,这一点应无问题。朱彝尊早年在梅里的作词经历,对他的一生创作都有影响,至于所作渐多,波澜老成,尚待进入中年以后。然而他与梅里词人的往还唱酬,则终身不废。

李良年,字武曾。先世於元时自江阴迁居梅里,一门群从,多有诗笔流传。朱彝尊《徵士李君行状》,记述了早年在梅里与李良年定交经过及二人论词宗旨:

予方避地长水,偕里人诗篇酬和。处士屠谓予曰:“子之才,里中罕俪。吾门有李生,将来庶几与子并驾。”予遂与君定交,昼则剧谭,夜或襆被共寝。四方宾客至,则醵钱留饮, 相与论诗文流别,议有不合,难答纷纶,听四坐折衷而后已。君既再娶,始有居一廛,集同里诗人,联句楼上,君兄绳远、弟符与焉。江乡言诗者,目为“三李”。时商丘侯方域,南昌王猷定,皆以所撰诗文,镂版于浙。君览之终卷,曰:“是不难”。遂期予共作古文,沿流溯源论次之。于诗持格律甚严。尝抄撮诗中禁字一卷,授学诗者。继乃舍初盛,取中晚唐及宋元诸集,别出机杼,锵洋淡沱,极唱叹之致。于词不喜北宋,爱姜尧章、吴君特诸家,故所作特颖异。

这一段话相当重要,故特予转录。朱彝尊《鱼计庄词序》曰:“曩予与同里李十九武曾,论词于京师之南泉僧舍,谓小令宜师北宋,慢词宜师南宋,武曾深然予言。”其实朱彝尊与李良年论词,始于梅里;而论词宗南宋,推尊姜夔,则是他们早年已有的主张。李良年与朱彝尊稍有不同之处,就是李良年同时推尊吴文英。曹贞吉《秋锦山房词序》引李良年尝谓“南宋词人,如梦窗之密,玉田之疏,必兼之乃工”。浙西词派师法梦窗,即从李良年始。李良年比朱彝尊少7岁, 作词早而散失多。《浙西六家词》刻其《秋锦山房词》一卷。《四库总目·集部别集类存目·秋锦山房集提要》谓其词刻入《浙西六家词》者,殆三分之二。

李符,原名符远,字分虎,号耕客,又号桃乡。邓之诚《清诗纪事初编》记李符少时“尝共朱彝尊、周和风为诗会,三李馀一锡偏提(酒壶),彝尊止一布袍,遇会则付质库,两家内阃各纺绩出之,率以为常。曹溶方里居,闻之惊异,出藏书资之。尤器重符,遂称弟子。”三李之中,李符最少(比朱彝尊小10岁)。《清诗纪事》置李良年于康熙朝卷,置李符于顺治朝卷,可谓倒置。李符的《耒边词》一卷,朱彝尊作序,称其词初学北宋,后精研南宋诸家,遂愈变愈工:

李子分虎,时时过从,相与论词,其后分虎游屐所向,南朔万里,词帙之富,不减予曩日,殆善学北宋者。顷复示予近藁,益精研于南宋诸名家,而分虎之词,愈变而极工。方之武曾,无异埙之迭和也。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三曰:“国初多宗北宋,竹垞独取南宋,分虎、符曾佐之,而风气一变。”又曰:“二李词绝相类,大约皆规模南宋,羽翼竹垞者。符曾较雅正,而才气则分虎为胜。”

李绳远,字斯年,一字寻壑,自号樵岚山人,又号补黄村农。后皈礼牧云和尚,法名灵表,笔墨文词,一切弃去。故三李中独不以词名。《梅里词缉》录其词一首,薛廷文谓“从《寸碧山房》所录,亦不啻吉光片羽也”。《梅里词缉》所录梅里词人,其中有37人,为《全清词钞》所未及。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卷十一甚至说李绳远“不为词”。《梅里词缉》惓惓桑梓,就决非徒劳无补了。

《梅里词缉》卷五所录,凡16人,大都是朱彝尊等人的子婿与门人。朱昆田字文盎,朱彝尊子。钱炎,字又持,朱彝尊婿,有《楚江诗馀》,又有《集唐百家衣词》,步趋朱彝尊的《蕃锦集》。沈翼,沈进子,朱彝尊弟子,李稻塍谓其“诗词典雅,不愧师承”。沈良诒,沈进族子。朱愿为,字不为,朱一是子,有《紫薇轩诗馀》。金大海,字逊修,周和筼弟子,有《琉璃集》。闵荣,字湘衡,有《缶笑斋诗馀》。薛廷文谓其为“竹垞太史弟子,诗词得其旨趣。尝拟香奁体诗一百韵,人谓堪与太史《风怀》诗后先相映”。戴锜,字坤釜, 一字碧川,有《鱼计庄词》。他也是朱彝尊的弟子。《曝书亭集》卷四十《鱼计庄词序》曰:“休宁戴生锜,侨居长水,从予游。 其为词务去陈言,谢朝华而启夕秀,盖兼夫南北宋而擅场者也。”《梅里词缉》录其词七首,在朱氏诸弟子中所取最多。

《梅里词缉》卷六以下,则是乾隆时期的梅里词人。卷七朱承休,字伯承,号盲泉,乾隆十八年(1753)举人,朱彝尊玄孙。冯登府曰:“伯承与东吴张瘦铜,山左孔荭谷,相为倚声之学,清和婉转,得之家传。”卷八朱休奕,字永之,号梅崖,朱彝尊玄孙, 有《醉茗词》。冯登府曰:“先生少年力学,时先世藏书,尚未散尽,名言绪论,得之家学为多。”朱休奕有《柳长春》词题冯柳东溪堂深柳图,盖与冯登府友善。又卷七李隽,字存卓,一字朴溪,李良年曾孙,有《朴溪剩草》。朱、李两家后裔,传梅里词之一脉,可考者就仅此数人矣。叶元堦所补朱墨林,亦为朱彝尊曾孙。

根据《梅里词缉》提供的丰富材料和上面的叙述,起于明末而盛于清初的梅里词人,实质上是一个梅里词派。

梅里词派以朱彝尊为宗主,李良年、李符为羽翼,前有先导,后者嗣响,东西与柳洲词派、西泠词派相揖让,在清初东南词坛,后来居上,遂被奉为浙西词派之大宗。梅里词派与浙西词派这两个名称,涵盖面有所不同,然而可以有分有合,这两个名称并存而不悖。

明代诗派众多,如长沙、北地、信阳、历下、琅玡、 公安、稽山、竟陵,每以地望为名。清代论词派者,承继了这种作风。云间词派、柳洲词派、西泠词派、阳羡词派,就都以地名相称。这些词派在明清之际先后形成,与当地的地域人文背景、家族文化背景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这是研究清词尤其是顺康词,不能不予注意的一个重要特点。

浙西词派,以《浙西六家词》之刻而得名。六家中,朱彝尊、李良年、李符均为嘉兴梅里人,沈皞日、沈岸登为平湖人,龚翔麟为仁和人。浙西六家,实以梅里三家为主,二沈一龚,附庸而已。同时,浙西是个广泛的地区。宋时以钱塘江为界,置浙东、浙西两路。南宋时,浙江西路有临安、平江、镇江、嘉兴四府,安吉、常、严三州及江阴军,包括现在的浙西及部分苏南地区,华亭一地当时就隶属于嘉兴。清初,浙西则有杭、嘉、湖三府。朱彝尊《孟彦林词序》,谓“宋以词名家者,浙东、西为多。钱唐之周邦彦、孙惟信、张炎、仇远;秀州之吕渭老;吴兴之张先,此浙西之最著者也。”出于杭、嘉、湖三州者,就都是浙西词人。云间、柳洲、西泠、阳羡,都是一郡一邑的专名,浙西则是广有三府22县的共名。若以地域而论,无论柳洲词派、西泠词派,也应属于浙西词派。因此,论浙西词派,仅限于龚翔麟所刻之六家,当时就遭致不满和批评。蒋景祁撰《刻瑶华集述》就建议据原有六家予以扩充:

浙为词薮,“六家”特一时偶举耳,故未足概浙西之妙,魏塘柯氏,三世(岸初先生,寓匏昆仲,南陔群从)齐美;武林陆君,二难(荩思、云士)分标。其他作家,不可枚数。

蒋景祁提到的魏塘柯氏,本属柳洲词派;武林陆氏,本属西泠词派。蒋景祁就认为他们都应列于浙西词派。称浙西词派而仅举“六家”,事出偶然,门庭未广,确实不足以尽浙西之妙。

就清初的浙西地区而言,开始是柳洲、西泠、梅里三派并立。朱彝尊词名大著,声满大江南北,浙西诸彦群起而影从,三派殊途同归,合两为一,奉朱彝尊为共主,因而形成浙西词派。这是清初浙西词坛的一个嬗变过程。

柳洲在嘉善熙宁门外。陈增新等所编《柳洲诗集》凡例云:“我里人文蔚起,莫盛于丁丑、戊寅(崇祯十至十一年,1637—1638)间。切磨道谊,敦尚古学,则柳洲八子,实首功臣。”时曹尔堪、魏学渠、钱继振、吴亮中等结社唱和,称“柳洲八子”。顺治十六年(1649)刻《柳洲诗集》10卷,嗣后续刻《柳洲词选》6卷,收词人158人。两书今藏北京图书馆。邹祇谟《远志斋词衷》谓:“词至柳洲诸子, 几二百馀家,可谓极盛”,遂称之为“柳洲词派”。朱彝尊于《柯寓匏振雅堂词序》,推曹尔堪为柳洲词派的宗主,认为有明一代,词人寥寥,“崇祯之季,江左渐有工之者,吾乡(嘉善为嘉兴府属县)魏塘诸子和之。前辈曹学士子顾,雄视其间。守其派者,无异豫章诗人之宗涪翁也。”

西泠词派,亦起于明清之际。陆圻、柴绍炳等十人结社杭州西泠,称为“西泠十子”。 其中毛先舒、 沈谦数人兼工诗词。 康熙十五年(1675),陆进、 俞士彪等编成《西泠词选》八卷, 凡收清初杭郡词人172人,被称为西泠词派。“西泠十子”,早年皆出于陈子龙之门,词宗云间。因此,有人认为西泠词派其始仍是云间词派的一个支派。但陆进与弟陆次云,词风已有所变化,蒋景祁认为这“武林二难”,就应归入浙西词派,更不用说同是杭州人而已归朱彝尊门下的龚翔麟了。

梅里词派,较之柳洲、西泠两派,稍为晚起。但自王翃、王庭开始,直至乾隆时的冯登府,历时一百多年。其间词人辈出,风气始终不衰。《梅里词缉》所收80多家,大多人各有集。朱彝尊与李良年、李符兄弟,且以推尊南宋,师法姜夔为海内首创,后进承风,浙词翕然一变,造成“家白石而户玉田”的盛况。原来柳洲、西泠两派词人,此时亦多为梅里词风所牢笼。浙西诸派,遂溶合为一,终于形成统一而广泛的浙西词派。

梅里词派与浙西词派,这两个名称,一大一小,并行不悖。梅里专指一地,浙西则包举杭、嘉、湖三郡。把这两者联系在一起的,就都是朱彝尊。有了朱彝尊,梅里词始能言派。而竹垞词行干海内,风会所趋,浙词遂进而成为词家之大宗。不过,向来论朱彝尊者,大多知道他出于秀水,而忘其出于梅里。薛廷文、冯登府先后编定《梅里词缉》,就提醒我们重视朱彝尊与梅里的地缘关系,认识明末以来的梅里本地的词学渊源,切莫忘了朱氏出于梅里这个重要的地域人文背景。

杨钟羲《雪桥诗话续集》:“梅里诗派,盛于竹垞,而实开于介人。”自王翃至朱彝尊,兼擅诗词,俱足名家,所以既可言诗派,又可言词派。康熙时,李维钧辑有《梅会诗人遗集》13种,王翃范路、缪永谋、周筼、屠焯、徐在、李琇、李符、蔡耀、李衷纯、史宣伦、史翼经、徐真木诸集,都在其内。今藏北京图书馆。李稻塍所辑《梅会诗选》十二卷,二集十六卷,三集四卷,附刻一卷,有乾隆三十二年寸碧山堂刻本,今亦藏北京图书馆。据此皆可见清初梅里一地的人文之盛。

《柳洲词选》一书,举柳洲以概嘉善一县。《西泠词选》一书,举西泠以概杭州一郡。《梅里词缉》则不然,专选梅里一镇之词,并不尽概嘉兴。这是《梅里词缉》的一个特色。但是随即感到有所不足。例如为梅里词派溯源,不能仅止于王翃、王庭数人,首先应该提到的还有曹溶。曹溶亦是嘉兴人,曹溶所居倦圃在嘉兴南一里,饶有园林之胜,距梅里并不远,就因为他不是出于梅里,《梅里词缉》遂不登其只字,这不能不是个遗憾。曹溶的《静惕堂词》不但功力遒上,而且他还善于论词。清初诸名家词,他大都有所评论,可以辑为一卷,以见其论词蕲向。朱彝尊的论词宗旨,不少与曹溶相合。聂先、曾王孙所编《百名家词集》(曾王孙也是嘉兴人,与朱彝尊有交往),初集六十家中,曹溶词集名《寓言集》,有陈之遴序:

秋岳(曹溶字)才大如斗,体苞众妙,当世罕俦。独于诗馀,间或商之于余。余应曰:“选义按部,考词就班,此即填词之金科玉律也。”公乃日夕揣摩,不屑屑于南唐北宋。而自出机杼,独立营垒,建大将旗鼓;而出井陉望之者,皆旗靡辙乱,余亦将退避三舍,愿奉槃匝以从事矣。词名《寓言》,其亦窃庄生之十九乎。

朱彝尊论词宗南宋,就得之于曹溶的绪论。曹溶多为当世名家作词序词评。《百名家词》书不经见,故罕见称引。如论魏学渠《万青词》:

诗尚沉雄,忌纤靡;词喜轻婉,戒浮腻,昔人言之详矣。不知轻婉之变,其流而下也,势若江湖然,浸浸乎不可挽矣。先生诗词等身,能使轻婉入妙,究不落尖刻一路。读《万青词》,可以知所宗矣。然而曹溶亦推重北宋,不取南宋雕绘习气。其论汪森《碧巢词》云:

诗馀起于唐人而盛于北宋。诸名家皆以舂容大雅出之,故方幅不入于诗,轻俗不流于曲,此填词之祖也。南渡以后,渐事雕绘。元明以来,竟工俚鄙。故虽以高、杨诸名手为之,而亦间坠时趋。至今日而海内诸君子,阐秦、柳之宗风,发晏、欧之光艳,词学号称绝盛矣。晋贤(汪森字)宿擅时名,学殖富而才思宏。其《月河》、《桐扣》诸词,皆步武北朝,不堕南渡以后习气。

嘉兴是江南有名的繁剧大郡,嘉兴、秀水两县,人杰地灵,士气峥嵘。清初嘉兴词人,济济多士,绝不止于梅里一镇。据《瑶华集》一书所录,与朱彝尊等同时的,就有曹溶,施绍莘、沈蓑年、朱茂晭、袁揆燮、叶燮、徐嘉炎、王淇、林枚、顾琦坊、李明岳、蔡耀、季葵生、孙琮、郑培等十余人。他们都因不是梅里同里,遂见摒于《梅里词缉》。他们与梅里词派的关系,因而也难以了解。其中朱茂晭是朱彝尊的第十五叔,朱彝尊诸叔中,数他最好填词,朱彝尊少时颇受其教导。《梅里词缉》亦摒而不取。康熙四十九年(1710),沈季友辑《携李诗系》,凡42卷,携李一地的诗人风貌,大体得以窥见。可惜无人续缉《携李词系》,而这对于深入了解梅里词派以及浙西词派的人文环境,还是很有用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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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梅里词后梅里词派与浙西词派的形成过程_浙江嘉兴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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