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古典花卉形象的文化分析_牡丹论文

牡丹:古典花卉形象的文化分析_牡丹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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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K892.2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5-5681(2007)04-0142-05

“花儿”在艺术上最突出的特点在于抒情的过程中,总离不开具体的物象起兴或作比,以至于形成了与《诗经》一样的比兴意象。通过对“花儿”比兴意象的研究,我们可以对“花儿”有更深层次的认识和理解。

一、“花儿”比兴具有重要的形式和内涵双重功能

按照中国传统诗学的理解,“兴者,起也”,[1]是“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2]先言的“他物”与后言的“所咏之词”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纯粹出于起兴的音韵需要。20世纪初,顾颉刚先生在研究《诗经》比兴时得出一个结论,也认为兴的运用主要在于谐韵起头,没有高深的内涵。[3]受到乃师的影响,李文实先生在探讨“花儿”比兴时也认为,“从这里我们可以体会到民歌(特别是情歌)所以多用比兴的手法,是由于初见难以启口,只能勉强用搭讪的口吻开腔。因为以唱歌的形式来表情达意,较言语更难为情,在这种场合下的歌曲,用兴的手法,给歌者以委婉转圜的余地,这就是兴歌的妙用和它产生的缘由。”[4]由此,他进一步认为,“这更可说明兴词与主题,本没有义理方面的关联,只是为了借此启口和谐韵之便。”[5]赵宗福先生也认为:“民歌创作者们在唱歌的时候,往往没有更多的时间像文人作家一样苦思冥想地构思,而是就眼前所见和心中突然记起的事物先编出第一句甚至第二句,然后一边唱一边想如何表达主旨,等唱完了起兴部分,后边的主旨也就已经规范为符合格律的句子了,于是再继续唱出来,将前后连贯起来便是一首完整的花儿。正因为如此,河湟花儿中前半部分与后半部分仅仅是韵脚相押而看不出意义上有关联的作品占有很大比例。”[6]其他学者的结论基本与以上看法一致。我们看到,“花儿”用以起兴的物象是多种多样、不拘一格的。其中涉及天文、地理、节候、植物、动物、历史传说、民间故事等各种内容。这众多的比兴物象,似乎真的只是随手拈来,在艺术形式方面起到一定作用,而在内容方面没有什么真正的关联。如果真是如此,那么研究“花儿”的比兴也就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与此同时,以闻一多先生为代表的一批学者在研究《诗经》比兴时则认为,比兴除了形式上的功能以外,还具有重要的文化象征意义。闻一多先生曾发表过《高唐神女传说之分析》、《说鱼》等涉及《诗经》比兴问题的重要论文,特别是《说鱼》挖掘出“鱼”以及与鱼经常组合使用的“饥”“食”等词均是男女两性关系的隐语,含有配偶、情侣、合欢等意,并从古埃及、西部亚洲及希腊等民族习俗中找到了鱼崇拜的证据。[7]赵沛霖先生在《兴的源起》一书中从文化积淀的角度深刻剖析了“兴”的历史动机及文化内涵。他认为,人们最初以“他物”起兴,既不是出于审美动机,也不是出于实用动机,更不是随随便便、信手拈来,而是出于一种深刻的宗教原因,兴的源起植根于原始宗教的土壤之中。后来作为一般的规范化的艺术形式的兴,则是在众多的原始兴象的基础上产生的,是这些原始兴象由于历史的发展而丧失其原有观念内容而逐渐演化成的抽象的形式。[8]这就不但揭示了兴与原始宗教的联系,也从理论上给“兴”作了界定。陈世骧也认为“兴”可以翻译为“母题”,它在其诗学功能上与所谓复沓、迭覆,尤其是反复回增法是相同的。一首诗常常借“兴”以展开,具有熔韵律、意义、意象为一炉的强力。[9]说到底,比兴是一个艺术符号、文化原型、文化象征和原始意象,是一个民族的“历史记忆”,往往牵系着一个民族丰富的历史经历和心灵世界。它不但保留和凝聚了某些原始文化的内容,而且在规定着一首诗歌的感情内容。

对于诗歌意象的文化意义,不只是中国学者,外国学者也有很深的研究。怀特认为,“所有人类行为起源于象征的使用。正是象征,它把我们类人猿的祖先转变为人类,并使他们具有人的特点。正是由于使用了象征,所有的文明才被创造出来并得以永存。正是象征,它把人类的一个婴儿变为一个人。所有的人类行为都有象征的使用所组成,或有赖于象征的使用。人类行为是象征行为;象征行为是人类行为。象征是人类的宇宙。”[10]弗莱说:“诗歌的意义或定式只不过是具有概念内含的意象结构。”[11]可见意象在诗歌中的地位,意象按弗莱的观点则是:“一种艺术形式单位,是带有以自然体为内容的一种象征。”[12]而意象往往受制于时代、环境、情感、知识,更受制于意象的传统制约。特别是某些植物一经赋予意义并被社会广泛认可以后,便广为流传,成为一种文化象征、一种特别的“概念内涵”。洛德认为“诗中经常出现的某些景物带来的联想,这些景物是象征性的,歌者借助于习惯和联想,用这种景物引出某种固定的情绪。”[13]苏珊·朗格也认为,“但就民歌而言,不论它有多少种变化形式,总有某个人第一个在韵律、节奏上创作了这个故事,并为这个题目的各种变化提供了‘诗的内核’”。[14]

我们发现,“花儿”中有许多这种“诗的内核”(主题)经过多少代的演唱依然保留了它的本质内涵,依然能够引出某种固定的情绪反应。比如,以“牡丹”“云雨”之类的物象和现象比兴的歌,其“所咏之词”多为爱情和婚媾。在这些歌曲中,“牡丹”“云雨”就是“诗的内”和文化原型,以它们作为意象进行比兴的歌曲一定与爱情和婚媾有着某种形象、性质、情感、氛围方面的关联。就现在口头流传和著录的“花儿”作品来看,其中大量的比兴的用法是极有规律可循的。这些意象是“花儿”的“经典意象”,它是形式的艺术的审美的,更是历史的情感的故事的。如果说“花儿”中的比兴只是随意援物入歌,而没有其它内在的原因,那么,这种广泛的一致性就无法解释。

二、“花儿”爱用花卉起兴的原因及其文化分析

“花儿”有一个特别明显的特点,就是常常以花特别是牡丹花象征女性、比喻女性。仅以我对雪犁和柯杨编选的《西北花儿精选》中河湟“花儿”有关起兴花卉的统计,其中就写到了牡丹花、杏花、白莲花、梅花、水红花、海蒳、水晶晶、探春、藏金莲、紫桂花、菊花、山丹花、胡麻花、轮柏、刺玫花、马莲花、灯盏花、石榴花、马兰花、紫葵等等。究其原因,这与古人的某种观念有关。从外在形象来说,花朵是植物的生殖器官,女阴是女性的生殖器官,前者成了后者的象征。初民的局部象征后来逐步演化为整体比喻女性的意义。从内涵来看,古人认为“青血化为原上草”,花源于人体的一种物质,是由血变成的。中国古代有两则民间传说,一是说杜鹃花是杜鹃鸟啼血滴地而变来的,二是说虞美人花是项羽的爱姬虞美人自刎时滴下的鲜血变成的。类似的传说在《中国民间故事集成》等著作中时有所见,如楚地人传说枫叶(红叶)是蚩尤战败后鲜血染成的。在希腊神话传说中,也有两个故事值得重视:一是说风信子花是从许阿铿托斯的血泊中生长出来的,二是说秋牡丹(或玫瑰花)是从阿多尼斯的血泊中绽放的。这些传说足以证明,在原始思维的意义上,花来源于人体的血液,血是红色的,花是血的一个隐语。花最具代表性的颜色就是红色,在中国古典诗歌中,红色往往是花之代名词。中国古典四大名剧之一的《桃花扇》中的爱情象征物——“桃花扇”,就是被李香君的鲜血染成的。“红色是具有象征意义的颜色,它是生命和鲜血的象征,代表着美丽的事物,它同样还可以跨越各个时代,它在史前就已具有的价值可以一直持续保留到现代人类。”[15]而血在古人的心目中就更加重要了,简直就是生命本身。古时候,人类缺乏有效的止血技术,因此人一旦受到重创便流血不止,甚至令人丧失生命。于是他们便自然而然地把血视作生命本身。这当然是一种具有局限性的认识,然而也是一种诗性的认识。据说基督教有圣餐礼仪式,仪式上的“饼”与“杯”即耶稣的“肉”与“血”,也即基督教意义上的生命。这一点还可以从《古兰经》[16]和《金枝》[17]中得到印证,这两部经典著作告诉我们,动物的生命就在血里或者血就是它的生命之观念以及由此衍生的血的禁忌在世界各民族中是普遍存在的。著名民俗学家江绍原说:“人和动物离了血不能生活,这是千真万确的。古人早已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以至于把血看作一件神奇的、非常的奥妙的物事,常仰赖它奏种种功效、达种种目的。”[18]从宗教典籍、宗教学、人类学和民俗学著作中我们可以发现,在古代尤其在上古时代世界各地普遍存在以血献祭、以血结盟立誓、以血祛邪、以血或其他红色物质治病、以血或其他红色物质涂抹人体等习俗。说穿了诸如此类的习俗都是血等同于生命这种观念的衍生物。花即血,血即生命,生命来自于哪里呢?在人类早期生殖崇拜时期即女性崇拜时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懂得父亲在生命创造中的意义,生命创造被理解为女性单方面的行为,中国神话里的一批“处女母亲”和“圣人皆无父”的观念是很好的证明。直到后来在《周易·系辞下传》称“男女构精,万物化生”,认为人的生命是由父精母血结合而成的。所以在古人观念中,血完全等同于女性。埃利希·诺依曼在《大母神:原型分析》一书中也说:“妇女变形的秘密首先是血的变形秘密。行经,女人第一次血的变形秘密,在任何一方都是比男性第一次遗精更为重要的事件。后者很少被记住,而在任何地方,初次行经都直接被认为是女人生命中至关重要的时刻。”“怀孕是第二次血的秘密。按照原始人的看法,胚胎是从血发展而来的,就像停经所表明的那样,怀孕期间血不再外流。”“在孩子出生以后,出现了女人第三次血的秘密:血变成了乳汁。”[19]综上所述,花其实是中外文化史上共同享有的一个隐喻,它最古老最主要的隐喻意义是女性,如果组合成一根认知链条,即花=红色=血=生命=女性,如果将中间的三个等项抽出去,凸现的便是“花=女性”的观念,而由此引申的采花行为实际上就是想拥有女性的一种愿望,暗含着明确的性的象征意味。古人对花、血、生命、女性等不同于今人的认知,基本上是原始思维意义上的认知,它所遵循的是“相似即同一”的原逻辑。“相似即同一”或者说建立在相似性上的同一的规律不仅是原逻辑的一条基本规律,而且也是自古以来人类艺术逻辑的一条基本规律。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思维也就是一种诗性思维。

由于外在形象和内涵两方面的原因,女性与花的联系似乎就成了一种天然的关系。随着社会的发展,花卉植物由单纯象征女性生殖器发展到象征整体女性,并进一步发展为男女爱情。也许这是因为植物世界中的造化之美与人间社会的性别审美,在世人心理中诱发出两者相关的模拟联想。艳丽、柔弱、娇嫩、淡雅、高贵……所有这些形容花朵之美的词汇也都同样适用于描绘女性。所以,在中国古代,描述一个女人美丽,常常说她“像花一样”,一个姑娘若是处女,就说是“黄花女”,妓女被称为“烟花”“花船”指水上妓院,与此相应的有“玩花赏月”、“寻花问柳”、“眠花宿柳”、“拈花惹草”等,在南方农村,每年五月五日举行“斗花”,是一种丰产仪式,而花心指女性生殖器。[20]据考证,佛像所踩的莲花就有这方面的含义。在佛经上,“金刚部”“莲花部”分别指男女生殖器,但是佛教代代相传,人们只记得莲花意味着圣洁,“出污泥而不染”,反而把它的本源意义忘记了。[21]以花比喻女性特别是女性生殖器在古代文学作品中随处可见,如所谓“落红”“开苞”“玉树后庭花”等皆是。[22]在西方,古希腊罗马人想象的花神叫克洛里斯或芙洛拉,她常常被表现为裸体少女,或手持花束,或掩映在花丛之中,或散落着花朵。这位司花的女神同时兼司青春与青春之乐。[23]“女子常常被比作花儿和水果,樱桃似的嘴唇,苹果似的脸蛋。在美国,则把性感女子比作成熟的西红柿。”[24]“女人与植物之间的关联可以在人类象征的全部阶段中去寻找。在厄琉西斯,处女作为花朵,都象征着如花朵般绽放的心理与精神的最高发展。因此从女性花朵中的诞生是神圣诞生的一种原型形式,无论埃及的太阳神拉或奈弗特姆,佛教中的莲花中的神圣珍宝,还是像在中国和现代西方那样,自性从金花中诞生,都是如此。”“索菲亚所获得的最高可见形式是一朵花,一如盛开的鲜花的芬芳,她的精神始终保持着与现实的尘世基础的联系。”[25]《天方夜谭》中对女性也常以花来赞美,如“我的妻子,是举世无双的美女,玲珑如玉的瓜子脸,细长的颈项,涂着炭粉的眼睛,侧脸看来宛如秋牡丹,嘴唇娇艳欲滴,玲珑的身材,宛如完美的雕塑品。”[26]在现代艺术中,也保留了这种象征传统。美国画家奥克菲的《花》、芝嘉哥的瓷器装饰画《花》,画得都是牡丹,被评论者认为作者潜意识中对女性器官的暗示,并被捧为“现代女性绘画之母”。[27]由于花的意象兼具象征性和艺术性效果,凡表现女性之美的造型艺术、广告、形象设计等都最喜欢利用花朵、花饰、花色、花纹、花边来做衬托。花成为女性表现方面最重要的基本原型意象。这一切都说明,以花比作女子是古今中外世界性的文化现象。认识到花卉植物的这层象征意义,我们即可对“花儿”为什么特别喜欢以牡丹、水红花、海蒳、水晶晶、探春、白莲花、藏金莲、黄菊花、山丹花等花卉起兴做出更加准确的理解。

三、牡丹:“花儿”经典意象的文化分析

在以花卉起兴的作品中,“花儿”又最喜欢将心爱中的女性直接比喻为牡丹花。“我维的花儿哈你没见,花儿里挑下的牡丹”,“白牡丹白者耀人哩,红牡丹红者破哩;紫牡丹开是要命哩,黑牡丹你甭开,你开是惹下个祸哩。”“牡丹”在“花儿”中的独尊地位,有人认为,这“同西北地区的回族人民酷爱牡丹、种植牡丹的生活习俗和情趣有着密切的关系”。[28]我们通过前面的论述,觉得其中应该有更深刻的原因。下面先看几首以牡丹为喻的“花儿”:

青石头青来蓝石头蓝,花石头跟里的牡丹;阿哥是孔雀虚空里旋,尕妹是才开的牡丹。[29]

尕妹是牡丹石崖上长,阿哥是虚空的凤凰;千戏吧万戏的戏不上,碰死在牡丹的树上。又又[30]

上山的老虎下山来,清泉里吃一趟水来;我好比蜜蜂采花来,你好比牡丹者展开。

上去高山望平川,平川里有一朵牡丹;琵琶三弦着没心肠弹,一心儿跟上了你转。

杨柳的绿叶儿尖对尖,花儿里俊不过牡丹;年轻的时节都一般,阿一个五荤里没贪。

青石头青来蓝石头蓝,花石头根里的牡丹;阿哥是孔雀空里旋,尕妹是才开的牡丹。

高高山上的苦丝蔓,它长的悬,根扎在青石头崖上;尕妹是园里的白牡丹,你长的端,根扎在阿哥的心上。

白牡丹开了层层多,嫑糟蹋,玉石的瓶儿里献下;如今的旁人闲话多,嫑听它,主意儿拿稳了站下。

大墙根里的白牡丹,叶叶儿好像个串莲;白日里想你者心疼烂,一晚夕想你者梦见。[29]

卧龙河的河湾湾套湾,开春天,弯弯里采一朵牡丹;天当了被子地当了毯,闹了个欢,老天爷安排的干散。

镇山的老虎歪的很,它白歪,长虫把牛吸着去了;花开的时候你不来采,胆小鬼,头花哈人采着去了。[30]

以上作品关于性与性爱的描述,有的十分含蓄,有的则十分直露,一看就能明白其中的含义。而且我们发现,这里既有男性的声音,也有女性的声音,甚至女性成为性爱活动的发起者和主导者。我们生活中有句话:“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说的其实就是男女之事。下面一首“花儿”中,我们看得就会更加明白:

翻过了银白的宝石山,跑出了,一马三箭的平川;跳过了万丈的水峡湾,望见了,白牡丹根里的清泉。

踩了高山踏平川,好龙马,躺子里没打过前站;马奔清泉图稀罕,脚踏的欢,口亲了泉眼的牡丹。

水凌凌的牡丹清亮亮的泉,吸住了看花的少年;马踏千山出一身汗,端为了才开的牡丹。

马吃清泉回头转,转回头,高卧在水峡的崖边;人马一缓乏气散,好少年,巧摘了千层的牡丹。[31]

洞宾爷三戏白牡丹,梁红尘,仙气再驾不起雾了;不是伤风头没有疼,奇怪得很,身乏着再走不动路了。[32]

这里面的牡丹实际上就是指女性,并隐喻了一次成功的男女性爱过程。

牡丹这一意象如此反复地出现在“花儿”中,有着特殊的原因。牡丹,是我国固有的特产花卉,原为野生植物,我国古代叫做鼠姑、鹿韭、木芍药,分布很广。《广群芳谱》记载:“牡丹生汉中、剑南,苗似羊桃,根似芍药。”“今丹、延、青、越、滁、和州山中皆有。”[33]现今,陕、甘、青、鲁、豫以及西藏、云南等一带海拔在1500米左右的山区的山坡和林缘都有分布。牡丹最初以药用植物记载于汉魏的《本草记》,这就是说,至少在两千年前,我国已把牡丹用作药物。牡丹成为观赏植物约在南北朝。刘禹锡《嘉话录》记载:“北齐杨子华有画牡丹”。谢灵运说:“永嘉水际竹间多牡丹”。达尔文在他的著作中也提到“牡丹在中国已经栽培了一千四百年”。[34]牡丹大约在隋朝进入宫苑。唐代开元年间盛极一时,身价百倍。“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刘禹锡《赏牡丹》)之后,牡丹中心先后在长安、洛阳、亳州、曹州等地转移,至今依然非常流行。牡丹的文化意义也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发生了很大变化。牡丹在现在的文化中代表富贵荣华,但从字源上讲,“牡”乃男女生殖器之合形,盖为祖妣之合文。[35]在远古时期“牡丹”是爱情的信物,象征婚姻的美满与神圣,在青海河湟地区的民间剪纸、刺绣艺术中,至今保留着“凤凰戏牡丹”“孔雀戏牡丹”等题材,常常在结婚场合中使用,而且牡丹代表女性。

在中国古代,牡丹就是一个爱情的美好信物。在《诗经·溱洧》中出现了牡丹意象:“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简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吁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其中一章)[36]这里以充满生机的春天为背景,写青年男女于招魂续魄的宗教节日至水边欢会的情景,其中便提到了芍药,芍药就是牡丹。《诗经》之后的古代浪漫文学作品中,牡丹的这一象征意义得到保留,这从关汉卿的散曲作品和中国古代最著名的两部戏曲作品《西厢记》《牡丹亭》暴露出来的大量的性爱描写可以感受到。关汉卿《双调·新水令》套曲中有这样两支曲子:

[梅花酒]两情浓,兴转佳,地权为床榻,月高烧银蜡。夜深沉,人静悄,低低的问如花,终是个女儿家。

[收江南]好风吹绽牡丹花,半合儿揉损绛裙纱。冷丁丁舌尖上送香茶,都不到半霎,森森一向遍身麻。[37]

在《西厢记》第四本第一折《酬简》中,张生与崔莺莺终于得以幽会:

我将你纽扣儿松,把缕带儿解,

兰麝散幽斋。……

我这里软玉温香抱满怀。

呀,阮肇到天台,

春至人间花弄色。

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

但醮着些儿麻上来。鱼水得和谐。

嫩蕊娇香蝶恣采。

半推半就,又惊又爱,檀口吻香腮。[38]

崔莺莺在这里变成了园中最令人心醉的爱物让心上人去采摘。在《牡丹亭》中,杜丽娘也是在梦中同英俊的青年书生柳梦梅于牡丹亭畔,靠着太湖石,充满激情地享受相爱的欣喜和快乐:

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

和你把领口松,衣带宽,

袖梢儿揾着牙儿苫也,

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39]

以上这些作品中,牡丹既是少女的化身,是美的象征;另一方面,牡丹也是女性生殖器的一种委婉说法。这与“花儿”的象征和比喻完全相同。牡丹在隋唐以前,还只是作为普通的药用植物而存在,可以想象在野外是十分茂盛地生长的。就是在今天,青海的山林中依然多见野生的牡丹。这使我们自然联想到澳洲土著一种极其原始的性爱舞。据称,这种舞会一般是“在月光之下四周围以灌木的凹地举行,凹地和灌木是他们做成类似的以代表女性的器官,同时男子手中摇动的枪是代表男性的器官。男子们围绕着跳跃,把枪捣刺凹地,用最野蛮和最热烈的体势以发泄他们性欲上的兴奋。”[40]其实,在灌木丛中举行涉行男女之事的活动,在我国上古时代也可发现相类似的情形。《墨子·明鬼》曰:“燕之有祖,当齐之有社、宋之桑林、楚之云梦也,此男女之所属而观也”,[41]这些地点,便是一些聚男女的特殊场所。我们可以这样推想,远古时代青年男女常常在春花烂漫的时节在一些特定的场合发生恋爱情欢,情深爱浓之机,可能双双隐藏到开满牡丹花的灌木丛中,美好的爱情在牡丹花的映衬下绚烂开放,就如汤显祖的《牡丹亭》一样,在牡丹花神的庇护下,成就一段段爱情。故男女对歌时多以牡丹即兴,久而久之,写牡丹就成为情歌常用的模式。

总之,“花儿”中的花卉特别是以牡丹意象,我们现在更多是从审美角度来理解的,其实在其背后,有着特殊的历史原因和文化象征意义。由此类推,我们对整个“花儿”的比兴意象也不能简单地从审美角度进行解释,而应该努力挖掘出更深刻的文化内涵和象征意义。

说明:

本论文是我的硕士论文的一部分,在写作过程中得到导师马成俊教授的悉心指导,同时深受王云先生《花在中西文化中的隐语意义》一文的启发,在论文答辩中又得到赵宗福教授的指正。在此特作说明并敬致谢意。

注释:

①许英国先生把“花儿”兴起联涉及的范围大致归纳为50个方面,罗实、晓天二位先生把“花儿”的比兴大致归类为4大类24小类。少年(花儿)论集[C].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青海分会编印,1982:466.280.他们对“花儿”比兴的归纳可谓详尽,但似乎都没有触及“花儿”比兴的真正实质,也没有解释“花儿”比兴的真正内涵。

②传说古蜀国望帝杜宇死后化为杜鹃鸟,心怀幽怨,每于春月间昼夜悲鸣不已,直至啼血乃止。其啼血滴于花上,成为杜鹃,又名映山红。陈勤建.中国鸟信仰[M].学苑出版社,2003:269—277.姚立江,潘兰香.人文动物——动物符号与中国文化[M].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2:49—52.

③民间相传虞美人花是西楚霸王在垓下失利,其宠姬虞美人自刎时滴下的鲜血变成的。王孝廉.花与花神[M].学苑出版社,1994:1 18.

④据说:许阿铿托斯是一个极为俊美的青年男子,吟游诗人塔密里斯、太阳神阿波罗、西风之神仄费洛斯都倾心于他。许阿铿托斯选择阿波罗作为自己的伴侣,对此仄费洛斯十分嫉恨。一天阿波罗和许阿铿托斯玩掷铁饼的游戏,阿波罗将铁饼扔了出去,这时仄费洛斯故意吹了一口气,从而使铁饼偏离了方向击中许阿铿托斯。他血流不止,奄奄一息。弥留之际一朵鲜花从他的血泊中冒了出来,这就是风信子。M·H·鲍特文尼克.神话辞典[M].商务印书馆,1985:313.

⑤阿多尼斯是爱与美女神最倾心的情人,不幸的是,在一次狩猎中野猪的獠牙在他身上留下了致命的伤害。女神赶去援救他,但为时已晚,最终在他的血泊中绽放出一株鲜花,就是秋牡丹。弗雷泽.金枝[M].大众文艺出版社,1998:476.488.另有传说认为血泊中长出的是红玫瑰.M·H·鲍特文尼克.神话辞典[M].商务印书馆,1985:5.

⑥如王安石《咏石榴》“浓绿万枝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李清照《如梦令》“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龚自珍《己亥杂诗》之五“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等。

⑦明代末年,曾经是明朝改革派的“东林党人”逃难到南京,重新组织“复社”,和曾经专权的太监魏忠贤余党,已被罢官的阮大铖斗争。其中复社中坚侯方域邂逅秦淮歌妓李香君,两人陷入爱河,侯方域送李香君一把提诗扇。阮大铖匿名托人赠送丰厚妆奁以拉拢侯方域,被李香君知晓坚决退回。阮大铖怀恨在心。弘光皇帝即位后,起用阮大铖,他趁机陷害侯方域,迫使其投奔史可法,并强将李香君许配他人,李香君坚决不从,撞头欲自尽未遂,血溅诗扇,侯方域的朋友杨龙友利用血点在扇中画出一树桃花。孔尚任.桃花扇[M].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

⑧牡丹有红、白、紫、蓝、黑等多种颜色,但从过去到今天,红色的牡丹始终是最名贵的,白牡丹象征着美丽而又聪明的姑娘。W·爱伯哈德.中国文化象征辞典[M].湖南文艺出版社,1990:256.

⑨在纳西族中也有这样一首情歌,“东海里上来的明月亮,落在那西湖的岸上;阿哥是孔雀在空中旋,小妹是才开的牡丹。”这与此首花儿是惊人的相似,这种相似绝非偶然。宋兆麟.生育神与性巫术研究[M].文物出版社,1990:107-108.

⑩“双凤穿花”暗喻夫妇间的两性行为。在中国西北,凤凰至今象征着爱人,牡丹则代表被爱者。有一幅画,画有三只凤凰背着儿童,儿童手中拿着花瓶,花瓶里装着牡丹和其他的花,就是这样的含义。W·爱伯哈德.中国文化象征辞典[M].湖南文艺出版社,1990:111.

(11)自南北朝以来,为牡丹撰记、志谱者不乏其人,著名的有欧阳修的《洛阳牡丹记》、陆游的《天彭牡丹谱》、丘道源的《牡丹荣辱志》、张邦基的《陈州牡丹记》等等,其中最详尽的是薛凤翔的《牡丹史》。古代文学作品以牡丹为题材的诗文很多,尤其以牡丹为背景的《牡丹亭》更是绝世佳作。薛凤翔.牡丹史·前言[M].安徽人民出版社,1983:1-2.

(12)陕北洛川地区的婚俗中制作一种食物——混沌面花,它是两个卷曲纹相合的圆体,上边捏塑“鱼戏莲”、“凤凰戏牡丹”等题材。在民间婚礼上,两个卷曲代表两条鱼的相合,这就是合卺,捏塑的“鱼戏莲”、“凤凰戏牡丹”等题材都是男女调情、相合的隐语。靳之林.瓜瓞绵绵与中国本原哲学的诞生[M].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46.

(13)《太真外传》:“开元禁中种木芍药得数本,红紫浅红通白者,上因移植于兴庆池东沉香亭前”;《天宝遗事》:“明皇与妃子幸华清宫。因宿酒初醒,凭妃子肩同看木芍药,帝亲折一枝与妃子,递嗅其艳。帝曰:不惟萱草忘忧,此花香艳犹能醒酒。”以上所谓木芍药就是指牡丹。“然今人贵牡丹而贱芍药,独不言牡丹本无名,依芍药得名,故其初曰木芍药。古亦无闻,至唐始著。”(《通志·昆虫草木略》。从中我们也看到,木芍药即牡丹至唐代依然以香艳著名。薛凤翔.牡丹史[M].安徽人民出版社,1983:90-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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