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主义与国际关系_国际关系论文

民族主义与国际关系_国际关系论文

民族主义与国际关系,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民族主义论文,国际关系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内容提要:民族主义基本上与国际关系的发展分不开,甚至可以说民族主义是国际关系的产物,同时国际关系特别是国际社会和全球体系的发展又对民族主义产生了很大的制约与影响。因此,民族主义与国际关系之间的关系问题,可以归结为两个互为对立同统一的方面:民族主义是如何影响了国际关系与国际社会的形成与演化,国际关系与国际社会的深入发展又如何影响了民族主义。作者认为,近几年,我国国际关系学界对民族主义的研究十分重视,但还没有着力探讨民族主义与国际关系的互动问题。因为在后现代时代(post- modern days ), 认同(identity)和合法性(legitimacy)不可能如同过去国际关系的研究那样可以视为当然,认同与合法的起源与创造同样是国际关系的核心。本文试图触及这个问题,并就一些有关焦点问题阐明民族主义与国际关系的互动关系。

关于民族主义的核心含义

对国际关系学学者来说,研究民族主义,首先应确定民族主义的核心含义到底是什么,而不是象历史学家或社会学家那样单纯陷于对民族主义的根源和发展的一般探讨中。 伦敦经济政治学院的 Anthony

D.Smith被认为是对民族主义的理论研究和界定民族主义的最好的一位〔1〕,他在给《政府与政治学百科全书》写的nationalism条目中把民族主义归纳为4种用法:1、民族形成的一般进程,有时又称“民族构造”(nation building);2、民族情绪(national sentiment)或属于一个民族的情绪,态度与意识,以及对自己的幸福、力量和安全的热望;3、一个为民族的地位的达致和保持之政治目的而开展的运动, 而这又意味着与此相关的组织与活动;4、 把民族置于自己关注的中心并寻求自治(autonomy )、 团结与同一( identity )的一种教条或原则(doctrine)或更广义是一种意识形态(ideology)。而作为意识形态的民族主义能区分出其“核心”(core)与“次要”(secondary)成分。其中核心教条如下:

1、世界分成民族,每一个民族都有自己的特征;2、政治权力起源于民族;3、对民族的忠诚高于一切;4、真正的自由的实现只有通过与一个民族的认同;5、全球和平与自由取决于所有民族的自由与安全;6、各民族只有在他们自己的主权国家内是自由的〔2〕。

为了说明民族主义的真意,本文想先从讨论一下民族主义的译法入手。任何叫做—ism的东西都是一种思想体系。英文中的—ism作为后缀,最初来自希腊文和拉丁文,其含义无法用“主义”一词完全概括,本意主要有两个,(1)action or practice,(2)theory or doctrine〔3〕。可见,如果我们把nationalism仅译为“主义”的话, 只反映了其中某些意义,甚至还没有把第一个意义即“行动”或“实践”包括起来。因而,民族主义内容上应有这两个方面,否则就是不完整的,即作为行动或实践的民族主义和作为理论或原则的民族主义,即民族主义既是行动或实践,又是理论或原则也即意识形态(ideology)。西方研究民族主义的学者往往不重视第一方面的含义。例如《不列颠百科全书》对民族主义的解释仅侧重于后一方面:民族主义可以被定义为一种心智状态,即个人感到自己对民族国家的世俗忠诚,把民族国家的利益置于个人或全球利益之上。民族主义并非是一种政治方案或思想体系,只是一种政治观点。它在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体现。

民族主义可能具有国际主义和孤立主义的性质。民族主义是一种特殊的现代现象(运动),虽然整个历史上人们依恋附属于故土、父辈的传统和既有的领土权威,但直到18世纪末前,这种感情并没有成为民族主义〔4〕。而一些马克思主义学者又过分重视后一方面〔5〕。我认为,作为理论与实践的民族主义,我们主要应把它们看做是意识形态层面的,意识形态是一种“中介”,通过这个中介可以感知“它”所存在的世界,并激活个体与社会结构之间的联系,民族主义正是这样一种中介,它把个体与集体——民族相联系起来。因为,一切意识形态均程度不同地具有6种主要的策略,通过这些策略, 一定社会力量的特定利益所标举的价值和意义得以实现, 这些策略是一元化( unifying )、 实践化(action- oriented )、 合理化( rationalizing )、 合法化(legitimation )、

普泛化(universalizing )和当然化(naturalization)〔6〕。从这个意义看, 民族主义的意识形态意义与实践意义是相互作用的,作为实践和行动的民族主义在今天更加明显,例如发生在前南斯拉夫范围内的所有事情,主要是属于民族主义范畴的行动或实践方面。1974年南斯拉夫宪法构成“各族人民分手的前奏”,“各共和国的政治精英们,特别是斯洛文尼亚和克罗地亚,当然也包括塞尔维亚的政治领导人,早在80年代初就着手分家了”〔7〕。 虽然不同时代民族主义的内涵不同,但很明显,冷战结束后的世界范围内的新民族主义也主要不是理论方面的民族主义,而是实践上的民族主义。所谓民族主义的实践或行动方面,指民族主义是一种基于民族原则的社会经济与政治力量和制度,以及这些力量与制度的实际运用;或者是一种社会程序,民族运动,政策措施(如经济民族主义)。两个层面都要同等地重视。在我们的论题中,也能区分出两方面:一是民族主义意识形态与国际关系,二是民族主义实践与国际关系,前者是指民族主义观念的普及在世界范围内产生分作用,例如许多人认为它要对20世纪的各种灾难和国际体系的紊乱负责,后者指民族主义的各种力量在国际关系舞台上的相互作用。区分民族主义的两个方面,可以部分说明,为何在一个逐渐缩小的地球村和逐渐加剧的全球问题面前,作为意识形态的主义之争相对意义下降,但唯独也是作为“主义”的民族主义却幸存下来了呢〔8〕?

我认为,当代的民族主义可分为两大类:没有国家的民族的民族主义和有国家的民族的民族主义。二战后非殖民化与民族独立的任务基本完成,至少在形式上是这样,而90年代初苏联解体后推动的所谓新一浪潮民族主义实际上使没有国家的民族所剩不多了,如巴勒斯坦、库尔德人等还在为建立自己的独立国家而斗争,世界范围的建立民族国家的民族主义时代已经接近尾声。这样,当代的民族主义主要是已经建立了民族国家的民族维护和扩大国家利益,把本民族国家的利益看得高于别的国家和国际社会的利益的一系列以各种形式表达的理论与实践。引起国际关系学者注意的不应仅是第一类民族主义,恐怕第二类民族主义(可称为国家民族主义)对世界的影响更大,象那些打着国际主义或世界主义旗号但实际上搞得仍是以国家利益为中心的民族主义,仅仅是因为他们想回避名声不太好的民族主义的称呼而已。区分这两种民族主义目的是明确为何国际关系中民族主义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在我看来,民族主义观念的传播和普遍的民族意识的觉醒,最终达到今天的民族主义的时代,说明民族主义的第一个阶段已经过去,冷战后东欧与前苏联的民族主义和世界其它地区的民族主义不过是这个阶段的尾声罢了。而现实国际社会的的民族主义基本上属于民族主义发展第二阶段的东西,也可以称之为民族国家主义,如我们后面专门探讨的文化民族主义和经济民族主义就是这种民族主义,否则对民族主义的研究就会不适当地降低为对民族冲突(主要是国内问题),民族分离和民族合并的研究,虽然这些问题是十分重要的。所以我们的研究重点必须转变,对民族主义的认识要发掘出它的核心含义,不能简单化。要现实地看民族主义,看到其合理性与负面性及在国际体系中的相互制约性,特别是国际合作和一体化机制的发展对民族主义的影响,世界上并不存在追求极端民族主义而根本不顾国际社会的国家和不追求民族主义的国家。任何单方面的、极端的民族主义除其国内动员功能和蛊惑人心的功能外都不会给自己和国际社会带来利益,如同在市场中谋求私利的各方最终不得不依据规则办事一样,形成市场机制的调节,在国际社会中民族、国家之间的合作也是如此。国际规制是客观的,它既是民族主义之间相互妥协的产物,又进一步调节了民族主义力量。

关于民族主义的起源

搞清当代民族主义的历史根源是认识今天的民族主义实质的关键。在民族主义的起源研究上做出贡献的霍布斯鲍姆(E·JHobsbawm)认为,现代民族主义起源于18世纪末的欧洲,是一个以法国大革命为契机的近代现象〔9〕。柯度理(Kedourie)和盖尔纳(Gellner)则认为民族主义是现代化过程的副产品〔10〕。一般认为,美国独立战争与法国大革命成为民族主义发展史上的里程牌。1848年欧洲革命使民族主义传播到东中欧。19世纪60年代一些统一的新民族国家如意大利和德国诞生。19世纪末民族主义越出欧洲和北美扩展到亚洲、中南美。不过,关于民族主义这种现代性(modernity)的原因,柯恩(Hans Kohn)认为“在民族主义时代之前,虽然发现有与民族主义接近的情感的个人,但那些主张只限于个人。大众从未感到他们依赖民族的命运。来自外部的危险可以引起一种民族凝聚的稍瞬即逝的感觉;诸如Persian 的希腊或百年战争(the Hundred Years War)中的法兰西,但作为一种规则, 法国革命前的战争并未引起深层的民族情绪。 在伯罗奔尼撒战争(Peloponnesian War)中希腊人残酷地攻打希腊人。 在近代早期的宗教与王朝战争中,德国人进攻德国人,意大利人反对意大利人,没有认识到其行为的自相残杀性质。甚至在18世纪晚期,欧洲的士兵和平民参加‘外国’统治者的军队并效忠其主子,这证实了任何民族情感的缺少。直到最近,民族也没有被认为是文化生活的源泉。整个历史中,人的心智和性格的形成,并未由民族界线来决定。宗教在许多世纪以来一直是作为所有文化和精神生活的源泉。文艺复兴前后,欧洲的教育到处都植根于古典文明的共同传统。中世纪欧洲的骑士理想或17、18世纪法国宫廷的模式超越国界传播。仅仅在19世纪的欧美和20世纪的亚非的人们,他们的生活和生存与其民族共存。从此时起,民族主义已经控制了大众的力量和态度,同时作为国家权威和使用这种权力的合法性的依据〔11〕。”有的学者把民族主义的起源推的更远,认为是一种非常古老的事物,近现代的民族主义只是以新的方式扩充了其范围。“莎士比亚写于16世纪90年代的《理查二世》中的约翰·奥冈特的讲演,使什么样的读者倾听不到崇高的民族主义激情的、与众不同的和真正可靠的调子?而在16世纪20年代的另一个国家,人们显然会想到,在题为‘对从野蛮人手中解放意大利的规劝’的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末尾的第26章中,民族主义激情早已被读者听到”〔12〕。当然,奥布赖恩认为作为意识形态的民族主义是18世纪末的产物,它首先采取了文化民族主义的形式,文化民族主义的成长,为政治民族主义奠定基础,极大地削弱了帝国的力量。

我认为,不能把民族主义等同与民族感情。因为民族主义确属于现代的历史现象,在中世纪很难找出明显的民族主义的表现形式,因为还没有我们现在意义上的民族和民族国家。但民族主义依据的民族意识民族精神则是可能先于民族主义而存在的。尽管如此,由于民族主义是欧洲近代民族国家形成前后的思想基础和构成要素,它只能与民族共同体及其国家有关。汤因比在《历史研究》中指出,民族主义产生于民主与工业主义之后。

“民主同区域性的(或地方的)政权发生了冲突;在区域性国家这个旧机器里注入了民主和工业主义这两个巨大的新力量以后,就产生了两个很突出的东西,一个是政治上的民族主义,一个是经济上的民族主义〔13〕。”“民族主义的出现与民主政治和工业革命相伴而生〔14〕。”欧洲,从重商主义向流行的经济民族主义转变的同时,也伴随着从专制主义向民主制度的政治转变——这一转变自18世纪到20世纪一直在时断时续地进行。在西欧的大部分地区和美洲殖民地,发生变化的动力首先来自一个正在兴起的商人和银行家的商业阶层,他们希望保护自己的财产、自由贸易和结束贵族的特权。由于民主思想和制度的传播,经济和政治的压倒一切的目标从扩大君主的权力转变成增进国家人民的福利。在中欧与东欧的大部分地区,民族主义的兴起源于击退或推翻外国压迫者的努力。民族主义与民主化可谓孪生兄弟,其核心是人民要求民族自决(national self-determination)和民主统治的力量, 这是理解民族主义的极为重要的突破口〔15〕。

民族主义的全球化极为迅速,从1815年维也纳会议到1871年民族主义的原则在西欧全面获胜,民族主义成为19世纪欧洲历史的主要因素。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巴黎和约的结果使大多数欧洲国家成为以民族为基础的国家,奥匈帝国的肢解、奥斯曼帝国的被瓜分、俄罗斯帝国的消失,民族自决的要求使民族主义在欧洲取得了又一次全面的胜利〔16〕。整个20世纪,民族主义的思想先是开始使欧洲殖民地被压迫民族的亿万人民觉醒开始具有民族主义意识并行动起来,这一方面是对西方统治的一种反应,另一方面是由于欧洲民族主义思想意识的传播,再一方面是因为特别易受这种思想影响的本地中产阶级的兴起;后来民族主义连续出现在中东、南亚、远东和非洲,东西方冷战的结束还直接引发了当前的世界范围的新民族主义。“20世纪是人类有史以来整个人类接受同一政治观念即民族主义观念的第一个时期”〔17〕。民族主义是20世纪的最伟大成就之一〔18〕。

对于国际研究来说,民族主义的起源问题的意义在于,民族主义在何时成为国际性的。有的学者认为,法国革命后的民族主义很快就由于拿破仑的失败而重新恢复到均势与按领土与宗教划分国家的时代,旧的非民族国家的欧洲国际体系并没有被摧毁而只是被削弱。国际关系真正的民族国家的时代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出现的,民族主义影响了整个20世纪的国际体系的演化,而传统的国家关系体系的原则、机制如主权原则和均势原则以及外交原则等也改造了民族主义。

关于民族主义的类别

据估计,至少有200种以上的不同含义的民族主义〔19〕, 因此,有必要对其进行分类研究,没有这种区别研究,我们就不能对民族主义做进一步的判断,也不能说明其对国际关系的影响。

沃勒斯坦(Immanuel Wallerstein)最近提出“双重民族主义”的概念:欧洲内部的民族主义和欧洲人优于世界“落后”国家的民族主义,这把各自的工人阶级发动起来。1914年以前,“欧洲扩大普选权”和建立社会福利国家的自由主义改革在民族主义的方面是成功的〔20〕。

一些学者如哈钦森(Hutchinson)把民族主义区分为“政治”和“文化”两种。政治民族主义集中于一个民族的独立主权的获得和维持,而文化民族主义则是关于民族认同和民族文化的。更多的时候,政治和文化民族主义相结合;有时则是互不相干的两种东西〔21〕。

金大中区分民族主义为内涵式的与外延式的两种形态。前者是和过去殖民地国家一样,为了本民族的利益去镇压、搜刮其它民族的帝国主义、扩张主义的外延式的民族主义,后者是为了使本民族从殖民地、半殖民地的桎梏中解放出来,为了自由、独立和生存而进行斗争的正当的、自主的独立至上的内涵式的民族主义〔22〕。金大中还从开放和封闭两个方面把民族主义区分为开放的民族主义与封闭的民族主义。封闭的民族主义是指那些“利己的、我行我素和暴力主义的,通常带有一种原教旨主义倾向”。其实,金这里提到的开放与封闭民族主义是援引19世纪中叶怀特尼姆(W.Whitnem)的观点, 后者认为开放民族主义强调主动交流沟通,它的基础是一个国民或民族所组成的区域组织或政治社会,而不计较其种族与血统。开放民族主义属现代社会模式。与开放民族主义相对的封闭民族主义强调本土性(autochthonous character)、 排他性〔23〕。赖克(Robert B.Reich)认为此胜彼败的不受制约的民族主义威胁到全球的经济繁荣,而积极的民族主义则既能顺应全球化的潮流,又能发挥国家的作用〔24〕。这里积极的民族主义应该等同与开放的民族主义。

约翰·布罗伊利(John Breuilly )从政治的角度把民族主义分为没有民族国家的民族主义和有民族国家的民族主义两大类,前一种有19世纪的西欧统一民族主义和东欧的分离民族主义,印度、非洲的反殖民主义的民族主义,中国、日本与土耳其的革新图强的民族主义。后一种有在新的民族国家的分立民族主义国家建设的民族主义,统一民族主义和革新图强的民族主义〔25〕。海斯(Carlton J.H.Hayes )在《现代民族主义演进史》中从思想史的角度划分民族主义为有国际主义成分的民族主义、人道民族主义、雅各宾民族主义、传统民族主义、自由民族主义、经济民族主义等。普拉蒙纳茨(J.Plamenatz)认为民族主义是一个民族感到文化上受到威胁时的一种反应,所以他的类型是文化民族主义,但他又把其区分为东西方两大类不太相同的文化民族主义〔26〕。哈里·约翰逊(Harry G.Johnson)研究经济民族主义, 发现在新兴国家中民族主义可以驱使国家制定经济计划,政府参与经济活动而加速国家发展从而提高民族的国际地位。近代德国哲学家费希特(Fichte)、经济学家李斯特(List)等都主张过经济民族主义。约翰森援引了贝克尔(Gary S.Becker)的歧视经济学(the economics of discrimination)以及布雷顿(Albert Breton)的民族主义经济学, 说明民族主义对经济的影响〔27〕。因此,从政治、经济和文化三大方面,民族主义相应地分为政治民族主义、经济民族主义和文化民族主义,这3 种主义及其组合在历史和现实中都可以找到。由于民族主义极易与各种意识形态结合,所以还出现了自由主义的民族主义(liberal nationalism)、 种族的民族主义( ethnic nationalism )、 社会主义的民族主义(social nationalism)等区分。

关于经济民族主义,这里要特别讨论一下。30年代遍及西方资本主义世界的竞争性的经济民族主义,不仅使经济大萧条延长,而且对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起了促进作用。正因为如此,反法西斯的二战一结束,管理西方世界经济的一系列机构如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和关税与贸易总协定应运而生。但是,经济民族主义的研究一直被民族主义研究和政治经济学所忽视,研究民族主义的人们对民族主义思想的兴趣远大于民族主义的政策,而这些政策其实早在前民族主义时代已经实行,这就是仍然在今天的国际经济关系中盛行的并引起国际关系政治经济学家重视的重商主义(mercantilism)。在自由主义霸权的时代,古典与新古典经济学对经济民族主义不加注意,虽然凯恩斯(Keyes)和瓦伊纳(Viner)给以特别关注〔28〕。在英语国家,经济民族主义向来是被当做非理性主义的一种,甚至德国古典哲学家费西特的《封闭的商业国家》(Closed Commercial State)一书从来没有被译成英语〔29〕, 因为经济民族主义与自由主义直接相对,一个要自由贸易,一个则要保护自己的民族工业,反应了资本主义在发展中处于不同阶段的民族之间的相互关系。不管在研究中经济民族主义受到何种待遇,它一直是国际关系实践中普遍存在的问题。经济民族主义的实质是在国际经济关系中民族国家的角色,亦即国家介入市场的问题。为此,从70年代发展起来的国际关系的政治经济学研究,不管出发点归于哪个思想体系或流派,都是在民族国家与世界市场之间的相互关系上作文章。在民族国家仍然是国际社会的主要行为体的情况下,国家不可能不表现出民族主义,只是今天的经济民族主义不是历史上的那种重商主义的简单翻版,而是更加复杂,它可能是开放的,也可能是封闭的;是管理贸易,也可以是相互主义,更可以是放大了的,即地区主义如欧洲联盟的重商主义。在一个相互依赖和不平等的世界中,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发展的模式问题实际上是国家在创造市场竞争力时到底起何种作用的问题。

关于民族主义对国际关系的影响

民族主义是一种巨大的力量,我认为可以与国家的经济力与军事力并列为三大国家力量,“拥有主权的国家尽管其军队相对地少或国民生产总值相对地低,它们仍可以主要依靠团结一致来抵抗外来操纵。汉斯·摩根索恰当地认为从越南战争中可以引出的最明显的教训是超级大国没有能力将其意志强加在大多数二等国家身上”。寻求政治独立与经济自主是民族主义的目标,17世纪的法国,在红衣大主教黎塞留领导下,开近代国际关系的先河,这种国际关系以民族国家为基础,以民族利益为最终目的。民族主义确定国家的性质是排它的和主权至上的民族原则。20世纪初威尔逊的民族自决原则使国际关系的民族原则得到了进一步的确认,今天的国际体系正是近几百年来充分发展了的民族国家体系,本世纪获得主权的民族国家呈不断增加的趋势,原来的次级政治实体要求摆脱原来的主权实体,而独立成为具有主权的政治实体。民族主义要求各民族一律平等,一方面是维系主权意识与政治经济独立的力量,是维持全球体系稳定的规范因素;另一方面由于民族主义又是国际体系中裂变的力量,加剧了国际体系的变迁。

民族主义不仅是现代战争的一个原因,这一点已经为大多数人公认,而且同样是和平的首要因素,而这却不为人们注意。民族主义要求在国际关系中各个民族的平等权利和独立自主的发展,反对以大欺小、以强凌弱,而民族国家的普遍化使各民族国家在主权上取得了平等地位,使任何霸权和战争都成为不合法。欧洲联合的经验表明,减少自利的民族主义的方法不是把民族主义膨胀为极端甚至法西斯主义,而是在充分考虑到民族主义的基础上,建立各民族平等的自愿的合作与联合,达到共同繁荣、稳定和发展。20世纪民族主义的逻辑是在民族自决和民族主义的基础上实现各主权平等的民族的联合,构建新的更高水平的国际社会。民族主义基础上合作的“溢出”就是超民族主义,但这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世界在变得更加全球化,但也在要求更有效地确认国际社会各个行为体的权利,从民族主义到扩大的民族主义再到超民族主义的全球联合。

民族主义的合理性有一定的限度,超过这个限度,民族主义就会变成各种强权政治、霸权主义、帝国主义、干涉主义和单方面保护民族主义等的外衣。经常被援引的一个例子是统治阶级利用民族主义来转嫁国内危机,增强国内各种政治力量的团结。这个时候,往往一些弱小国家成为大国国内斗争的牺牲品,国家之间的战争危险加大。民族主义与民主化一度是醉人的美酒,导致了一个接一个的战争。法国大革命后的战争中,公民纷纷参加革命军队保卫人民自治和法国,而当革命已转向反民主的性质后拿破仑就利用了人民的民族主义( popularnationalism)去征服欧洲, 侵略扩张。 1815 年的欧洲协调( the Concert of Europe)非常惧怕民族主义和民主化这对所谓的“双重恶魔”(the twin evils of nationalism and democratization)

欧洲封建王朝国家为了对付国内人民要求自治和民主的力量及拿破仑在民族主义的旗帜下对欧洲现存国际秩序的挑战,不得不竭力联合起来镇压民族自决和民主化为代表的民族主义。拿破仑之后200 年的历史表明,在民主化(民族主义是民主化的核心内容之一)的转型时期,国家有可能利用民族主义而更具侵略性与好战〔30〕。因此,民族主义既可作为国家建设的强大力量,又可被利用作为巨大的破坏力量,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不同的国家和地区有着不同的作用与影响。

关于全球化与民族主义

全球化是一个至今还没有准确定义的很时髦的概念。今天的世界,统一与分裂的现象共存,人们往往把全球化与民族主义描述为相互对立的力量,因为前者促进一体化,而后者则加剧分裂。这样的描述性的研究过于简单,有必要在理论上阐明全球化与民族主义的关系,这既是认识民族主义的未来,也是把握国际关系走向的关键。

首先必须廓清全球化的真实含义。我认为,全球化描述的是一种全球范围的深刻变化,这样的变化本来并不是什么今天才有的新现象,从西欧资本主义在全球的扩张开始,国际分工与世界经济的形成,各种知识体系的全球扩散,民族国家的世界体系的形成,意识形态和宗教的世界范围的影响,到今天货物、服务、技术、资本、信息、人员的跨国流动与资源配置,都是全球变化的特征。不过,把全球化只理解到这一层面是不够的。全球化还可以进一步被理解为行为主体的发展并建立起全球网络这样一种动态的过程,但从整体看,它是各种全球化网络的交织与叠加。本质上看,全球化就是指生产力(核心是技术)与社会关系在时间与空间上在全球维度的扩展。从16、17世纪开始直到现在,一批以民族国家为单元的国际行为体实现了全球化,在全球形成国家的利益与影响网络。产业革命以来,在民族国家范围内发展的国民经济与企业经济日益越出国界,参与世界竞争,导致了国家之间的竞争与合作,并形成了以市场的相互作用为基础的世界经济。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特别是70年代中后期,世界经济结束了美国霸权和固定汇率制,以自由贸易为基础确定了浮动汇率制的地位。随着技术的空前高度发展和更新换代,世界通讯网通过卫星和光纤得以建立,信息高速公路将在全球完全开通,也就是说,由计算机互联网络为标志的技术把全球经济结合到一起,全球信息传输与交换达到一体化和同步性。结果,全球在时空上大大凝缩,各种行为者和运行主体的相互作用和相互影响不断加强,全球成了一个大网络,各种国家与非国家行为体大都已经主动或被动地“入网”。

总的来讲,全球化有以下几个特点:第一、它是指各种行为体(actors)在全球维度的发展趋势,是一个描述世界变化的广度与深度的概念。第二、它意味着各种行为体的竞争、冲突和合作即相互作用(interactions)是在全球范围内展开的。第三、全球化的最终结果将是世界一体化,这就是说全球化还不等于一体化,一体化只是全球化的结果,是世界发展的长期趋势。

除了技术进步外,促进全球化的基本动力来自民族国家和企业的成长两个方面。

民族国家作为资本主义发展的产物与促进资本主义经济的力量,是全球化的主力之一。在封建社会母体中孕育壮大的资本主义取代封建主义的结果是民族国家——适合于资本主义发展的以民族为基础的现代国家形式的普遍出现,它们首先在西欧得到发展。资本主义在民族范围内的发展到了一定时候,就会自然而然地越出国界而在全世界扩张,这些是不争的历史事实。70年代问世的依附论和世界体系论从世界各国的外部经济联系的角度解释了15世纪以来世界历史的统一进程,即从西欧发端的商业资本主义的对外扩张导致国际经济后来是世界经济的形成,西欧变成新的世界体系的中心。19世纪末工业革命的大规模生产使得民族国家国内市场显得更加狭小,若干先进国家都极力争夺国际市场并保护自己的国内市场。过剩的产品与过剩的资本又纷纷在帝国主义的旗帜下寻求新的市场。不断扩大产品销路的需求驱使资产阶级奔走于全球各地。民族国家则极力支持资本家的世界扩张,殖民主义与帝国主义就是民族国家全球化的必然结果。

民族国家自身的全球化进程已经有二、三百年的历史,今天的全球化浪潮中,民族国家仍是重要的角色,如韩国金泳三政府接受全球价值观,大力推进世界化战略,目的是使韩民族国家在全球新秩序和竞争中占有有利地位。

跨国公司是推进全球化的主要非政府力量,是全球化的载体之一,反映了生产力的发展的内在要求。跨国公司超越民族国家的界限而在全球发展,编织起一张张巨大的全球网络。

另一方面,全球化本身却又对民族国家和企业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全球的经济政治相互作用同各国的国家目标发生矛盾;民族国家的内外界线很难确定,边界的限制作用趋向下降;以跨国公司为主的大批的非国家行为者,其作用与能力不断增大,例如世界最大的若干家跨国公司的实力与影响绝不比一些国家小,同时,跨国关系而不是国家关系成为全球化时代的显著特征,一些跨国公司无国界经营已不再忠诚于母国,而是认同世界经济,这是对民族国家观念的极大冲击,动摇了民族主义的经济基础;经济上,确定何为民族经济已经很难。结果,民族国家的主权受到各种各样的制约。

然而,全球化与民族国家及跨国公司的交互作用说明,至少在可预见的相当长时期不可能消灭民族国家,今日的国际体系中,民族国家仍然是基本的组成单位,非国家力量的上升不等于国家力量的下降,两者不是此消彼长的关系,世界大部分人的主要忠诚和认同的对象仍旧是民族国家。全球化也不能削弱民族主义,而是与其并存。原因在于:第一、全球化是经济和技术的力量之使然。民族主义则与经济有着不可分割的内在关系。从民族主义的经济层面着眼,我们看到从18世纪民族主义产生到今天,民族主义之所以始终能把握住民众,恐怕在于经济上的巨大和深层力量。本世纪上半叶,C·海斯认为, 现代大规模生产和工业经济是世界各国民族主义向上发展的必要条件〔31〕。值得注意的是,与人们想象的不同,经济国际化的历史与民族主义的历史几乎是同步的,而非此消彼长,经济生活国际化,世界的相互依存和不断发展与民族主义的强烈和民族主义在整个国际社会的全面成功同时并存。20世纪是人类在经济和科技上空前高度相互作用的世纪,也是民族主义大发展的世纪。这似乎是矛盾的现象,其实并不难理解。经济国际化进而全球化是人类历史的必然进程,但却受到代表不同利益的自由主义和民族主义所利用,经济国际化也使得各种利益的冲突的机会大为增加,竞争的烈度和强度也涉及全球范围,为了推护国家的利益,就不能不援引民族主义。“经济发展仿佛是民族主义的侍女,而民族主义发却不是经济发展的侍女〔32〕”。归根结底,民族主义是服从于民族国家的利益的。因此,全球化与民族主义的并存,不仅在于民族国家继续是国际化与全球化的参与力量,而且在于全球网络的形成对所有国家并不同等有利,并非每个民族都高唱自由市场经济的进行曲,竞争中总是会有赢家与输家,于是民族国家在全球网络中力图获得最大的利益,又力图避免损失,民族主义必然进一步表现出来。第二、必须看到,世界各民族国家之间与民族国家内部发展的不平衡性是民族主义力量长期存在的根本原因,经济越是全球化,民族主义的呼声则越高。历史上,后起的资本主义德国坚持经济民族主义的理论与实践,主张和实行贸易保护,以抗衡自由贸易。19世纪工业化中的美国、二战后西欧与日本的重建以及东亚经济的起飞时期,经济民族主义都十分盛行,有限度的对发育中的工业的保护发挥了积极作用。今天,美国的民族主义者仍然鼓吹经济民族主义以保护所谓“对外国的竞争极易受到伤害的许多产业”,不再鼓励企业到海外投资,以免国内经济空心化和失业问题加剧,这些“对美国的福利是重要的”,因而美国要搞公平贸易,迫使日本、中国等开放市场〔33〕。确实,不平衡发展是民族主义的关键。美国这样的最全球化的国家之所以还会有强烈的民族主义,仍寻求新民族认同,产生新的民族主义。据罗伯特·李茨(Robert Reich)认为这是由于美国国内80%的非符号分析人员(常规生产人员和直接服务人员)是反对自由贸易,主张经济民族主义的基本力量〔34〕。其实,世界上其它地区的民族主义发展也表明这一点,当西欧的民族主义在一定意义上讲已经相对衰落之时〔35〕,世界各地又涌起新民族主义浪潮,不仅前苏联和东欧的以及亚非各国的民族主义使一系列国家分裂为以民族为基础的新国家,而且现存的民族国家的民族主义也得到显著的发展,这些不过是20世纪民族主义的继续,冷战的结束只是提供了民族主义发展的契机而已〔36〕。

第三、世界一方面变得更小和更一体化,但另一方面也变得更分裂和多样化了,这当然会使国家之间利益的冲突与冲突的利益更加复杂,这就是所谓全球化的冲击,在这种情况下,人们自然想到了国家这个东西,国家在得与失的全球竞争(绝非完全是理想的正和游戏)中还要发挥作用。

因此,全球化的加剧,可能进一步推进新的民族主义的发展,不同的时代民族主义有不同的内容形式,今天的民族主义肯定有全球化时代的烙印,具有一些以前的民族主义所没有的特点,民族主义的时代还没有结束,它的存在还将有一个相当长的历史时期。

注释:

〔1〕James Mayall,Nationalism in the study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Contemporary International Relations:AGuide to Theory,edited by A.J.R.Groom andMargot Light,St.Martin's Press 1994,pp.182-183.

〔2〕Encyclopedia of Government and Politics,pp.1144-1155.

〔3〕Reader's Choice,世界图书出版公司;还可详见OxfordDictionary of English Etymology有关-ism的词条。

〔4〕《不列颠百科全书》,Macropaedia 27:419:26。

〔5〕卡德尔:《民族意识与民族主义》,收入《民族与国际关系》,英文版,贝尔格莱德,第97-98页。

〔6〕这是伊格尔顿的观点,引自《读书》杂志1995年第8期。

〔7〕南斯拉夫《政治报》,1995年6月14日,拉迪沃伊沙的文章《谁都达不倒目的的战争》。

〔8〕Michael Lind.In Defense of Liberal Nationalism,Foreign Affairs,Vol.73 No.3 1994,p.87.

〔9〕E.J.Hobsbawm,Nations and Nationalism since 1780,Cambridge 1990,p.3.

〔10〕Kedourie,E.Nationalism,fourth edition Oxford and New York,Blackwell,1993,Nationalism in Asia and Africa,London,Weidenfeld and Nicolson,1971,Gellner,E.Thought andChange,Weidenfeld and Nicolson,1964; Nations and Nationalism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83.

〔11〕Hans Kohn,Nationalism,1955.pp.10-11.

〔12〕[美]C·C·奥布赖恩,《世代的愤怒民族主义的原初根源》,《外交》杂志,1993年11-12月号。

〔13〕汤因比:《历史研究》,中文本第32页。

〔14〕最新的论述参见Robert Reich的《国家的作用》第一章“经济民族主义的起源”和Edward D.Mansfield and Jack SnyderDemocratization and War,International Security,the Summer 1995;Foreign Affairs,Volume 74.No.3。

〔15〕同上书。

〔16〕[美]斯塔夫里阿诺思:《全球通史:1500年以后的世界》,第354页;第358页。

〔17〕Cartlton J.H.Hayes,Parker Thomas Moon & John W.Wayland,World History,The Macmillan Company,1946,p.798.

〔18〕[韩]金大中:《21世纪的亚洲及其和平》北京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20页。

〔19〕Louis Snyder,The Meaning of Nationalism,New Brunswick,N.J.Rutgers University Press,pp.14.

〔20〕I.Wallerstein,《冷战后的世界体系》,中国人民大学报刊复印资料《国际政治》1995年3月号。

〔21〕金大中:前引书,第23页。

〔22〕姜心立:《民族主义的几种类型》,香港《21世纪双月刊》,1993年4月号。

〔23〕参见Robert Reich:《国家的作用》,第25节。

〔24〕Nationalism and The State,Second Edition.

〔25〕海斯在该书主要探讨的民族主义是一个历史上各种学说的集成,侧重于民族主义的理论方面,为民族主义思想史的代表作。

〔26〕姜心立:《民族主义的几种类型》,香港《21世纪双月刊》,1993年4月号。

〔27〕H.G.Johnson,A Theoretical Model of Economic Nationalismin New and Developing States,Political Science Quarterly,No.2 1965,pp.169-185.

〔28〕James Mayall,Natioonalism in the study of internationalrelations.

〔29〕同上。

〔30〕Edward Mansfield and Jack Synder,Democratization andWar Foreign Affairs.May\June 1995,p.85.

〔31〕Carlton J.H.Hayes著《现代民族主义演进史》,台北,帕米尔书店,民国65年,第202页,第207页。

〔32〕Carlton J.H.Hayes著《现代民族主义演进史》,台北,帕米尔书店,民国65年,第202页,第207页。

〔33〕这方面的观点很多,可参见美国Harper's杂志高级编辑J.朱迪思与National Interest杂志执行编辑M.林德合作的新著《The NextAmerican Nation》(The Free Press 1995)以及他们的《美国未来宣言:为了一个新民族主义》一文;其次可参看Ronald Steel教授《作为对民族主义补充的国际主义》的论文,全文见World Policy Journal,这里引自International Herald Trbune,1995年6月8日,第8页。

〔34〕Robert Reich,《国家的作用》第315-320页。

〔35〕[法]马太·多冈:《西欧民族主义衰落情况的比较研究:世代之间的变化》,《国际社会科学杂志》中文版,1994年第11-2期。

〔36〕有关冷战后新民族主义在发达国家的情况可参见1、For A New Nationalism:A Manifesto for America's Future, by John B.Judis and Michael Lind,The New Republic,March 27,1995。

标签:;  ;  ;  ;  ;  ;  ;  ;  ;  

民族主义与国际关系_国际关系论文
下载Doc文档

猜你喜欢